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游岛屿的贫瘠土地几乎完全被浸泡在雾气之中。
贝栗亚瑟还没习惯被无边无际的云海所遮蔽的天空——但,比起天空,湿重的空气更让她不适。她觉得衬衣几乎完全贴在了后背上,这种感触让她不由得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剑,生怕剑柄从双手间滑脱出去。
“您的姿势太随便了。双脚之间再拉开一些距离,后背挺直。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忘记基本,请您务必注意。”
苍月严肃的声音让贝栗亚瑟更加绷紧了神经。
“……今天的苍月真是严格。虽说一直如此,但总觉得今天程度比以往更甚。”
“当然。既然贝栗亚瑟殿下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我也就应该全力以赴帮助您实现目标。纠正这些基本习惯是第一步——也许我没有指出过,但是您一直以来都太过依赖‘无感’的力量,导致您形成了很多不正确的本能反应。对一个惯用剑的骑士来说,那些反应有时候可能是致命的。”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苍月你已经说教过好几次了。具体次数大概是二十——”
“那么这次就算是严肃的正面抗议。”苍月咳嗽了一声。
“……所以,”贝栗亚瑟按照苍月所说的摆正了自己的迎战姿势,“至少,苍月觉得我做的是正确的选择,是么?”
“客观上来说,是的。既然您已经决定和哈尔阁下、克洛威尔阁下共进退,调整自己的状态、提高自己的能力自然是首要的任务。”苍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很欣慰,您终于意识到了‘无感’并不是个可靠的伙伴。”
“……它不是我的伙伴。”贝栗亚瑟低声说。
“无感”不是伙伴,而是时时伺机要夺取她的身体的黑茧。在贝栗亚瑟并不完整的记忆中,“无感”带给她的急速自愈和痛感消失确确实实给予了她很大的便利,加上幼年时期塞缪尔等人对她进行的,以无感为依托的“无视伤害的战斗特训”,一时间要让她彻底摆脱对无感的依赖——即,改掉数年来的战斗习惯,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贝栗亚瑟知道自己必须改掉。
自从最终实验时被琰帝捅伤了腹部之后,贝栗亚瑟的自愈能力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稳定可靠。在记忆回廊与无感发生严重冲突之后,情况就更令人不安。
作为测试——在那之后贝栗亚瑟曾经用匕首在左上臂划开了一道十卢距左右的伤口。尽管止血只花费了数分钟时间,愈合却花了整整半天。
“那么这具身体干脆就变成我的容器吧”。
——看来“无感”的确在用实际行动践行自己的宣言。那么,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毕竟——
“毕竟……我还不能死。我和克洛威尔有约定,我必须协助他,协助哈尔,直到……事件解决。”
苍月没有回应。他看得到贝栗亚瑟的脸,那张脸就像平常那样冷静而目光坚定,握持剑柄的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看起来似乎已经摒除了一切的迷茫。
但苍月知道那只是表象。“直到事件解决”——那么之后呢?事件解决之后她就能毫不犹豫地迈向死亡了吗?
(……虽说是发自肺腑的誓言……但,听起来却像是自我催眠一样。贝栗亚瑟殿下,你已经把“与克洛威尔阁下的约定”当做唯一的浮木了吗?)
苍月知道贝栗亚瑟的想法很危险,但他似乎并不打算指出这一点。
“是的,您还不能死。不用担心,前几次练习您都发挥的很好,这次您也一定可以做到——我一直相信着您,就像虚无一样。”
——他只是如此说道。
听见“虚无”两个字,贝栗亚瑟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
然而,在那些纷乱的黑暗画面苏醒过来之前——不远处的浓雾之中,出现了一道人影。她的面貌完全被雾气所掩盖,只看得出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贝栗亚瑟殿下,前方一百英距出现‘可疑人物’。有祈愿者的特征,曜力名片为‘化零’,但同时也有无法辨别的力量。初步判定为——‘黑茧寄生者’。”
贝栗亚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顺便让自己逐渐变快的心跳再次稳定下来,接着暂时以单手持剑。
她将左手绕到脑后——停住了动作。眼罩的搭扣并不难解,但她却迟迟下不了手——最终实验时那副地狱般的光景在脑海中重现,让她的呼吸又变得紊乱了起来。
“贝栗亚瑟殿下。”
苍月的声音让她回到了现实。
“迈步向前的时候到了。您是荆棘骑士团的副团长,是久经沙场的骑士——更重要的是,您是贝栗亚瑟,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让那个人见识一下您的意志吧!您现在,只需要专注于这一个目标就足够了。”
(……是的。)
贝栗亚瑟重新平静了心情,然后在别的念头冒出来之前果断地解开了自己的眼罩。
(至少现在——我必须迈步向前。)
如此在内心起誓的同时,她张开了那只久未暴露的右眼。
宛若红宝石一般澄澈的瞳眸中,扭曲的眼状印记终于开始绽放光芒。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地点是一处简陋的小木屋。木板搭成的桌子旁边,克洛威尔、贝栗亚瑟和哈尔三人正襟危坐,严肃地注视着放在面前的一盘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本来,现在应该是由安和晴来为他们解答疑问的时间。但是,在将他们带到这个简单的休憩地点之后,安和晴却坚称自己“需要喘口气”,然后就迅速消失、不知去向。当然了,经过一天的跋涉,身心疲惫的骑士们的确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回复体力,最好是能补充点食物和水分——
问题是,眼前这盘东西看起来非但不能帮助他们补充能量,甚至会要了他们的命。
于是,谁都没有动。就连对食物热情最高的贝栗亚瑟都目光放空,进入了神游状态。
“啊呀呀,各位看起来好像都还没动筷子呀。不必客气,锅里还有很多呢。人是铁饭是钢,无论如何都得先填饱肚子才行啊。”
这时——一名身着黑袍的高挑女性出现在了被单独隔成一间的厨房门口。她有着及腰的漆黑长发,用深红色的发带在脑后扎成一束。清丽的面容看起来温柔贤淑,双眼则总是眯成一双月牙,笑得像个总会在你口袋里塞一把糖的邻家主妇。唯一让人略感违和的,就是她两眼下方的倒三角刺青。
克洛威尔沉默地望着她解下的围裙——前襟部分熏黑了一大片,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就像是从火灾现场抢救出来的一样。究竟是采用了什么可怕的烹饪方式才会造就如此可怕的结果?
