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塔诺。

这是意大利最美的小镇,位于意大利坎帕尼亚大区萨莱诺省阿马尔菲海岸沿岸。城镇攀附在悬崖,房屋小巧而精致,被刷上不同的色彩,阳光下像是孩童稚嫩的画卷。远处是碧蓝的地中海,点点白帆,像是点缀的晶莹珍珠。海滩上排列着彩色遮阳伞,沙滩椅和游艇。

在诗人的笔下,它是一个梦乡,你在时,它很真切,你离开后,它变的栩栩如生。在你灵感涌现的时候,这个小镇丝毫不会打扰你的思绪。那些房屋攀在如此陡峭的山崖上,它们本身便是山崖,只是其间刻有台阶。

这是个坐落在岩石上童话般的城镇,意大利谚语——能够看那不勒斯一眼,此生死而无憾,说的便是这里。

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它跟周边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面海的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宽敞明亮。从这里可以望见缓缓坠落的夕阳,映在海面上,吹着来自地中海的晚风,入夜则可以观赏整个城镇的夜景。窗帘很美,白色的蕾丝纱帘与淡蓝色的绒帘,会在晚风中的吹拂下流淌月光。

这间房间的主人坐在正中靠窗的椅子上,面前是昂贵的红木办公桌,威尼斯工匠手工雕刻。他的左侧立着书架,书架很大,占据了墙壁的全部空间,世界各国文字的藏书都有,甚至在书架的顶端还有几卷泛黄的羊皮卷。像是私人博物馆。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杯龙舌兰酒,手边摆放着各式文件,传真机仍不停将雪白的纸张吞吐传送,癫痫发作一般抽搐。看上去,房间的主人正在刻苦办公,但是电脑屏幕上乱七八糟的网站和图片上姑娘们裸露的大腿跟胸部暴露了一切。

这里是“零社”总部……嗯,新搬家的总部。

房间的主人则是零社的社长。

“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在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而且……不加盐跟柠檬喝龙舌兰酒?”

韩月不由得皱眉。龙舌兰酒这种由龙舌兰发酵制成的酒精饮料,口味异常凶烈。正确的饮用方法应该是首先把盐巴撒在手背虎口上,用拇指和食指握一小杯纯龙舌兰酒,再用无名指和中指夹一片柠檬片。迅速舔一口虎口上的盐巴,接著把酒一饮而尽,再咬一口柠檬片,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这样,才能中和掉它自带的灼烧感与异味,只剩满口酒香。

然而面前的男人却什么都没做,他举起高脚杯就像在喝矿泉水一般轻松自如。这让韩月觉得英国一个叫贝尔·格里尔斯的男人会跟社长有很多共同话题,要知道社长这杯酒是西部牛仔时期的传统配方,里面泡有蝴蝶幼虫。

“酒,这种东西,我需要的就是酒精刺激大脑的感觉,能令我精神舒畅——啊咧,你好像对我有着莫名的不满?”

社长,约翰·拉贝,来自挪威的精瘦老头,疑惑地望向一脸无奈的韩月,另一只手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下抠着脚丫。

一个地中海岸的美丽小镇,依附天然悬壁的古典房间,它的主人怎么想都应该是身着意大利普拉达定制西装,穿着爱马仕皮鞋,手腕绑着劳力士手表,风度翩翩的绅士。然而,约翰·拉贝……衣服跟手表是有了,脚上却穿着双人字拖,据说是麦克尔·白从中国农贸市场小摊上给他带回来的特产。约翰·拉贝觉得穿着挺舒服,不停夸奖中国真是个人杰地灵,富有创造力的地方。

“为什么要把总部搬到这?这里的格局容易让我想起某款名叫《刺客信条》的游戏。英国伦敦的总部呢,对面就是贝克街211B,我挺喜欢那的。就算社长你想远离魔法议会,也用不着跑这来吧。”

