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韧的车轮在荒原上辗转，偶尔碾过石子连带着车身剧烈抖动一下。在卡洛琳看来，这个交通工具似乎有些不安全，但耳边“呼呼”的风声又很有趣。
在适应这个名为“摩托”的东西后，她一手抓住罗德的衣服后摆，另一手将装有伊卡洛斯的盒子抱在怀里。
正像伊卡洛斯之前所说的，她持续放出一分钟强光后就只剩下最低限度的能量，现在已经不能像之前一样与两人交谈了。
直到她回到原本的身体里为止，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虽然这算不上是分别，但是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敌人，卡洛琳觉得有些不安。
如果罗德再早一点来的话，就能避免这种情况了。
“怎么了？”
“啊？”
没明白对方在问什么，卡洛琳呆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扯着罗德的衣服，被她捏着的部分都有些皱了，她抿着嘴，换了一只手抓住了另一边没皱的衣角。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罗德想提醒她不要弄皱自己的衣服，但是又觉得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虽然我想再慢点，不过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害怕的话就双手抱住我的腰。”
罗德似乎是觉得卡洛琳对第一次乘坐这样的交通工具感到不适，于是这样安慰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你该不会想吐吧……”
“我的脸色那么难看吗？不对，你觉得我害怕么？”
“没什么，想想也对，你不像接受不了新鲜玩意的人。”
风声有点大，罗德用比平时稍微高一点的音量回应着卡洛琳。
“……”
“没关系的，很快就要结束了。”
“是、是吗？”
正像罗德之前说的，由于没沟通好导致正巧来晚了一点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是擅长打架的类型。
虽然卡洛琳这样劝说自己，但还是无法消除内心的忐忑。
对于从小就接受伊卡洛斯教导的她来说，现在的状况就像失去了家长的小孩。
父亲去世后，伊卡洛斯教自己文字和算数的记忆浮现在眼前，而且她管理伊卡利亚的同时还进行着卡洛琳不懂的工作，所以她有时会一脸严肃或是忧心忡忡，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对卡洛琳报以温和的笑容，那温柔的神情令人安心。
正因如此，伊卡洛斯能与她交流时还好，一旦失去支持她的人，卡洛琳发现自己原来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开朗。
“因为中央塔就在眼前了。”
听到罗德说的最后一句，卡洛琳猛地探出脑袋，不远处巨大的银白色建筑出现在视野内。摩托飞快地前进着，中央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在伊卡利亚的居住区里远远看过去并不觉得，一旦靠近就会发现中央塔是一栋巨大而宏伟的建筑。它高入天际，顶端埋在云层中，宽度比两间民房拼起来更大。和位于居住区边缘的巨大熔炉一样，是用不知名的材料做成的，伫立了数百年也没有锈迹。
“说起来，你每周都会到这里来吧？不会被要求蒙上眼睛？”
“诶，那是当然。”
卡洛琳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想想也是。”
“……”
“在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一直很好奇领主的住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太神秘了，而且高高在上。”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中央塔，皱起了眉头，“你对摩托和我描述的其他东西的接受能力都很强，其实是因为在里面见过更厉害的东西吧？”
“……嗯。”
卡洛琳回想起在中央塔见过的物品。虽然搞不懂它们的功能，但确实是因此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相当多自己没见过的存在。拥有这样的认知，才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会因为视野浅短无知陷入恐慌中。
“真好啊……对于一生都不可能接触到自己认知外存在的平民来说，你是特别的人。”
卡洛琳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世，你自己可能也不认为自己有特别之处。不过伊卡洛斯向你求助一定是有理由的。”他回过头给了她一个微笑，“她选择了你。”
“我觉得不是因为她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而是觉得你一定能帮助她。是‘能帮助’而不是‘会帮助’。”
在罗德的认知中，从未听说过有人成功反抗过领主，伊卡洛斯也确实展现了她面对危机时的应变能力，在入侵者攻破中央塔时逃了出来。
就算希尔顿没有追出来，一切照常进行的话，长杖送到自己的手上，想要回到第七区的自己一定会协助她的。
那时候，她绝对会告诉罗德去寻求卡洛琳的帮助，因为卡洛琳是伊卡利亚唯一拥有作战能力的人。
至于卡洛琳能否打过入侵者，罗德觉得不必担心，从伊卡洛斯谨慎细致的性格来看，她并不是会随便把别人卷进是非的类型，也不会参与实力悬殊的赌局。
卡洛琳一定是有能让她放心的能力才对。
“所以，别担心。”
抛开这些，罗德也察觉到卡洛琳有些不安的情绪，虽然很想对她说“你不适合泄气或者失落的表情，自信的样子更可爱”一类的话，不过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她好了。
“嗯……”
“你还记得中央塔里面的构造吗，去过这么多次，你应该对地形非常熟悉了吧？”
“啊……记得。”
“那姑且也算主场作战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战斗的。”
卡洛琳听到这话，眉头渐渐舒展开，呼了口气点点头。
“嗯！”
巨大的中央塔已经近在眼前，狭隘的视野已经不能将它的轮廓完全收入眼中。罗德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类似入口的地方。
“往左绕过去。”
听到卡洛琳的话，他换了个方向。然后眼前出现了中央塔的入口，或者说是曾经的入口。
同样材料制成的门倒在地上，似乎被什么力量冲击变得弯曲，而且布满了焦黑的痕迹。
和门一样被破坏彻底的还有两台银白色的机器，远远看上去像是穿着盔甲的战士。
“那个是格雷姆（Golem）……”
摩托停稳，卡洛琳从车上跳了下去，径直走向那两台机器。
“格雷姆？”
这个名称让人联想到幻想作品中的石巨人，罗德皱了皱眉头。完成使命的摩托已经没用了，于是他摘下防风镜，将它和摩托一起随意地扔在一旁。
