“快来看!”

“唔……比想象的看起来要普通嘛。”

“卡洛儿把他弄回来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哼……”

“我还以为会浑身发光什么的呢……毕竟,第一系统什么的……”

“说不定睁开眼睛就会放出激光了呢,biu~~”

乱七八糟的闲聊声拨弄着我尚且麻木的神经,眼前的黑暗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任凭我如何去扑打,也只能越搅越浑。

然而就在我为此感到无限困扰的时候,两只有力的手指撑开我的眼睑,刺目的白光涌进我的大脑。一瞬间被拉回到现实世界的我,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烦闷。

“看起来没问题啦,也没有射出激光来。”

手电关闭的机械声响起,意识到自己身处未知环境的我,强迫自己把沉重的眼睑拉开。这时却没有刺眼的光束了,而是室内略微暗淡的温和色调,我的眼睛很快便适应了一切。

“这么怕射出激光来的话……就不要用手电照我的眼睛啊……”

我才不会一脸懵逼地问出“我在哪你们是谁”这种狗血问题呢,何况对方的声音里听起来也有年轻的女孩子。

从模糊中恢复过来的视野,现在能清楚地看到漂浮在我视野正中的手术用无影灯,以及点缀在四周空白里的几个好奇的脑袋。

我赶紧把手放到自己小腹,确认没有伤疤之后放宽了心。

“欢迎来到弗拉明戈机关!”

我背后的病床一半向上翻折,将我的姿势自然地调节成坐姿。这让我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相貌……虽然看起来都不像是鬼魂,但气色也算不上好。

“弗……什么机关?”

“弗拉明戈机关。”

屋里有四个人,三个女人一个男人,其中有两个女人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我的目光掠过他们的大致身影,就在大脑飞速运转判断局势的时候,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男人脸上挂着自然而亲切的笑容,解答道:

“之后再说我们是做什么的吧,毕竟你一觉睡了五年。在这五年里可是……”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头脑中搜寻着合适的形容词。

“……发生了些相当复杂的事情。”

“李正心。”

我有些不耐烦地自报家门,心中默默留下对这个五年的疑问,不管他是不是在骗我,我的记忆现在都是支离破碎的。只能先让他们不把我当成一个傻子才行……在这种完全搞不明白的状况下,必须保持冷静————哪怕看上去我已经被绑架了。

在半醒状态听到的信息中,他们似乎很在意“第一系统”这个词,似乎它跟我有关,大概也是他们现在收留我的最大原因。也就是说我暂时性命无虞……

那中年男人似乎对我表现出的冷静和豁达感到惊讶,不过他还是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他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介绍道:“埃德温·西蒙,这里的老大……”

当我顺着他的目光把焦点放到另一人身上时,我的心中泛起一阵剧烈的波动。

露卡……学姐?

不,那不是露卡学姐……虽然有着相似的体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碧绿的眼睛和赤金般的头发。但整体却让我找不到露卡的半点感觉,无论是在海边,还是在那油画里,还是脑中她牛仔般的形象……在这个女人身上,都缺失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是日夜关注着露卡的我所能够感受到的灵魂。

在这个倒影般的女人身上,完全没有露卡的气息。不如说,她那让我不寒而栗的冷漠眼神,毫无表情的脸庞与扎起来的头发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之前的黑暗中……那个毫不犹豫就杀死了帮助我的修女的那个人……

露卡的话,绝不可能……

“卡洛儿·贝拉。”看到那女人完全没有反应,埃德温尴尬地进行了介绍。然而我的注视似乎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随后便转过身大步地离开了这间病房似的房间。

“你也对卡洛儿有兴趣吗?她可不太好相处。”

埃德温无奈地环抱双臂:“不如说她能来这看着你苏醒已经算是反常了……”

这么说,露卡看来没能逃过那一劫啊……

想到这里,那夜唇边的触感再次发作起来,与现在这冰冷的现实融合,变成了无法消化的苦涩。

我用力眨着眼睛,努力不让有些感冒的眼睛流出什么东西来。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然而,一只细嫩的手却适时地递来一块整洁的手帕。我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

等等,仔细看的话……这女孩虽然小了点……看起来十三五岁的样子。不过还是能在眉宇间看到一股英气,偏向中性的女孩子的话,也是另一种美感呢。她穿着松松的衬衫,右手稳稳地递出手帕,左手则在半空中划了个圈,抚到自己颇有些贫瘠的胸前,行了一个可爱的绅士礼。

“维兰特·奥斯沃纳斯基。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在这哭出来的话是没人会责怪你的哦。”

男孩子啊!

是偏向中性的男孩子啊!

看起来像是偏向中性的女孩子的男孩子啊!

刚刚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悲哀一下子被噎回头颅深处,面对着这个可爱到过分的男孩子的安慰,我现在满脸惊诧的表情在外人看来肯定非常可笑。

在我这呆滞的反应之下,维兰特鼓起腮帮,左手转而习惯性地绕弄起自己牛奶咖啡般淡褐色的蓬松发梢,眨着眼睛看一会我再看一会儿埃德温,似乎陷入了困扰。

但是这反应也真的好可爱啊!

