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月十五日 清晨六点二十
张玉石将那辆本世纪初买的轿车停在学校的停车场里,庸散的把弄着勒在肚子上的安全带,在解下安全带之后,他推开吱吱作响的车门,准备下车。在他即将下车的瞬间,他窥见了镜中那个两鬓斑白,四目无神的自己。
从停车场到教学楼得爬上88阶台阶,年纪已逾45的张玉石腆着大大的肚子,双手背在身后,缓缓的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不时有几个学生从他的身边跑过,但却没人愿意向他打招呼。张玉石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学校内是一个以不负责任出名的老师,即便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他们也不会放慢脚步向自己说上一声:「老师好。」
然而张玉石自己却不以为意,每过三年,学生再不愿意也得离开学校,那时候一切都会重置,一切的感情都会随之消失。就算是离校后挂念着教师们回校的学生,他们总有一天也会不再回来。
对着注定会消失的东西倾注力气也毫无意义。
张玉石一直是这样想的。
张玉石作为班主任的高二16班是出了名的烂班。成绩永远是倒数,麻烦问题更是频频发生,在去年12月份,更是发生了学生自杀的事件。
只是被欺负了而已嘛,这样就自杀?真是愚蠢,连这种小事都挺不过,那毕业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总有一天得自杀。张玉石边想着,边在楼梯上停住,喘起气来。不如学学我吧,小丫头。在这个世界上,比生命重要的事情并不存在,只要活着,一切未完成之事都会变得有可能性起来。
最近两天里,班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据其他老师说,写着胡桃名字的试卷突然出现在试卷堆里,教室里突然出现合影之类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数学老师的李老师沮丧了两天,语文老师的绕老师也偷着落泪。
恶作剧也得分分场合啊,小鬼们,别总给老子添麻烦。
张玉石郁闷的想着,朝旁边的花坛里吐了一口痰。
「老师好。」
「老师早上好。」
出乎意料的问候令张玉石大吃一惊,他侧着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向他问好的是两个男生,张玉石认识他们,一个是三好学生的卯世雄,另一个……这个人还没退学吗?
「你们好。」
张玉石简短的回应了一下,目送二人小跑上去。
维新……这小子来学校做什么?还跟卯世雄在一起,别把卯世雄带坏了就好。
2. 二月十四日 夜晚八点三十
白娅看了屏幕右下角,时间已经到了20:30。
「小新……还不回来吗?」
重新将目光回到word上,里面行行文字就是维新所写的小说。白娅叹了口气,将里面的「他」改成「她」。
「那个笨蛋,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天是情人节欸……巧克力还被静静的放在冰箱里,等到小新回来就送给他!不过……我真的有勇气送得出吗?我有资格,送小新巧克力吗?将这份感情告诉他也可以吗?
