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是被记住的，而有多少是会忘记的？我不知道。我会忘记昨天晚上的菜单，也记不住烦人的单词，人的一生中有太多会被遗忘，以至于忘记了曾经忘记的事情。但每次母亲生气后，我都清楚地记得她生气时的模样。我不想回忆起来，却总是忘不掉。我忘不掉她打我的手，忘不掉她凶狠的眼神，即使我拼尽全力去忘记，我还是忘不掉。我觉得生气的时候她没有把我当成她的孩子。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安慰我。爸爸的手是细嫩的，一点也不粗糙，他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说好听的话。他有时会用胡渣磨我的脸，我讨厌那样，痒痒的。爸爸总是温柔的，妈妈则是严厉的，挨骂是痛苦的，但爸爸会安慰我，所以我并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以至于他们离婚的前一天，我仍觉得我的家庭会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继续下去。
本该一直存在的家庭破碎了，我开始放弃与人交往是从那时开始的。因为一旦认识，产生感情，就会让我难受。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不想再有悲伤的记忆了，所以我放弃交往。我乐得这样生活，没有人会打扰我，我也不会被伤害。我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在我自己都忘记了因为什么理由而这样生活时，我遇上了一个可疑的恶魔，和他的相遇，改变了幼小的我。现在想来，那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天啊！为什么仅在一天之内，我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呢？这就是他的魔法吧。我想回到那一天，再去见他一面，可这是现在的我办不到的，我只能寄希望于过去的自己。这份思念能跨越时光吧！我这么想着。和恶魔相遇的那一天发生的，是仅有一天的，我们结伴寻找“犯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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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不和谐的音符传入耳中。
阳光明媚的早晨，四周是一览无余的绿色，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乡下地方，这里本应是个休闲的好去处。
可是，
敲门声吵死了……
我浆糊般的脑子不得不开始运作。家人都出门了，只有自己一人因为昨天中暑睡到现在。啊，烦死了，会是谁呢？我一边想着一边起床。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扭曲睡姿而发出吓人的响声，眼睛光是睁开就十分费力，头发也一团糟。
烦死了，到底是谁啊，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早就把人吵醒可是犯罪哦。
“咚咚。”
“请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我急忙跑到卫生间冲了把脸，抓起牙刷胡乱送到嘴里，舌头上有牙膏的薄荷味，我不喜欢这种味道。
不会是推销吧，在这乡下地方连小偷都不曾光顾。我不太确定，也许是邮局的人吧，家里没有邮箱。
正当我一边梳洗一边胡乱猜测，
“咚咚。”
敲门声再一次传来。
真奇怪，敲门声每次都不紧不慢，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难道他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胡思乱想，然后来打断我吗？
“来了！”
我跑向大门，拉上安全链，探出脑袋。随着打开的门而来的，是刺眼的阳光。光线透过门缝进入我的视野，使我感到眩晕。
待眼睛适应可憎的阳光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因为身高差的原因，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是他身上纯黑的西装，那是一件即使是我也会察觉到的名贵衣服，用料与我的根本不是同样的等级。然后我看到的是和衣服颜色相同的公文包，看起来是皮质的，显得雍容华贵。提着公文包的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长长的手套一直伸入袖子里面。我看不清他逆着光的脸。明明是夏天，而且身穿一套笔挺的西服，他却始终保持着营业式的笑容，没有丝毫不快。他的脖子十分干净，没有汗渍。
“有什么事吗？”
“打扰了，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是乌小姐吗？”
是找妈妈的？
“妈妈出去了，过会儿才回来。”
“您误会了，我找的不是您的母亲，而是乌芙小姐。”
“找我？”
听到我的名字让我很吃惊，我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找我。看他这么斯文，不会是诈骗犯吧。我突然感觉喉咙干渴，每当我紧张时就会这样，声音也会变得嘶哑。我本能地压低身体，像充满戒心的小猫。
“找我干什么？还是在这个时间，没什么事的话请你出去。”
我对自己的语气很是意外，平常我绝对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说话，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有问题。在他看来，我就跟一只怕生的黑猫一样吧，我有一头麻烦的黑色长发。