“又被人家当成女孩子了吧,维兰特也该习惯这个啦~”

最后一位还未介绍自己的女性走上前,抚摸着维兰特的头发。她看起来也只比维兰特大三到四岁罢了,但气质却要成熟一些。虽然没有明显二十岁出头的卡洛儿那么成熟,她散发出的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温暖。

同样成熟的还有她那偏大的毛衫之下,那让人不能不注意的前胸。

“赫蒂·奥罗拉。这间ICU诊室的主人哦,之前用手电照你的眼睛对不起啦~”

赫蒂吐了吐舌头,露出舌尖上一直藏着的糖果。

“又乱吃零食啦!机关可没有那么多闲钱啊!”

维兰特皱起眉头,像猫一样绷直身体对着赫蒂抗议道。

“维拉也想吃的话,用舌头来我的嘴里抢啊~~”

“呜哇……你这……”

被堵得不知道如何反击的维兰特双颊通红,他蓬松的发丝之间仿佛要冒出烟来了。

似乎还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呢。

而埃德温则保持着那副环保双臂的姿势,微笑地看着两人亲昵的争吵,就像一个正处在幸福中的父亲一样。

“好了,买糖钱机关还是有的,不要在新人面前表现得这么不稳重。”埃德温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拍了拍手,两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新人?我可没说好要跟你们混啊……

埃德温做了个小小的眼色,两人便听话地离开了,关门之前向我悄悄招了招手。

“精力充沛呢。”

我故作镇静地评论道,埃德温领会了我的意思,双臂撑着病床边的扶手,做出一副实话实说绝不撒谎的神情。

“要让他们一直这么精力充沛也是件挺麻烦的工作啊……来说说你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吧。现在只有我和你,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

世界怎么了?不。

“第一系统是什么?你们为什么收留我?”

你们……为什么能那么轻易的杀死无辜的人?不要告诉我你们是出于善心才收留我的,我的眼神不断地警告着他撒谎无用。

“第一系统就是你,名为李正心的东亚人——现在的身份是所罗门系统第一系统的承载者。你的血管里融合了所罗门系统第一支真试剂,其它的系统都不过是拿你复制的冒牌货罢了……”

“得到了我,又能如何呢?弗……那什么机关?”

“弗拉明戈机关。”

他清了清嗓子,转身走到窗前。紧紧关闭的百叶窗后面似乎有着他想给我揭示的答案。

“比起这个……下床走走吧,你比你想象的更强健。”

我没有迟疑,驱动我的双腿动起来……奇特的是,如果我真的沉睡了五年,我的身体一定虚弱得像提线木偶一样。然而现在我却感到身体里有些东西正向我身体各处聚集,给我提供了远非这幅躯体能够输出的动力。

我轻而易举地下床并稳稳地站在地上,头脑也没有晕眩感……当我的记忆中忽然闪过那根几乎要了我小命的钢条的时候,我急忙再次查看我的腹部,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连疤痕都不见了踪影。

这说明,现在也绝不是我受伤后不久……就算是所罗门系统的修复功能,理论上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

难道这真的是五年以后?

我向窗边一步一步走去,埃德温已经把手放在了拉绳上,随时准备给我展示百叶窗后面的东西。

然而,当百叶窗被拉开,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热辐射透过眼前厚厚的窗户照射到了我的脸上……这……简直就像直面太阳的烈焰一样!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住我的脸,等到我的眼睛差不多能忍受这强烈的光照和热量之后,才看到那后面的景象————

一座四处都是高科技设备组成的城市,甚至新技术的应用规模比当初的科研站还要大……这种规模竟然延伸到了一整座城市!但现在的城市就像一只干死在沙漠里的乌龟一样,泛黄的热辐射炙烤着整座城市,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与行人出现在路上,毫无生机……往上去看的话,整个天空都像是排满了白炽灯泡一样亮得刺眼,让人完全不能注视。蓝天白云已经不再出现在这里的天空。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2042年的世界。”埃德温同样用胳膊给自己的眼睛遮阴,这身处微波炉中一样的高热已经让他的脸上流下不少汗珠,我的脸颊也被这热量灼烧得开始发痛。

“我们已经不能在白天生存,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只有夜晚的世界……到了晚上,一切都会再活过来。”

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松开手中的拉绳。百叶窗应声关闭,同时后方响起隔热屏障升起的声音,屋内再次被空调制造的恒温空气填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月亮……”想到月亮被啃啮的那一幕,以及月球碎片撒向地球的末日景象,我就很难冷静地找到形容那件事的确切词汇。

“没错,月亮没了。我们先是遭到了持续两年的严重自然灾害……不过这还不足以把大气层给毁掉。”

埃德温抹了抹脸上的汗,招呼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将一个小型投影终端定位在墙上。

“如果你也看到了那一幕,那我可以告诉你,你没有看花眼……那东西的名字叫‘主母·兹拉哈维’,是寄生在月球内部好几千年的……旧日支配者。”

旧日支配者?那不是洛夫克拉夫特小说里的邪神么?我疑惑地盯着埃德温,但他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

“格赫罗斯来唤醒了兹拉哈维,然后它就把月球当饭吃了。因为它的寿命将至需要继续繁衍……所以地球就变成了它的温室。现在地表上到处都是它的卵囊和杂种,没错,跟着碎片落下来的。我们管它们好听的叫“月之子”,现在我们快被逼上绝路了。”

“绝路?”