“不……首先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怕我的胃无福消受……”
克洛威尔忍了忍,没有捂住鼻子。对于嗅觉灵敏的他来说,那盘东西闻起来像是劳伦斯的臭袜子在汤锅里煮了好几个小时。
“呵呵呵,别说这种见外的话啦。你们是晴带回来的合作伙伴——十七年了,这是第一次。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值得信赖的人,所以不要客气,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就好。” 她笑眯眯地说,“至于这个……这是我多年以来的独家秘方熬制的营养浓汤——里面加了只有这个岛上才有的魔鬼红蓉菇,对身体很有好处,每次晴回来我都会用这个来欢迎她。能用这道菜来招待你们我也觉得很高兴!你们慢慢吃,我去给你们拿点烤面包过来。”
说完,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厨房里。
“……克洛威尔,我好像闻到焦味了。”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刚才好像说了‘魔鬼红蓉菇’吧。吃了那种东西真的不会当场毙命吗?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安和突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贝栗亚瑟拿起勺子,困惑地翻了翻盘子中的泥状物体:“但是……以前我听风华小姐说过,他们的故乡有一些看起来、闻起来都很糟糕,味道却非常好的食物。这个……会不会也是那种类型的东西?会是甜的吗?”
克洛威尔似乎听到贝栗亚瑟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呼唤。
“啊……好了好了,别做那种危险的尝试了。你要是吃这种东西吃坏肚子的话,我可没有能救你的药。”克洛威尔无奈地没收了贝栗亚瑟手里的勺子,“还是老老实实吃自己带的食物吧。我装备包里的饼干也可以分给你,总之——等等,哥哥!你在干什么啊!”
已经来不及了。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眼睁睁地看着哈尔将一勺不明黑泥喂到了嘴里。他保持着平常那张波澜不惊的扑克脸,嚼了十几秒——咽了下去。
“……还可以。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嚯——真是位勇士啊。各种意义上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呢。”
正当克洛威尔抄起桌上的水杯打算给哈尔施行强行洗胃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安和晴的声音。三人回头一看,她正小心翼翼地从微开的门扇间探进半个身子,一脸怨念地盯着桌上的盘子。
“可恶……果然还是逃不过被强行喂食的命运吗。话说回来,哈尔团长,那种从头到脚都可疑至极的……营养糊,你还真能面不改色地咽得下去啊。虽然我告诉你们她是我方队友,但你也不至于就这样照单全收啊。”
“不,我是认真的。”哈尔不动声色地又吃了一口,“虽然风味有些独特,但作为补充体力的粮食来说已经合格了。”
“独特吗?!只是独特而已吗?!”
“等等,我只想知道这东西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克洛威尔捂住了额头。
“这个嘛……魔鬼红蓉菇有一定的毒性,但不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反应,顶多就是偶尔会出现轻微的肢体麻痹——不过短时间内对祈愿者的识别本能有增强作用。所以说,这东西最主要的伤害应该是在精神方面吧,嗯。”
“我想精神方面倒是不必担心。毕竟哥哥从小就是那种会把黑醋和双倍胡椒混成料汁浇在慕斯蛋糕上还觉得好吃的‘味觉白痴’,那些神奇的菜式除了在年幼的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之外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克洛威尔,我听得见你说话。”哈尔放下了勺子,开始不紧不慢地喝起了水。
这时安和晴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她走到桌旁拉开椅子,理好袍子的下摆坐了下来。
“咳……总之,刚才什么都没说清楚就离开,是我不对。我猜你们肯定对目前发生的这些事怀有诸多疑问,当然我也打算一一为你们解答——但是,我觉得我首先还是有必要向你们介绍一下我的搭档。名字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叫做‘白雏’,37岁。她跟我一样是月曜惨剧幸存者,同时也是知晓全部真相的人。由于种种原因,她并未接受荆棘骑士团的救助,在重新与我取得联络之前一直一个人行动。如你们所见,虽然她料理的水平挺‘那个’的,但是我可以保证,作为我方成员她有着不容小觑的战斗力,一定会成为极好的助力。不过……我得先警告你们,别看她平常总是笑眯眯的,一旦把眼睛睁开就会变成可怕的魔鬼——好痛!”
