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庆祝卡洛儿康复,今天来摆一场久违的露天大餐吧!”

“万岁!”

随着埃德温的鼓动,人们纷纷欢呼了起来……特别是维兰特,几乎要跳到像埃德温一样高了。

“露天……大餐?”

我联想到外面那惨不拉几的夜空,没有照明的公路和平时吃的那些正体不明的食物,就完全无法对“露天大餐”这个词产生任何实感。

更别提产生任何期待了。

“别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啦,兄弟!”主管兴奋地以右臂搭上我的脖子,一股陈年汗臭味流进了我的鼻孔。

“弗拉明戈机关的露天餐会可是绝对值得期待的!”维兰特也凑到我跟前来,两眼一闪一闪地冒着天真的神采……

……

嗯……看在维兰特的份上,我就姑且信了吧……

话说什么从时候开始维兰特在我这里成了评判真假的标准了?

“那么,就像上次一样,各自记住自己的分工,现在开始准备吧!”

“万岁!”

精神满满的回应着埃德温的号召,我身边的人们下一秒就一股脑地窜到位于地下层的库房去了。

简直像是被“露天大餐”给洗了脑似的……

然而,现在还在客厅里傻站着的我,似乎能看到空气中都标着“你是唯一的闲人”的字幕从我眼前飞过。虽然我身边还站着一个更闲的埃德温,但他浑身都散发出一股“老子其实很忙”的气场。让我无法把他与自己一概看待。

抬眼望了望埃德温那精神满满的笑容,我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好吧,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唔……看来赫蒂忘记了……“

答非所问,我歪着脑袋看着埃德温。他先是若有所思,接着就露出一副不正经的笑容。

“那么只好让李去叫醒卡洛儿了,她肯定还在自己房间里休息呢。哦对了,之后就去走廊尽头那扇门那边,帮忙布置一下吧。”

“了解……”

叫醒卡洛儿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似乎从我到这里以来就从来没接近过……那后面是什么呢?埃德温提到了“布置”,大概那里就是露天餐会的场所了,大概是阳台什么的入口吧……

我一边清理着自己的意识,一边向卡洛儿的房间走去……虽然之前伤成了那样,但得幸于所罗门系统与赫蒂的纳米修复疗法,她现在已经基本无恙了。只是她今天似乎少有的睡了个懒觉,到现在还没有起床……嘛,她确实需要好好的放松一下,说不定我也是。从醒来到现在,整天搞得自己苦大仇深的,身体都要坏掉了。

不管世界变得再怎么黑暗,人还是要心平气和地活下去……一直秉持着这种想法的我,一直到那事件发生前倒是活得像个傻瓜一样无忧无虑。

我轻敲卡洛儿的房门……重复几次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睡得这么死?

我小心翼翼地转动把手,打开房门……室内很暗,但我大致还能看到卡洛儿静静地平躺在那方不大的床上,远远看去像睡美人一样静美,让人不忍将她唤醒……但是如果就因为这个导致她错过大家好像都很重视的露天餐会的话,估计以后她看我的眼神就会更加恶劣了。

我走到窗前,把百页窗拉开……一想到她向来对我都是一副嫌弃的脸色,我可不太敢跟她有肢体接触……也许月光能替我把她唤醒?

哪怕是伪月的月光呢,格赫罗斯,这次就帮我一把吧!

然而,月光洒到她脸上的时候,我看到的并不是我期待的那张朦胧无防备的睡颜——

而是一副清醒、敏锐且直勾勾盯着我的翠绿色眼眸。

“呜啊!……你……醒着的啊?”

我惊得后退了两步,心想肯定要遭到她的一番批判了……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的一样进行,她只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沉默着、静静地盯着我看。

然后眨了眨眼。

我望着她在月光斜照下平躺的身影,注意到她的身体比起一般躺卧的姿态更加的放松。而她薄薄的毯子并没有覆盖住她的整个肩膀,而是有一角垂到了地上,露出她一边白皙的肩头。但她似乎也没有把毯子摆正的意思,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一语不发。

“埃,埃德温说今天会有露天餐会……为了庆祝卡洛儿你的康复呢,快起床一起来吧。”

听到“露天餐会”一词,她翠绿的双眸中短暂地闪过一丝生动的色彩,然而身体却依然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还是要……多睡一会儿?”

她的眼神从我身上移开,聚焦到旁边的某物。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在我身侧的桌上,我发现了一个印着尼科西亚科研站标志的白色箱子……这个标志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但这里面的……是什么呢?

我回过头看了看卡洛儿,她再次眨了眨眼,似乎表示肯定。

得到了这层模糊的肯定之后,我把白箱谨慎地打开——躺在里面的,是一套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黑色合金贴片。而箱盖内部则自动弹出了一个虚拟界面,展现出一副人体模型与密密麻麻说明凑出的图像……

“……这是……外部神经!”

我快速地阅读着那些说明,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我脑海中引发出来。

外部神经强化贴片,在五年前还是尼科西亚研究站的一则未完成的研究项目。它的作用是能够直接从大脑接收神经信号,然后通过这些在身体各处的超导体合金芯片以数十倍于人体神经传导信号的速度将信号传递到身体各处、帮助做出反应。

这也就是说,装备了它的人会有数十倍于常人的反应速度。而且,如果装备了它,即便是严重瘫痪的病人也可以靠外部神经恢复活动,这在当时是非常被看好的一项技术……

等等,换句话说……

我再次回头望向平躺在床上沉默着的卡洛儿……裸露在外的白皙肩头反射着伪月的光芒,与她的目光辉映着。

她……实际上是不能靠自己的身体活动的吗?