“嗯，是伊卡洛斯依照故事中的怪物制作的守卫。”
名为格雷姆的东西已经完全报废了，可怜地躺在地上。
这不就是机器人吗？罗德想。
它们的体型不如故事中形容的那样庞大，外观是两米左右的大汉。不过从命名和全身着甲的骑士造型来看，制作它们的伊卡洛斯倒是有点浪漫情怀。
现在它们身体里的电线和零件散落在沙石旁，尤其关节部位损坏最为严重，和门一样，钢铁躯体上的一部分已经熏黑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外壳是用剑都切不开的东西。”卡洛琳捂住嘴。
“难道不是被手雷一类的武器破坏的吗？”罗德立刻联想到在伊卡利亚初次遇见希尔顿之前听到的爆破声，那个时候吗……”
地面上的残片掺夹着一些银色的粉末，罗德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东西，但考虑到希尔顿和文君背后的组织，这是来自上层的爆破武器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在镇子上遇到两人时，他们并没有使用这类武器，可能原本携带的数量就不多，也可能已经全部用在这些格雷姆身上了也说不定。
罗德看着那些残痕，一瞬间有些想蹲下去收集粉末的冲动。
是怎样的物质呢？不过还是算了，这种时候就别放任自己的好奇心了。
“以前听伊卡洛斯说过……唔，叫什么来着，‘应急用安保措施’？”卡洛琳咬着下唇想了一会，“是在那个什么‘系统’失控……总之就是她无法继续控制塔内设施的时候会强制关闭入口，然后放出大量的格雷姆守卫清剿内部的敌人。”
“大概是在逃出来的时候用了这个？被关在里面的入侵者为了出来，才暴力破坏了大门？”
卡洛琳的语气不是很确信，不过从现状来看是最合理的推断。
“如果你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这种东西大概有多少具？如果是无差别攻击的话，我们可能也会遇上吧？”
“具体的数量不是很清楚……不过它们的行动不是很快。如果是你的话专心躲避应该也没问题，在没有被围堵的情况下。”
“那真是太好了。”
罗德将枪从腰间拔出来拉开保险，数了数挂在风衣内侧的弹夹。
弹药所剩不多，而且罗德觉得枪可能派不上太大用场，不过有个万一的话这几发子弹也够用了。
即便卡洛琳是擅长接近战的剑士，但罗德仍然认为走在女士身后不太好，于是他跟上卡洛琳的步子，与她一起踏入了中央塔。
卡洛琳把盒子重新背到了背上，抽出剑来，神情变得严肃了不少。
宽阔的大厅里有着干净到仿佛能发光的蓝白色地板，正对着大门向上的旋转楼梯和伫立在两侧，雕刻着华丽纹路的大理石柱子显出一种高贵感，天花板上挂着华丽的枝型吊灯——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宫殿。
稍微令人有些在意的是楼梯中央不是镂空的，螺旋的台阶怀抱着一个巨大的圆柱，抬头往上望去直到视野顶部变成小小的黑点为止也看不到顶端。
这个品味，让人怎么说好呢……
和留在脑海中，罗德进行了无数次想象的模样差距太大，他感到有些失望。
两年前流放的时候是被蒙住眼睛的，取下眼罩时自己已经被送到了塔外。
原本以为塔内会是更加超越常识的、充满各种闻所未闻发明的地方，结果由于伊卡洛斯的个人喜好，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有哪些奇妙的功能。
乍一眼之下这个第一层什么都没有，左右两侧的房间都紧闭着，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对这里轻车熟路的卡洛琳直接跑上了楼梯。刚走到楼梯的拐口，突然有一道红色的光线扫到了她的脚下。卡洛琳的脑内顿时警铃大作，先是退了一步，然后立刻回头呼喊罗德。
“快点，被发现了！”
说着，她冲向了二层右边的走廊。紧跟着她的动作，罗德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左边有一具带着武器的格雷姆向他们跑来。
“上面是做什么的？”
他看了眼延续到三层的楼梯。
“反正目的地不在那里。”
“好吧。”
中央塔整体是个环形建筑，沿着走廊一直跑下去也会返回楼梯口，所以并不会遗漏什么东西。
相比充满幻想风格的一层大厅，二层就没有那么花俏了。金属质感的墙壁散发的柔和光线照亮了走廊，每隔百米还有类似照相机镜头一样的设备挂在天花板与墙壁的一角，无机质的圆形镜头中映照出两人在走廊奔跑的模样。
偶尔也会看到地板上留有格雷姆的零件，数具格雷姆的躯体倒在地板上，看来希尔顿和文君已经和这些机械战斗过了。
罗德自己没有注意到，他在看见这些东西时没有意想之中的惊讶和兴奋。
一束束红色的光线唐突地从卡洛琳与罗德的前方扫过，同时也照到了他们的身上。这光线似乎对人体无害，但却无法闪避，像是在提醒两人行动已经被察觉，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前方很快出现了两具拿着长剑的格雷姆，并排前进的它们几乎挡住了整个走廊。卡洛琳咂了咂嘴，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逐渐接近的沉重脚步声。
“一共三只，你先过去。”
她提醒罗德，然后持剑贴着墙冲了上前。
两台格雷姆见有生物出现在自己眼前，藏在银色盔甲后的视觉装置发出红光，同时转向卡洛琳。
“谢了。”
走廊的另一侧立刻空了出来，罗德趁机穿过他们的背后继续前进。
在他与格雷姆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台还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转过身一剑向他砍去。
“太慢了！”
在剑落到罗德身上之前，就被卡洛琳用剑格挡住。相对于庞大的格雷姆，她娇小的身躯轻易地从它们的间隙穿过，顿时将两台格雷姆甩在了身后。
“这些家伙会优先攻击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其实没什么脑子。”
卡洛琳收回剑，继续向前跑去。
“因为本来就是机器吧。”
因为差点被砍到，罗德的心跳微微有些加速，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跟上卡洛琳的动作，又向身后看了一眼。
“的确行动不是特别快，但是看上去很坚硬。”
“嗯，所以我不想和它们缠斗，占不到什么便宜。”
“我觉得这些东西恐怕是无差别攻击的吧？只要看到侵入者就发起进攻……”
罗德思考了一下，就这样放任它们追上来的话，如果遇到文君就会变得碍手碍脚的，于是他向卡洛琳提议。
“能先把这些家伙收拾掉吗？”
卡洛琳瞥了罗德一眼，然后将剑架在胸前。
“怎么做？”
“攻击关节吧。”
格雷姆连接四肢的部位不像人偶一样是轴型关节，而是暴露出一截黑色的橡胶管，因此不容易像人偶一样不稳，但是动作相对笨拙。
作为战斗机器来说，它的性能还是比较差的，要说优点也只有外壳坚硬和数量上的优势。
不过很明显，大部分格雷姆已经被希尔顿和文君用爆破武器破坏了，剩下的则是被斩断了手脚丢在地上。
被罗德一提醒，卡洛琳发现地上的残肢很多都有整齐的切口。
行得通！
她毫不犹豫地挥剑而出，剑刃砍在其中一具格雷姆的左臂关节口，被切断的橡胶管内，电线迸发出“噼噼啪啪”的火花。
