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城市吧,传进耳朵的有刺耳的鸣笛声,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不曾停过的广告声,这些声音的共点是吵闹。我不喜欢吵闹,每当走在人多处,我都会害怕在一个转角处遇到“朋友”,虽然,我知道概率非常低,可我依然害怕。真希望能待在家里。

可现实不会如我所愿。睁开眼后看到的只有人群,汽车和阳光三者恶毒的合奏。我讨厌人群,因为我害怕陌生人,也讨厌汽车,我永远忘不了老旧客车里让我呕吐不止的馊味,我更讨厌太阳,它只会徒添躁意,可它们全来了。

唯一让我安心的是,小春就站在我身后。我的脸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准确得说,他身上是冰冷的,所以是我的热量转移到他身上。他还是那套笔挺的西服,洁白的手套,一尘不染得站着,或许会被误认为是模特吧。他的身体冰冰的,这样的天气里摸起来格外凉爽,就像冰块一样,我真想紧紧抱住他,但太令人害羞了,所以不要。

我想离开这里,于是拉起小春的手,果然,他的手冰冰的,很舒服的温度。我跑了起来,使劲迈开双腿,不过还没有小春走得快吧。我们停在美食街前,因为还是早上,所以没有什么人在。这里虽然叫美食街,其实只是小吃云集的地方,大多数店铺说不上美味。这条街是“L”型的,大约两百米长。横着的那口主要是由土菜馆和熟食铺组成,特点是会在菜里放很多油和调味料。竖着的那口则全是油炸烧烤之类的店铺,点缀数家发廊网吧,显得格外油腻。小街店铺许多,连成一片,水平参差不齐,能和美味沾边的不多。一墙之隔的是服装街,原来只是一条小型商业街,现在已经发展成不小的规模。这些派不上用场的知识全是爸爸告诉我的。

爸爸是外地人,却比本地人的妈妈更了解吃喝玩乐的地方,这是因为他的大学生涯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十岁那年生日,爸爸拉着妈妈和我来这条街,从头吃到尾,算做生日礼物。爸爸酷爱美食,总喜欢吃各种各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以后胃病的病根。谁也想不到,半年之后他们的婚姻会走向那样的结局!可凡事有因必有果,只是我没察觉到罢了。

“肚子饿了,小春,我要这个。”

“您不是刚吃过吗?”

“那是三小时之前啦,现在吃的东西在别的胃里。”

别的胃是什么胃?你竟然问我这个。哼,女孩子可是纤细的生物,我才不会长胖呢。

“嗯,再给我拿点这个,还有这个,对,一起付钱。”

“小姐……”

“你说会帮我的,对吧?”

“……如您所愿。”

我左手拿着冰淇淋,右手拎着可乐瓶,嘴里吊着烤串,如果被妈妈看到,肯定要挨骂了。不过没关系,有小春在,所以我不怕。这时就尽情的享受美味吧!我大口咀嚼烤串。等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填饱肚子可不行。

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脑袋迷迷糊糊的,直到终点站小春才叫醒我,半拖半跩着扶我下车。忍受了几个小时车里的异味,终于要到家了,我由衷地开心,还在路上买了点吃的。车站离家不远,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路上不断有柳絮飘过,像是棉花,洁白的,想用手去抓,却马上飘走了。这几年为了做绿化,种了不少树,可唯独没有柳树,真不知道这些柳絮从哪飞来的,不会是和我一样离家出走吧!我给妈妈留了纸条,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我的,但我有点害怕之后见到她时看到她生气的脸,不过这一切都在我找到“犯人”的基础上,搞不好明天我的灵魂就已经被吃掉了呢。

脚下的人行道刚翻修过,还是崭新的,顺着纹路铺出 “x”型的图案。我喜欢踩在“x”的正中间,所以每一步路都跳着走,若没有踩到正中,就会产生小小的失落。小春紧跟在我的身旁,生怕我跌倒似的,有点像妈妈。妈妈总是叫我稳重,可我不明白,我不能走到妈妈前面,更不能跑了,或许这就是稳重吧。妈妈对我十分严格,自己也总是一丝不苟的,可我不喜欢这样。有时她会对我放松些,那是我难得的快乐时光。

小春一板一眼地走着,因为和妈妈太像,我想捉弄他一下。我突然迈开脚步,大步流星地跑了起来,不过在别人看来仍很慢吧。小春没有慌了手脚,只是紧紧地跟着我。我不管他,只是一心一意的跑着。这附近在二十年前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汽车,商店,不过随着市中心移至开发区,这里逐渐衰老。道路两旁有几家杂货店,更多的则是空的门面房,显得萧条。我还记得旁边的文具店倒闭,我和“朋友”拿了不少文具。其实就是偷吧,趁着工人不注意,溜进去抓上一大把,然后赶紧逃走。我们去偷了好几次,都没被发现,偷来的文具全交给“朋友”了。

穿过小巷,看到小区的大门,便到家了。这里是我的新家,妈妈离婚后买的,原来的房子留给爸爸了。他们为什么离婚我不清楚,因为妈妈的要求,爸爸不能来看我,我却始终记得爸爸洁白的双手。每当被妈妈训斥,我都期待着有那样一双手拉着我走出噩梦,但始终没有发生。她训斥我时,我会喝大量的水,以上厕所为借口得以喘息。这是没有爸爸后我唯一能做的。

小区有数个保安轮番值岗确保居民的安全。妈妈之所以会在这里安家,这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总是担心我,好像我什么都不会做。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什么都会做,只是她没看到而已。

“诶,小丫头回家了,你妈妈呢?”