白娅不自信的低下了头。
至今白娅都无法忘却自己的朋友,第一个女性的朋友胡桃。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白娅就察觉到了,这个叫胡桃的女孩和自己很像。
与自己一样,胡桃也在忍受着欺凌。当这样的事实被小新告诉自己的时候,白娅哭了。这不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也不是由此想到自己同样难以忍受的遭遇,只是,仅仅是白娅知道胡桃身边没有一个「维新」。白娅在内心最深处对这件事情感到了庆幸,一丝的优越感渐渐涌上心头。只是与此同时,一股绝无仅有的罪恶感就将白娅所笼罩,白娅看见了自己真正的样子,她对自己这副嘴脸感到羞耻,流下了眼泪。
我是多么卑鄙的家伙,看见胡桃的经历竟然会高兴?白娅绝对无法原谅这样肮脏的自己,这样子的自己根本不配待在小新的身旁。所以那天白娅说了:「我想和胡桃做朋友。」像是为了掩藏那个丑陋的自己一样,像是为了补偿胡桃一样,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是……那之后胡桃就自杀了,我们还没有成为朋友,她就死去了。
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小新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马上就开始寻找犯人起来。他明明知道的,但是他的脸上依旧露出一丝悲伤,只有我能看懂的悲伤。
他很温柔,明明嘴上说着「要将坟墓中的真言挖掘出来伤害生者」,但每一次最难受的人都是他。他很勇敢,为了保护他人,为了[真实],他可以奋不顾身,被打成一滩烂泥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简直是浪费。
白娅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小学时候维新没有站出来保护自己,他就不会和自己一样受人排挤,受人欺负。那么他一定会像别的同学一样,过着像样的青春校园生活,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吧。
愧意和爱意交杂在白娅的心中。
白娅明白维新正在做着什么,所以为了随时能帮上他的忙,自己也要积累知识,尽量帮助维新解决一些小事,让他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此,白娅决定不惜一切。
白娅也以自己的方式在思考着。突然,她提起画笔。
3. 二月十五日 早上七点三十
「高二16班的各位。」
对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我本是拒绝的,但卯世雄无论如何也不想做这事情,所以就被他推给我了,我深呼吸以平缓忐忑不安的内心。结果如何就在此一举了。
讲台下躁动不安,同学们窃窃私语着,所有人都对我和卯世雄的行动感到奇怪。
我站在讲桌后面,紧握拳头大声通告全班说:「胡桃……是,我的朋友!」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气势不错。我看了看最后一排,那个长着显眼的白色头发的女孩正冲我微笑着,我呼了口气,终于镇定下来。
听了这句话,班上的同学纷纷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我。
我从昨夜和卯世雄的交谈得知胡桃的名字和她的事情在班上已成为了禁语,虽然没人特意规定过,但不知不觉间,这样的规定就深入每一个人的内心了。
「我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和她成了朋友,所以我了解她。」我环视教室内,与每一个人对上视线。「她跟我说过,一定要考上大学,然后摆脱她的家人和这些破事。她和我说要考上一本的时候,笑得很开心,这就是她小小的愿望,无法实现的愿望。」
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此刻一定非常悲伤吧。我忍着酸痛的眼睛,继续说:
「她与我们每一个人一样,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梦想。在那张合影上,她开心的笑着,憧憬着美好的高中生活,与我们每一个人一样。」
然而——
「然而,她死了。在我,你,你,还有你,我们每一个人的目视下,自杀了。」
不知不觉间,同学们已经将脑袋低了下去。
「对啊,你们都把头低下去了,我也一样。」我低着头,脑袋里都是对逝去友人的追忆,她的一喜一怒全部涌现在脑中。「饱受欺凌的她自杀了。」
教室里安静的像一片死去的荒坟,我则像个在墓前哀念墓志铭的悲者。
「大概,大家都和我一样,很后悔。但是我啊,明明是胡桃的朋友呢,最后一刻却没和她一起,没有保护她免受欺负,我很不甘心。她笑起来明明那么漂亮呢,语文成绩也很高,作文经常被当做范文呢。没有让她继续朝她的梦想前进,我很不甘心。因为不是吗?本来明年的六月,我们就该再次满脸欢笑的迎接毕业了不是吗?」
同学们如同看见了那不会实现的未来一般,露出悲伤的表情,脆弱的女生已经开始小声的啜泣。我也难以抑制酸胀的眼睛,但是我明白不能哭出来,只能尽量挤着眼睛,埋下头,不让大家看到我这副模样。
「那该……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我眯着眼睛,让微微发酸的眼睛不要暴走。「但是,这一切都不会存在了。」
如敲定的钟声一般,我将无法改变的结局如是陈述着。像将过去的一切抛诸脑后一样重新站直身子,我定睛看向每一个人。
「我很自私,今天我站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让胡桃的同班同学,16班的每一个人毕业的时候是笑着离开而来的。因为,我不希望有人回忆起胡桃的时候尽是负面的记忆。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我不要她被人想起来的时候就会产生厌恶感,所以,大家请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