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去哪,小姐?”
“车站。”
我和恶魔并肩走在小路上。这条路在我小时候是条土渣路,一下雨就一片泥泞,车也走不了,几年前修了沥青路。路面是漆黑的,阳光暴晒下散发出刺鼻的焦味,走在上面十分不舒服,我反而有点怀念原先的土渣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春天,那时还是原先的小路,空气是潮湿的,刚下过雨,时间是傍晚,父母牵着我的手散步。偶有燕子飞过,在空中盘旋数回,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停下脚步观赏它们游戏,直至他们飞入夕阳,那是我还不怎么憎恶太阳之时所发生的事了。今天的天气可不比彼时的凉爽,不过这似乎与身边的恶魔无关,他始终保持着微笑,脸上也没有流过汗的痕迹,看着真让人火大,我觉得更热了。
“变个遮阳伞什么的吧,快点。”
汗水流过后颈,浸湿的衣服紧紧贴着后背,嘴巴干的不行,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我突然好想吃冰淇淋。
“好的,小姐。”
恶魔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把伞来,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伞面是青色的,绣着两朵清秀的荷花,伞骨通体透白,是上好的木头,在阳光下油亮亮的,塞下两个人绰绰有余。虽然很想问他这把伞是怎么塞到公文包里的,可估计只会得到听不懂的答案,于是作罢。
“小姐,如果您想去车站,只要我变个小小的戏法,一眨眼就能到哦?”
“不用,我想走着去。”
“可时间有限……”
“我比你清楚,这样就可以了。”
“失礼了,小姐。”
对恶魔来说,原来瞬间移动只是无聊的把戏这种程度啊,虽然想快点摆脱天上的大火炉,可我不想太依赖他,不论结果如何,我想我们一天之后都不会再见面了。这是狡辩吧!一想到身边的恶魔一天后就会消失,我莫名伤心,我只是想让他在我的身边更久一点,其他的都是借口。
我的步子很小,在同龄人里面也是很慢的,恶魔比我高了不少,为了配合我的速度,他走得很滑稽,就像误入小人国的格列夫,每一步都十分小心。他像个机器人,规律又严密,不会在多余的时候多嘴。看他这身装扮,就算被当成管家之类的角色也不奇怪吧,不过他不像能当管家的年纪。
走了可以看完一本语文书的时间,终于看到车站了。虽说是车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停车场,还有一个办公大厅,同时充当售票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即使是在这乡下地方,买票也需要身份证,很显然,我没有身份证,一向是妈妈为我打理好一切的。虽然不情愿,我还是叫恶魔帮我准备车票。
恶魔没有回绝的理由,他应了下来,口吻像是历史剧里的角色。在他灵巧地操作手机的时候,我走进售票大厅。时间很早,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售票员孤零零地坐在窗口。明明是个人口很少的地方,却安排了几个售票员轮流坐镇,听说是为了缓解就业压力。不过怎么想年轻人都不会选择在乡下做没有前途的售票员,所以实际上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来工作。
恶魔已经搞定了,让人意外的是,他是黑进网络弄来的,明明是个恶魔却用黑客这种手段,而不是从口袋里“咻”地抽出票来,让比我更小的孩子听了,肯定会对这样的故事失望吧。不过在我看来,他所做的和魔法无异,因为爸爸是程序员的关系,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这不是仅凭一台手机就能做到的。
尽管天气闷热,可实际上还没到夏天,所以大厅——说是大厅,也只有两个教室那么大——并没有空调放送,只有几台上了年纪的电风扇一边发出“呼呼”的噪音一边送来一点也不凉爽的气流。这里没有自助售票机,只能去窗口找大妈们打印,所以网络购票并不便利。
走到窗口时,售票员似乎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她急忙收起手中的毛线,看到毛线上的logo应该是这里仅有的便利店的清仓货,奶奶也买了不少,在乡下便利店里啥都卖。小镇都是熟人,平日里偷会儿懒也没有关系,可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了就很麻烦,所以她们看到生人时会规矩一点。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眼睛,颤抖着戴上。她看到我和恶魔的脸松了口气,这么早就来车站很少见,也许她错把我们当成坏人了。
恶魔把手机拿到她眼前,她一字一顿地输到旁边的电脑里,速度很慢,我都替她着急。她总算输完了,打印机却没有吐出票来,她敲了敲,似乎没墨水了。
“小吴,帮我拿点墨水来!”