一瞬间,我联想起那个血腥的夜晚,她那惊人的运动性与干脆利落的行动风格……明明比起常人更加擅长操控自己的身体,结果实际上她是个脱离了外部神经就连说话都做不到的女孩吗?

依然一动不动,依然沉默的她似乎静静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

一想起在米洛斯上,那晚因为重伤痛到流泪却依然咬牙忍耐的卡洛儿,本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却完全想不到她还背负着更残酷的现实。就算这样也要出去战斗,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志在驱使着她啊!

“现在就让你站起来……失礼了。”

我按下心中的怜惜与敬意,按照说明中所说地,开始有条不紊的取出那些神经贴片。我把她的毯子彻底揭开,展现出其下完璧般的肉体……

因为每次治疗都要重新更换贴片,所以必须只保留最低限度的衣着。对于装备神经贴片这件事来说是极正常不过的,我稳稳地按捺住心中所有可能冒头的非分意念,将眼前的这一具肉体,仅仅当成一具需要帮助的肉体来看待而已。

我轻轻垫起她的后颈,将脑波接收模块贴在她的颈椎位置。然后顺着颈部两侧、锁骨线条向下将贴片按照次序仔细地贴在对应的位置……绕过那对无论尺寸还是外形都堪称完美的雪白胸脯,从胸腔、小腹两侧,再绕过那满盈着生命与青春气息的腹股沟,链接腿部肌肉侧面的贴片……肩部、手臂,所有的位置必须一丝不苟。

仔细检查、确认了正面的所有贴片到位后,我将她柔软且无力的身体翻转过来。她的双眸像之前那样盯着我,但是已经少了一些防备。这让我也能更放心地继续下去,我从颈椎脑波接收模块开始,拂过她精美的肩胛骨之间的谷地,顺着她脊柱的优美曲线向下等距布置着剩余的信号中转模块……一直到尾骨附近最后一片贴片到位后。我直起酸痛的腰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如果有哪片贴片位置偏得太远,接下来也是会很麻烦的。所幸我做的还不错。

我把她摆回平躺的姿态,再次确认了她的目光之后,启动了外部神经。随着贴片组开始闪起绿色的发光信号,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我看到她的指尖轻轻地动了动,脚趾也开始尝试着活动……当绿色的荧光消去的时候,她缓缓地坐起身来,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却丝毫没有遮住自己身体的想法。

“你。”

她发声了,但声音沙哑了很多。我并没有在意她想对我说什么,我把外部神经的箱子与工具收起、放到原来的位置,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她现在就算拿着枪瞄准我的脑袋也几乎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很大程度上已经被我看光了。

她只是接过水,大口大口地饮尽。晶莹的水珠从她的唇边沿着脸颊滚下来,在颌骨的边缘滴落到胸前雪白的肌肤上,却并不在意。

真是不知道渴了多久……

连续饮尽三杯水后,她才逐渐恢复过来。深呼吸几次之后,她转眼再次盯着我……

“……叫赫蒂来……”

完全无感情的语调命令般传出,没有责备,也没有赞扬。

这时候还是不要再多嘴多舌了比较好……自识趣的我点了点头,向门外走去。

“还……不赖……”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我默默接下这含蓄感谢,带阖屋门。

--II--

寻遍所有地方都未能找到赫蒂的我,从正在忙碌的维兰特那里也无法得知她的去向。直到我经过这里唯一的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呕吐的声音……

我转进洗手间……果不其然,赫蒂依然套着那件旧毛线衣,扶着洗脸台的边缘垂着脑袋艰难地理顺自己的呼吸。

……最近大家这都是怎么了?

“赫蒂,不舒服吗?”

!?

吃了一惊的赫蒂立马转过身来,把一直压在手心的什么东西藏到身后。

“说没事的话……正心也不会相信的吧……啊哈哈……”

又是那副标志性的傻笑,每次都让人想敲一敲她那有些脱线的脑袋。

“糖果吃多了也是会恶心的啊~”

扯个毫无技术含量的谎我就会相信了吗!?

……不过,还是不要再多追问了,如果她不介意我知道的话,早就自己告诉我哪里不舒服了……她是医生,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吧。

“卡洛儿醒了,她在叫你呢。”我叹了口气,说道。

赫蒂先是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像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打了个嗝儿,整个身体往上窜了几公分。

“马马马,马上去!”

像只仓鼠一样从我旁边冒冒失失钻过去的赫蒂,半途又溜了回来,像是谢罪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塞进我的手中,然后又冒冒失失地跑掉了……只留下一阵糖果的香甜气息。

……还有一个被吐得到处都是的洗脸台。

花了几分钟把洗手间清理干净,从镜子里看去,脖子上搭着毛巾的我现在看起来确乎像是个打杂的了……而比过去更明显的黑眼圈,似乎在提醒着我已经在这样的世界上生活了有些时日了。

对了,还要去帮忙布置餐会……我空手抹了抹自己有些不太精神的脸,今天可是还要庆祝一番呢。

我来到那扇走廊尽头的门前,随手把它打开,准备迎接外面那陈腐的夜风。

……

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夜风吹过来。

反倒是一股青草的气息钻进了我的鼻孔,还有一缕比我想象中更耀眼的月光……

“这……是……”