话未说完,安和晴头顶就遭到了一记面包夹子重击。白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背后,左手端着面包篮,满脸笑容:
“一旦睁开眼就会转换性格的眯眯眼角色已经不流行啦,晴你要是把我划到那一类里我会很伤心的哦。”
“……我收回前言。好的,你不睁开眼也是个暴力的魔鬼!满意了吧!”
克洛威尔等人痛心地望着面包夹第二次落在了安和晴头上。很快,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暇对其他人的悲惨命运寄予同情——因为,白雏热情地把面包篮放在了桌上,那之中果然也装着焦炭一般的不明物体。
“来来,主食来了哦——虽然好像稍微烤过头了一点,不过不必在意,味道我很有信心!”
这回连哈尔都没有动手的意思——三名骑士望着已经变成了另一种物质的面包陷入了沉思。觉察到现场的尴尬气氛,安和晴忍住泪花,摆正坐姿,换上一副认真沉着的神情,敲了敲桌子:
“咳咳……总之,虽然很抱歉,不过让我们先推迟一下这顿‘晚餐’吧。时间紧迫,我们无法保证我们不在王国的时候那里又会发生些什么,所以,我要抓紧向你们说明一些你们应该知道的事。”
此言一出,白雏也变得严肃了些许。她在安和晴旁边坐下,而三位骑士也一齐将目光投向了安和晴。
“那么重来一次——这是我的搭档,白雏。关于你们追寻已久的‘真相’——1636年11月1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月曜惨剧’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她和我有同样的发言权。因为那天白雏也在黑魂塔附近,当时就是她找到了半死不活的我,给我施了更生术,让我保住了一命。”
“也就是说——当时白雏小姐受的伤并不至于妨碍行动。能在那种毁灭性的灾难中存活下来并且只受轻伤,白雏小姐果然不简单。”
“呵呵,感谢你的称赞。”白雏以微笑回应克洛威尔别有深意的目光。
“好了——别在那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上兜圈子了,虽然不知道你们合不合得来,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对珍贵的盟友挑三拣四吧。”安和晴敲了敲桌子,“那么我们就快速地进入下一个问题吧。关于这里究竟是哪儿……长话短说,我给它取的新名字是‘四境之岛’,没什么特别的含义,突然的灵感而已。这里原本是月曜之国国土的一部分,在‘月曜惨剧’时崩落到云海之下,奇迹般地成为了一个新的浮游孤岛。”
“……月曜之国国土的一部分?”哈尔略有怀疑,“你们是怎么找到它的?”
“很简单。因为我进入了一个储藏着丰富的未公开情报的机构——零曜研究所。还记得1644年的客用翼轮坠毁事件吗?那艘冲破了云海的翼轮最终发回的求助信息中,提到了‘一望无际、满目疮痍的大陆’——同时也提到了浮在云海之下的怪异小岛。那帮研究员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知道,不然女王不会下令把这份资料丢进保密仓。她可以禁止跃跃欲试的疯子研究员们去探索云海之下的世界,但是,她阻止不了我。”安和晴顿了一下,“作为公主,回收自己的领领土是我的权利。所以得知这条情报之后,我一直在利用自己的记忆碎片,试图找到踏上那片大陆的方法——我尝试回忆每一寸国土,大约尝试了一百多次。然而不得不说,最终答案实在令人失望。我没想到偏偏是这里存留了下来。”
“此话怎讲?”克洛威尔问。
“这里——怎么说呢,这里虽然有我们月曜之国最重要的两大遗迹,却也是全国最荒芜最阴森最不受欢迎的地方。”安和晴指了指窗户,“看看吧。这片土地只有浓雾、怪石、山崖和快要枯死的树。可是作为见不得光的‘月曜惨剧’幸存者……我很愿意把它当做我的秘密基地。事实上,在我确定自己能自由往返之后,我立即找来了白雏,安排她藏到这里,等待撕破王国的虚伪面具的时机。”
“‘云海’的下方不是虚无,而是被迫害的国家的残骸,和无边无际的焦土……说出去也不有人信呢。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我想我也不会相信这种可怕的假设。虽说我也很在意那片焦土究竟是什么,不过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也不是重点,所以我们就暂且略过吧。”克洛威尔意味深长地说,“事实上我在意的是——刚才安和小姐说,白雏小姐没有接受荆棘骑士团的援助,并且在双方取得联系之前一直单独行动……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果然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白雏微微一笑,“事实上,原因并不复杂——没有接受荆棘骑士团的援助,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并无大碍,不需要去争夺珍贵的治疗机会,加之当时我的状况……不允许我混迹在人群中,所以我就先行离开了。那之后我暂时躲藏在浓雾之森中,直到状况暂时稳定下来。后来,我试图寻找幸存的同胞——那时晴应该在零曜总校里埋头苦学,我并没有找到她。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什么也不做——所以,我加入了‘黑袍军’。”
“……!”