“你看这多美,外面就是地中海的阳光沙滩,夕阳下整个世界都是金色,走动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我最近还在学冲浪,湿润的海风吹在脸上,耳畔能听到……好好好,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是议会那帮老不死的来伦敦找我,我心情稍稍那么烦躁了一点,就……炸了。”

韩月不由得扶额,他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英国《镜报》报道的贝克街211B附近发生不明爆炸的新闻。

他说怎么当时图片上的地方越看越眼熟呢。

“所以,这次任务的奖金又被你赔光了是吗。”

“嗨,哪能呢!爆炸是……对,是恐怖分子的错,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谁爱背锅谁背去。”

“说的好像社长你以前是多安分守己的公民一样。”

韩月扭头,不屑地轻哼一声。

“好吧,好吧。反正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住在这了。刚刚你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有一点我没撒谎。”

“什么?”韩月斜眼望去。

“比基尼美女,我跟你说,这里的妞,正!”

约翰·拉贝竖起大拇指,笑容让他脸上松弛的皱纹猥琐的皱起,看上去像是个被门夹过的核桃。

韩月有时候怀疑“零社”——这个诞生于魔法议会,独立处理世界各国异常事件,手眼通天的组织,居然是被这么个老头建立领导起来的?

约翰·拉贝,零社社长,前魔法议会长老。他开朗,他乐观,他欢脱,他不务正业,但这并不妨碍他在魔法世界拥有着极高的威望,他有个外号,“北欧苍狼”。

听起来很帅气,像是出入沙场的冷血战士,月光下刀口舔舐着敌人的鲜血。

然而实际上,这个老头做的最多的事,是坐在他那架漆上风骚粉色油漆的赛斯纳奖状10私人商务飞机,满世界旅行。去南美洲,参加里约热内卢狂欢节,震耳欲聋的鼓点声中,穿插在扭动腰肢的姑娘们中间,引吭高歌,甚至能见到赤身裸体的巴西妞。去德国,慕尼黑啤酒节,和一帮小了他近80岁的小伙子们喝得酩酊大醉,脱了衣服在街道上裸奔——约翰·拉贝今年103岁?魔法世家的血脉让他比正常人活得久得多,依旧精神干练,完美诠释什么叫“老当益壮”。有时候去夏威夷,见见自己多年前的好友——有的已经躺进了坟墓,他穿着草裙,躺在沙滩上,看姑娘们跳着动人的肚皮舞,像是安上了马达。

韩月曾揶揄约翰·拉贝,说他是满世界乱跑的种马,每天勾搭那些年龄上能做自己曾孙女的妙龄少女。约翰·拉贝不怒反笑,龇牙咧嘴,阳光下门牙闪闪发光。

“说说这次任务吧。”约翰·拉贝表情稍稍严肃起来,他正了正自己的着装——假如说重新穿上拖鞋也算的话。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韩月眯起双眼,眼神露出丝丝不善,“这次任务为什么要把楚洛凡跟麦克尔·白送去?”

“哦,这两个难道不是极为优秀的小伙子吗?”

“如果你是指食量的话我赞同你的观点,他们胃口好的像是河马。”

“那个,麦克尔·白是我们社团资格最老的专员。”

“没错,因为比他资格老的都战死了,而他因为本源魔法实在太弱,一直没有参加什么危险任务。”

“但他受过系统的海军陆战队训练……”

“是的,所以他遇到危险跑得比谁都快。也因此他成了资格最老的专员。”

韩月不耐烦地打断约翰·拉贝,拉贝说一句,他就回呛一句,两人语速快得像是火力全开的机枪。他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好吧,我们说说另一个,楚洛凡,一个没有本源魔法,不会战斗技巧的家伙,但是受到的照顾比任何人都多……说实话,他真的不是社长你的私生子?”

“要观察,韩月,要观察,你难道没发现楚洛凡身上有某种……某种特质?”

什么特质,难不成你想让我说他长得跟你有点像,笑起来一样猥琐?

约翰·拉贝又开始抠脚丫子,并冲韩月露出神秘兮兮的微笑。

“我只发现他嘴特欠,仅次于麦克尔·白。这就是你说的特质?”