脚下门框之外的,竟是一片看起来毫无虚假的草地……极目纵览而去,纯正的银色月光下,草地延伸到了周围绿树遮盖的尽头。对于多日不见植物的我来说,即便是夜晚,这一片景色对我来说也简直是……生机勃勃到耀眼。

我没眼花吧……我记得这里可是这破地方的二楼……

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片实打实的自然草地。而且周围还能看到远处的篱笆、树木,还有远处山脉的影子。青草在丝毫不掺假的月之银辉下静静沉睡着,甚至还有实感的凉风从山脉的方向吹来……

我踱进这片已不存于世的风景,环顾着四周,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

“这个时间真是看腻啦。”

主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一段电子声效后。月亮与星空迅速地运转起来……东方有一道明亮且温暖的光芒铺展在大地上,那太阳很快便升到了半空中,时间定格在一个非常惬意的上午……

湛蓝的天空……温暖的日光……而且没有红色的家伙在碍眼了!

“这样才对。”

主管来到我身边,把一个折叠桌扔在草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别老是满脸惊呆嘛。虚拟空间,没听说过吗?”

虚拟空间……

在五年前,虚拟空间技术虽然已经在很多娱乐场所用以体验实景场景,没想到……现在竟然能做到如此真实了吗?这风的触感,这花草的清香……

不,最重要的是……

“竟然有专属的虚拟空间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们是弗拉明戈机关~”主管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所以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奢侈也得有个限度才好。

我在草地上缓步前进着,感受着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日光……我知道这其实是在一个并没有多大的封闭式房间里,但这模拟出来的场景一切看起来都完全真实……虽然空间并不会因此而变大,但空间感变得广阔了很多。

我望向远方,环抱着这像牧场一样绿意盎然的小场景的,是那些山顶覆盖着积雪的宏伟山峰。

“阿尔卑斯山……以瑞士或者勃艮第为蓝本的建模吗?”

“眼光不错啊兄弟。”主管赞道。我转过身,向我们来的那扇门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坐落着一座很精美的小木屋,打开的门里看起来却是另一个次元了。如果不刻意去注意那边,把门关闭的话,这些精巧的设计结合在一起,会让人完全失去自己存在哪个真实空间的实感。

“这可是战前最有才华的以太空间艺术家:3FlameChen的绝版之作!还能搞到这一版环境软件简直是好运到爆了啊。我先回去忙了,好好享受吧兄弟~”

原来露天餐会是这么回事啊。

身后响起门被关闭的声音,现在我独享这片优美闲适的风景。

我深吸一口来自“阿尔卑斯山”的清新空气,像主管一样伸展自己的身体……在外面只有黑夜的世界里呆久了,果然需要阳光与植物的治愈才能恢复做人的感觉啊。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但你们好像很受用的样子哦?”一个极为熟悉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我脑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驱使我迅速地回过头去……

……一道华美的赤金之流,在温润的阳光下飘动着……

“露……露卡……学姐……”

轻薄的连衣裙,精美的花边披肩之上那张曾经与我亲密无间的脸庞,在赤金之流般的长发衬托下,像是永不沾上灰尘的白瓷一般,微笑着看着我。

唇间的甜美触感,再次发作起来……

那是露卡……露卡·哈蕾!我的露卡……我的露卡学姐!

“学姐!!”

情感完全失控的我向着她扑去……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一瞬间感到自己活着还有些许意义的我,爆发的情感几乎将泪水拱出我的眼眶……

学姐,你知道这几天来……我都看到了些什么吗……

然而,我并没有感受到那温暖柔软的怀抱……我穿过那个身影,被扰乱的数据流随风四处飘散……转眼间,又重组了原来的形态。而我则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后面的地上,额头磕碰的疼痛让我稍微冷静了些。

“哦呀,虽然不明白你的心跳为何加快了这么高的百分比。但我可不是你要的那个人哦。”

她转过身,弯下腰扶着膝盖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着一条落水的狗。

“怎么会!……你明明……就是……”

我倒在地上,望着那个我日夜渴盼,曾把握住了一瞬却转瞬即逝的人的身影……我极不想承认那只是一个影像,极不想……

“虽然被设定了以露卡·哈蕾这个有机体为我的基本形象,不过抱歉啊……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那你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紧握双拳,激烈的言语刺向那曾经被我视若一切的身影。

“因为我们是永远无法分开的同一个存在哦,虽然已经在你的脑海里很久了。但今天才找到一个好地方能出来晒晒太阳,初次见面呢。”她蹲下来,把视线放到与我平齐的位置。周围的蝴蝶在她的身边环绕着,有一只停在她的纤手上,却没有像实体接触虚拟空间般立即变成数据流消散而去。

简直像理所当然地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的,真实的人一样……

“我没有你们概念上的名字,不过别人都叫我‘托伊目录’。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但以后就要一直叨扰你啦~”那个影像不痛不痒地说道,每一句话都让她实际上就是露卡的可能性降得更低。

“托伊……目录?”

“来自你双手的爱意,从诞生到现在,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就是我。请多关照咯,第一系统李正心先生唷!”

听到‘托伊目录’的一瞬间,战胜感性的冷静再次回到我的脑海……

只有第一系统……只有我能直接链接托伊目录,所以这是托伊目录的AI实体吗?为什么会主动来接触我这个端口呢?它有什么目的呢?不,它不可能有任何目的,它只会遵循一开始设定好的安排去做罢了,我也是创造了她的其中一人,我了解……但为何AI实体的形象偏偏是……

偏偏是露卡·哈蕾呢?