卡洛琳顺势用力，将它整个左前臂完全斩落在地。
罗德观察到她的剑虽然与被切断的电线接触，电流却没有攀着剑刃而上。
毕竟是伊卡洛斯特别关照的人，她的武器果然也使用了特殊的材料。
罗德想起卡洛琳之前说过那是她父亲留下的武器，少说也有十多年了，看上去几乎没有磨损，这位领主还真是喜欢将厉害的东西伪装成普通的模样。
不过触电嘛……这种封闭无窗的走廊上应该会有消防设施才对。
“手感不错。”
发现剑击竟然对格雷姆有效，卡洛琳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转动手腕，挡下从侧面袭来的第二具格雷姆的剑。
遵循着不与对方缠斗的作战原则，卡洛琳拉开了距离，被斩下左小臂的格雷姆自动退到了后方调整平衡，另一具则挥舞着长剑像是要将她从腰部分成两半。
她将力量集中在腿上，猛地跳起。
正在上膛的罗德看到这个危险动作瞳孔放大了几分。
格雷姆的剑离卡洛琳的鞋底只差那么一点点，但她跳起的高度已经足够避开斩击了。她的脚在对方的剑面上停了零点几秒，然后借助那股力量抡起剑。
这在罗德看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声结实的闷响，卡洛琳的剑没入了格雷姆的脖子中，紧握住剑柄的她吊在对方的胸前。
格雷姆的剑掉在了地上，它感到头部的重量正在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于是低下了头。卡洛琳趁机双臂发力，像是攀上单杠一样踩在自己的剑面上。接着向后翻去，借用全身的力量转动剑柄，一气呵成地将格雷姆身首分离。
随着格雷姆的脑袋掉在地上，她也稳稳跳了下来。
“注意身后。”
“嗯？！”
空翻落地的卡洛琳正背对着两台格雷姆，不，准确来说是三台，在楼梯口发现两人的那台也跟了过来。
在卡洛琳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前，罗德一把将她拉向了自己的方向。
“唔……”
断了左臂的格雷姆手中的长剑，差点砍中她的脚跟，而脚下不稳的卡洛琳一个踉跄差点扑进罗德怀里。
眼见卡洛琳还未掌握好平衡，罗德顺势揽住她的腰，往后退了两步，另一只手用手枪瞄准了天花板上。
虽然很少单手开枪，不过这个距离也不至于打不中……
“你要做什么？”
“你就看着吧。”
走廊两侧没发现悬挂式的灭火器或者水阀，倒是天花板上有凸起的莲蓬型装置，让人联想到浴室的花洒。
在确认水流喷射的距离不会把自己和卡洛琳牵连进去后，罗德对着十来米外的装置扣动了扳机。
由于受到冲击，连带天花板上的警报器也发出了响声。
罗德拉着卡洛琳转身就跑。
不知道驱动这些格雷姆的电压是多少，但肯定不像冬天穿毛衣摩擦时那点静电。不想触电身亡的话，得在水蔓延到自己附近前赶紧跑开。
“原本是出现烟雾才会启动的设备……不过我记得也有触发式的。”
之前被卡洛琳切断了肢体，暴露在空气中的电线和水接触，开始发出“嘶拉——嘶拉——”的声音。
没有几个机器是不怕水的，电流在格雷姆的身体上乱窜，甚至冒出了火花和一阵白烟。
不过在这个尽是金属墙壁的地方，大概起火也不会蔓延开来。
“为什么……你会了解这里的东西？”卡洛琳跑在罗德身边，一脸疑惑，“你不是没见过中央塔内的样子吗？”
“嗯？”
罗德的思维停滞了半拍。
难道不是因为在怀恩怀特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怀恩怀特是正在经历新旧交替的地区，各类发明和专利层出不穷，在消防器材上的研发当然也……
不对，第七区的设备还没有被允许进化到这个程度。
在他变得有些混乱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答案。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拥有这样的认知，至于是何时何地从哪里了解到的，罗德并不清楚。
他觉得后脑勺有点刺痛，咧了咧嘴。
在纠结这种问题之前，两边的墙壁里出现了柔和却不带个人感情的女性导播音。
“确认到4-2B7段走廊出现火情预兆，冷却液喷洒装置检测中——”
挂在天花板上的消防装置纷纷探出头，罗德察觉到再过不久走廊内就会盆喷得到处都是水了。
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专心逃跑吧，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卡洛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转回到前方时“啊”了一声。
单调的走廊前方，出现了一个拱形出口，看起来颇有厚度的金属门收在门框的两侧，露出可以让人通过的空隙。
由于是环形建筑，如果无视这个入口继续前进的话就会绕一圈回到楼梯，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门的对面是另一个宽阔的大厅，穿过遮拦视线的拱形入口，可以看到与一楼相似布景的大厅，最远处的中央有一扇紧闭的门。
“伊卡洛斯的个人房间和办公处都在那里。”
卡洛琳径直穿过拱形门。
比她慢了一步，罗德刚刚跑进大厅的瞬间被卡洛琳一把推开。
“……”
被推开的同时，罗德听到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扔到地板上。身体撞到一侧的墙壁，他闷哼了一声。
出声询问前，他已经注意到地板上的短匕，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比预计的快了那么一点点，妾身还想如果连几台破烂都搞不定要怎么办呢。”
几米开外站着的正是文君，那把匕首似乎只是用来打个招呼，她的另一只手握着之前用过的那把刀。
“这次主动送上门来，可不会让汝等轻轻松松回去了。”
“又要挡在别人面前了吗？”卡洛琳握着剑上前一步，“上次可弄疼我了，给我做好挨揍的觉悟吧！”
“哼……”
文君看上去并不急着攻击二人，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虽然还没全部掌握这里的功能，不过要用的设备希尔顿卿已经完全调试好了，现在正在准备最后的收尾工作。”
“是指一口气控制所有的居民？”
开口的是罗德。
“当然，一旦开始传播那个信号，除非把耳膜捣破，不然以汝等的能力，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被汝等称为‘过路魔’的事件只不过是技术试验而已，这次的‘成品’就算杀了我们也没有用，毕竟将要控制这里的已经不是我们了。”
对于文君毫不吝啬地坦白这些内容，卡洛琳显得有些疑惑。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回应卡洛琳的是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文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小姑娘，还不明白吗？对吾等来说，时间已经不是问题了。”
直白地表露出拖延时间的意思，她将身子横在两人面前。
“既然到这里来了，想必那位领主小姐有把握反将一军。不过，能携带那杖的终究只有一人。”