韩月翻了个白眼。

“对啊,对啊,你终于发现了。”拉贝兴奋地鼓掌,“这就是楚洛凡的特质啊,我一直在想我们社团应该有个吉祥物。”

“吉……祥……物?”

韩月咬着牙帮吐出这几个字眼,但是拉贝丝毫没有注意到韩月脸上的不快。

“对啊,对啊。幽默感这种东西可是很难得的天赋,像你就没什么幽默感。你看,全社最能搞怪的就是这俩个了,要选吉祥物只能是他们,但麦克尔·白太老了,老得像是水里泡了半年的猪肉。”

“那他不是老了,他是发酵了。”

韩月冷冷纠正。

“没错,老得都发酵了,讲着烂俗的笑话,一周才洗一次头。但楚洛凡不一样啊,他是小鲜肉,正年轻,正值中二的年纪……虽然他只有二,没有中,但是以吉祥物来说,他棒极了。”

“这种吉祥物有什么用啊,看他卖萌吗?”

韩月忍不住吼了起来。

“嗯,大概,可以让你在完成任务时调剂下心情?”

“那要不要我也变成个逗逼,和他俩搞个组合,叫吉祥三宝,还是三傻大闹宝莱坞?”

“啊,韩月,你能有这样的觉悟身为社长我很欣慰啊!”

韩月默默看着拉贝,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好吧,其实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想让这孩子多接触接触外面。毕竟,他终归要成长起来。”

“成长?”

韩月一愣,他没想到会从社长嘴里听到这个词汇。

这语气就像是老垂的皇帝坐在自己的王座俯看帝国,望着年幼的继承人,发出期望而无奈的叹息。

别别别,社长你犯不着,你老当益壮,枯木又逢春。你的继承人遍布世界各地,全世界的妹子都快被你撩尽了,一大群小逗逼等着继承你这个老逗逼的衣钵,有的小逗逼已经快80岁了。

韩月在心中默默吐槽,和楚洛凡他们呆久了,他发现自己貌似也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

“没错,他嘴欠,他耍宝,他没什么本事,面对世界背面的魔法世界,他只是个稚嫩的孩子。”拉贝盯着韩月的双眼,“他是个孤儿,是被社区抚养长大的。他没什么本事,因为没人去教他什么,他很怂,因为他没什么朋友。我们找到他时,他15岁,住在社区提供的套间里,那屋子只有卧室跟厕所,他蜷缩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那是冬天,乌黑的玻璃破了一个洞,但他没钱去修,他打算在寒风中度过一晚,期盼着第二天的太阳。”

“社长你打算说些什么,煽情小说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可以的话多照顾点他,他是个很怕黑的孩子。”拉贝意味深长地望着韩月,“你讨厌楚洛凡?”

韩月一愣,他低头思索一会。

讨厌吗?

其实在这次任务之前,他跟楚洛凡的交流并不多。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来自中国后,不知不觉对他态度亲和很多,就像留学国外的学长照顾人生地不熟的学弟。楚洛凡总是跟在他身后师兄师兄地叫,抹了蜜似的——社团里比他年纪大的,楚洛凡都叫他们师兄。

并不讨厌,楚洛凡不是那种容易让人讨厌起来的类型。因为他很懦弱,总是眼巴巴地望着你,眼神透露着莫名的悲伤,像是怕你把它一脚踢开的流浪犬。

有谁会讨厌自己的宠物呢?

或许拉贝没有说错,楚洛凡最准确的定位,真的就是一只吉祥物。

“并不讨厌,平日里和他相处也很融洽,但是就任务来说……”

“所以我说他要成长,他还很稚嫩,瘦弱的肩膀肩负不了什么,然而……他却拥有S级血统。”

S级血统……谁?楚洛凡?