菲拉纳特·托伊……这老家伙的趣味……真是有够变态啊……

看着明明之前还满脸沮丧,现在却毫无来由地笑出声的我,她歪了歪脑袋。

结果,露卡学姐还是不可能回来的。一直对此抱有侥幸的我,真是可笑啊……

一顿傻笑完之后,我知道自己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包括它。

不管别人说多少关于托伊目录的坏话,那始终是“出自我双手的爱意”。对我个人来说,如果能形容的话,必然是如血亲一般吧。

“那么,作为要一生共存的伙伴。”我对她说道:“我将你命名为露卡。”

“你们人类还真是执着于外表这种东西啊。”虽然嘴上埋怨着,实际上露出爽朗笑容的她,双眸透出理解的光辉。

“总比每次管你叫托伊目录的时候,一下子就想起那个又黑又瘦的老家伙要好得多。”

“好吧,允许你以‘露卡’的注册代码称呼我。”她自然地转变为坐姿,坐在我身边的草地上。与我一同感受着来自阿尔卑斯山的虚拟的清风……啊啊,如果是真的露卡学姐在我身边的话该有多好……

“他们说整个岛都在你的监管下,该说辛苦了么?”我试探性的问道

“我可以有无数个子系统,同时进行你们想象不到数量的运算和工作。不要把我跟你们人类相提并论哦。”

“所以,忽然光临寒舍有什么事呢?”

“这么见外真是太让露卡伤心了呀。”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可不记得托伊目录的AI已经智能到了会调戏用户的地步了。

“如果第一系统在物质面上被抹消,目录也就永远只能保持目前的进制形态。原因:目录依然存在更高级的任务组,所以必须保证第一系统在物质面的存在。”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我挂了她大概就没法升级了?

这倒是让我感到无比安心啊……

“所以更重要的是什么任务呢?”什么任务比养活这最后的百万人类还重要?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然而她望向我,魅惑而又毫无城府地笑了笑,把手覆到我的手上。

“无权限阅览的条目。”

她望着我的眼睛,柔和的目光与我的期盼相交汇,脸上满溢着温暖:

“有与第一系统共同解锁权限的必要——请多关照啦……

话音未落,背后的门响起开启的声音。她的身影下一秒便消失在耀眼的日光中……

“让开让开!吃白饭的家伙不要这么理所当然地偷懒啊!”

埃德温大声地开着玩笑,与主管和维兰特搬着一大堆桌椅踉跄地挪了进来。片刻都不停地忙活起来……只见他们七手八脚地组装起一条长桌,将洁白的桌布覆在有些破损的木质桌面上。接着就是杯盘碰撞的声音……

这帮家伙摆餐桌的效率比收拾房间的效率高多了。

“刚刚……”

“嘘…………”

露卡的声音在我脑内响起,打断了我刚刚要说出口的话。

“我的存在,暂时保密噢。如果他们知道了正心已经能够链接‘目录’,会怎么对待你呢?”

我愣了一下……确实,我现在既然拥有可预见的极高价值,就有责任让这价值不落到最坏的一方手中去……他们,弗拉明戈机关,到目前为止实际上并未完全取得我的信任……

“露卡,是只属于正心的东西……”

她的声音在我脑中褪去,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那些正在观赏我发愣的家伙们了……

“我,我是说,刚刚已经帮卡洛儿起床了……”

“嚯,干得好。”

本以为这会引起一阵哗然,但每个人似乎都把它当成了常态。

“唔……存货都不太充足了。维兰特,去城里搞些稀有货回来吧。”埃德温把一厚叠券据交给维兰特,而维兰特像是已经看到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一样,兴奋地在原地惦着脚,小心地接过那些券据。

“别弄丢了啊,这可是积蓄里的相当部分了……啊,看来烤炉忘记了……”

埃德温与维兰特一同走出了虚拟空间,消失在门的那一边。这里再次只剩了我和主管两个人。

我一边帮忙将盘子摆上桌面,一边问道:“卡洛儿无法活动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吗?”

“当然了,每个人都知道。”他仔细地擦拭着每一个杯子,这些东西看来已经在仓库里落灰很久了。

“因为是已经过了期的克隆人啊。”

克隆人?!

卡洛儿……是克隆人?!

手中的盘子险些滑落在地,我感到自己的手指都因为这冲击性的消息而变得僵硬了……

“埃德温把她救回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那副样子了,当时我们都认为这是个累赘,还不如马上人道处理掉更慈悲。但是埃德温说什么都不肯放弃,但那是连所罗门系统都无法修复的基因劣化……他几乎花掉了当时机关所有的财产搞到了那套外部神经。”

主管手中的擦拭一直没有停止,他是个很擅长一心多用的人。

“之后我们过了好长一段穷日子……但是埃德温却一脸傻呵呵的开心,只因为捡到了一个不会笑的过期克隆人……但是她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心也都看到了吧。”

是啊,毫无区别。

只是比我们更加不幸罢了。

“这里的各位,卡洛儿也好,维兰特也好,无一不是互相搀扶着才能活下去的啊。”

回想起卡洛儿在执行那次黑魇猎杀任务之前坚定的眼神,那挂满了浑身上下的昂贵装备。重伤到濒死都一直信赖着同伴的眼神……互相搀扶着活下去……这句话在我心中终于有了它应有的厚重感。

“昨天,西尔瓦告诉我他们也在救助那些克隆人……”我自言自语道,不禁将卡洛儿与那个克隆女孩在脑海中对比起来。

“西尔瓦?戈莫拉帮的那个头头?”主管半睁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听到了什么新闻一样。