文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抬起手，刀刃反射出室内的灯光，有些刺眼。
“拿着杖的家伙，妾身是不会让他通过的！”
“也就是说，希尔顿和伊卡洛斯的身体就在门后吗？”
相比因为时间紧迫显得有些焦躁的卡洛琳，罗德异常冷静地开口提问，他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将子弹推上膛，
“嗯……会在哪儿呢？”
文君的态度有些暧昧，似笑非笑地回答。给人感觉她在衡量着什么一样。
“只要伊卡洛斯取回这里的控制权，你们就得夹着尾巴逃跑。所以，如果她的身体不在门后，你守在这里就毫无意义了。”
“没错，看来汝也不算笨。”文君撩了撩耳发，用刀指了指天花板，“希尔顿卿在上面哦。”
“一楼是领主小姐的杂物间，二楼是寝室和实验室，三楼是主控室。他在那上面做什么妾身也不清楚，反正是和妾身无关的事情。”
不知为何，罗德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股不妙的意味。
既然文君说是无关于她的事情，也许希尔顿正在进行超出他们原本计划的危险行为。这让罗德有点担心，也许他准备了某些最后时刻与中央塔同归于尽的手段，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但是卡洛琳这边也让人放不下心来。
“你去吧，反正你留在这也帮不上忙，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卡洛琳皱着眉头，罗德认为她说这个话有些违心，毕竟卡洛琳给他的印象比表面上要纤细。
一个人的话多少会感到不安，即便如此，也有必须自己努力的时候。
卡洛琳的目光仿佛传来这样的意志。
“嗯……你别受伤了。”
罗德后退了几步。担忧地嘱咐了卡洛琳一句，然后转身跑向了走廊。
哼……受不受伤不是我决定的，而且你那体能还不如担心自己。
卡洛琳挑了挑眉毛，目送罗德离开。
文君看上去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仍旧是笑盈盈的，她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什么。
“汝的事情妾身已经交代出去了。”
在她腕部的蝴蝶纹身微微发亮，信息已经传达给了正在三楼的希尔顿。
见罗德跑远了，卡洛琳用剑指向了文君。
“久等了。”
“不不不，这种时候妾身并不希望打一架，费力不讨好。”
文君虽然在笑，但她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过，对于会等人把话说完的有教养的好孩子，妾身就不留情面地和汝过过招好了。”
语毕，她作为防守方静静地等待卡洛琳先发起攻击。
“作为正式交战，你倒是挺有骑士风度。”
卡洛琳提剑对文君发起冲锋。
与之前和长枪长剑的战斗不同，文君的刀不过小臂长，对卡洛琳来说是能够好好施展手脚的短兵器。
只是当卡洛琳挥剑而上时，文君轻易地就用刀面接下了这一击。
接触的一瞬间，卡洛琳感到对方的刀被自己的剑砍上也纹丝不动。比起那个被操纵的长枪使，文君的力量更加强大。
卡洛琳立刻抽回剑身，预想之中的回击却没有降临。
“为什么不还手？”
“在妾身的家乡，和年轻人交手要先让三招的。”
文君高傲地调整了下姿势，让身躯直面着卡洛琳的剑。
“上次匆匆忙忙地来不及享受战斗，今天汝会让妾身看到什么样的技巧呢？”
“你会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的。”
冷静地回应文君的挑衅，卡洛琳向文君的腰侧挥出一剑。
面对直接的突击，文君抬起手以刀接下，刃面相交厮磨出凄惨而尖锐的声音。
被拦下是理所当然的，不过……
卡洛琳下摁剑柄，剑刃顺着文君刀刃的轨迹滑下，向着她的脚面斩去。
“这套路不错。”
文君礼节性地做出夸奖，听起来游刃有余。
没有确实斩下的触感，卡洛琳的剑被迫悬在了半空中——
眼见要被切到脚趾，文君松开握住刀柄的一只手，转而抓住卡洛琳的剑刃。
她的皮肤被锐利的刃部割破，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滑向小臂，留下绯红的长线，然后滴落在地板上。
对怪物一样的身体见怪不怪，卡洛琳的思维丝毫没有停顿，抬腿一脚踢向了文君的脸。
文君向后跳开一步，松开了卡洛琳的剑。
“打架的时候老爱用脚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手段真粗暴，你还真是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呢。”
再一次感到对方的棘手之处，卡洛琳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虽然听说过名为“空手入白刃”的夺取敌人兵器的技巧，不过很显然文君用的并不是这一招。
正如之前在小巷子里见过的一样，她只是单纯运用自己身体的强韧度和怪力接住了卡洛琳的剑而已。
卡洛琳注意到她的手在收回后的几秒内还在无力地颤抖，但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似乎和那时一样，伤口已经愈合了。
“这不是作弊吗？”
文君轻笑了一下。
“即便切断神经也能在数秒内再生，肌肉的强韧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强化，妾身的躯体本就如铜墙铁壁。如果汝加入收留妾身的组织，并且愿意付出余下几十年的寿命，这样的力量也能成为汝的东西。”
“抱歉了，我拒绝任何形式的挖角。”
“倒不是挖角，只是向汝说明任何能力都不是毫无代价的。”
说完，文君收敛了笑容，摆出正经的临战姿态。
“为这份力量付出那么多的妾身，是不会输给一个黄毛丫头的！”
“你……我可是红发！”
文君并没有理会她的解释，依旧维持着自己的节奏。
“算上刚刚那脚刚好三招，给汝的时间也不多了，接下来有什么花招就尽管使出来吧！”
那脚都没给你的脸留下鞋印，也算在内吗？
卡洛琳还想挖苦她一下，但是文君已经向她挥过刀来。避开那一刀，她听到了下一句话。
“顺带妾身要修正一下汝之前的观点。”
自觉在力气上不敌文君，卡洛琳夺身向大厅的柱后躲去，文君的刀锋毫不犹豫地追逐着她的身影。虽然卡洛琳绕过柱子，但是那一刀仍然劈在柱子上。
“妾身可没什么所谓的骑士精神，即便汝输了下跪妾身也不会放过汝。”
听到刀砍在硬物上的清响，卡洛琳循着声音看过去，两人合抱粗的柱子上被文君斩出了好几厘米深的缺口。
柱子虽然不是金属的，但也是大理石一类的材质……
“啧……”
这刀要是落在自己身上，说会被砍成两半都不像开玩笑的。
“对于妾身来说，在对方全力以赴也不能击败妾身时再去狠狠蹂躏他的自尊，可是能带来莫大快乐的！”
她的刀刃嵌在了柱子的内部，却被本人凭借蛮力拔了出来。
在文君重整架势的时候，卡洛琳再次向她袭去，剑尖刺破柔软的皮肉，没入了文君的腹部。但卡洛琳感受到她的身体组织非常强韧，要让剑继续深入相当困难，只能立刻将剑抽了回来。
喷出的血液没有意想中的多，从文君还能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来看，似乎也没有伤到内脏。
“所以在汝耍完猴戏之前，适当地让让汝也无所谓。”
“可恶。”