韩月暗自吃惊,他本以为楚洛凡根本就没有血统。

那个废柴一般的败犬,那个睡觉时口水能流一枕头的败犬,那个每次吃完肯德基都要吮一遍手指的败犬,那个每次放假都窝在网吧连续打上好几天游戏澡都不洗的败犬,那个舞会上女孩向他优雅伸手,他却抓一把瓜子放人家手里的败犬,我……我说不下去了。他,他……他居然有这么优质的魔法血脉?

“是的,S级,我们社团唯一的S级。他的血脉鉴定是魔法议会进行的,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这才是楚洛凡能够什么都不做,留在零社的原因。”

“那你刚刚还说什么吉祥物。”

“议会看中的是他的血脉,我看中的是他的耍宝卖萌,不矛盾。”

拉贝龇着牙笑道。

“所以你明白了吧,一个S级,未来注定要领导这个零社,而那之前,他需要一个引路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韩月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出声。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表情逐渐放松。

“好吧,亲手调教一个S级,听起来还不赖。”

拉贝点了点头,露出他招牌式的贱笑,刚刚放下去的脚丫又拿了上来。

“现在可以说说任务的事了吧。”

“就像你预测的那样,白王的陵墓没有任何异常,它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过在那里,残留下来的能量催化出一些魔化种,不算什么大的威胁。”韩月递上去一份任务报告,“二十年前的冰岛之战,社长你是亲自参与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白王不可能再苏醒。他死在自己的苏醒之日。为什么还要调查那里?”

拉贝翻看起记录,他面无表情,但眼神像是穿越蛮荒,回到上古,那个众神的时代。

“面对白王,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他是启示录的开端者,骑白马的人,征服与叛逆之王,和他相比,其他的三王不过是襁褓中的孩童。他的箭早在亘古的年代射出,奠定未来的一切胜利。在他存在的千年,天地间没有谋权的逆臣。”

“但他被刺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一位新生的王,他无比脆弱,给了你们可乘之机。”

“是的,这是魔法界千年战争的首次胜利,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都在这里。”

“那你们在担心什么,这一个千年已经过去,你们在担心什么?我知道这次任务是魔法议会的要求,社长你一向跟他们不合拍,但这次你听从了他们的安排。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所以你们都无比重视,是吗?”

韩月紧紧盯着拉贝。

房间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夕阳已经坠落,波西塔诺小镇华灯初上。

这里的夜景很美,悬崖上房屋紧促,家家户户亮着黄色的灯,把小镇装饰的像是皇宫,似夜空的繁星点点,草丛休憩的萤火虫,神秘而美丽。从这里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海面,平静而优雅,倒映星辰与灯光,撒下一片闪亮的光点。

“楚洛凡他们受伤了是吗?”

“他们乘直升机逃离时被敌人的RPG击中,坠入海中。低温症的影响,楚洛凡还昏迷着,但没有生命危险。麦克尔·白倒是醒了,现在在夜店吃东西。那家伙,壮得跟水牛似的。”

“你去看看楚洛凡吧,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说的像是托付女儿终生的父亲似的,他真的不是你私生子吗,社长?”

韩月最后笑着揶揄拉贝两句,他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约翰·拉贝在强行转移话题,他不想回答韩月那个问题,这点,韩月很清楚,同时他更清楚,如果约翰·拉贝,这个魔法世界里被称为“北欧苍狼”的男人。如果他拒绝了什么,那么就算撒旦降临,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他不愿告诉自己的,无需打探。

约翰·拉贝轻轻拉开窗帘,来到这之后,他很喜欢看夜景。这里的景色是贝克街看不到的,可以望得很远,因为面前是宽阔的大海,流动着金光。他又倒上一杯龙舌兰酒,这次没有虫子。他在手背虎口撒上海盐,将其舔舐干净,喝下酒后又咬了口新鲜的柠檬。

他并不是个粗旷的男人,西部牛仔时代的激情不再,他毕竟是老了,哪怕他有着“A”级血脉,他终归100多岁了。正常人类早该化作尘土的年龄。

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内心细腻,睿智冷静。

他打开电脑的磁盘,点开一个个有着“人妻”,“萝莉”,“丝袜”之类糟糕名称的文件夹,最终他找到一张照片,埋藏在记忆深处。

那是一张老照片,还在用胶卷的年代的照片。照片是后来扫描上去的。

照片上奇怪5个肤色发型各异的男人,穿着统一的服饰,肩并肩面对镜头微笑。

如果楚洛凡在这一定会大喊,看,五色战队!

