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真情，你头发都可以扎起来了，不剪一下吗？”我帮真情梳理好披肩的栗色长发，恶作剧地试着编起了三股辫。
“叫——我——姐——姐——”她故意拉长了声调，“再说，这样就是为了方便别人认出来嘛，长头发的一般是姐姐，短头发的是妹妹。”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成见啊？”
我下意识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相比镜子中长发的真情，似乎还是短发更适合我……难道说我比较适合当妹妹吗？
“小真理。”
真情的声音把我从奇怪的自我怀疑中拉回了现实。
“嗯？”
“你还记得跟小悠悠的赌约吗？”
“赌约？”
“就是那个啦，不知道你从哪里看来的，火箭什么的。”
“哦哦……”我这才想起来真情所说的事。
认识悠悠之后已经过去那么久，还记得这种玩笑话的估计也就真情这样，对无关紧要的事耿耿于怀的家伙吧。关于火箭的传闻，也只是我小时候在网络和闲书上看来的阴谋论，现在提起来，多半不会再相信了。
“莱恩默特”的冲击力确实有可能毁掉撞击点附近的地下世界，但领导人也承诺过，会在推算出准确的撞击点后，让人们搬到安全的地区。
更重要的是，继续像个男孩子一样整天读那些阴暗的书，只会让我越来越不被周围的人接受。
“嗯，关于那个，我找到了很厉害的东西哦……”真情似乎有些激动，身体微微一颤，抱着什么转过身来，“锵锵——”
然而，当我看到她手中那封面图案不能更眼熟的破烂笔记本的时候，脑袋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这……这不是我的本子么！”我连忙抱住她试图抢回私有财产。
“喔喔，这可是小真理的犯罪预告哦！怎么能让你抢回去呢！”
真情用力往床上一躺，连带着我两人一起翻滚了起来。她不慌不忙的心跳隔着紧贴着的肌肤传递过来，让我也顿时失去了紧张感。
“呜——还给我啦……”
“叫我姐姐就给你哦。”
“呜……姐……姐姐……”我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贴在她耳边妥协道，“真情姐姐……”
“可以，可以，再多来几遍嘛。好棒哦……”
“才不要啦！”
“咿呀——”
趁着真情陶醉于我的耳语时，我从她怀中夺回了笔记本。她对于用绑架勒索的手段获得了“姐姐”头衔这件事相当满足，也放弃了笔记本，反过来抱紧我一直笑着。
“哈……哈……”许久之后，真情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说道，“小真理，我想按你写的计划，去地面上看看。”
“不行。”我回绝了她。
“为什么啊？”
“那是犯罪哦，真情。”我说，“你自己也知道的吧，被边境的军队抓到，可不是蹲几天监狱就能解决的。”
“但是但是但是……你这个计划应该很完美了吧？”
“怎么可能啊，都是我瞎想的。”
“可是你想啊……”无视我的拒绝，真情突然认真了起来，“‘莱恩默特’还有几年才会来吧，现在地面上明明是安全的，跟十几年前有人住的时候是一样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上不去。”
“但为什么他们要封锁边境，不让我们上去呢？”
真情双手托住我的脸，灼热的视线表明着她的决意。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几缕长发随着垂下，显出一丝让人不忍拒绝的温婉。
坚决而温柔，这就是“姐姐”需要长发的理由么。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几乎抽噎着继续道，“我想逃走。”
真情放出逃跑宣言的第二天，就带着我的笔记本从家里消失了。
不过好在她确实严格执行了我那个不靠谱的计划，在离边境不远的地方被军队抓住了。我接到去认领亲属的通知时，已经临近晚上。
“啊……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走了近一个小时的路，终于来到比我们的小区更加远离都市的边境，我才惊讶于真情的这份行动力。
但就算是到了所谓的“边境”，周边也依旧有很多普通的小区。普通居民经营的商店、餐厅和一些军队的设施并没有完全隔离开。人工太阳准时熄灭之后，徐徐点起的街灯，映出了比我们的小区更加繁华的夜景。
地下世界的边境，也不过只是几座通往地上的电梯吧。第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曾经幻想着翻越它的地方，我脑中萌生出了更加大胆的计划。
“真情！”
“小真理……你来救我了……呜呜……”
在监管局见到一副狼狈状、却还紧紧地抱着那个笔记本的真情时，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披着军用大衣的她，原本单薄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身上还布满淤青，说没遭受过严刑拷打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你们——”
“喂，你就是这家伙的妹妹吧？”
就在我准备质问那些若无其事地谈笑着的士兵的时候，一个令人战栗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是……是的。”
我抱住瑟瑟发抖的真情，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恐惧，帮她抹去不断溢出的眼泪。
“给你们安排的车马上就来了，回去好好看住你姐姐吧。”他说，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声音主人的面貌，“她钻进电梯间，被机器绊住差点死了，还好他们及时发现才救出来。以后别让她再闹事了。”
“诶……啊……知道了……”我偷偷观察着监管局窗外，他所说的那个电梯间入口。
一只大手越过我的肩膀指向那几位年轻的士兵，我稍稍冷静之后才发现有人手上还缠着纱布，谈笑的内容也是关于白天所看到真情被困的样子。
“真是的，”一道强烈的光线从窗外晃过，身后的男人长吁了一口气，“赶紧回去吧，看你们还是小孩子，就不追究责任了。”
“好……真是抱歉……”
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遭到一通痛骂，反而被这些军人异常温和地对待，我却闻到了异样的味道。平时安静不了几分钟的真情，在见面时激动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再也没开口过。潜意识告诉我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啊，真情，真理！”熟悉的、带着些许暖意的嗓音从大门外传来。
车灯耀眼的光芒中，向我们走来的瘦削的身影，让我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悠悠？”
虽然有一小段时间没见，但无论是那游刃有余的微笑还是她身上奇异的芬芳，都和过去全无二致。也如同当年立下赌约时一样，她散发出的自信压过了我们的惊慌。
“再过几年，我就可以考驾照了。”送我们回去的路上，悠悠说。
“驾照？”
“嗯，合法驾驶汽车的证明哦。”她答道，“现在年龄不够，所以只能等了。”
原来无所不能的天才也有会被限制的东西啊，我突然觉得悠悠其实是个可以更加亲近的人。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我问。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悠悠的神情认真了起来，“能开车的话，我就可以离开家里，去你们的小区里生活。”
“这……悠悠家里的条件应该比我们那里好很多吧，为什么……”
“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啦。去小区的话，我也可以当当医生，像真情这样的情况就随时能帮上忙了。”
悠悠挪到我的旁边，抚摸着真情的头发。
“唔……小真理……悠悠……”真情说梦话似的嘀咕起来，“好怕……他们很讨厌我……”
汽车引擎的震动和窗外的风声在意识中渐渐远去，我耳边只剩下逐渐平静的呼吸和心跳声。
“我会和你一起逃跑的。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