没有放过文君痊愈的机会，卡洛琳接着举剑冲了过去，眼见来不及接下这一剑，文君侧开了身子。
嗯？避开了？
隐约注意到哪里不对劲，卡洛琳瞄准文君的刀身再度发起攻击。
虽然这次被结实地拦下了，但是卡洛琳发现对方架开自己剑刃的力量似乎不如开始那样强大。于是她接连不断地砍向文君，视线的余光注意着文君的腹部。
就在这时，卡洛琳突然放弃主动攻击，转而向一旁躲闪。
“哈！”
文君用蛮力弹开卡洛琳压在她刀上的剑，对着她的肩膀斩去。若是卡洛琳作出回避的判断再晚一秒，刀就不是砍在半空而是沿着她的肩膀削下整条手臂了。
“自我修复的时候力量会变小吗……”
卡洛琳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这也许是文君能力的不完美之处，但并不能视为弱点。即便通过游击不断制造伤口，以她的恢复力，治愈这些细小的伤口的时间也不够完成第二剑。
何况就是失去怪力，文君原本的力气也足够与卡洛琳较量。
彻底放弃与对方正面角力的做法，卡洛琳的身形在柱间穿梭，障碍物让文君难以命中她。
“别逃啊，根本没时间给汝磨蹭不是吗？”
文君高扬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攻击落空或者砍在柱子上。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猫捉耗子般的戏弄罢了。
都等不到卡洛琳因疲惫而动作迟缓，正午就会来临，散播控制信号的广播就会宣告她的胜利。
“啊哈哈哈！”
文君的刀擦着卡洛琳的脸而过。
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她的刀锋，卡洛琳感到脸上一辣，来不及思考又藏到了柱子后。
文君一边挥刀一边尖锐地笑着，她似乎很享受压制对方的感觉，但又不步步紧逼。
“……”
卡洛琳的神经愈加绷紧，她试图利用柱子绕到文君背后直接冲往伊卡洛斯的寝室，但对方现在虽然情绪高扬却没有失去理智。每当卡洛琳表现出兜圈子的意图时，她便警惕地放弃追逐，坚守在寝室的门前。
正因为两人的战场集中在这附近，两侧的柱子也是伤痕累累，布满了文君制造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正如文君所说，她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这种紧迫感让她除了战斗以外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有点恍惚。
但是卡洛琳却平白无故走起了神。
文君的不败宣言再度回响在她的脑子里。
“你付出了努力就非胜利不可吗？”
我这边可是也有拼上命也要帮助的对象呢！
刹那间，卡洛琳发现自己听不到声音了，文君翻动的嘴唇、自己俯身挥出的剑在眼中变得缓慢，大脑内一片寂静。
“嗯？”
在文君横劈向她脖子的一击被她低头躲开后，不由得发出了小小的质疑。
这姑娘，动作比之前更快了？
直觉变为确信，她看到卡洛琳冲入自己怀中，剑笔直地对着自己刺来。
不好，这个距离躲不开了！
在这一瞬间，文君看到卡洛琳琥珀一样金黄色的眼睛中映出自己的胸膛。
“可恶……”
她像之前一样，再度用手抓住对方的剑刃。
“咳……”
虽然及时用手上的力量阻止了剑刃制造更深的伤口，但文君仍然感到卡洛琳的剑尖确实刺中了自己的胸口，战栗感攀着骨骼冲上大脑。
没关系，妾身的骨头也是强化过的，内部的脏器被保护得好好的。
她快速地往后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手掌的肌腱被切断了。
“力量相比刚刚也提升了……”
那一瞬的爆发力让卡洛琳也陷入迷茫，但短暂的喘息后察觉到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再度提剑趁胜追击。
“不知道这次你要修复多久呢……”
卡洛琳的斩击划破了文君身边的空气，她看到文君皱起了眉头，方才嚣张的表情已不复存在。
“真不错啊，虽然只是一点点，汝能给妾身带来这份危机感。”
文君率直地回应着，并不吝啬给对手赞美。
她用还比较完好的另一只手拖着刀，像卡洛琳一样将阵地拖进柱子间。
“不过妾身也能像汝一样回避攻击。”
“是吗？”
角色颠倒过来，卡洛琳挥剑砍在大理石柱上，看上去像是在追击手掌还未痊愈的文君，但实际上是针对石柱的。
“我看到了。”
卡洛琳像是要将一切看穿一般，睁大了眼睛。
石柱的结构，因遭到多次斩击而充满裂痕的内部，以及一击能让它崩溃的【弱点】……全部经由视觉罗列到她的脑中。
她的剑不断砍在石柱上，加深上面的创口。
“汝疯了吗？”
藏在石柱的阴影后，文君对卡洛琳疯狂攻击柱子的行为感到不解。
“汝认为能够斩断这柱子吗？”
“对呀。”
卡洛琳简短地回答，冷澈的目光从裂痕上移开。已经累积了足够的创伤了，搞不好自己的全力一击就能破坏它。
能够将其一举破坏所需要的力量是……
卡洛琳手臂的肌肉霎时间绷紧，青筋毕露，仿佛藏在皮肤下的血管就要爆开一般，她的力量集中到了手臂上。
文君清晰地看到卡洛琳金色的瞳仁在收缩，仿佛狩猎中的大型猫科动物，这让她产生了错觉，似乎视线越过了石柱正紧盯着自己。
“等等，不会吧？”
文君想起上午希尔顿和她闲聊时，恰好说起的内容。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对力量感兴趣的家伙，所以告诉你一点这个领主研究的东西好了。”
长时间没睡觉的希尔顿顶着黑眼圈，据说是因为快要结束这里的工作了反而兴奋地睡不着。毕竟希尔顿不是战斗人员，文君也懒得劝他去休息。
“塔内的文明是递进的，这点对于接触到组织的我们来说是常识。”希尔顿撑着沙发的边缘仰头看向天花板，“上层的科技变得发达，下层则生存着天生就持有特殊能力的人群。”
相对于使用机械和工具征服了自然的上层居民来说，下层是以农业、游牧和狩猎为主的生活，而且据说下层也存在着凶猛的野兽。
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坚强生存的人们，除了比上层居民更强韧的身体，极少数人还有着各种各样特别的力量。
比如，能够分辨自然景色，绝对不会迷路的方向感；能与动物交流，驯服猛兽的亲和力；能看到不久后发生的事情，预知短暂未来的超直觉。
文君记起来了，希尔顿提到的，持有这类能力的人群的特征。
“啊————！”
卡洛琳随着劈在石柱上的全力一击发出呐喊。
“黄金瞳……”
文君看着倒向自己的石柱发出感叹，就算不发呆，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避开这个重物，试图往一旁跳开的她的腿被石柱压在了下面。
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腿骨被压迫得发出惨痛的响声，文君的嘴角也漏出痛苦的呻吟。
“呜……”
文君扭动身子，发现除非截肢，否则动弹不得。
“我都没想过，原来那个柱子是空心的……”
卡洛琳有些茫然地抚摸了一下柱子的切口，然后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因为刚刚猛击石柱用力过度有些疼痛，“嘶”了一声。
好疼！
她咬住下唇，握在手里的剑差点脱手落下。
虽说因为空心结构和被文君的怪力攻击了很多次，使得自己能够斩断那石柱，但自己原本没有让石柱倒下的致命一击的力量。