事实上,他们确实是战友。约翰·拉贝站在最中间,因为他年纪最长。

他的身边分别是一个挪威人,俩个美国人,还有一个中国人。

约翰·拉贝静静看着照片最左边,那个黄皮肤的男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身姿挺拔,英俊潇洒,他将西服随意搭在自己的肩上,曲起右腿,踩在面前的椅子上,左手拉起自己脖子上的银色十字项链,阳光下熠熠生辉。

“旧的千年并没有结束,新的千年却将要到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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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黑暗中,男孩稚嫩的声音传来。

哥哥?奇怪,谁家的孩子,他跟他哥哥走散了吗。

楚洛凡躺在地上,心中暗自疑惑。

他的头很晕,感觉浑身上下都在胀痛。他的鼻腔里似乎还有积水,那种刺透黏膜的强烈排斥感让他整个面庞都在扭曲。

“哥哥,你该醒啦,我一个人在这很无聊的。”

怎么,难道有人跟我一样躺在这嘛,还有这里是哪,我怎么感觉背后湿湿的,冰凉凉的?

“哥哥,你的体质还真是弱啊,一点都不像当年的你……千年前的你。”

男孩的语气有些落魄,他微微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流吹在楚洛凡耳边,酥酥痒痒的,像是有蚂蚁在爬。

千年前?我去,你们兄弟俩是什么怪物,奥特兄弟嘛,一会你们是不是要胸口嘀嘟嘀嘟嘀嘟闪着LED灯飞向M-78星云?

“唉,哥哥,说这些烂白话很有意思嘛?”

男孩像是能看透楚洛凡心中所想。

楚洛凡这才意识到,男孩一直在跟自己说话,离得那么近,那么地亲切。

问题是,哥哥?我孤儿院长大的哪来的弟弟。

这里没有什么哥哥啦,孩子你认错人啦!

“不,哥哥我是不可能忘记的。千年前,我们相拥在黑暗的夜色里,手拉在一起直到世界尽头都不松开。明明害怕到颤抖,但哥哥却努力安抚着我……”

男孩再一次看透楚洛凡的内心。

不不不,你别再做这些糟糕的描述了,月色下兄弟相拥在一起,哥哥爱抚……呸,宽抚着弟弟,噫,听起来你哥哥像是个变态正太弟控啊!

“唉,哥哥你什么都忘记了啊。”

楚洛凡睁开眼,睡眼惺忪。

仰面不是自己那间小阁楼三角锥状的哥特式屋顶。映入眼帘的是深夜的天空,星辰点缀,滑过一两道流星,像是黑夜的泪痕,明亮璀璨。没有月色的夜幕,星星显得那么地明亮。

哈?谁把我屋顶掀了!

楚洛凡吓得一下子坐正身体,像是初中时被老师罚坐姿。

他环顾四周,明镜般的湖水包围住自己,一望无际。一轮明月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湖面的倒影与露出的部分连成完整的圆,玉般温润。

湖面碧蓝,尽管迎面便是清新带着冰冷潮湿水汽的晚风,但是湖面波澜不惊,像是凝固了一切的平滑宝石。

而他居然坐在湖面上,和面前的男孩一起。

这是梦境,只有梦境才能勾勒出这样的画卷。

这里像是世界尽头不为人知的角落,头顶是贯穿天空的星河,光辉笼罩下,只有他和男孩两个人,相互凝视着。

“啊啊啊啊,你你你你……”

楚洛凡揉了揉眼皮,突然发出一连串的怪叫,像是被火烧到尾巴的猫。他一手指着男孩,语无伦次,惊诧不已。

“你是……那个,那个……”

“重新见面这么开心吗哥哥?”