“你刚刚看到的外面的景象,这是人类最后仅存的东西了。”

什么!?

“这里依然是在塞浦路斯岛吧!?这里最多也只能容下几百万人而已,你的意思是说……”

“几百万,是我们目前的数量了。”

虽然室内的气温非常怡人,但我现在能感觉到额头上不断地渗出汗珠。

“另外这里不再叫塞浦路斯了,现在这里叫‘伊甸岛’。”

不用再问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光凭月之子是不足以干掉我们的。实际上变成这样子的原因……还有核战争。”

“核战争?这种关头他们还有心思打核战?”

“当然他们是不想的。”

他的回答让我越来越匪夷所思

“第一次碎片撞击加上自然灾害就闹死了地球上一半的人口,紧接着又是月之子的波状进攻……本来我们是能抵挡住他们的。U.N稳定战线之后本打算用核武器轰掉月之子的几个坠落点巢穴……结果这时候格赫罗斯又叫起来了,这次吵醒的是……克苏鲁。”

想起那个夜晚我看到的那个巨大的眼睛,以及那一瞬间听到的、巨大的低鸣声……Sati,果真是那些疯子嘴里的格赫罗斯吗……

“头儿!”

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奇怪家伙把门打开一条缝,招呼着埃德温。而埃德温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他便将门关上了。

“那是最后一个你不认识的成员了,弗拉明戈可是个很小的机关啊。”故作苦恼状的埃德温希望能借此缓解一下气氛,但他看到我并不领情的样子,只得继续说下去。

“那么长话短说,克苏鲁的拿手戏是精神渗透。不论你知不知道精神渗透是什么,总之他渗透了U.N上层的不少人。拿来炸巢穴的核弹全都扔到了我们最后那些大城市的头顶上。”

这也太荒唐了……然而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仔细思考的话确实也说得通。

“然后大气层终于撑不住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变成了夜行生物。被炸之后剩余的人类集合起来,迁移到这地方……因为这里看起来还比较完整。之后的事情,就去问其他人吧。”

埃德温似乎要去处理什么急事,他站起来,抛下我径自离开了这间病房。

还真是一群来去如风的家伙……

不过,如果他说的都属实的话。在这五年里,人类几乎可以说是几乎灭亡了啊……

虽然这些事情一股脑听起来就像是胡说八道,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虚假。而且我看到的那番景象,感受到的灼人热浪……也绝不是轻描淡写的灾难能够制造出来的。这里的新技术设施如此密集,也必定是集合了人类全部的剩余资产吧。

几百万人。

现在野狗的数量也许都比我们多了。

这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所提到的未知之恐怖吗……一直自负于自身力量的人类,在那些本是虚构的黑暗神明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望着紧闭的百页窗,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II--

一刻钟后,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顽固的我,还是下定决心走出了这房间。

外部那条短短的走廊的景观与那间ICU病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如说更凌乱一些。这建筑似乎总体并不宽敞,走廊里所有的窗户都被百页窗和隔热屏障封得死死地,全靠灯光照明的室内让我有种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的颓败感。

难怪他们的气色都算不上好,在这种环境里呆久了不可能显得精神。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自己以后也要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了,无论如何还是有些思念过去那颗温柔的太阳……现在已经几乎变成所有地表生物的敌人了。

我缓缓地来到走廊的尽头,打开那扇画满了不知所云的涂鸦的木门……门后的景象,让我的心不由得变得烦躁起来。

那是一间客厅似的稍大的房间,明明有充足的空间却乱得几乎无处落脚。处在房间核心地位的沙发与台桌上堆满了空罐头、废纸包与脏衣服,本该在自己位置上的所有物件都被随意地到处乱扔。而靠窗的吧台虽然看起来给这休息室一样的地方增加了一些闲适的气息,却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了,几个咖啡杯泡在洗碗池中静静地等待着哪怕一个不那么懒的家伙去照顾它们。

仔细看的话,那吧台似乎也是不知从哪个酒吧里拖来的……这些家伙,难道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吗?