“失礼了，您就是乌芙小姐。如果吓到您了，我为此道歉。您一定很疑惑吧，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请放心，我只是为了完成本公司的业务，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工作时间做工作以外的事。我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就算您放松一些也没有关系。”
不等我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如您所见，我是一位派遣员，劳务派遣公司‘地狱’的正式员工。话虽这么说，可本公司也只有我一个人，所以现在成了既是员工又是领导的局面。不过无须担心，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能实现您的一切愿望，毕竟我可是恶魔嘛。”
总感觉他一开始营业式的笑变成了一种爽朗的笑。
“……你什么意思。”
“具体而言，作为派遣员的我，在为期一日的时限内，将为您达成任何愿望。不用担心，报酬会在完成您的愿望后再支付，您只需要思考提出什么愿望即可。”
我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混乱，为什么他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呢？我迅速修正了他给我的印象，从看起来教养很好的有钱人变成了脑子有病的有钱人，不管怎么说，有钱这点是不会变的。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疑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您看，这就是您签下的劳务派遣合同。”
我接过那张纸，有些担心他会在我伸手的时候抓住我的手要挟我开门，不过从我抓住到他放手的过程中什么都没发生。的确如他所说，纸上第一行就写着“劳务派遣合同”几大个字。甲方写着“地狱万能劳务派遣有限责任公司”这样令人咋舌的名字，乙方则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略过一大段晦涩的文字后，在最底下留着的我的签名。
我再三确认，的确是我的字迹没错，可我没有丝毫相关的记忆。我开始吃力得看着合同的具体内容，企图找到什么，在跳过一段又一段后，无意间扫过的文字让我心头一沉：
第七条 劳务服务项目及收费标准
劳务服务项目及收费标准由甲乙双方商议，按确定标准结算。
1、劳务服务费用选择标准：
乙方的灵魂
“我问你，乙方的灵魂是什么！”我的声音失去了控制，尖锐又刺耳，背后冒着冷汗，不停颤抖。
有安全链在，应该没问题吧？
“是字面意思哦，小姐。具体而言，我会收取您的灵魂然后吃掉。人对于恶魔来说是食物，这点您知道吗？虽然灵魂对于恶魔来说不是主食，不过是高级的点心。一想到您美味的灵魂就让我双脚发颤，颤抖不已。虽然现在我只能通过您美味灵魂里溢出的香味缓解饥饿，不过不用担心，完成您的愿望后，我一定会将您的灵魂一滴不剩的吃掉。”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我感觉得到他的眼神变了，是捕食者看到猎物的眼神。
谁在担心这个，你的脑子反而更让我担心。
“……总而言之，你是个恶魔，和我签了合同。为我工作一天后，就要吃掉我的灵魂，对吧？”
“就是这样，小姐。您终于能理解我的工作，真是太好了。”
我已经开始习惯眼前男人的古怪言论，他的惊人之语没有再次吓到我，让人很不甘心，明明是不必去习惯的东西。
“我拒绝。可以解除合同吗？”
“十分抱歉，小姐，如果您毁约的话，我就只能吃掉您一半的灵魂了，这可真让人遗憾。”
失去一半的灵魂后会发生什么，我觉得还是不必知道比较好。
“……口说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是恶魔，还能实现我的愿望？如果你真的是恶魔，你就做点什么，让我知道你不是神经病，不然就快点给我走开。”
他露出困扰的表情：“那就失礼了，小姐，您最好闭上眼睛。”
接下来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不知从哪伸出来的手不由分说地蒙住我的眼睛。我不断挣扎，这双手却纹丝不动地贴在我的眼上，像是一开始就长在那儿一样。我的头皮发麻，这双毛茸茸的手在我的头上摩擦，就像爸爸用胡渣刮我的脸，让人不快。他一定是被我戳穿后恼羞成怒了，但手的触感并不像他即使戴着手套也知道的细嫩的手，而是猫爪子一样的东西。在这节骨眼上我竟然在想无关精要的事。就当我失去反抗的念头，打算任他摆布的时候，约束突然消失了，逐渐恢复的视觉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他凭空消失了，好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基于我的个人立场，不能让人看到我使用魔法的样子，请谅解。”
颈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我犹如被豺狼盯上的绵羊一样，不敢喘一声气。我鼓起勇气转过头，发现他就站在我的身后。这是真的吗？我揉揉眼睛。他果然就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干净的面颊和一尘不染的西装仿佛超现代上班族，但我知道他的真面目，他是个恶魔，吃我灵魂的恶魔。
“这下您肯相信我了吧，小姐。”
“……让我冷静下。”