“好勒。”
等着小吴送墨水时,她的注意力从打印机转移到我们身上,她看着我,突然开口笑了起来:“诶,你是程家奶奶的孙女吧?都好几年没见了。”她有着农村妇女的大嗓门。
“嗯,嗯……”我不善与生人说话,支吾了两声就出不了声了,喉咙像被烧红的铁饼堵着一样,进不去出不得,我不得不向恶魔求救。
恶魔注意到了我泛着泪水的眼睛,接过话头,我好像能听到他在叹气。对不起啦,主人这么不争气!
“是的,她就是我的侄女儿。”恶魔不像与我独处时那么恭敬,而是充满溺爱的语气。谁啊你,我叔叔吗?
“诶,叔叔这么年轻啊,以前咋的没见过?”
“我是她妈妈那边的亲戚,第一次来这里。舅佬不放心她们,就让我一起跟来。”
“哦,是这么回事啊,你舅佬也是热心人,好心有好报啊!那你可得照看点这孩子,你看这孩子,多好看啊,长大肯定是当大明星的料,咱做长辈的啥苦头都能吃,就是不能亏待孩子啊。对了,要保险不?。”
“这是自然。不对,不要。”
恶魔疲于应付大妈的唠叨,很是吃力,我则在一旁偷笑,恶魔也对付不了能说会道的大妈,做了一回落汤鸡。就在他快招架不住的时候,小吴把墨水送来了。说是小吴,可看起来比我大多了,怕是四十岁上下。
大妈打好了票,我看了眼,姓名栏上写着“乌芙”,另一张没有名字。我拉着他的手逃离了大妈的狂轰滥炸。我们走到了候车室,候车室就在售票大厅旁边,是一个塑料做的小棚子,难掩暑气。大厅中好歹有电风扇,这里却一点风也没有,不过我不打算回大厅,受不了大妈机关枪似的唠嗑。发车还要大半小时,司机没到,只有一辆老旧的大巴车停在水泥地上。
我看着焦黄色的地面,上了年纪,不少地方有了裂痕。干坐着太过无聊,我有许多问题想问恶魔。
“喂,你之前说过,你那什么公司对吧?”
“是‘地狱’劳务派遣公司,小姐。”
“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怎么说,大致上是这样。”
“那你见过其他恶魔吗?”
他皱起眉头,爸爸也有这个习惯:“是的,怎么解释呢,这么说吧,这世上只有我一个恶魔……”
“只有你一个恶魔?”我很好奇,恶魔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是的,请您先听我说完。这世上的确只有我一个恶魔,理论上所有出现在记录中的恶魔都是指我的。之所以会成为这种状况,是因为时间对于恶魔和人类不同。对于人类来说时间是单行道,而在恶魔看来则是一个立体空间。我在每个时间都存在着,但每个时间的我都有些许不同。时间对恶魔来说就像是个大蜂巢,恶魔的意识渗透到每个小孔里,所以每个小孔都有恶魔,但我们不能共享信息,因为我们是各个独立的意识,只有中央的我能享受所有恶魔的情报。不同的恶魔是我不同的意识,但又服从于同一个意识,对人类来说恶魔是有区别的,可对于我来说就是自己。”
“是吗。”我当然听不懂他的话,我对长篇大论没有抵抗力,可又不愿服输,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恶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啊!真是麻烦的东西。
不知何时司机已经来了,招呼我们上车。车里一股几天没洗的拖把味,十分难闻,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迅速拉开窗子。因为没有风,我只好将头伸出窗外大口呼吸,每次坐这种车我都会觉得畅快地呼吸新鲜空气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司机嘱咐我开车时不要把头伸出去,然后就下车准备了。陆陆续续地上来了一对母子和几个年轻人,车子准备出发了。刚点上火,旁边的小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和孩子“呜呜”的哭声成了躁人的合奏,但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眼皮却打起架来,看来是起的太早了,又走了许多路,我很困。就在我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身边恶魔的名字,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名字对我很重要,即使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要问到他的名字,一定,这样想着的时候,意识跟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