“世界真是广阔啊，看来除了妾身这样人造的力量，也存在天生的宠儿。”
卡洛琳还在回味刚刚自己爆发出那股力量的感觉，文君的话把她拉回现实中。
腿部被压在石柱下的文君，现在正疼得龇牙咧嘴。她瞪着卡洛琳的目光绝对谈不上友好，说话的语气却显得坦然。
“妾身动不了了，是汝的胜利。”
卡洛琳围着她转了一圈，像在检查她是否还有还手的力气。
没能及时从石柱的阴影下逃开，摔倒的同时她的刀也从手里飞了出去，躺在距离她两三米外的地板上。
“若是妾身手里还有刀，恐怕还会向汝扔过去。”
“是吗？那太遗憾了，我会躲开的。”
“哼。”
文君把脸撇向另一侧，显得心有不甘。不过看上去不是很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安危，这是认命了还是留有后手？
现在不是和她磨嘴皮子，也不是猜测还没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卡洛琳丢下再也无法拦在门口的文君，走向前方的大门。
她把背在背上的盒子取下来，取出长杖的手有些颤抖。
不可以再继续浪费时间了，刚刚的战斗让她的双手现在几近无力。卡洛琳几乎是用胳膊夹住长杖。
这门是怎么开来着……
印象中每次来到这里时，伊卡洛斯总是开着门迎接她，这里关上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当她思考这个问题时，长杖发出有些微弱的苍蓝色光芒，感应到这光芒的门顶部红色的信号灯转变成了绿色，缓缓地打开了。
“……”
正如伊卡洛斯在镇子上所说的那样，即便不能交谈，她也一直在关注着卡洛琳的行动。
若不是这样，就不会正好在卡洛琳烦恼如何开门时给出解决的手段了。
“我做到了哦。”
卡洛琳调整了下呼吸，踏入了室内。
正对着大门的是巨大的办公桌，桌子后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少女露出微笑。
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的少女美貌，看上去有些缺少真实感，更像个精致的艺术品。苍蓝色的发色与身上浅色的服饰相称，有股不容亵渎的威严感。
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下方，却是在沉睡着。
卡洛琳小心翼翼地、认真地掰开她的手掌，将长杖塞进她的手中。
在这瞬间，就像有电流经过一样，让卡洛琳也感到脑子一凉。原本像是拥有人类体温的温暖杖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冰冷下来。
沉静数秒后，少女的眼皮轻微地颤动着。
罗德从另一边的走廊绕向楼梯口，相比之前与格雷姆们战斗过的地方，左边这条路显得干净很多。
一路上没有遭到任何阻挡，罗德回到楼梯口，踏上通往更上层的盘旋台阶，然后在第三层的楼梯口刹住脚步。
当然也没有第四层了。
第三层被白色的墙壁堵住，一瞬间让罗德以为文君在骗他。
但在他脑内突然出现了开启门的方法，罗德微微欠下身体，将手掌按在了白色墙壁稍下的一块地方。
在手接触到墙的瞬间，墙壁上像是湖面一样荡起波纹，接着凭空消失了一块，出现了“门”。
罗德通过门看向内部，帕里斯·希尔顿正撑在其中一台设备上面对着罗德。
就仿佛早知道他会上来一样，希尔顿露出微笑。
意外地感受不到亲切感，在罗德看来这个笑容只是营业性的，不带任何感情。
这就像给心里泼了盆冷水，再加上这里的环境让罗德感到莫名有些不舒服。如果说第一层是充满了伊卡洛斯个人喜好的贵族大厅，第二层就是正式但不缺乏人情味的办公场所，第三层则给人有些危险的感觉。
整个第三层就是一个独立的巨大房间，亮着信号灯的各类的器械堆满了这里，甚至还有灌着黄绿色液体的巨大培养皿，插着电源，映出微亮的光。
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和淡淡的恐惧感在罗德的心中回荡。
见他迟迟不走进来，希尔顿抬起手给他打了个招呼。
“哟，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对于儿童体型的希尔顿罗德感到不适，毕竟记忆中的他还停留在两年前的样子。
罗德迟疑了一下，踏进这个令人感到不安的房间。他刚刚跨入门内，突然从身旁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
“……！”
面对视野死角的袭击，罗德下意识地甩手向对方开了一枪。
从拔枪到扣下扳机的动作一气呵成，希尔顿看着他的目光转瞬即逝地透露出阴霾。
等到罗德看清对方的模样，子弹已经深深嵌进了那个人肩膀下侧的皮肉中，血液缓慢地流了出来，即便如此他仍然紧紧地抓住罗德的脚踝。
那是希尔顿先前带着的长枪使，他的眼神中仍旧毫无自我，由于被卡洛琳重创了腿部而半跪在地上，周围也没有他的武器。
罗德皱起了眉头。
希尔顿招了招手将他的目光吸引回去，而长枪使也松开了罗德的脚。
“你在想什么？”
罗德向着希尔顿冲了过去。
现在身高只到罗德腰部上面一点的希尔顿低下头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但毕竟不擅长运动，小孩子的身体也没什么力气，被罗德反手揪住了衣领。
罗德把他抓回来，双手摁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制在一个大型机器的工作台上。希尔顿的背部与金属板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咳，小心点，别碰到乱七八糟的按钮。”
希尔顿挣扎了一会，发现实在无法挣脱就放弃了反抗。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身后的机器提醒罗德。
意识到这个房间都是功能不明的设备，罗德摁住他的力气放松了几分，转而把他拎到自己面前。
“够了，把发射信号的东西和其他小动作都停下来吧。”
罗德直切主题，他用余光扫视了这个房间，如果有需要开关的地方也只有希尔顿才能操作。
“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很过分吗？我们现在立场都不一样！”
希尔顿有些生气地回答，他的不满反应在蹙眉和下拉的嘴角中。即便是现在的情况，好朋友对自己生气的样子仍然让罗德反射性地感到有些惊慌，差点就松开了手。
无论在什么时候，罗德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准备好站在朋友的对立面。
“说实话，现在看到你我有点害怕。”
希尔顿皱着眉头，语气格外认真。
为什么？
罗德很疑惑，他在想应该如何向希尔顿阐述自己的打算，让他放弃继续为那个危险的组织做事，老老实实投降，伊卡洛斯应该不会追究，希尔顿的安全也能得到保证……
然后大家一起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但是，现在再度看到希尔顿的样子，罗德没有把握能说服他。见到罗德，希尔顿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开心的样子，令罗德怀疑他把身体变成现在这样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罗德隐约觉得自己想和他一起回到怀恩怀特生活可能是自作多情，而且他还察觉到希尔顿对自己似乎有点警惕。