“没错。”

“哈!别开玩笑了。我宁可相信金帽帮那些家伙会把罐头拿到大街上免费发放,都不会相信戈莫拉帮会对克隆人有什么好脸色。”主管摆了摆手,唾弃道:

“别忘了戈莫拉帮的那群家伙是之前在戈莫拉矿山区做矿工的,那些家伙对克隆人的不友善……不,不如说是仇恨是尽人皆知的。前几个月伊甸岛工人联合工会还在理事会大楼前面游行过,要求禁止并摧毁所有的克隆人呢,我敢说里面绝对有他们。”

“这是……闹哪出?”出乎意料的解释没有让我搞明白他想说什么,我歪了歪脑袋。

“因为克隆人抢了他们的饭碗啊。”主管用一种看小学生的眼神看了看我

“虽然克隆人起先是在伊甸岛建设阶段必不可少的劳动力,但岛屿建设大部分完成以后,这些剩余的克隆人去哪呢?所有的工厂主和矿山企业都明白克隆人的好处:廉价,高效,甚至可以当做奴隶一样驱使,每天任劳任怨地工作十几个小时……但那些底层人和穷人呢?他们空有人权,工厂主却不愿雇佣他们,因为他们必须为这些工人买保险、负责他们的人身安全和福利,而且要发给他们远高于克隆人的薪水……嗯,你要知道克隆人根本没薪水。”

主管把擦干净的杯子整齐摆放在桌上,扶着桌沿继续说道:

“如果他们被逼的做了乞丐,那也是克隆人导致的。实际上这种事情一直在发生。所以,在他们看来克隆人根本就不是人,是欲除之而后快的生存威胁。对戈莫拉帮那些家伙来说应该更恶劣……他们甚至会抢夺那些被走私的克隆人,不为别的只为亲手掐死他们而获得一时的痛快……就算那个叫西尔瓦的家伙本人是个温和派,他的手下也绝对不会在这个原则问题上听他胡说八道的,你明白了吗?他们不光是一群激进分子,还是一个黑帮。”

……如此严酷的现实摆在我面前,严酷到真实,真实得不容一点虚假……一直以来在学院里被保护着的我,对这种所谓的社会危机向来没有什么实感。但当我听完主管的一番陈述之后,我感到自己像是被独自扔到了一片黑漆漆的丛林里,用毫无保护的身体去体验现实真正的冷酷……

那么说,西尔瓦其实一直在……骗我吗?

想起那克隆女孩脖颈上那条一用力就能将她勒死的绳子……西尔瓦,你也被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虚伪的家伙啊……

我回忆起保护那克隆女孩时候的决意与勇气,捏了捏拳头……之后,还是去跟西尔瓦谈一谈好了。如果埃德温能救回卡洛儿,那我一定也能做到些什么,一个也好……利用一下弗拉明戈机关与理事会的压力,也许还可以做到更多。

“嘿!来吧,东西差不多都齐啦!”

埃德温抱着一个烤箱样子的设备兴高采烈地踢开那扇门走了进来,背后则是那个几乎被装满食物的纸袋淹没的维兰特。

“真快啊!”我整理了一下心情,走上前去为维兰特分担一些重量。纸袋里有很多许久没见过的食物,而没了纸袋遮挡的维兰特露出他那张无邪的笑脸,还沾了一些不太常见的泥渍……仔细嗅一嗅的话,在这到处都是花草清香的场所里,能够闻到维兰特身上有一股细细的硫磺味。

这在他离开之前是没有的。

“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把纸袋搁在桌上,仔细地擦掉维兰特那滑嫩侧脸上的污渍,没想到却擦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印。他先是愣愣地看了我一会,接着又露出一副尴尬的笑脸。

没有伤口,那不是他的血……不过,没事就好。如此安心的我大概已经接受了在这边流血是常态的设定了。

“摔,摔到废弃工厂的废料堆旁边了……还好食物没丢,嘿嘿……”

我站起来,用埋怨的眼神看着埃德温。让维兰特一个小个子去买这么多东西简直是反人道,还不如让我去呢。这家伙在用人之术上还真是笨拙得可以啊……

“土豆淀粉,合成奶酪,红酒,咸鱼……噢噢,竟然有新鲜的苹果!真是幸运啊,这次!”

埃德温细数着那些平时根本吃不到的食物,口水都要溅出来了。

“锵锵!今夜的女皇是谁呢?”

两朵黑白玫瑰一般的身影从大开的门里走出来,白玫瑰拥着黑玫瑰在草地上轻轻踏着步子,就像童话中的情景走进了现实。

“噢噢!双子女皇再现!”

大家都热烈地鼓起掌来,我擦了擦眼睛,仔细望去……这真实而华美的一幕并不来自这个虚拟空间,而是实实在在的美丽。

走在前方被拥着的黑玫瑰是精心打扮过的卡洛儿,她的头发被编成典雅的希腊式,小块的红色珠宝点缀期间,身上则穿着一件黑色的花边长裙。扩张的袖口之外是她白皙的小臂,黑色的神经贴片组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竟为这整体的造型添加了一丝节奏感。

与她翠绿双眸呼应着的红色宝石,与黑色深沉搭配着的赤色诱惑一起镶嵌在白瓷般的肌肤上,一种朦胧而剔透的精妙感直刺我心……虽然她的脸上与以往一样没有挂着任何笑意,但这平淡的表情却与那漆黑长裙相得益彰。