走过保安亭,有人叫我。开口的老头子是年纪最大的保安。他总叫我小丫头,小区里其他的女孩子他都叫名字,只有我不是。他不是南方人的口音,也不像北方人——我没见过他吃饺子面条,相反,他总吃米饭。还有其他几个保安,都在干坐着,一个高高的,很壮实的样子,她晚上来小区当保安,白天则在拳击馆练拳,今天不知为何来上早班。另一个则是瘦瘦的,听说是艺术生,没有考取艺校,做了保安,他每年都会去考,可转眼三年过去,他还是保安,也许是没有天赋吧。保安亭里没有电脑,只有当地报纸可看,所以保安们看起来似在发呆。不过一旦有事件发生,就会由老头子带头,紧跟着拳击手拉着艺术生快速赶往现场。事实上这里曾发生过一次盗窃事件,就是由保安们完美地解决了,并且物归原主。

我一像不搭理老头子,他也不生气,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三个人里,我和拳击手比较熟,说是熟,也只是眼神的交流而已。妈妈有时晚上出门,我就会溜出去,所以经常和她打个照面。她对我不错,每次妈妈问我有没有出去,她都帮我圆谎,我很感激她。有时她会叫住我,请我喝个饮料,她总喝自己调的蔬菜汁,而我则喜欢碳酸饮料。我和她没说过话,也没听过她的声音,可这不妨碍我喜欢她。我和艺术生不熟,仅仅知道他喜欢画画。

我找到家了,一步并两步地跑在楼梯上。我把楼号告诉小春,要他一小时后过来,我不想让保安看到我和他走在一起,这一定很可疑,也许拳击手会帮我,但老头子和艺术生会告诉妈妈。小春可以隐身什么的我也想过,不过算了,我的灵魂就让他花在更重要的场合吧。

我拿出钥匙,用左手扭开门锁。家里的锁有些问题,用右手总打不开,左手却十分轻松。看到了阔别数日的床,我一下子扑了上去,枕头上有洗发精的香味。我闭上眼睛,想象着星空。在小时候,我总会这样,闭上眼后,能看到一闪一闪的光,然后思考无关紧要的事,从昨天吃什么到我会如何死去。我无缘由地害怕死亡,有次看到关于温室效应的报道,地球将被高达七十米的海水淹没,我想象着自己孤单地被海水淹没,吓得不轻,一旁的爸爸急忙安慰我。不过我现在看不到光点,也不害怕死亡了,有时想着,不如就这么死掉比较好。

“小姐,时间到了。”

在自己床上的安心感让我睡着了。小春正站在床边,一板一眼的。我揉了揉眼睛,视觉恢复了。

“现在几点?”

“十一点了,小姐。”

已经十一点了,我的生命还有几小时呢?

“嗯,那我们得赶紧了。”

“小姐,恕我冒昧,您有嫌疑人选吗?”

“有的。”

犯人是谁,我已经有了线索,只要顺着痕迹,一定能找到。

“那么,能告诉我都是谁呢?”

我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呢?说了也没关系吧。

“首先,是刚才那个保安,你也见过吧,很文静的那个。”

“保安?”

“对,就是他,那个艺术生。虽然他看起来很文静,可我知道,他是跟踪狂,看到我时,目光总跟着我转,在家里我也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肯定是他干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在画画,画里的人和我像极了,这可不是因为我的自我意识,如果你看到一定会知道的,他肯定是坏人。”

“嗯。”小春哼了一声:“还有吗?”

“还有,是老师,音乐老师。她看起来很和蔼,又年轻,所以在学生里很有人气。不过我知道,她有偷偷录学生们的声音,特别是女学生。不光是上课的时候,偶尔下课她会把我叫去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她肯定带着录音笔。有一次放学后我看到她匆匆忙忙地从厕所出来,我知道她在里面装了偷听设备,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去过那件厕所。她也是坏人。”

小春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听懂了。我不等他发问,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还有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是我的‘朋友’。不过是她强硬地要求我这么叫她的。她是坏人,上课时会故意怂恿老师找我提问,下课后则在我听得到大声说我坏话,有一次放学后她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到地上,用水壶里的水冲我。每天早上,我的桌子都不是干净的,椅子隔两天就会失踪一次,或是直接坏掉了,老师也会袒护她。总而言之,她以欺负我为乐。我讨厌她。我想,她不会让我死掉,这样她就不能再玩弄我了,不过,也许你正是她无聊游戏的一环,我看到的都是骗人的。”

小春没有说话。我有事情想问他:“这就是全部了,除了他们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人。我问你。”

“什么事,小姐?”

我加重语气:“你有方法判断谁是犯人吗?”

“您只需要当面提问就好,他们会回答您想知道的一切,绝无虚假。”

“是你的把戏吗?”

“是的,小姐。”他摊了摊肩。

“这个魔法对你有效吗?”

“这可就伤脑筋了,小姐,您不相信我吗?”

“没有,只是想确认而已。”

“是有效的,不过,您的机会只有三次,这是我给您的条件。”

“明明我是雇主,你却要限制我?”

他耸耸肩:“万一您问我一些敏感的问题,那就很难堪了。”

“其他问题呢?”

“视情况而定吧。”

“好吧。”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有最有效的武器了,接下来,就是动手去撕破“犯人”脸皮了。知道谁是“犯人”后,会发生什么呢?小春会离开我吗?一定会吧,我不想这样。希望“她”就是犯人吧,我由衷地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