地面尚且如此,墙壁就更不堪入目了。无数笔法拙劣的涂鸦毫无章法地盘踞在上面,每每我环视而去的时候,都能深刻地意识到我被一种让人折寿的超前艺术所团团包围。

“用这个情景反映现在的整个世界说不定还挺恰当的呢……”

“好主意啊,兄弟。”

我的自言自语被拖进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对话,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传来。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一个摆满了无数显示屏的拥挤角落里,是那个曾经推开门招呼埃德温的怪异的家伙。

所谓的怪异——如果说现在这个世界上,把过去所有流行元素都杂糅在一起然后一股脑缝制在自己上衣上这种浮躁土气到家的穿衣风格还没成为审美主流的话,那确实算得上是怪异了。他有一头短短的卷发,看起来很像中国的西部族群。

“第一系统看起来比我们这些黑眼圈要健康很多嘛,欢迎来到末日。”

他坐在转椅上,轻浮地来回晃动着身体,举起一只手向我打招呼……那只缺了两个指头的手掌自然地形成了一个Rock的手势。

……还是先不戳他的痛处比较好。

“我叫李正心,第一系统说起来也挺麻烦的不是吗?”

“主管,yo~”他把那只手掌指向我,仿佛嘴里马上就要蹦出RAP来了。

“我更想知道你的名字,等价交换。”我有点厌烦他这轻浮的态度了。

“萨利姆·伊本·阿卜杜勒·阿里·伊本·阿卜杜勒·法里德·瓦希德。”

他嘴里好像确实蹦出了RAP。

“萨……什么……?”

“所以叫我主管就好了,名字说起来也挺麻烦的不是吗?”

他放松地笑了笑,摆出一副无意纠缠的谦逊表情。然后腾地一下站起来,身上成丛的挂坠叮当作响。

“弗拉明戈机关,信息室主管,库房主管,情报主管……还有咖啡机主管和水电煤气主管什么的,总之主管说的就是我。很荣幸认识你~弗拉明戈的第六人!”

“等等,我可没说要加入你们啊。另外听起来机构好像比总人数都多啊!”

我对他们自作主张的想法颇为恼火,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地方的,八成是绑架的吧。

“你会加入我们的。另外主管的身份多了之后你不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吗?”

原来是光杆主管来着。

“嘛,不过身为搭载了所罗门系统的‘圣骑士’,应该随时都充满了力量才对。啊啊,毕竟我们还是弱小的人类啊……”主管自顾自地嘟囔起来,顺便开始对着胳膊上的六块手表看个不停。

“圣骑士什么的,你们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和所罗门系统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那六块手表齐齐地鸣叫起来,没品的电子闹铃声组成的交响直刺我脆弱的处女座内心。

“嗯……18点钟,黎明已至啊……接下来就是你们‘圣骑士’的主场了。”

他往我背后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提示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转过身,一抹黑金相间的色彩出现在眼前。

卡洛儿·贝拉……

当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交汇,最初的“Confirm S.L.S-062 Chloe Bella the Duke”的识别代码又在我脑中蹦了出来。

她也透过脸上大大的全透式护目镜盯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冷峻。她赤金般的头发被束起来置于肩前,敞开的外套衣领衬着她的脸蛋,银边勾勒出一幅洒脱凛然的半身像。

从全身来看的话,一改之前随意装束的她,现在身穿一件宽松的普蓝色风衣。袖口利落地挽到肘前,白皙的小臂一侧排列着整齐的外部神经贴片,一直延伸到机械防护手套的根部。而敞开的前襟里藏着的装具则塞着鼓鼓囊囊的各种设备和弹药,内衬着黑色的FROG阻燃上衣。往下看的话,宽大的腰封上同样也挂了不少东西。便于活动的热裤包裹着她覆盖黑色运动裤袜的饱满大腿,坚固的垂降鞍座勒紧她的腹股沟,显现出一个微妙的V字。而在那线条优美的双腿上也绑束着护膝与腿板等装备,最下则是一对轻便的灰色运动鞋。

“……你要在这站到老死?”

白了我一眼的卡洛儿紧了紧肩上自动步枪的背带,自顾自地继续前进,将我轻而易举地撞开。

“不要回来的太晚哦。”

跟在卡洛儿身后的维兰特轻轻挥了挥手里的多功能工具……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附着一些细细的汗珠。

目送着卡洛儿毫无迟疑的背影离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上插件可真是个力气活啊……特别是对卡洛儿的62号系统来说。”主管接过维兰特的工具,顺便把客厅里所有的百页窗都打开。此时,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也没有那些致命的热辐射闯进来了。

“她要去做什么?”

看到两个似乎为此付出了不少力气的人,感到有些尴尬的我如此问道

“狩猎。”

“狩猎?”

“因为当时跟你一块从那个区里带出来的,还有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东西啊。”

一块从那个区?哪个区?又有哪些东西不讨人喜欢呢?难道是埃德温所说的月之子吗?它们已经离我们这么近了吗?