罗德的思维相当活跃，却组织不出该说的话。也许是把这样的忧虑表露到了脸上，观察着他表情的希尔顿突然叹了口气。
“这点倒是和从前一样，明明一副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却憋不出个字来，真不知道你到底算不算健谈……广播设施在二楼，所以你让我停止我现在也无能为力。如果领主小姐家的女警足够强悍的话，一定阻止得了。”
这时候，地板突然震动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罗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用身体罩在希尔顿上方。
“动静是从下面传来的。”
将罗德的动作看在眼里，希尔顿仰着脸告诉他。
“是吗？”
“看起来下面打得挺激烈，希望那个傲慢的女人别把自己玩死了。”
“是指你的同伴吗？”
“不然还有谁？”
希尔顿被罗德抓着领子有些难受。
如果要求罗德松开他会照办吗？这样的想法在他脑中转瞬即逝。
“这个组织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渗透各层了，成员也是来自各个地区。”
他开始向罗德诉说关于组织的事情。
“不仅仅是第七层？”
“对，具体的涉及机密而且也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就不详细说明了。不用说我想你也明白，能够招揽成员说明组织能够提供给我们一些好处，确切地说是能帮我们实现某些愿望，所以为组织跑腿的每个人都抱有自己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你也有想让那个组织帮你完成的事情吗？”
罗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预感希尔顿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会让他不能继续保持冷静的态度。
“当然啦，我和你不一样，不是会安分一生的好市民。”
“……”
意识到两个人追求的东西并不一样，罗德感到有些悲伤。
“如果是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了，一旦出现了能够摆脱日常的契机，我怎么可能不去参与呢？”
希尔顿的语气有些夸张，他的嘴角上扬，看起来是真的为现在的状况感到兴奋。他挣扎了一下，举起一只手放到头顶然后握成拳。
“托莫尔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问题的答案与我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
罗德想起很久以前，教师将怀恩怀特的社会比作巨大的机械，把市民和民生机构当作齿轮的比喻。
希尔顿厌倦了齿轮的身份，仅此而已。
“所以，别管我了。倒不如说，你想管也管不了。”
“为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好，罗德只能单调地重复着疑问。
“因为我快完蛋了。”
希尔顿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语气里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罗德的眼睛顿时瞪大，希尔顿说话的信息量太大，而且太跳跃了，让他一时间不能完全理解。突然又丢出这么一句重磅炸弹，他觉得自己脑子快变成浆糊了。
“你干了什么？上次不是说至少还能活十多年吗？”
罗德摇晃起希尔顿的身子，希尔顿反而感到烦躁地呵斥他。
“好了，你凭什么生气啊。该生气的明明是我！”
马上，他又为自己对着罗德发火的行为感到抱歉，深吸了口气。
“简单来说，就像怀恩怀特的黑手党对付情报贩子一样。我不仅知道得太多，还是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顶风作案。这次的任务完成不完成，我觉得回到组织那里都得受到处分。”
那样的话，不回去不就好了吗？
仿佛看穿罗德的心思，希尔顿摇摇头。
“现在我恐怕处于说出关键字就会当场死亡的状况，死法有可能是强迫自杀也可能是心脏麻痹之类的……别这样看着我，我没开玩笑，你应该知道上层的科技不难做到这种事。”
地板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下面传来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唉，看起来浪费了太多时间，我就不绕弯子了。”
“我不会听的！而且……你投降的话，如果是这里的领主应该可以帮你拆掉威胁你的装置不是吗？”
罗德在做最后的努力，尝试说服希尔顿。
“领主？我不信任领主。”
希尔顿突然有些激动，他先是从背带裤的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插进罗德的风衣口袋里，然后吞了口口水。
“如果你回去了第七区，去找这个人。”
罗德摸了摸口袋中的硬质纸片，面对这种遗言似的话语，他有种捂住希尔顿嘴巴的冲动。
但是太晚了，他看到四周恒亮的墙壁突然暗了下来，又突然变得更为明亮。
不知道安置在哪里的广播系统开始传出不带感情的女性导播音，和二楼走廊的报警装置一模一样。
“CODE·Perpetual Motion（永久机关）重启中——”
“正在准备迎击模式。”
“伊卡洛斯？！”
罗德发出惊呼。
“啊哈……”
希尔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把罗德拉向自己，凑在他耳边。
“托莫尔是……”
然而，连那个单词都说不出口，在他想到这个词语的同时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般。
无法呼吸。
即便如此，希尔顿还是一把抓过罗德的手，用手指将那个单词写了下来。
在他完成这个动作后，掐住他脖子的那双无形的手似乎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了，希尔顿感受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响声。
积存在肺部的空气不多，随着氧气逐渐耗尽他看到罗德露出惊恐和难过的表情，拼命扒开他卡住自己颈子的双手。
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都能够违反生物的生存本能让人自行窒息，怎么可能被人阻止呢？
在希尔顿的意识彻底脱离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挤出声音来，反正脑子里是有些愤愤不平。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想要追求真相然后把它分享给他人就要被杀死不可呢？
