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人问我：「你还没退学吗？」
对于她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不耐其烦地告诉她：「没有。」
「那就怪了。」
她吐了吐舌头，一副俏皮的样子。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肯定就被她可爱的笑脸给糊弄住了。然而我却明白，这个女人笑容下藏着的话语——「欸，那就怪了，好久没见你去学校了。」
虽然我自觉不是个真强好胜的人，也不会一时赌气做出冲动的行为。但孙春香这个没有礼貌的女人的话语却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了我——我的出勤数增加了。虽说起作用的并不单单是春香姐的话语。
情人节以来，班级的气氛开始变好了。又或许没有变好，只是学校这个地方对我与白娅而言变得更加友善了也说不定。不过去学校已经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渐渐的享受起同学之间的闲聊来，享受这种拥有存在感的感觉。
虽说还是很讨厌通往学校那长长的柏油路，也厌倦那陡峭的八十八级台阶，更厌烦那些如安眠曲般的课程。但西塞罗说过：困难越大，荣耀也越大。
能突破这重重难关的我十分伟大，大概可以媲美突破十二项试练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了。
鹿城二中坐落在西山山腰上，周边林木茂盛，空气清醒，可以算得上是个读书圣地。二中是在一座名叫「凤山书院」的古书院遗址上建立起来的，沐浴着这样的光环，十几年前的学子们纷纷为这片圣地待会某某著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谓光耀门楣。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沐浴着这样历史，现在的二中学生们却再也无法拿出那样的成绩。或许是急躁了，领导层大肆改革，为的就是打造一个高考工厂，将学生们送进考场，然后得到成绩这样一个结果。
在这样的环境下，老师也相当急躁。
高二16班的教室里，正在进行着化学课的授课。对于文科生而言这是会考的必考项目，所以教师里的气氛十分紧张。大家都在将老师所说的话记载笔记本上。就算听不懂，总之写下来就不会错，对于这个共识，大家都是认可的。
「鞣酸又叫甘宁酸，与铁发生反应会生成黑色的鞣酸铁沉淀。这点会考会考的，赶紧记下来。」
鬼知道啊，什么鞣酸？哪个鞣？
写不出这个字的我在课本上记下「肉酸……」
我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上学的料。在有管教的人家的话，肯定马上就被送去不分昼夜的补习了。我叹了口气，化学老师的话语就像耳旁风一样吹过，我环视起教室来。
对于高中生而言，平时上课都在做什么呢？大部分人都在听课吧，但就算是认真听课的学生也会有累的时候。这个时候他们就和其他不听课的学生一样，要么玩会儿手机，要么盯着某个点发呆，又或者——看某个人。
男生一般都会看自己喜欢的女生，又或者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女生也一样。当然也不乏与自己死党对视然后搞怪的。
而我呢，本想看看白娅在做什么。但一看窗外那火球般的骄阳，我意识到今天白娅没来上学。所以，我的目光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井雅柏干净的脸上。
要说我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女生的，那我会回答：一开始。
开学第一天我就深深地记住了她。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干净，这是一种纯洁无垢的感觉。
比如说我从来没看见过她不整洁的样子。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总是干干净净的，洁白无瑕。不同于白娅那天生就不会变黑的皮肤，井雅柏的洁白更像是神明所造就的。注视别人时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瑕疵，光是注视着就像会被吸进去一样。虽然与其他人一样，穿了一身校服，但那校服穿在她身上的感觉和别人身上完全不同，会让人心生：「这衣服仿佛就是为她设计的吧！」的感慨。当然我相信她穿其他衣服也会很合身，但是没见过就暂且不与评论。
井雅柏留着一头齐肩短发，在她认真听课的而转动脑袋的时候，玲珑小巧的耳朵就会从头发间露出来。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与我比起来坐在前排的家伙们就幸运多了，就算现在也有好几个男生在欣赏她的侧颜。
如果是随处可见的男子高中生，那肯定就被她那压倒性的美丽给迷住了。然而我不是。
我把视线从井雅柏身上移开，然后任凭身体趴在课桌上，陷入睡眠之中。
……
再次睁开双眼，时间已经过了12点，教室里的同学几乎走光了，剩下的也是在边收拾东西，边聊中午吃什么的同学。以及——井雅柏。
要是平时的话，我肯定起身就往家走了。但今天却没有，可能是不想引起多余的~注意，我打算等井雅柏离开之后再走。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井雅柏两个人。就在我也准备离开的时候，井雅柏叫住了我。
「那个，维新，我有点事和你说。」