骑士们愣了一下。
黑袍军——那是一个以全身黑袍为标志的反王国组织。他们曾在全国各地挑起曜力异变事件,后来甚至勾结雇佣军亡泉一同发动了针对王国的“黄昏之战”。那场战争最终毁灭了黑袍军,同时也葬送了大量无辜的民众和勇敢的战士,甚至引发了导致莉兹所在的编队全部异变 的“生理强化剂” 悲剧。
黑袍军的成员们……难道都是“月曜士”?
“起初,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组织的时候,绝大部分都是月曜士。”白雏看穿了他们的疑问,“但是后来组织的影响力就像滚雪球那样越来越大,因而吸引来了许多对王国有怨言的人。不过你们不用有什么芥蒂,他们做的那些事,我都没有参与。后来与晴取得联络之后,我就脱离了那个组织。”
“那么你在那里呆了那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克洛威尔问。
“为了收集情报。”白雏平静地回答,“我要向王国讨个说法。我要找出那个夺走我的一切,夺走我为人资格的人——然后向他复仇。”
——终于。他们最关心却又最不愿关心的问题浮出了水面。
向苍岚王国复仇——也就是,向月曜惨剧的始作俑者,复仇。
“……一切……都是王国做的吗。”
随着贝栗亚瑟无力的感叹,骑士们虽然还保持着镇定,但神情都被阴云笼罩。
“记忆碎片是不可能被伪造的。如果说在安和小姐的记忆碎片里看到的一切就是真实的话,那么‘王国是罪魁祸首’的最有力证据——就是那道从西南方,也就是王国所在的方向飞来的光。那道光导致月曜之国国土崩塌,如果联系上王国之后对这件事的全力隐瞒和种种强硬手段,还有蜜莉安小姐的日记的话,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克洛威尔冷静地说,“但,应该还有其他更可靠的证据吧?西南方确实是王国所在的方位,但是光凭那个,谁也不能断言王国就是始作俑者。或许是某个特意在王国地界上挑事的居心叵测的家伙呢。”
“我赞扬你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可能性的作风。但,很可惜,克洛威尔副团长——犯下错误的就是你们的王国。或者,让我说得更具体一点,”安和晴一字一句地说,“就是你们的女王陛下。”
一时间,小木屋被可怕的寂静笼罩了。
“……看来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
安和晴直视着哈尔:“我从不说没有证据的话。如果你们想看证据的话,我建议你们好好挖掘一下自己的记忆,想想她始终不离手的东西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们想不起来,你们应该已经看过无数次,就连我和白雏都见过不止一次——在出席类似建国纪念日庆典这样的仪式的时候,她总是随身带着它,她把它当做自己王权的象征。”
“你是说……她的权杖?”克洛威尔最先想起来。
“是的,是权杖。不过你说错了一点——那不是她的权杖。”安和晴语气冷漠,“那是她擅自从废弃神殿拿走的东西。还记得我们进入我的记忆碎片时看到的那个平台吗?那里原本供奉着那根权杖——那是真真正正的神圣遗物,是从古至今都没有人敢移动分毫的‘灾难之杖’,而她却拿走了它,甚至使用了它——连它到底有多危险都不知道。”
“你说那个看起来像个昂贵的装饰品一样的权杖是神圣遗物?”克洛威尔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贝栗亚瑟腰间的苍月,“我以为所有的神圣遗物都已经遗失了呢。”
“‘灾难之杖’,是指月曜女神蒂斯帕尔的权杖,对吧?”许久没说话的贝栗亚瑟问道。
“……月曜女神蒂斯帕尔在诸神陨落之日的决战中用自己的权杖释放出了吞噬一切的黑雾,劈开了日曜女神所在的神殿,周围的大地因此崩裂,形成了圣山山脉。这是一段世人皆知的神话——或者说,真实存在过但经过了加工与美化的历史。”哈尔思考道,“按照记载,月曜女神在阵亡之前将自己全部的力量封进了权杖之中——也就是说,女神权杖的威力足够将苍峦大陆毁灭数次不止。守护者银之魔女朗希尔德用最后的力气将它封印了起来,并设下界限,只有魔女一族血统的继承者才能让它重新苏醒……”
哈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当然,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克洛威尔:
“在挽救苍岚联盟于危急中的那场破晓之战前,我们的女王陛下……‘从天而降的圣女’奥莉芙小姐曾做过一个著名的战前演讲。我想你们大概都读过——”他面无表情地说,“她在那场演讲中骄傲地说自己是‘魔女与人类的后代’,是‘引领胜利的火炬’。也就是说——拥有魔女血统的她确实能够唤醒被封印的女神权杖。”
“但是……我不明白。”贝栗亚瑟低声说,“如果过了六百多年,权杖还和当初一样危险,那么女王为什么要明知故犯?”