另一边,相同款式却相反色泽的洁白长裙包裹着赫蒂那相对更有魅力的躯体。她的卷发只是随意地梳开,轻柔地铺展在她精致的肩头。与卡洛儿双眸一样翠绿的珠宝组成一朵剔透的玫瑰镶在她的左胸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人踏着相同款式的高跟鞋,提着裙角在草地上一步一步地接近着。二者的色彩虽然完全相对,组合在一起时却显得那么不可分割。如此充满生命力与艺术感的美,真想让这个瞬间永远保留下来啊。

“捡来的礼服,竟然能修补到这种程度,不愧是赫蒂啊。”

埃德温赞道,挺起腰杆像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绅士一样,为两位女士拉开座椅,侍候着她们优雅地端坐在餐桌前。

--III--

所以说分子料理什么的……

埃德温将食材放进那烤箱一样的设备里,然后在一旁的虚拟键盘上不知道按着些什么……现场表演着所谓“分子料理”的埃德温,此时展现出他身为法国人的那一面。所有人都围坐在桌前观赏着,一边享受蓝天绿草带来的抚慰,一边期待着最后能够得到何种美味佳肴。

所谓的分子料理,便是利用特定的设备使食材从分子层面上进行结构的重组,然后加入各种各样的物质,使其直接在化合反应中产生变化,在战前是一种十分时髦而且科技感十足的烹饪方式。

只不过作为一个华裔,热锅大酱才是深直于我意识深处的、对美食最顽固的评价基础。这种烹饪方法,估计永远都不会在中国有什么市场吧……

毕竟全世界口味最挑剔的家伙都聚在那边了。

“Bon appetit.”

从埃德温嘴里飘出一句法语,他从仪器里取出几个小碟子,分发给所有人。

看着面前碟子里颗粒分明的鱼子酱,我记得这东西并不在购买清单里……但那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鱼子却看起来完全不像假的。我舀起一点放在手背,然后仔细地含入口中……

???

贝类与海虾的味道……不,还有英式苹果酱汁的清香。这些混合的味道在我舌尖扩散开来,随着咀嚼慢慢地体现出一种精致而互相呼应的层次感。

“使用牡蛎与虾肉进行拆分,同时融入苹果汁和其它香料进行调味最后再分子重组。我将其命名为‘克苏鲁鱼子酱’!”

大家再次热烈地鼓起掌来……老实说,“克苏鲁鱼子酱”的味道非常不错。但埃德温的命名品位真是差到大海的另一边去了……

这一餐,从“克苏鲁鱼子酱”,到用土豆淀粉和合成奶油烤制的“太阳辐射蛋糕”、大量咸鱼干与人造奶酪分解合成的“苏维埃煎鲈鱼”,以及那道怎么看怎么像他们描述中的黑魇一样的“格赫罗斯黑莓蛋挞”……虽然味道都意外地可以,但这些名字实在是让人搞不清到底是人还是食物流落到了一个末日般的世界。

但看着他们吃的兴起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很快,桌上的食物已经下了一半,这些天天只能靠土豆淀粉过日子的家伙,在此时不管是谁都表现得像一头饿狼一样。卡洛儿几乎是毫无吃相地饕餮着,完全辜负了那件典雅的长裙……不过,看着嘴里塞满食物还要努力灌下一杯葡萄酒的她,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曾经欢乐的时光。

埃德温把一片煎鲈鱼塞进嘴里,就像品味真的鲈鱼那样细细地咀嚼一番然后恋恋不舍地咽下。把杯子里的最后一点葡萄酒喝掉,不掩爽快地说道:

“该到保留节目的时间了!恭喜我们又熬过了一个月!”

“噢!”大家嘴里塞满了食物,心满意足地回应道。

“那么来说说之后的打算吧,毕竟有目标才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啊。那么……从主管开始?”

埃德温把餐叉指向主管,而主管还在用那只少了两根指头的手跟些餐具艰苦搏斗。

“我会发明一把三根指头也能用的餐刀,或者是提倡全人类都放弃用刀叉吃饭。”

人们应声哈哈大笑起来,仔细想想的话,他平时吃饭貌似只用一只手而且只用汤勺。

不过还真是有主管风格的回答啊……这家伙,向来都是个过了今天没考虑过明天的典型的“末日居民”。

“我光是保证机关在下个月还能有这样的餐会就够累了啊。”埃德温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道,就像一个苦心经营家庭的父亲一样显露出一丝夹带幸福的烦恼。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维兰特身上,他呆呆地瞧了瞧四周,接着放下刀叉,在桌子下面紧张地玩弄着餐巾,低下了头……似乎在羞涩,又似在与什么作斗争。

“我,我……下个月……下,下个月……”

“不许像主管一样胡说八道哦,诚实的维兰特可是我们的未来啊。”

维兰特听到“诚实”二字,身体一颤……胸前专为今天打理的领结不停地抖动着。

“我……打算……向,向赫蒂……告白……”

咝~~~~~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我转眼望向赫蒂,只见她的表情定格在那标志性的傻笑,两只大眼睛透过那红框眼镜一眨一眨地,似乎在仔细品味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然后又打了个嗝儿,脸颊瞬间变成了红薯般的燥热色彩。

说完的维兰特再也撑不住了,紧张羞涩到了极点的他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臂之间,活像一只害怕的鸵鸟……而坐在他身边的卡洛儿把他洒在桌面上的饼干仔细拈起来,塞进了嘴里。

确实,赫蒂这个脱线大姐姐的设定很讨小少年的喜欢呢。

只不过赫蒂的表情从傻笑渐渐转为了苦涩……她抚摸着自己被洁白长裙包裹的小腹,垂下脑袋……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了,赫蒂?轮到你了哦。”

“今天,又……”

“……又……怎么了?”埃德温关切地问道

赫蒂叹了口气,抚摸着胸前的绿宝石蔷薇,尚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果然……我还是决定……把那孩子生下来……”

??!!