我扭过头，看见的是正在朝我走过来的井雅柏。她的声音既非软绵绵的也非中性的，而是在这两者中取得了终极的平衡感地感觉。
「有什么事情吗？井雅柏同学。」
「欸，啊。就是……」可能是被我过于谦敬的话吓了一跳，井雅柏稍稍表现得有些不自然。「我听说你是……那个，侦探？」
为什么要笑？虽然我想吐槽，但还是忍住了。
「姑且，是吧。」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要掩住嘴角笑的？虽然说挺漂亮的就不跟她计较了。
我注视着她大大的眼睛问：「有什么事吗？」
「啊，其实我经常看推理小说，所以想看看实际的侦探究竟是什么样来着。呵呵。」
「是，是吗。」
如果是平时的我，肯定就没好脸色地说：「哦，看够了吧，那我走了。」但我却没这样说，究其原因还是眼前这个女生太漂亮了。在十多年的人生里，我见过很多女生。其中能让我铭记到现在的却少之又少，其中井雅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虽说我心中的排行榜在世人眼中一点价值都没有，但就算剔除我，井雅柏的美丽也不会黯淡半分。
孙春香算是我以前见过的人里面最漂亮的，即使皮肤微黑，即使完全不化妆，即使打扮成男人模样，她的美貌也丝毫没有被遮挡。第二就是裙子吧，我的妹妹李裙，尽管性格有些奇怪，但单论美貌，这女孩一定是前途无量的。第三的话，就颁给白娅吧，虽然患有白化病，但单论五官也是相当出众的。
但这三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都被我排除在了「想要谈恋爱」的列表之外。孙春香很漂亮，但太暴力了。李裙是妹妹，白娅也是妹妹。
所以我眼前这个女孩令我十分动摇。如果稍不注意，我树立的「君子之风」就会轻易崩坏掉。
「嗯，啊……」井雅柏伸出右手，看了看腕上小巧的表，语气有些紧张说：「都这个时间了，我得回家了，再见了，侦探。」
我呆呆地注视着她离去后的门框，等她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哦。」
接下来，我关上教室门，踏上回家的路。
对井雅柏而言，这种行为也许是在展示自己的友好。但对一般人，特别是对一般男生而言，这种行为可是有相当大的冲击力的。我想过要谈次恋爱，特别在这种时候。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我并没有那样做。
放弃思考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我回到现实——今天到底做了什么？
✿
回到家中，白娅已经备好了可口的饭菜。
「我回来了。」
「终于回来，饭菜可都凉了噢。」
「骗谁呢，这不是正往外冒热气呢嘛。」
「啧。」
我没有理会她的咂嘴，大快朵颐起来。白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用筷子小口地挑着食物。
饭还没吃完，白娅突然站起身来，吓得我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只见那白色的丫头脸上沾着饭粒，然后指着自己身上的白色连衣裙，用夸张的表情和声音大喊：「快看！衣服没洗干净！」
我缘着她的手指看去，在那里确实有一圈污渍，看起来像是油污……而且，那不是刚弄上去的吗！
虽然猜不透她想做什么，但向她表达一下我的不满应该没错。我边想着，边放下碗筷，用锐利的眼神瞧向白娅。
她像是害怕了一般，柔弱的身躯微微颤抖。但不知是什么精神在支撑她，白娅竟然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诬陷我说：「看，看啊！你没洗干净衣服。」
要知道我家的衣服可全是由我洗干净的，每天清洁两人份的衣物可不容易，具体回家问老妈就明白了。更别说在纯白色的连衣裙上撒上油这种事情……
「喂！」
我拍了桌子站起来。白娅应声坐回椅子上，缩成一团，可怜楚楚地看着我，并立刻坦白了她阴谋。
只听她带着哭腔说：「我，我就想买个手办嘛……」
我一听差点笑出来。
「就为这点事你给我演戏啊？」
「嗯……」
白娅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用她泛着泪光的琥珀色大眼睛盯着我，小小的点头说。
「我最喜欢的动漫……的，女主角。」
「那你直说不就好了，干嘛拐弯抹角的。」
「因为……！」
此时的我并没有去在意白娅没有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她为何选择这样的方式和我交涉。
「嘛，不就一个……手办是什么？」
「缇娜公主的手办……就是塑料模型！」怕我听不懂，白娅还特地补充「塑料玩具」这样具体的话语。
白娅一边说，眼睛边像漫画里一样向外闪着星星。我思索起脑子里的记忆，一个塑料模型……嗯，就是塑料玩具吧。一个塑料玩具能花的了多少钱，小儿科，这次就买来给她高兴高兴吧。一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想着，我差点没把尾巴翘起来说。
「没办法啊，那么想要就买呗。」
我露出微笑。白娅蹭的一下跳到了我旁边，抱着我的右臂又蹦又跳的，看来是给她高兴坏了。
「真的？！太好了！小新最好了！」
「嘿嘿。」
面对白娅的夸奖，我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
我们来到内室，直到打开电脑，点开网购的页面，我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得太早了。
这个价格是怎么回事！！就算把我卖掉都不值这个钱啊！什么时候玩具能卖那么贵了？我可没听说过欸！