“作为一国公主,我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她——她的王国刚刚建立,而狼族并不会因此就收敛自己的野心。我知道她想要一个能在非常时刻一击制胜的法宝,但我还是要说——她是个疯子。”安和晴咬牙切齿,“纯血统的魔女一族在灭亡之前曾经做过预言,就是她们将女神权杖称作‘灾难之杖’,说它一定会在未来引发可怕的灾祸——而你们那位魔女的后人却在建国之后就突然昏了头,在我父皇觉察之前夺走了放置在废弃神殿里的女神权杖。父皇曾经找她谈判,要她签下协约保证自己永远也不会试图去唤醒它——而她给了我们虚假的承诺。是啊,我知道我们两国始终不和睦,她也的确保护了自己的国家——眼看我们就要被打败,为了永除后患不受牵连所以她就选择让我的国家与国民给那群蠢狼陪葬!”
骑士们沉默地望着情绪激动的安和晴。许久之后——
“也就是说……尽管我们还不知道背后还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总之,奥莉芙女王确确实实将女神权杖纳入囊中,并且在狼族孤注一掷与月曜士们缠斗的时候——使用了它,引发了月曜惨剧。”
——克洛威尔冷静而又无情地说出了最终的定论。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零曜研究所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月曜惨剧的真相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你说你要让这个国家的人明白,自己的祖国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又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现在,‘过错’已经浮出了水面,那么所谓的‘代价’又是什么?跟那些黑茧有什么关系?”
“……很高兴看到你依旧保持着理智——即使自己的女王陛下被指为屠戮万人的凶手。”安和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是的,所谓的‘代价’跟黑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就像女神权杖的危险之处并不在于它那装饰品一样的外壳一样,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黑茧,而是那个利用黑茧做出不可饶恕之事的人。”
“……那个男人。”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终于开口的贝栗亚瑟。她用力交握着双手,挺直背说:
“如果说安和小姐指的是实验团体的那些人的话——尽管我的记忆还有一些不清晰的地方,但你记忆碎片里面那个被黑雾吞噬了的男人……我觉得,无论是形态还是声音,都跟那个给幼年时的我下达指令的人很像。”
“……果然如此。其实关于那个男人,我也有一些线索。”克洛威尔说,“之前我们回收了所有实验事件相关的遇害者的记忆碎片,并进行了回溯。那时,在‘暴食鬼’塞西尔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面貌不清的黑袍男人,他极尽所能挑唆塞西尔,并且最终给她植入了黑茧。就零星的一些特征来说,他也很像安和小姐记忆中那个男人。”
“……塞缪尔。零透露过,他们的领袖叫做‘塞缪尔’。”贝栗亚瑟补充道。
哈尔接着说道:“考虑到当时的状况——那个男人在黑雾降临时突然出现护住了动惮不得的安和小姐,结果自己却被吞噬。如果说这个男人跟实验团体的领袖‘塞缪尔’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的话……‘被黑雾吞噬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和‘那团黑雾究竟是什么’,就变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
“等等,”克洛威尔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说那团黑雾来自奥莉芙陛下手中的女神权杖,难道说……那是——”
“这两个问题就由我来解答吧。”
安静了许久的白雏笑眯眯地举起了右手:
“刚才晴也说过了——月曜惨剧发生的时候我也在黑魂塔附近。不过她忘了说一点——我是在塞缪尔先生被‘黑雾’吞噬之后,第一个遇到‘他’的人。”
“看来名字是一致的……难道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光凭我的一家之言可能很难让你们相信——毕竟我不像晴,我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而已。但我希望我在你们眼里是一个可靠的合作者,所以,接下来我会为你们展现我的‘诚意’。可以吗,晴?”
安和晴一时间没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默许了白雏的提议。于是,白雏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在面带微笑地环顾一圈之后——缓缓张开了眯成月牙的眼睛。
那是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而那之中——沉淀着浅浅的、扭曲的眼状符文。
“!”
贝栗亚瑟几乎是一瞬之间就跳了起来,右手同时按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但是,克洛威尔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没有让她拔剑出鞘。
“……为什么……”贝栗亚瑟觉得右眼隐隐作痛,“为什么你也——有黑茧印记?”
“看来达到预期效果了呢。”白雏依旧笑眯眯的,“我猜,贝栗亚瑟此刻的感受应该跟我一样吧?就像是站在镜子对面一样——就像是见到了拥有相同内核的同类,而产生了共鸣一样。对吗?”
贝栗亚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紧握着剑柄,咬着牙说:“……为什么?这种感觉……我只在见到零的时候有过——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混沌’会有三个!”
“贝栗亚瑟,冷静点。”克洛威尔终于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贝栗亚瑟摁回了椅子上,“白雏小姐也请坐下吧。虽然我暂时不知道你的黑茧印记跟我们要探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但至少,你不否认自己的黑茧也是‘混沌’,我可以这样认为吧?”