孩子??

我几乎要把嘴里的葡萄酒喷出来了……等等,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要生孩子啦?

且不说什么时候发生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啊!我的目光在埃德温、主管和维兰特的后脑勺上乱转,哪个看起来都不太可能……而他们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惊讶,只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这时候该问吗?

“已经是第二个月了吧……”埃德温轻声问道

“你做好觉悟了吗?那孩子的存在,以后怕是只会让你想起痛苦的回忆啊……”

“赫蒂,到底还是赫蒂……”埃德温与主管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但是言语间没有任何强制性与恶意。

“如果只因为这个原因就抹消掉一条生命的话……也许只是短痛就结束了,但是从此对这麻木的话,真的好吗……”

赫蒂磕磕绊绊地说道,她缓缓抬起脸庞面对我们,努力想挤出一点微笑,但只能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苦涩。

那是流干了眼泪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那孩子,作为无国界医生团体的护士,四个月前从市区来到贫民窟设立圣母医院。但从那以后我就难以获得与他们相关的消息了。在正心到来之前,我唯一没法监控的地方就是这里……”

露卡的声音在我脑内响起,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

"通过侧面情报,我能勉强拼凑出当时发生的事情。因为无国界医生携带着很多食品补给和稀有药品,因此被暴民与帮派袭击劫掠。有几位注册医生至今依然失踪,死亡的可能性有83%。而赫蒂·奥罗拉,很可能遭到了多人的粗暴对待。"

粗暴……对待……

我望着赫蒂那张强忍着泪水的笑脸……一直以来看似无忧无虑的她……

不,不光是她……卡洛儿也好,赫蒂也好,主管和维兰特也好……他们都经历了何种可怕的遭遇,我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们生存的态度,甚至比我更乐天积极。

简直像一群享受着这个破败世界的傻子……

即便要把自己过去最痛苦回忆的象征作为最亲密的人诞下、抚养,也不愿否认生命的价值,这才是那一抹傻笑和一兜糖果之下真正的赫蒂·奥罗拉……

“我可是选择了生下那个孩子哦,维拉,还,还想向这样的赫蒂告白吗?”

赫蒂对着维兰特一歪脑袋,最终逞强般地用那一脸标志性的傻笑遮过自己的纠结。

“如果那孩子不该出生的话,维兰特·奥斯沃纳斯基也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呢……”维兰特抬起他那被压得有些红肿的脸蛋,释然地笑笑。

“是啊,如果多一个像维兰特那样可爱的成员,我也许会正式考虑加入弗拉明戈组织了!”是时候助攻了!我确认了维兰特对赫蒂的心意,装模作样地开口说道。

“既然第一系统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全知的托伊目录迟早也会这样认为吧?”

主管像以往一样不兆头地开着玩笑,但脸上却是真挚的微笑。

“七级残废的结论正确,我认为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扩充伊甸岛的人口。”露卡在脑海中插嘴道。

七级残废什么的……你还真是个冷酷的机器啊,露卡。

“嗯……机关的资源不管怎么说还是够一个新成员吃的……”

埃德温装作深谋远虑的样子,实际上双眼已经透露着欣慰的柔光。

卡洛儿依然在大嚼着一片煎鲈鱼。

“那么,全票通过!接下来可要让赫蒂吃的胖胖的才好哦!”

席间再次升腾起快活的空气,赫蒂也真正地笑了出来,尽管忍了许久的泪水在此时肆无忌惮地横流起来……但那是伴着笑声而现、伴着信赖而流的泪水。

我在椅子里放松身体,意识不到自己此时也已经是满脸盈盈的笑意了。

“喔,正心!”埃德温晃了晃几个葡萄酒的瓶子,向着我我招呼道

“好像没有酒了,能不能替我往达特那里跑一趟呢?”

……毕竟是个吃白饭的家伙啊……我都快听到主管幸灾乐祸的声音了。

“来些烈的!今天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庆祝呢!”

接过那些兑换券一样的券据,我耸了耸肩,然后恋恋不舍地向那扇门走去……

--IV--

独步在这片暗区中的我,已经对这里的地形有些熟悉了。

离开了那令人怀念的景色,再次回到这一切都枯萎了的夜世界里,简直就像再次被关进了一个宽广的地牢——极目望去看不到边,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转进贫民窟市场的街道,却看到人们不像以往一样在百无聊赖的浪费生命了。而是少见地聚成几拨,不知道在讨论着些什么。

有些好奇的我走近其中一拨人,装作路过般,慢慢放缓自己的脚步……

“那根本不是遭袭,傻瓜!枪声很稀疏,很精确!根本不像是在对战!”

“但是戈莫拉帮那些穷鬼会自己浪费子弹打砖块吗?我看他们拿那些克隆人当靶子还差不多!”