男孩睁大紫色的双眸,笑得很甜,微微颤动的银发流淌着星光。

楚洛凡见过这个男孩,两次。

漆黑冰冷的北冰洋下,他宛如君王,瞪着威严的紫色瞳孔,劈开波浪,喝令那绝望的寒冷退散。那时他还穿着灰色的囚衣,拷着手链。他脸上挂着欣慰的笑,但神情疲惫,像被囚禁了多年,在那极寒的遗忘之地。

但此刻的男孩,他穿着纯黑的晚礼服,脖子处扎着白色领结,脚上穿着黑色的方头皮鞋。

他优雅地微笑,手里拿着狗尾巴草,顽皮地逗弄楚洛凡,一只手毫不介意地抚摸楚洛凡一头油光可鉴的乱毛。

他的皮肤很洁净,脸庞近乎男孩与女孩之间,带着年幼的稚嫩。这是个漂亮的男孩,像是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楚洛凡支吾半天,最终只蹦出了这么句台词,像是从三流恐怖片里走出的人物。

他盯着男孩那双诡异的紫色瞳孔,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能够看穿一切,让他莫名不安。

“哥哥,你在零社这样的地方,原来还会在乎身边的人是不是人类啊。”男孩眯起眼,淡淡地笑,“明明你身边的都不是人类啊。”

男孩没有说错,魔法师,他们是身体流淌着恶魔血脉的人,因此,他们才能掌控恶魔的法则——魔法。零社的成员,都不是真正的人类,他们是地狱与人间夹缝间的存在,活在世界的背面。

“你干嘛喊我哥哥?还有这里是哪?”

楚洛凡觉得现在自己的大脑很乱,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坠进海里,有着紫色瞳孔的男孩来到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带上氧气头盔……怎么醒来后,来到这么个……梦境般的地方?

“就是梦境呐哥哥,你自己的梦境。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跟你见面啊。”

男孩似乎总能知道楚洛凡在想些什么。

好吧好吧,就当这是梦境好了,然后我做梦跟一个不认识的漂亮正太坐在不会下沉的湖面上聊天,挺好。

楚洛凡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就像看小说时遇到种种不科学的场景,就当是无良作者笔下随便的设定好了。

“你为什么要喊我哥哥?”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哥哥嘛。”男孩靠近楚洛凡趴下,像是午后打盹的猫,无比温顺,“哥哥你忘记太多事啦,甚至连我都忘啦。”

“我确实很健忘,小时候经常丢东西,用了半截的橡皮,铅笔头,晚上要带回去写的作业本,早上起床要穿的袜子,结果晚上回来发现它在我毛衣里……但我不可能丢了个弟弟啊,我是孤儿院长大的,你可别耍我。”

楚洛凡一脸严肃。

“好啦好啦,我都说哥哥你忘记太多东西啦。”男孩的笑容有些不耐烦了,“你就当我认你做哥哥好了,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叫你哥哥没问题吧。麻烦死了,哥哥你是处女座的嘛?”

楚洛凡一下子窘了。

“不,不是,我10.30号出生的,天蝎座。”

“嗯,真好,哥哥是天蝎座的。真好……”

男孩望着远方,双腿并拢双手环绕,小嘴念叨着重复的词句,脸上看不出悲喜。

“那个,我叫楚洛凡,你的名字是什么?”

楚洛凡一拍脑门,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天啊,自己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听人家叫了半天哥哥?搞不好人家根本就是因为不知道名字迫不得已喊自己哥哥的啊!