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卫生间，猛地打开水龙头。当清凉的冷水流过眼角后，我开始收拾自己的心情。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遇到恶魔这种故事里才有的东西。
我担心让他看出我害怕的模样，没怎么享受凉水就草草得擦了脸。
“我相信你是恶魔了。”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露出尴尬的笑。
“您终于相信我了。”他这时的笑容好开心，不带一丝阴霾。在营业式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容后，他居然还能摆出像花痴少女一样的表情，不知道他的面部构造是怎样的。“那您就快点对我下令吧。”
“我知道的。”我找不到能否定他的理由：“我有件事要弄清楚，是我在那份合同上签的字吗？我没有一点印象。”
“是的，这千真万确是您的签名。”
“有可能是有人模仿我的签名吗？或者是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让我签的？”
“这是不可能的，小姐。只有在清醒的情况下，确认是本人签名后，合同才能生效，毕竟我也不想因为这样的关系惹上麻烦。”
我的喉咙干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头也跟着发烫，看来我真的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在这破纸上签了字。我的人生明明才这么短，却将会被这恶魔吃掉灵魂，这一切都没有现实感。我什么都没做，却要死了，我无法接受。
我看向恶魔，眼睛无法聚焦。我突然发现他的头发明明是大理石一样的黑色，眼睛确是少有的蓝色。在他蓝色的瞳孔里，我仿佛看到了漆黑的火焰，就像他头发的颜色一样。他身上穿的是我不知道的品牌西服，领带上有烫金的logo。他的皮肤十分白，和浑身上下的黑色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白不是好看的乳白色，而是接近透明的病态白色。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确认，是你进行确认吗？”
“是的，我会认真确认每一份合同，小姐。”
“那你也有把别人的签名当成是我的可能性，对吧？只要是人就有犯错误的可能性，恶魔也不例外，我说的没错吧。”
他微微皱起眉头，好看的脸上起了波纹，让我有些不忍：“理论上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不可能。如果您执意要做的话，我可以帮您复查一次。”
我用迫不及待的语气对他说：“快点。”我的声音很激动。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动作十分优雅。过了几秒钟——在我看来很漫长的时间里，他变成了严肃的表情，对我说：“您的猜测有可能是正确的，小姐。”
“那这份合同就算作废了？”
“小姐，一份合同一旦生效就不能无故解除，我无法帮您取消合同。”
“我还是会被你吃掉？”
“是的，是在完成合同以后。”
“这算什么道理！明明是你的错，却要我做牺牲品？我不能接受！”
他饶了绕头，原来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也会有这样的习惯，动作十分优雅：“我会当成是您的愿望想想办法。”
他快速操作手机，连续划了几下后，皱起的眉头舒展了：“我会实现您的愿望取消这份合同，只要您能协助我找到签下合同的人。”
“如果找不到，我会死吗？”
“您不会死，只是会失去灵魂而已。合同已经生效了，您还有二十三小时五十四分能找到签署合同的人——对您来说，称呼他为本次事件的犯人更恰当。”
犯人吗，看他的样子不会再进一步向我妥协了，这一出闹剧已经走向我无法预知的方向了。我必须取消这份和我性命密切相关的合同，为此我要找到签下合同的人——犯人是谁也很让我在意。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你会帮我的，对吧？”
“是的，小姐，您的要求永远是第一位。”
也许就这样被他吃掉灵魂也不错，我看着他幽暗的眼睛，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我使劲摇了摇头，把刚才的想法甩出脑海。他会帮我的，即使这有可能让他不能吃到我的灵魂。没错，如果被他吃掉就没有意义了，我必须找到犯人——必须达成让他满意的结局才行。
“那就准备出发吧，我的时间不多了对吧？”我走向厨房，拿出面包和茶。发生的一切太没有实感了，这时我也能津津有味地吃早点，我原以为会吃不出味道，可嘴里分明是面包的甜味和茶的香气。我大口地咀嚼面包，在我眼里面包成了我的灵魂，我要在恶魔夺走它前抢先一步吃掉。吃完后，我回自己房间拿出纸笔，在桌子上留下字条，大意是我出去一会儿，叫家人不必担心我。
我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过眼前恶魔的名字，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寻找犯人，还是知道名字比较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春。我叫小春，小姐。”
奇怪的名字，和他的气质一点都不相配，我原以为会是个神气的西洋名字，比如塞巴斯蒂安之类的。但这个名字让我觉得十分温暖，是个好名字，为他取名字的，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嘎吱。”
我推开门。我的身体在刺眼而躁动的光线下，拖出了短短的影子。我突然想看看恶魔的影子，回过头去，恶魔似乎发现了我的企图，正在用蓝色的眼睛瞪着我，他不快的脸也是那么好看。
在剩下的一天时间里，我一定要看看他的影子，我暗下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