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咯,明天早一点起来啊!”

  把哈娜莉送到小花园门口,哈娜莉道别之后却没有立即离开。见兰婷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担心起来。

  “那个,我一直也不知道兰婷的身世,以前只是听说过复归者,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脸上传来轻微的触感,兰婷抬起了头。哈娜莉的手指从她脸上划过。

  “虽然白发有点怪,让人联想起老婆婆老爷爷。可我知道,兰婷的心和我们一样的,我也一直把你视为村里的一员,我的姐妹。无论在这之前你的生活是怎样。”

  兰婷身体里面像是有电流通过,让她感到震颤。不过,在那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哈娜莉,在成年礼之后,我准备离开酒河村。”兰婷终于对其他人说出了这个酝酿已久的想法,不过她又马上补充道,“当然不会立马就走的,还要准备好一阵子。”

  本以为哈娜莉会大吃一惊,但她似乎对此并没感到太大惊奇。相反,她似乎忍了一会,最后笑出了声。

  “啊哈,难道贤者爷爷已经给兰婷定下终身了?准备嫁给哪个村子的少年啊?”

  “不是这么回事啊!算了……”兰婷心里有点恼怒,村姑毕竟就是村姑,哪怕经过贤者的教育,脑子里也只有牲畜、农田、嫁人、养孩子这类事情。

  兰婷转身默默向回走。

  “兰……”哈娜莉到嘴边的话只出了一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兰婷。

  “明天会消气吧……”她摇摇头,目送兰婷消失在夜色中。

  ~~~

  回到家里,见穆迪爷爷边看书边摘抄着什么,也不便打搅。兰婷就坐在桌边,望着油灯的火焰发呆,火焰,真是个又美好又令人恐惧的东西……

  “兰婷你有什么话想说吗?”穆迪爷爷一眼就看出兰婷的心思。他停下笔,关切地问。

  “爷爷,我想在最近离开酒河村,去寻找可能还活在这世上的妹妹。”

  “嗯,从我收养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一天终将要到来啊。那时候你在昏迷中喊得最多的名字就是雅熙娜和依兰榭拉。”

  “只是,雅熙娜已经离开了,而依兰榭拉还在这世上。我感觉得到。”兰婷摸着胸口说着。虽然这两年以来,妹妹们很少出现在自己梦中,即便出现也从不说话,醒来后只留下零零星星的回忆。可是她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依兰榭拉还活着,这是一种灵魂的羁绊。

  “不过我要问你,离开酒河村出去冒险,你真的准备好了吗?”穆迪爷爷认真地问。

  这句话算是击打到兰婷痛处了。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说:“我知道,还差得远……我不能出去送死。”

  “明白就好,明天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按照酒河村的习俗,成年了就可以外出闯天下了。今晚好好睡觉!”

  “是的,爷爷晚安。”兰婷站起身致意。

  ~~~

  火焰,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红发的少女站在火焰之中,即将被火焰吞噬。

  “不,雅熙娜,快出来!”兰婷焦急地呼喊着。

  然而红发少女纹丝不动,兰婷冲向火海之中,这时,从白发少女兰婷的躯壳中迸出一个半透明的灵魂,这具灵魂有着兰婷的形象,也有着那个还叫兰迪的少年的形象。从他上面看不出性别,就像学者们所说,灵魂本是没有性别。

  灵魂冲入火海,紧紧地抱住红发少女:“雅熙娜,跟我一起出去……”

  雅熙娜留下了眼泪,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哥哥,你要找到……世间最宝贵的真言。”

  随后红发少女化为灰烬,与火焰产生的青烟一起向无尽的黑夜中飘去。

  兰婷猛地坐起身来,喘着粗气,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原来是个梦……

  如水般温柔的月光把银白色倾泻进她的小房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在这温柔的抚摸下,变得如此柔美。银白的发丝也与月光发生一种奇妙的共感,变得熠熠生辉。

  兰婷从没感到过自己如此美好。

  然而脸上冰冷的湿润感告诉她,她在梦中哭了。

  “雅熙娜……世间最宝贵的真言,那是什么……”她喃喃自语道。

  “连妹妹都保护不好,我算什么哥哥啊!”她狠狠地捶打着她的大腿,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兰婷披上一件衬衣,打着赤足从窗口一翻,跳了出去。她想冷静冷静。

  兰婷一路飞奔着,直到到达园子外一片林中空地中的小水池旁。

  到今天整整三年了,雅熙娜在梦中告诉我的,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该从哪里开始,毫无头绪。