“当然。这就是我的目的。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的黑茧和贝栗亚瑟比起来不值一提——只不过个废弃的‘失败品’而已。”白雏平静地说,“但……要说完全没有危险性,也只是自欺欺人。我之所以没有接受荆棘骑士团的救助,就是因为,当时我体内的黑茧还不稳定,我不希望伤害到无辜的人。不过……好在我的黑茧本来就是失败品,威力并不强。多亏这个,我得以在数年之后控制住了它。”
“你说你……控制住了黑茧?”贝栗亚瑟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怀疑。
“是的。”
“……不可能。”
“起初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我确实做到了。黑茧既然已经融入我的体内,也就意味它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就像多出了一只手或一只脚。既然是我的一部分,那么就没有我控制不了的道理。一旦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一点,接下来的就只需要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怕死地练习就好了。”
“‘多出来的手脚’……”
贝栗亚瑟陷入了沉思。白雏望着她莞尔一笑: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东西——对我来说,死亡并不那么面目可惧。也许这正是我的意志得以战胜黑茧的原因。呵呵,人类的潜力有时候真是超出想象呢。”她顿了一下,“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比起‘我是如何控制住黑茧’的,现在各位应该对‘我是怎样被种下黑茧’的更感兴趣才对。那么长话短说吧——我是在月曜惨剧发生那天被种下黑茧的,而那个始作俑者……正是塞缪尔。”
“看起来你们跟那个‘塞缪尔’很熟。”克洛威尔说,“他是谁?还有,你说你是在月曜惨剧当天被种下黑茧的,但是那个时候‘黑茧’……那种黑色的记忆碎片应该还没形成才对。”
“当然很熟了。塞缪尔……他是我们的同胞。至少曾经是。我们的国家是由名为‘月曜士’的祈愿者组成的国度,而他则是个有帝国血统的月曜士,少年时就颇受皇帝陛下赏识。他的能力当然毋庸置疑,但他也是个公认的‘怪人’——我曾听跟他共事的丈夫说起过,他是个绝对的‘公平主义者’,他把每一场战争都当做是一场博弈,只要他认为合理,那么他就绝不会吝啬同胞的牺牲。这样的人能在那场灾难中存活下来,并且毫发无损——我并不觉得惊奇。”
“当时他在做什么?”哈尔问。
“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比较好。”安和晴说道,“月曜惨剧发生那天,他正带领着几支队伍对抗狼族。如你们所见,黑魂塔遭到袭击之后,我从顶层跳窗脱出,摔到了附近的树林中,全身骨折动弹不得。大崩坏就在这时发生,而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黑雾逼近——我不知道塞缪尔是怎样从崩裂的土地上一路赶到我身边的,总之,他出现了,并且试图庇护即将被黑雾吞噬的我。结果就是,他成了我的替代品。我不知道那团黑雾对他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很快就和黑雾一起消失了。”
“要说‘消失’似乎有点不太准确。”白雏接着说,“因为后来他出现在了我面前。那时我在黑魂塔底层负责物资分配,侥幸从爆炸和崩坏中逃脱。之后,我怀抱着一丝希望想在废土之中找到我的丈夫和孩子。可是,塞缪尔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就以极快的速度制住了我,然后——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进了我的双眼之中。”
“……血?”克洛威尔皱起眉头,“不是‘黑茧’,而是……血?”
“是的。听起来很荒诞无稽对吧?但是——最初的异端就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白雏缓缓合上了眼睛,没再睁开,“他的血肉与黑茧具有同样的力量,甚至,比那更强——对了,说到这个,不知各位对黑茧的了解已经到了哪一步?”
克洛威尔最先发言:“最先判明的是黑茧的本质。也就是,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变成至浊黑色的‘曜晶’,或者说——‘记忆碎片’。就克莉斯老师给出的情报来看,黑魂塔禁区的土壤之中埋着不计其数的黑茧。如果结合月曜惨剧来推论的话,其中大部分恐怕都是惨死的月曜士的遗品……狼族的可能也混杂其中。”
“另外,我的副官进行过实验。血液、生物残骸——一片骨骼,甚至是一颗牙齿——加上黑茧作为媒介,就可以让消逝的生命‘起死回生’。不管算不算得上真正的‘活人’,至少它们可以凭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就像安琪莉多的尸鸠一样。”哈尔补充道,“还有……最初发觉实验事件与黑茧有关联的时候,克洛威尔曾经提出过一个猜想,现在想来似乎不无道理。从记忆碎片到曜晶的过程基本上可以概括为‘所有者的意志消逝进而回归本源’,假设曜晶是执念消散之后回归零之本源的记忆碎片,那么黑茧——就是执念、怨恨等负面情感被强化到极致的结果。如果将之视为另一个‘本源’的话,现在或许我们可以将之称为……‘混沌’。”
“两个本源……分别对应‘月曜女神蒂斯帕尔’和‘日曜女神萝希尼斯’……吗?”