“我知道你现在的名字啦哥哥,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就像我自己的一切。不过,我的名字,我好像忘记了呢。那个称呼太远了,远到我自己都不愿去回忆了。”

男孩依旧望着远方,只露出一半的侧脸,雪一样洁白。

紫色瞳孔在月光中晕出一抹淡蓝。

真不该是男孩子该有的皮肤啊。

这一刻,楚洛凡感觉男孩像是皇宫里不曾沾染世间尘埃的王子。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

男孩回过头,笑笑地望着楚洛凡,像是考了满分期待家长新年礼物的孩子。

“哥哥,你帮我想一个名字吧。和你一样的姓,我们一直都是一体的。”

男孩的笑容,猫一般狡黠。

紫色的瞳孔放射出无比期待的目光,让楚洛凡难以拒绝。

“楚,楚,楚……楚云飞?”

楚洛凡又开始飙烂白话了。

“哥哥,你是要拍亮剑嘛?”

“楚轩?”

“听起来不错啦,但是哥哥,你不觉得和某部小说角色重名了吗。”

“楚楚?”

“喂,这听起来就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

望着男孩不满噘起的嘴唇,楚洛凡尴尬地傻笑,其实他还想起“楚留香”这样的名字。

他确实没什么起名天赋啦,他从没给人起过名。

他记得自己唯一一次起名是给一只流浪猫,那只猫总在自己那间小屋子的窗台上晃悠,“喵呜,喵呜”地叫着,气若游丝,好像很久没有吃饱了。

那时候楚洛凡只吃得起泡面,加上一根全是淀粉的廉价火腿肠。

他把肠衣撕开,很不舍地一小块一小块,细细掰开火腿肠。那猫悄悄地接近,一边用爪子扒拉,一边警惕着盯着楚洛凡。

楚洛凡就搬张椅子,坐在窗台前,静静地看着它,手里端着泡面。一人一猫,吃得飞快。

从窗台可以看见院子的爬墙虎,绿藤攀上砖红的墙,还有墙角的喇叭花,淡黄色的,到了春天会幽静地绽放,楚洛凡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楚洛凡就坐在这一下午,看它在夕阳下随风摆动,映在少年的瞳孔。

那猫后来就不走了,望着窗内的楚洛凡喵呜叫唤。

这里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你该去那些大小姐们种满蓝色薰衣草的窗台,那里富有同情心的少女会把你打扮得像个公主,给你穿上丝绸的衣服。到时候你就不愁吃不愁住啦。

你看,这里的窗户上都破了一个洞了,一到冬天,寒风会拼命地往里钻。这里很黑的,一旦晚上就停电,躺在床上你只能听见孤独的风声,鬼魅般夜舞。

可是在这样的夜晚,那只猫,它钻进那扇锈迹斑斑的窗户的破洞,跳到楚洛凡单层的小木床上,拿脑袋轻轻蹭着楚洛凡的手背,“喵呜”地轻叫。楚洛凡心里莫名酸楚,他提起被子的一角,轻轻拥着流浪猫,拥着那一点点温暖。

原来,你也是个怕黑的孩子呐……

“哥哥,你在哭吗?”

男孩在耳边轻声问道,他将手搭在楚洛凡的肩上,像是在安慰。

“哭?没有啊,我为什么要哭?”

楚洛凡诧异地回头,他看到男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角泛红。

“我能感受到的,哥哥,你的悲伤与隐藏的孤独。”男孩露出温柔的笑,就像第一次见到楚洛凡时的那样,“今后你不再孤独,哥哥。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想起来属于我们的……一切。”

明亮如镜面的湖面霎时破碎,化作淡蓝色的光粒飘向深邃的星空。脚下的湖面一点一点地缩小,空缺的地方显现出虚无的黑。

男孩的声影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紫色的瞳孔,明亮清澈。

“这次你真的该醒了,哥哥。下次见面,记得给我起好名字哦!”

楚洛凡觉得身体缓缓下沉,正坠入脚下的黑色。

他突然觉得莫名的恐慌,伸手想要抓住逐渐隐去的男孩。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怕失去这个有着一头银发的漂亮男孩,就像……守护弟弟的哥哥。

他的脑海里,在记忆的深处,好像有什么要挣脱出来。

那是一个名字,好像是一个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名字,可楚洛凡忘了,遗忘在不知何时遗忘的时候。他好像……犯了什么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