疑问像这屋里的垃圾一样多,不过主管一副不打算过多解释的样子,自顾自来到窗前。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一阵发动机的狂暴喘息声,似门外停着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嗯~这美妙的音律,真是杰作啊。”

主管陶醉地自言自语着,而维兰特则把耳朵紧紧捂住,逃回到走廊后面去。

我有些好奇,来到窗前。还没等我找到声音的源头,就看到一辆外形彪悍的SUV短暂地拉出尾灯的红光,紧接着就掠过我眼前的废弃公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风·米洛斯,很漂亮吧?对于战前车来说,那已经是我改装的极限了。要说在弗拉明戈机关里,卡洛儿会心甘情愿地和谁一起睡一晚的话,恐怕就只有那家伙咯。”

望着窗外夜色下的废弃公路,主管似乎有点嫉妒起他的杰作了。

此时,远处的城市已经在夜色的浸润下活了过来。大量的灯光将整个城市照亮,就像过去那些强大国度的不夜城那般繁华。各种交通工具也像忽然变出来的一样,在半个小时内布满了这座科技之城的几乎所有道路。

除了……这里。

这里似乎像白天一样荒废,从这里的窗户向外看去的话,到处都是废弃的建筑。灯光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处,但足以证明这里也有人在生活着。

“李……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响起,埃德温穿好一件皮夹克,走出他专用的房间。

“可以的话,跟我出去走走吧。这儿的夜景可是一绝呢。”

-III-

望着红彤彤的“月亮”,此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它了。

Sati?还是格赫罗斯?它现在就像是一颗冒牌的月亮一样挂在夜空中,中心的巨大眼睛紧闭着,就像在本属于月亮的王国里陷入了沉睡。

一切,都因为它。

“注意一下周围,你的武器还在吗?”

听到这句谨慎的提示,我向腰后摸去。那一块额外的异物依然在衣服下面平白地增加我的负重。

“想在这儿散步,钱包和手枪可是一个都不能少。”

我静静地跟着埃德温,他十分快活地走在这四周只有废墟的街道上,仿佛道路两旁的黑暗里活跃着许多让他兴味盎然的东西。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这座岛已经被分成了五个区?”

我摇了摇头,明明他根本没有看到我的反应,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完美的接着说道

“你不需要知道的太多。你只要知道,我们目前脚下的名为索多姆区——耳熟么?”

索多姆?圣经中曾被上帝降天罚的罪恶之城?这可是非常的不吉利。

“城如其名,记住这个就好了,跟紧我——我们脚下这地方是索多姆区最混乱的区域,大迁移时代所有那些失去了财产的人都被安排到了这里。”

“贫民窟吗?”

“曾经是的,现在这里已经混乱到了极致。为了争夺配给,那些贫民组成帮派互相对抗,也反抗最高理事会当局。总之时间久了,这里就变成了连托伊目录都懒得监控的地方了。”

“托伊目录?你是说……”

听到熟悉名词的我心中一颤,连忙问道

“托伊目录现在已经是整个伊甸岛最重要的东西。它现在掌管着一切,建设着一切,也监视着一切。不得不承认它真的很高效……甚至还有说法,最高理事会都已经是托伊目录的傀儡了。反正他们的决策都要经过托伊目录的计算筛选。”

也就是说,托伊目录现在是剩余所有人类中最重要的东西了……我参加开发了这东西,深知它在极端情况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现在依靠它的话,不得不说是明智之举。

不过,全知全能的电脑如今支配了人类,仔细想想的话有多少人会预感到危险呢……

埃德温此后一直沉默着,直到他带我拐进另一条巷道。在转过那个黑暗的拐角之后,我看到了一些低矮的建筑挤在那些楼房的废墟下,它们之间夹着狭窄的步道,劣质的灯泡挂在房屋之间的缆绳上。在那之下,一些佝偻着的人在活动着,路边也躺着一些百无聊赖的穷人。老鼠和野狗在巷道之间肆无忌惮地追逐着,为这里多少提供了一些生机。

“别把手一直放在手枪上,自然些。”

埃德温头也不回地走着,带着我走进这片可以说是贫民窟中的市集的地方。越往深处走,我看到现实的就越多。

有些小贩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低声向自己的客户兜售着什么……埃德温说那些家伙是走私贩。虽然现在人类被关在了这座岛上,到处都有托伊目录的耳目,毒品已经很难再生产了。但瘾君子却从来不会因此而减少,不如说越是到了末日,这样的家伙越多……他们现在自己用一些植物和普通的药物提炼出新的毒品卖给这些家伙。

看来这些家伙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个德性。

当然,在黑暗与灯光之间窃窃私语的家伙绝不只是他们。这里的人们似乎都习惯压低声音、附耳交谈、然后匀出一只眼睛悄悄盯着我们。好似稍微远些他们就听不到声音了似的,不知道这是否跟他们可以一眼看出的营养不良有关。有些骨瘦如柴的人只是躺在路边,不知是以睡眠麻痹饥饿感、还是已经饿死了。

相比于他们,满面红光的我在这里可谓是非常显眼……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把手往腰后挪了挪。

在昏黄的灯光下走了几分钟,虽然到处都透露着贫穷,但在这里却没有看到半个乞丐。

“上周已经说过了:一袋阿司匹林,要三个罐头!”