我心中一惊,彻底停下了脚步。

“但,但是他,他们——说半个钟头前,看到了有个矮,矮子往戈莫——拉帮的地地地盘去了……”一个结结巴巴的家伙插嘴道,然而很快就被其它人不耐烦地打断了。

“贫民窟遍地都是矮子,还有像你这样的驼背鬼!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

“发生什么事了?”我忍无可忍地介入他们的话题,戈莫拉帮如今对我来说,拥有太多疑点……必须利用一切机会去调查,一切弗拉明戈机关无法看到我的机会。

他们用非常不友善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让我浑身难受……我无奈地递出一张酒类兑换券,马上便有人将它抢了过去,开口说道:

“戈莫拉帮又遭袭了,就在不久前!”

然而他的情报到此为止,所有人都盯着我手里的兑换券……我开始有些心慌了,露卡也一直沉默着。我想要把手放到一个随时能拔出手枪的位置……但我还是克制着自己,再次递出一张券据。

“带我去事情发生的地方。”

几分钟后,我来到一片废弃的旧仓库区。当我摆了摆手示意任务完成之后,那个驼背的结巴捧着那张券据欢天喜地的走了。

就是这里传来了枪声吗……但是,并没有交战的迹象啊……

“去那边找!别让兔子跑了!”

听到围墙另一侧的吼声,我连忙来到一处阴影下躲藏起来。

兔子?

“可能有好几个!睁大眼睛!”

他们在追捕什么呢?是那个进入他们领地的人吗?

我壮着胆子在阴影里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进,系统为我标示出了一些可行的路线。这让我数次与那些手里握着土枪的家伙擦身而过……却始终没有被发现。

有几人腰带上挂着镐头,他们是戈莫拉帮没错……西尔瓦在哪呢?也许我该问他们其中一个?不,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打草惊蛇……

绕过几处颓墙、穿过几座废弃房屋后,我看到一处类似战前垃圾处理场的场地。当然,有那么一丁点用的垃圾都已经被捡走了,留在那大坑里的只有一些完全没有价值的东西。

“有机体反应,埋得很浅。”

露卡忽然提示道,她的声音变得非常模糊,大概这里已经超出托伊目录的信号范围太远。很快我便接收不到任何信号了。

有机体反应?

我来到露卡消失之前标定的一个地点,那里堆积成山的垃圾与别处有所不同。有些看起来刚被翻过……

我捏着鼻子在垃圾堆里翻动着,没有多费力,我便看见了……

……一条白皙的胳膊。

人?

我抓紧把周围的垃圾都拨开,一幅令我震惊的景象出现在我眼前……

尸体……至少十具尸体被胡乱堆放在这里,他们中大多是女性,每个人的身体上都能看到明显的弹孔和大片的血迹……我把其中一人翻过来,那张打着戳子的脸轻易拉出了我的记忆……

与那名克隆女孩一模一样的面相……一模一样的印戳……

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的我把她们挨个翻过身来……一个,两个,三个……一模一样!

“克隆人……”

这是一场屠杀……

我努力平息自己因为震惊而变乱的呼吸,偶尔扬起脑袋听着周围的声音……我不知此时应该如何是好……

我注意到其中有一人身上没有血迹与弹孔,我跪下身去仔细观察——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极为可怕的血印。

被活活勒死了。

是……是你吗?

银灰色的瞳孔无神地望着天空,身上的淤青与唇边的涸血……

我……

……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兔子’?

一股莫名的悲愤堵在我的胸口,让我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沉重……我垂下脑袋,想要做出一点最起码的哀悼。却看到了她已经僵硬的手指间,那一丝七彩的色泽。

我颤抖着抬起她的小臂,费力地扒开那只紧握的手……

只见,一颗有些被汗水浸褪了色的七彩糖果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一直到死亡,都紧握着。

因为那是她短暂一生中得到的,唯一的礼物。

让她感到自己像人的,重要的礼物……

是这样吗?

胸中的悲愤拱入我的脑海,本就阴暗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了……不自觉的抽动着鼻子的我,没有注意到泪水已经大颗大颗地落到她那冰凉的手心。

就这样无声的哭了起来。

完全……什么都没有做到的我,就这样无声的哭了起来。

西尔瓦,西尔瓦!!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你……

没有理由像他们一样啊!

“嘿,你!”

一声怒吼从垃圾场另一边传来,引起一阵回音。然而回音还未平息,一声尖锐的枪响便传来……我身边的铁质垃圾箱表面忽然烁起一朵火花。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袭过我的耳边……

“这里还有一个!!”

一瞬间意识到极度危机的我,连忙抓起那颗糖果,抛下那些尸体连滚带爬地向来的方向逃去……身后的枪响和怒吼声越来越多,我身边的墙壁、地面纷纷溅起子弹激出的尘土。而我就如一条刍狗,只能压低身体拼命地逃跑,完全忘却了腰后手枪的存在。

在踉跄中,我能看到那些追击者中有西尔瓦的身影……他手持猎枪,在这一片漆黑中带头追赶着……就像一头凶狠的狼,只顾着在饥饿中把猎物逼上绝路。

那……不是我认识的西尔瓦……

我被骗了。

被自己曾经信赖的人背叛了……

戈莫拉帮,西尔瓦……你们……也不过是这黑暗中的一部分!

赫蒂宁可让自己痛苦也要让新的生命降临这个世界,而你们……

你们……

罪无可恕!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我只是拼了命、拼了所罗门系统赋予我的所有身体能力奔跑着,胸中的悲哀与痛苦全部化作哭喊回荡在这黑暗的残垣之间……

我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们已经放弃了追逐,没有一发子弹击中我。然而我依然像是个疯子一样哭喊着奔过那条贫民窟的街道,向着“机关”的方向逃去……

像灯蛾般,扑向自己眼中唯一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