白雏以微笑回应神情恍惚的贝栗亚瑟:“看来我们终于找到了突破点。我不知道贝栗亚瑟和你提到的‘零’是怎样被种下的黑茧的……不过,我想既然同为‘混沌’,应该跟我差不了多少。塞缪尔为我们种下的黑茧就是他的‘血肉’——他以这种方式将自己体内极富侵略性的曜力植入了我们的体内。当然,那并不是塞缪尔原有的曜力。”
“如果那团黑雾正是从女神权杖中被释放出来的‘月曜女神之力’的话……”克洛威尔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塞缪尔被黑雾吞噬——实际上是被月曜女神的‘混沌’曜力寄生,因此接受了他的血肉的你们才会拥有同样的曜力?”
“是的。我不知道贝栗亚瑟和零为什么成为他的目标——至少,当时他试图将我变成他的‘容器’。”白雏微笑着说,“到底是女神的曜力……以一个普通月曜士的身体来说负荷果然还是太大了。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成功——至少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所以,他只丢下一句‘失败品’之后就消失了——这次是真的消失了。我不知道他之后有没有再尝试寻找别的容器,但是,看样子他依旧完完整整地存活到了现在。好了,这就是我的知道的全部了。”
“……非常感谢。”
——在巨大的信息量的冲击下,克洛威尔依旧保持着平静:
“那么——多亏了安和小姐和白雏小姐的情报,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从头梳理一下事件的全貌了。
“首先——‘破晓之战’结束,苍岚王国建国后不久,女王奥莉芙拿走了放置于废弃神殿的女神权杖。接下来,1636年11月1日——月曜之国与狼族背水一战,陷入不利。奥莉芙陛下得到消息后唤醒了女神权杖,‘月曜惨剧’发生。同时塞缪尔被‘混沌’吞噬,白雏小姐被种下黑茧。然后塞缪尔消失,白雏小姐为安和小姐施更生术,随后离开。11月2日凌晨荆棘骑士团的救援到达,安和小姐和其他幸存者在一周后被秘密护送回骑士团。在这之后王国发布‘缄口令’,并在暗地里消除事件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销毁相关资料,和‘处决叛徒’。后来安和小姐通过零曜研究所的考试成为研究员,白雏小姐在控制住黑茧之后潜入黑袍军,塞缪尔则一直在为自己的计划做准备——以上,就是与‘月曜惨剧’有关的一系列事件的全貌。”
小木屋内静默了一秒——紧接着响起的是安和晴的鼓掌声:
“——漂亮!跟脑子好的人组队果然省心得多,至少不用在没有意义的废话上面浪费时间。”她坦然说,“我遵照诺言,将你们梦寐以求的真相一一呈现给了你们。但是,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揭开真相只不过是个开始,真正需要解决的事会像潮水一样涌来,而你们无法借助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的力量;反过来,我也一样。藏着黑茧与月曜士残骸的黑魂塔禁区、‘死而复生’的邪术、被女神遗留的‘混沌’同化了的塞缪尔……任何一个对王国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然而你们的女王不会相信我,也不会相信你们,那个偏执狂只会把我们当做阻碍她的‘和平之路’的绊脚石,然后把我们抓起来处决掉。”
“我们早就知道这会是一场孤独的战斗,也已经准备好了以防万一的方案。一旦讨论出可行的方案,我们立即就能采取行动。”
哈尔交握双手,平静地注视着安和晴:
“但是——安和小姐。恕我直言,无论怎么想,你都应该是那个对王国怨恨最深的人。然而你所做的、所说的一切,却像是想要对王国伸出援手一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安和晴沉默了许久。
“……真巧。这恰好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她紧盯着哈尔,“那么,让我先把这个问题抛还给你们吧。王国的骑士们,你们不惜背叛自己的祖国也要追寻真相,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骑士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
广受爱戴、始终尽心尽力地守护这个国家的女王陛下——奥莉芙,却是引发月曜惨剧的元凶。
那场悲剧究竟留下了多少伤疤,又毁灭、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身为荆棘骑士团的团长和副团长,身为被真相葬送的初代团长夫妇和莱恩大臣一家的后代——贝栗亚瑟、哈尔和克洛威尔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那么,奥莉芙做错了吗?
狼族攻势凶猛,甚至产生了异变现象。一旦他们击败月曜之国,下一个目标就必定是苍岚王国。当时王国才刚刚建国,各方面还未完全步入正轨。一百多年的漫长战争实在是消耗了太多资源、兵力与人们对未来的信心,而宣称要让这片乐土永无战争的女王履行了她的誓言——他们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就成功跨越了难关,生存到了现在。
作为国家的守护者,她尽职尽责。没有人可以断言她的错误。但是,这一系列的悲剧与渐渐逼近的灾难也确实因她而起,任何人都不能狡辩。
他们能为这位执迷不悟的王做些什么?