  我该怎么办……

    月光啊,千万年以来一直遵守着那个不变的盟誓,阴晴圆缺永远轮回。兰婷坐在池边,让脚浸入冰凉的池水中,仰望着半轮银月,把往事在脑海中都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

  ~~~

  伊迪兰萨历 984年。那时兰婷还是7岁的小男孩兰迪·艾尔菲利,和父母,两个妹妹一起幸福的生活着。突如其来的一场泥石流摧毁了山坳里的村庄,兄妹三人在另一侧的山坡玩耍才得以幸免遇难。本以为从此要开始流浪乞讨的生活,所幸这种生活只持续了十几天,兄妹三人就被几个身穿长袍的男人收留。

  当时也不懂这几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做,作为天真的孩子也不会往坏的方向想,怀疑他们的动机。总之他们算是走运了,他们真不是人贩子。这几个人许诺给兄妹三人幸福的生活。于是一起走路,又辗转马车,最后在海港搭乘一艘海船经过几十天的海上漂泊……几个月后,终于到达目的地,一座高高的孤山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市。他们把这里叫做——圣城阿若拉。

  他深有印象的是到圣城后登记名册,那个黑衣执事问他的名字和妹妹的名字。他说自己叫兰迪,妹妹们没有名字。他从小生活的村子传统上就不给女孩起名字,排行老几就叫几妹几姐就行了。结婚后女性跟着丈夫的家的姓氏,叫XX夫人,比如自己母亲就叫艾尔菲利夫人。

  执事使劲摇了摇头:“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歧视女性的文化存在。算了,我帮你妹妹们起个名字吧。”

  两个妹妹好奇的盯了半天,她们从来都是被家人叫做二妹、三妹,没有自己的名字。现在听说能拥有自己的名字,在她们幼小的心中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惊喜:她们能像男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名字了。

  执事找出一本厚书翻了一阵,对着年龄较大的妹妹说:“你就叫雅熙娜吧,意思是神的慈悲。”然后对着小一点的妹妹,“你就叫依兰榭拉吧,意思是星辰的女儿。”

  这两个名字拗口的读音让兰迪和他妹妹愣了好半天。不过听执事解释两个名字的意义,都是非常美的寓意,两个女孩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她们非常喜欢自己被赋予的新名字。

  从此他们真的在这里过上了还算幸福的生活。两个妹妹被分到女院,而兰迪自然是分到男院了,虽不能像以前一样兄妹三人住一起,每天都能见面,也没什么关系。

  在圣城里认识的同龄孩子不多,收容所里本来就只有十几个孩子。除了同龄人外,兰迪有两个最熟悉和最喜欢的人:勇猛威武的圣城卫队长法里斯,温柔的女祭司塔茜尔。

  法里斯经常身穿铠甲手握宝剑,领着一队卫兵在圣城里巡逻,威风凛凛的样子让收容所的小孩子们赞叹不已。男孩子们都梦想成为法里斯这样的人。

  “男孩子最重要的品格是担当,知道不?”

  有时候没有任务时,法里斯就会到收容所里和孩子们一起玩。有时会讲故事,有时又会讲一些小孩子们听得倒懂不懂的话。现在,又有许多小孩子围着他听故事了。

  “担当是什么意思?”一个小孩问。

  “比如我,是圣城的守卫,我用剑保护圣城的安全。”说完法里斯拔出利剑,很有气势地挥舞了一番。小孩子们纷纷拍手叫好。“你们有最爱的人吗?最想守护的事物吗?保护好他们,那就是你们的担当。”

  “我要保护我的妹妹,可我现在没有剑啊。”兰迪口快,心里想着什么,随口就出了。

  法里斯拍拍他的肩头,微笑道:“当你长大后就会有了!比剑更重要的是你要有这样的心啊!”

  “又在给孩子灌注什么奇怪的价值观了。下次我可不准你过来了哦!”

  女祭司塔茜尔端着一陶罐牛奶走了过来,她大约30来岁,像是收容所所有孩童的妈妈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们的起居生活。

  “我所说的一切都符合圣典的教导啊!”法里斯摊手,不承认塔茜尔的指控。

  “且不说这些男孩子这么小,你就教他们舞剑弄棍的。还有女孩子在这里,你也让她们玩剑?”塔茜尔边往小杯子里倒着牛奶,边说着。

  “我讲的可是担当,即便不用剑,女孩子们在圣殿里献上祈祷,也是一种担当嘛。再说女孩子也能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你看五十年前塔伦河战役的……”