“可,可是我们自己都已经……”

旁边的深巷里传来怒吼与哀求的声音,但很快,在几声哀嚎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想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埃德温却有意地加快步伐、走过那个巷道。我别无选择,只得赶紧跟上。

“那家伙,欠了帮派的债吧。”他保持着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说不定还有生病的孩子在等着他回去呢,可怜的家伙。”

虽然这样说着,他却丝毫没有减速,直直地向前走着。

“罪恶之城……吗……”

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如果这些就是罪恶的话,你大概不明白什么才是真的罪恶吧,李。”

埃德温忽然停下脚步,在一个拐角处向外望了望,似乎打算暂缓一会步伐。他点起一支卷烟,并扇动着空气不让烟气飘到贫民窟市场的方向。深吸几口大致解馋之后,他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市区指去。

“在那个地方,人们过着稳定的生活。24小时有电力和净化水,每周都有食品配给。在那里人们不用带着手枪到处跑,白昼降临的时候他们有舒适的空调房能够酣睡,十字军保护着他们不被月之子干掉……”

这一切在过去都是理所应当享受到的东西……我静静地听着,眼神在市区五彩缤纷的灯光中游移。

“但他们就不用担负索多姆之名的罪恶了吗?几年前,是他们剥夺这些人的财产建立了这一切,然后把他们扔到这儿来等死。那些住的最高的人,为这座伊甸岛的建设付出了最多的资本,也得到了最高的地位。但我们身后这些人呢?”

埃德温埋首深吸一口卷烟,叹息似的呼出一口烟气。我看着白色的烟气在夜空中随风飘向远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提问。

“这些人付出了他们拥有的一切,尽管他们本来就是穷人,但贡献和那些家伙是等同的——你看看,他们现在还拥有什么?这也是罪恶。在索多姆区,没有人是清白的。”

一直以来认为自己不会被他们的言语欺骗的我,此时心中不免也有些动摇。因为我看到的东西,在过去我的生活中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就在我以为我们之间就要陷入思考与沉默的空气的时候,街角外却又闹起了一阵嘈杂。

先是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怒吼,之后是什么被打碎的声音,再之后是什么东西断裂的闷响……紧接着,街角外的破门里有一扇飞了出去,与它一块飞出去的还有两个狼狈的年轻人。

“下次再来!吃拳头免费!”

一个挺着大肚腩的中年胖汉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左右活动着自己那并不明显的脖子,厉声喊道。

看到他的身影,埃德温把烟卷掐灭,然后把剩余的半截塞进口袋里。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向着那个胖汉快步走去。

“生意越做越忙了嘛,达特。”埃德温十分熟稔地招呼道,而那个被称为“达特”的胖汉淡定地搓了搓手,叉腰回应道:

“不付账的家伙和以前一样多,现在又多了两个要赔门板的!”

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完,两个人却又忽然约好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我们就坐在达特那间颇为肮脏的酒吧里了。

在这间破屋子里,无论是脏乱还是艺术品位都与弗拉明戈机关的休息室有一拼。而且从门口到吧台明显地分成了呕吐物、血迹、十几条凳子腿与扫不完的玻璃碴子的往事分层。

“看样子又捡了人回去啊?不过先不管这个。戈莫拉帮现在有被干掉的风险,他们已经被孤立好几个月了,记得么。”

“我们会想想办法的,但是不能再有第二个戈莫拉帮了……”

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我,手里攥着一杯极为劣质的啤酒发着呆,百无聊赖到只能喝酒的时候,还能在杯沿上闻到一股臭味儿。

就在我准备捏着鼻子补充些营养的时候,几个身影将我的注意力完全吸走。

我看到,一个穿戴整齐到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淡然地走了进来。背后还跟着几个相当年轻的女孩。她们的穿着却是极致的简陋,几乎只是穿着最低限度的遮挡。但她们只是默默地跟着走,眼神中透露着空虚……而随着她们的步伐而响起的铁链碰撞声将我的焦点集中到了她们的脚踝。

脚镣??

她们每个人都戴着沉重的脚镣,并且通过一根铁链串联在一起,最后送到那个男人的手上……我能看到她们每个人的脚踝都被严重磨伤,最后一位很明显地在流血……不,这还不是重点……当我把目光移到她们脸上的时候,心中一瞬间注满了惊愕。

一模一样……每个人。

那男人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凳子上坐下,招呼着老板。而女孩们只是在他周围席地而坐。达特听到呼声,从容地走过去,似乎没看到那些女孩似的——男人踢了旁边的女孩一脚,她迟钝地让开路,好让达特能走到那男人的身边。

“她们……是……?”

“克隆人奴隶。”

奴隶!?

埃德温没有回头去看,铁链的声音已经让他能判断到了。

“这种东西,竟然没人阻止的吗?”