接着，从虚空中那个声音淡淡地回答。
任何时代都会有应当掌握真理的人，恰好那个人不是你而已。
希尔顿感到绝望，坠入了黑暗中。
少女合上的眼睑轻轻颤抖着，从长达一周多的休眠中睁开了眼睛。。
她拿在手里的长杖发出光亮，随着她的身躯一起升到了半空中——就像正在展露的神迹。
少女的脚尖踏在虚空中，空气如同湖面一样荡起涟漪，这份肉眼可见的光纹波动扩散到了整个室内。
仿佛回应她的召唤，从墙壁中浮现出大大小小的平面窗口，围绕着她旋转起来。
与此同时室内还刮起了成因不明的风，将办公桌上的文献吹了起来。
卡洛琳看着这里的异状，下意识地将手臂挡在自己的脸前。
“卡洛琳，不要紧的，别害怕。”
少女用温柔的视线注视着她，轻轻地安慰着。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接下来是我的工作。”
她蓝色的头发飞散在空中，维持着微笑对卡洛琳说完这句话，接着神情变得坚决起来。
“进行身份确认。”
两个蓝色的电子窗口悬浮到她的双手前，在她的眼前浮现出大量的算式方程。
“我身名为Perpetual Ingenue（永久少女）。”
在她报出自己的代号后，回荡在整个中央塔内的沉静女声以恭敬的语气迎接她。
“欢迎回来，伊卡洛斯小姐。”
接着她用杖指向上空，室内的光线突然暗淡了下来。
已经取回自己所有的权限，伊卡洛斯将整个中央塔内的设备，包括照明和安保系统在内的一切全部强制停止了运行。
就像把网络和电源一并切断一样。
无论其他人想利用这里的设备做什么，此时都会被迫中断。
入侵者们想要利用广播散布控制信号的阴谋被粉碎了，想到这里她露出微笑。
下一秒，不光是这个房间，走廊上的灯、各类器械和设备、倒在地上几乎解体的格雷姆都响应她的命令再度恢复了运作。
“重启完成，那么……”
“【永久机关】的设置已初始化，以管理员权限运行。”
“迎击系统准备就绪。”
不带感情的电子向导音一板一眼地向伊卡洛斯汇报着。
卡洛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伊卡洛斯就这样微笑着，飘向了门外。
“攻击吧。”
从天花板上射下的光线宛如神降，带着高温的光之雨在整个中央塔内射击。
迎击用的射线会穿透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地板和墙壁，不在建筑物上留下痕迹，也绕开了跟在伊卡洛斯身边的卡洛琳。
偏过头注意到卡洛琳有些担忧的表情，伊卡洛斯安慰她。
“没事的，罗德的话也会自动绕开他的，只要他不傻到去给敌人当肉盾。”
“他那性格，倒真的有可能……”
“那就没办法啦，如果受伤我会替他治疗的。”
伊卡洛斯笑眯眯地回答，缓慢地向着被破坏的石柱移动。
被压在石柱下的文君最开始还庆幸自己虽然被压在了下面，但石柱同时也成为了她的掩体。下个瞬间她就感到腰和腿部被刺穿，伊卡洛斯使用的这个武器反而是不会损坏建筑物而是直接给人体造成损伤。
感到钻心的疼痛，文君为了不让自己发出惨叫而把嘴唇咬得发白。
一旦任务失败，被抓起来拷问和直接被杀死的心理准备她都有，但她还是死死盯着自己手腕处的蝴蝶纹身。
如同在小巷里直接返回中央塔一样，作为组织标志的纹身有着远程传送的功能，能够将肉体传送到提前设置好的站点。
如果组织不把人当作弃子的话……
“第六区拉希尔泰的文君小姐，对吧？”
文君听到了停驻在不远处的伊卡洛斯的声音，由于被石柱挡住视线，她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不过还是微微抬起头。
“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射击停止后，我会将石柱挪开对你进行拘束。”
伊卡洛斯平淡地阐述着接下来将要完成的既定事项。
“想问你们的事情可是一大堆呢。如果配合的话，我想我会采纳俘虏优待政策？”
“别开玩笑了……谁会对领主低头……”
文君咬牙切齿地拒绝了。
“……”伊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向文君确认，“我记得拉希尔泰的领主对第六区……”
“闭嘴！”
“明白了，不过领主之间也有相当的性格差异，至少我并不如你想象中的残忍。总之先把你放出来吧。”
伊卡洛斯感到自己对于武力的展现已经足够，便命令光之雨停歇下来。
“将4-2A6处的运输用器械给我搬过来。”
伊卡洛斯不知道对谁下令，卡洛琳左顾右盼了一会才发现并不是在叫自己。
“可能要等一会。”伊卡洛斯看了看卡洛琳仍然有些无力的手臂，“之后也会对你进行治疗，再忍一忍。”
“啊……我没关系的，不是很疼。”
卡洛琳连忙摆了摆手。
“我去看看罗德那边！”
感觉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卡洛琳跑向了三楼。
文君伏在地上，脸把地板都贴得温热了，快要认命的消极感冲刷着她的内心。突然她手腕处的蝴蝶纹身微微发出了光亮。
文君有些欣喜地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在减轻，这是将要被传送的前兆。
“嗯？”
注意到这点，伊卡洛斯用长杖指着文君。
“这可真是，我的权限都拿回来了还能在这里传送……别想逃哦。”
从她的长杖顶端重叠了几个蓝色窗口，像是要与传送文君的人角力一样，荧幕上浮动过大量的算式。
“真正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的部下都做得很好，我得回收他们。”
有些沙哑的男人嗓音流进伊卡洛斯的脑海中。
对于男人的声音感到有些熟悉，但暂时与记忆中的人物都对不上号，伊卡洛斯在短暂的惊讶后恢复了平静。
“真正的目的？”
伊卡洛斯在脑内极快地罗列出大量的可能性，同时她发现对方传输用的方程式并不是她熟悉的领域。
“要干涉已经启动的传送装置，大概也只有和第四层中央塔的设备融为一体的你能做到了，不过我的算式不是你短时间内就能解析的。”
伊卡洛斯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舞，发觉事实正如对方所言，指尖略微停顿，困扰地“嗯”了一声。
“回到这里已经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逃了就逃了吧。”
她无能为力地看着文君的身体变得透明后消失在空气里，伊卡洛斯有些不甘地对入侵者发出疑问。
“看起来你对我……或者说对领主的个人资料有一定了解，你是谁？”
“你猜？倒不如再想想你会忘掉什么？”
对方的话语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就再也没有回应了。
“……”
回味着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伊卡洛斯陷入沉思。
很快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哎呀哎呀……”
她调动着电子屏幕，蓝色的平面方块上滚动着大量的信息链。
“这可真是……资料被动过手脚了，如果删掉了重要的东西就麻烦了……”
知道现在着急也无济于事，伊卡洛斯维持着一贯悠哉的节奏，只不过一直挂在她脸上的浅浅笑容和游刃有余的表情已经不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