  “停停停!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别讲了!”塔茜尔飞一般的走过来,一杯牛奶灌到法里斯嘴里,立刻中止了他的故事。

  法里斯只得咕噜咕噜地喝完了这杯强行送上的牛奶,一脸的无奈的表情让在场的小孩子们笑出了声。

  法里斯就和塔茜尔祭司到一边说话去了,法里斯被教训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起来他倒像是那些不听话被女祭司教育的孩子。剩下孩子们在这边议论纷纷。雅熙娜和依兰榭拉这时走了过来。

  “哥哥,在发什么呆呢?”

  雅熙娜揪了揪兰迪。

  “呃,我好着呢。”兰迪赶紧从呆滞中醒过来。

  妹妹雅熙娜跟自己略有不同,长着一头淡红色的长发,娇小的圆脸蛋十分可爱,淡蓝的眼眸中更是时常显出对万物充满好奇的光彩。可以毫无疑问的说雅熙娜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就很讨老师们的喜爱了,以后也许更讨人喜爱。

  “法里斯叔叔说得对,作哥哥的我要有担当,我今后要好好保护你们两个。”兰迪握紧拳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哼,别得意早了哥哥。明天就要到学堂上课了,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哥哥你准备好了没?你不是说好了帮我们把练习册领回来吗?”

  另一个略带不满的声音一下子把兰迪从幻想中又扯回现实。

  “啊!我忘了!一会儿我就去马鲁克祭司那一趟!”兰迪挠着脑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依兰榭拉真讨厌!兰迪不敢多看自己的小妹妹一眼。依兰榭拉虽是比自己小3岁的妹妹,脾气却是兄妹里面最大的。火红的短发在颜色上和兰迪最相似,性格上有点像男孩子一样活泼好动,经常和她在一起别人会误认为依兰榭拉是他的弟弟。

  总之还是温柔的雅熙娜更好啦!依兰榭拉年龄这么小就开始教训哥哥起来,以后怎么管得住她!

  “来这里都快两年了……”兰迪叹了声,“明天开始就要到学堂学习了,然后据说每天下午都要参加劳动。再也睡不了懒觉咯!”

  “哼,哥哥这个懒虫,塔茜尔老师说过‘不劳动者不得食’,看来你是左耳进右耳出啊!”依兰榭拉不高兴地说。

  “啊~好了好了!依兰榭拉你别说我了好不好!耳朵都起茧了!”兰迪抗议道,再这样下去作为哥哥的尊严都快没了!

  依兰榭拉龇牙咧嘴起来。

  “你们都不要争啦!”雅熙娜站出来调停,一手握住兰迪,一手握住依兰榭拉,深情的说道,“哥哥,妹妹,自从我们家被那样毁了之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到现在,我们生活得还算幸福吧,我们也一直生活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难道你们还觉得现在的幸福不够吗?”

  依兰榭拉没有说话,兰迪也愣住了。

  雅熙娜拥抱了一下依兰榭拉,又拥抱了一下兰迪:“不要吵架了哦,哥哥、妹妹,我爱你们,我们要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

  兰迪感到心中一热,妹妹很久没有这样拥抱过自己了。突然又这样做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我去帮你们领练习册了!”兰迪一溜烟的跑了。边跑边回味刚才那种感觉:雅熙娜真是太可爱了!一定要好好守护她!

  兰迪在圣城的大街上一路奔跑,一路上差点撞着几个灰衣辅祭。过了这么久,兰迪才明白阿若拉被叫做圣城的原因。这群人自称为神民,他们平时说的虽是大陆通用语,不过祭祀时用的是另一种兰迪听不懂的语言。阿若拉也是他们信仰里的圣城。在圣城中央有一座大圣堂,恢宏的气势、精美的雕花,一切一切都是兰迪从没见过的,甚至想也不敢想的。以前村子最大的房子放在这里犹如玩具人偶遇到了真人。

  大圣堂的内厅是不准一般人进去的,只有十几个高级祭司有权进出。不过兰迪还是可以在圣堂门口看看热闹。他看到堂内并不像以前村子里的小神庙一样,摆着许多神像,而只见圣堂的正堂的中心的花岗石地面燃着一团火焰。朝圣者进堂之后按照男女分成两队,分别在火的左右对它顶礼膜拜。

  那团火有什么特别?兰迪一直不太清楚,直到最近,才从祭司们自己的祭祀语言中听到了它的名字,那个拗口的读音:

  Ner Tamid,“永燃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