一瞬间,那个体面的男人的形象在我心中堕于恶魔之列。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很想立刻站起来,用腰后的手枪制裁这个道貌岸然的魔鬼——在我生活的时代,这是从根本上绝对不能容许的罪恶。

就算是克隆人……

克隆人……

……我迟疑了。

是啊,但是克隆人应该怎么去面对呢?这五年的时间终于把他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但人们就是这么看待他们的吗?奴隶?人道主义难道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我看着她们,跟我们一样的身躯,一样在流血,却只能得到奴隶的宿命……她们本应该跟我们一样,但是……可恶!!

强烈的矛盾折磨着我的内心,一方面,我所受到二十余年的教导让我不能对此袖手旁观。另一方面——如果现在的世界已经将之视为合法了呢?克隆人不该被当做人类,我如果现在做什么的话,我不是变成了侵害别人财产的那一方了吗?本能的热血与从事学术多年理智激烈地碰撞着,让我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而埃德温,还是淡定地喝着那杯威士忌,丝毫不为我的反应所动。而现在的我却只能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在这个末日的世界,这孤独的我……

可恶,这是何等的郁闷啊!

“想要建立起这座遍地都有AI终端的伊甸岛,单凭这些迁移来的人类的劳动力是远远不够的。”

埃德温发声了,被酒精洗刷过后,他的嗓音现在变得更富磁性了些。

“刚刚迁移过来的时候,理事会在匆忙中通过的克隆法案,抽取了几百个基因模板。然后克隆了几万的……人……来作为工人。哼,又是菲拉纳特·托伊的天才杰作啊。”

菲拉纳特·托伊!

他还活着!……虽然感到惊讶,但我并未因此感到兴奋。现在他在我眼里已经触及了太多禁忌,虽然可能很多都是不得已而为止……

但我已经不会再称他为老师了。

“不管是尼科西亚区的理事会大厦,还是奥林波斯山上的格赫罗斯观测中心,一直到东边那片大平原的综合农场……全都是出自克隆人劳力之手。他们廉价,一次生产几千个,几个月便能催熟到你这么大的年龄。然后去进行那些百分八十会死人的工作……就算活下来,因为克隆出来的短链基因,差不多10年这一批就会死光。”

然后再去制作下一批。

我紧握拳头,为他们的行为感到发指……但实际上,更多是陷入对现在时局的妥协与道德的矛盾。

“不过也因为如此,一些被从工厂走私出来的克隆人就会流入黑市。然后被有钱人买走,拿去做什么都没人会责怪。”埃德温转眼看着我,总结似的说道:

“理事会是不会再为此制定法案的,托伊目录可不懂人权。”

我感到浑身冰凉,把目光从那些女孩身上强行扭开……我能感到自己依然在颤抖。

“你们该走了。”达特回到柜台前,手里多了一厚叠钞票似的券据。他把券据收起来,从酒架深处取出一个纸包,迅速地递给埃德温。而他也十分娴熟地接下,隐在了皮夹克里。

“他们要在我的店里转手那批货,别被看到了。”

埃德温迅速地拉上我,离开了这座小店。踏入门外的黑暗那一刻,我的心弦依然被那些铁链的声音所牵动着。

--IV--

走在回到机关的路上,我一直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尽管我看到了那么多……随着这个世界一起崩坏的东西,但我现在无疑是无力的。

如果没有埃德温,我自己在这贫民窟里能活过一夜吗?

但如果……我继续活下去的代价就是接受这些东西,让自己也认为这些是常态就可以的话……

我还有勇气再次面对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吗?

心中就像被灌入了一碗苦胆汁,随着心跳蔓流到整个胸腔,苦得我再也不能说出什么。

只能跟着一个一切未知的背影,在这黑暗中一步步前行罢了。

“弗拉明戈,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李?——吉普赛人带来的舞蹈。他们从来没有一个可以称作家园的地方,他们只是不断地流浪,他们是以家人相称的无家可归之人。”

无家可归之人。

“但他们创造了弗拉明戈,每当音乐响起,吉普赛人就会在颠沛与沉沦中爆发出火一样热情华丽的舞步——他们可能没法改变世界,但他们的闪耀震撼每个观看者的心灵。”

他稳步地走着,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你听到了,这多么陈腐的前奏……我们还在等待那段属于我们的音乐。到那时,我们也会像烈火一样奋起。”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着我说道:

“弗拉明戈机关,伊甸岛最高理事会特别关系科所属索多姆区独立行动小组。职责:维持稳定索多姆区所有不安定因素,保证人类复兴的道路上没有阻碍。同时,狩猎任何进入伊甸岛境内的黑暗生物,以上!”

忽然懵住的我眨着眼睛看着他,还没弄明白之前那一席话的具体含义。

“——要是全按这个来的话,我早就死在这贫民窟里了。”

埃德温换了一副神态,狡黠地对我说道

“弗拉明戈是我的家,是我们唯一的家。我会完成理事会那些混蛋交给我的任务,但是记住,李。我们还要做更多,而且迟早会的。这个世界必将回到它应有的样子……李正心,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世界……回到它应有的样子?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充满了热切……今天短短几小时内我所看到的一切,必定都不是露卡想要看到的世界。

我们……还能在阳光下漫步,在维纳斯出生的海边相见吗?