该怎么办？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首先要买这玩意是不可能的。暂且不论存款根本不够，就算勉强够，买了这个我们就没得饭吃了，就算吃得上饭房租也交不起，那可是得露宿街头的。于是我的思维开始转向另一个方向，怎样拒绝她买这东西。
可是刚刚我都夸下海口了，现在临时改说法有点……不管了，在钱面前能任意改变立场的人才称得上大人！
「咳。」我干咳了一下，想要引起沉醉于手办的白娅的~注意力。但总感觉有些不忍心……这时我瞟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日历。于是我下定决心，对白娅说。
「咳，那你为什么要把衣服弄脏呢？」
「欸？」白娅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她仔细理解我的话后，有些生气地说：「转移话题了。」
没想到一瞬间就露馅了。
「总，总之再怎么高兴也不准把衣服弄脏，你知道我洗衣服有多麻烦吗？」
虽说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我所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家可买不起洗衣机那种高级货，所以所有衣物都是手洗的，而且是经由我的手来洗的。白娅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所以我不给她买手办。我想要将这种因果关系告诉她。
「……」
就像向家长吵着要买玩具，然后被断然拒绝的小孩子一样，脸上的高兴之情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脸怨念的表情。但同时，白娅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孩子，可她也不是懂事的大人，所以她现在正一言不发地瞪着我。
我将脑袋扭朝一边，无视白娅刺人的视线。
「你明明说了要给我买的。」
「那，那是在你乖乖听话的前提下。」
「我不管。」
「别任性啊。」
「我不管，我就要买。」
「……」按照这个节奏下去，这里就会变成熊孩子和穷大人的战场。我瞅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然后得救似的喊：「啊，都这个时间了！我得上课去了！」这声音非常机械，连我自己听起来都像是想要逃避。
留下这句话，我一溜烟地逃出家门。
✿
今天是三月十七日，而一个月之后的四月十一日正是白娅17岁生日。
所以，我刚才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逃避给白娅买手办的事情，而是为了一个月后的生日做准备。虽说我家的钱随时都很紧张，但也不至于让我们风餐露宿。这些钱绝非某人觉得我家穷就写给我们的，而是我耗费劳动一个子一个子赚来的。
我回忆起白娅那张失望至极的脸。嘿嘿，等她生日那天送给她，那时候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呢？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我摸着下巴开始思考。
我做过的工作多得自己都记不清了。其中大多数是送外卖或是临时快递员这种工作，这些工作在大学城附近都很好找，但问题是又累工钱又低。做这些工作一个月根本赚不够那手办钱。我又想到工地，虽然十分幸苦，但工钱很高，就是可惜人家不收我，说我连砖都搬不起来。再加上这些工作工钱基本是月结，到白娅生日就晚了。
这可该怎么办？
思考着怎样筹钱的问题，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来到了学校。
坐在椅子上，我又开始思考起来。直到卯世雄进入教室，我的脑内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卯世雄家拥有鹿城最大的公司，公司业务涉及工业、农业、服务业。资产非常庞大。像卯世雄求助，让他给我找个工作未尝不是个好方法。
但我和卯世雄也并没有熟到可以帮忙介绍工作的程度啊……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我在想该怎么办？
豁出去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卯世雄走去。
「卯世雄，打扰一下可以吗？」
「？」
卯世雄这家伙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差，面对我的提问只是向我抛来一个：「赶紧说」一般的眼神。
「我想找个兼职，请问，你家那边有没有可以让我兼职的地方？」
「没有，滚。」
「……」我差点往他脑袋上来一拳，但我还是忍住了，继续死缠烂打说：「别，别这么说嘛，我最近急用钱，所以想找个工作。」
「没有，滚。」
「喂……别这么说嘛。」
虽说我跟他并不算朋友，但好歹在情人节的时候我是帮过他忙的。看在这点我才抱着希望找他搭话的，没想到这样轻易就被他拒绝了。而且态度还相当恶劣。
卯世雄轻挑眉毛，但并不是看我。在他视线的前方，是井雅柏进来了。
「你去问她。」
卯世雄对我说完就坐下准备下一节课了。
见他那不想再和我废话的态度，我就没再缠着他。但我也不能听他的话，屁颠屁颠的去找井雅柏啊。我和井雅柏今早才第一次说上话，我们之间恐怕还没熟到可以拜托她办事情的地步。再说对井雅柏能否帮我找到工作这点我都还抱有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