一切……简直都像一场梦……

“我……”

正要做出决断的我,却在那一瞬间感到左眼再次酸麻起来。横飞的字符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我感到我的脑袋变得异常沉重……我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在晕眩中跌倒。

“就在那儿……别动……”

脑中一个女声传来,急迫,而虚弱。

忽然,那阵狂暴的发动机吼声迅速地出现,并由小变大。眨眼间,我和埃德温身边的残垣后猛地冲出了一个粗犷的影子。

“北风·米洛斯!?”

它以惊人的速度甩尾停在我们附近的路上,掀起一阵久久不散的尘土。

埃德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冲到刚刚停稳的SUV旁,拉开车门。

“……”

我也连忙跟上去,却只看到驾驶席上脱力的卡洛儿。

她一手紧握方向盘,另一只手颤抖着递出一个十分恶心的紫色肉块。而她的身上有一半溅上了紫黑色的污血……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喷出如此大量的血液?在衣服上那些污血浸透的地方,能够看到一些非常可怕的豁口。

她只是努力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袋紧紧靠在座椅上,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埃德温接过那个肉块,只看了一眼便揣了起来。然后立即招呼我把卡洛儿抬到后座上……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不能自主行动了。

“我来开车,你只要把手按在伤口上就好了!”

说罢,埃德温飞快地坐到驾驶席上。而我则笨拙地钻进了后座,让卡洛儿的头抬高枕在我的腿上……好让我看清楚哪些伤口需要紧急处理……实际上,伤口根本多得数不过来!

她到底跟什么样的东西战斗了啊?

在颠簸中,我难以一个人拆开她的装备。而她的呼吸看起来已经越来越痛苦……人工呼吸?我的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也顾不得是否合理,便把手放到她的脸侧准备摆正她的位置。

然而就在我的手刚刚伸过去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住了我的食指,一下子就将其咬破。一阵剧痛钻上我的胸腔,就在我惊诧之余,她的左手捏住我的手腕,将我流血的食指按在了她右腿裤袜那个巨大破洞中的长长伤口上。

一瞬间,我脑中的嗡鸣声变得整齐而清晰。一个电子音在我的脑袋里响起:

“连携修复系统启动,系统计算机群正在复制……开始基本修复程序……”

一些东西从我的指尖输入了她的身体……此时的她,右眼闪烁着强烈的青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突然,她痉挛一般抽动起来,腰肢高高拱起。而我脑子支离破碎的“排斥反应”“B方案”什么的语句杂乱无章地跳出来,我感到我的侧脑也开始发热并疼痛起来。

“赫蒂!准备急救!马上到门前来!!”驾驶席响起埃德温的吼声,颠簸不停。

卡洛儿痉挛了几秒,停下之后又像全身都开始剧痛一样,蜷缩起整个身体,那张精致的脸蛋也因为痛苦而扭曲……她紧抓着我的手腕已经无法放开,我甚至能感到被紧握的地方已经被防护手套磨出了血。她像离水的鱼一样,痛苦地把身体扭向我的方向,把脸埋进我腹部的衣服里,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我……应该怎么办?脑中不断闪起的“连接中断”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要死了吗……

只能一动不动地被她依赖着,我用空闲的左臂环抱她的脑袋,赤金的发梢流过我的指尖。

几分钟的颤抖之后,她似乎慢慢安静了下来。她的后背快速地起伏着,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已经变得顺畅。然后逐渐变得安定下来……像睡着了一样,不再因为什么而感到痛苦。

她脱力的脖子让脑袋不再那么用力地抵在我的衣服里,我能看到,她的前颊微微发红,而泪水将她整张脸浸润的同时,也已经染湿了我大片的衣服……已经,痛到如此哭泣的地步了吗?

这瞬间,我对强忍着痛苦却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她感到无比的怜惜……那熟悉的发丝在我指间随着颠簸而颤抖着,就像那个美丽的傍晚……

“看起来没问题了。”

埃德温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肯定地说道

“第一系统的修复能力也如此强大啊……还以为半路就死定了呢。”

“你……到底让她去跟什么战斗?”我盯着后视镜里埃德温的眼睛,质问道。

“黑魇。”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看她的样子,那是人类能够对抗的敌人吗?”

“谁知道呢……不过,它们曾经是人类。”

埃德温把卡洛儿交给他的肉团取出来,举高,用力将它捏碎。飞洒的污血溅在我们的身上,而在他手上还留着的,却是一个奇怪的结晶体。

我的视野中,一个弹窗几乎是瞬间自动标出了那个晶体的信息

“Confirm S.L.S-017 John Sandman  MIA”

所罗门系统核心的……识别代码……

埃德温透过后视镜看着我发出青光的眼睛,确信了什么似的,摇了摇手中的结晶体。

“看来这一个,曾经还是个圣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