身为骑士——他们该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荆棘骑士’,指的就是即使背负荆棘、遭人唾骂,也会忠贞不渝地贯彻使命的骑士们啊。”
克洛威尔直视着目光锐利的安和晴。
“我们都对团徽宣过誓。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自己的誓言——或者,更简单点说,既然我们被赋予了解决塞缪尔和他的实验团体的任务,那么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这是身为骑士的职业修养。”
“即使永远也得不到你们守护的人的理解,甚至被他们视为叛徒?”
“是的。”克洛威尔说——没有犹豫,“如果说这个国家被迷雾蒙住了双眼,那么我们就必须成为驱散浓雾的光。这就是‘荆棘骑士’存在的意义。好了,接下来该轮到安和小姐回答了。你所谋求的又是什么?”
“……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你们骑士的想法。但至少现阶段,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的确试图把苍岚从泥潭里拖出来,但请别误会,我不是想要‘救你们’——我恨奥莉芙,恨之入骨。但是,我更无法忍受有人侮辱我的同胞们的遗物,利用它做出违背他们意愿的事。塞缪尔是为了庇护我才被‘混沌’吞噬,我自然有责任去阻止他。并且……”
安和晴的声音低了下去,染着无法言说的悲哀。
“并且,我的国民们……那些从灾难中幸存的人,他们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苦痛,就算是借来的屋檐,我也不希望他们再一次失去容身之所。”
停顿了一下之后,她重新抬起头,坚定地说:
“因此我要利用你们!我要你们和我联手,阻止塞缪尔,阻止他的实验团,阻止他那个暂且还面貌不清的‘计划’——让这片大陆重新恢复平静。我要证明给那个自大的奥莉芙看,即使不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我照样可以守护好一个国家——比她做的要好成千上万倍!然后,我要走进她豪华的宫殿,痛骂她,站在王宫的屋顶上敲响铜钟,告诉所有人她曾经犯下过什么样的错误,为我死去的同胞们洗刷冤屈——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王国的复仇!”
——或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透明的泪珠从安和晴发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尚有余韵的寂静之中,哈尔率先站了起来。随后是克洛威尔,接着贝栗亚瑟也站起身——他们向安和晴敬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那么,就让我们携手并进吧——亡国的公主,安和晴小姐。”
哈尔直起身,向安和晴伸出了手。安和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用袖子用力擦干了脸颊,握住了哈尔的手。
白雏欣慰地注视着他们。
“现在我们算是正是结成联盟了呢,真是可喜可贺。”克洛威尔微笑着说“那么接下来的重点就是今后的对策了。在塞缪尔有所动作之前,我们这边最好能尽量收集更多的情报,找到对付他的突破口……安和小姐或者白雏小姐有什么灵感吗?”
“我倒是可以提供一条情报。”白雏说,“圣山山脉背后的禁地荒芜雪原——也就是俗称的‘伤痕之地’,那里有一个狼族与人类混居的小村庄。据说那里的人在月曜惨剧后也曾试图去搜寻幸存者……我们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四境之岛之后又是禁区吗……果然泥水都是越趟越深,我现在确信我们已经完全没有脱身的可能了呢。”
“喂,刚才那个大言不惭地宣讲‘骑士的职业修养’的人是谁啊?”
哈尔面无表情地无视了头发倒竖的安和晴和神情悠闲的克洛威尔。
“……别的暂且不提。白雏小姐所说的地方倒确实有一探的价值——毕竟克莉斯老师也曾经去过那里。现在时间宝贵,我们最好能尽快处理完需要在这里解决的事,然后立即返回骑士团,准备动身前往伤痕之地。所以,安和小姐——”
他把靠在桌旁的千仞放到了桌上,盯着安和晴:
“你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才能修好我的法杖吗?”
“……哎呀呀,差点忘了。”安和晴如梦初醒,“我刚才是不是提过这座岛上有两大遗迹?一个叫做‘十字圣冢’,另一个叫做‘斗兽场’……十字圣冢正是你该去的地方。”
“‘十字圣冢’?”
“是的。那是一道位于西北方的十字形深谷……那里正是银之魔女朗希尔德的陨落之地。也就是说——她的曜晶就植根于那里。当然了,过了一百多年,你想找到她的曜晶肯定是白日做梦——但是,你哪怕随便从崖壁上敲一块琉蓝石,都比千仞原本的曜晶要好上一万倍。琉蓝石本来就能储存曜力,又在守护者之力的熏陶下经历了那么多风霜,威力自是不必多言。”安和晴想了想,“虽说路途不算艰难……但是它跟斗兽场处于岔路两端,你要是走错了我也不想去给你收尸。果然还是由我带你去比较好吧……”
“等一下,”克洛威尔突然有了兴趣,“‘斗兽场’又是什么样的遗迹?”
“……干嘛啊,你就算求我我也不会带你去的哦。”安和晴疑心重重地看着他,“斗兽场可不是什么吉利的观光景点……那是从先祖时代就建立的一种特殊的‘极限训练设施’——里面黑暗而压抑,并且关押着大量失去心智的变异翼狼。很多月曜士为了提升能力前去挑战,有的人再也没出来,不过出来的人也确实都取得了不容小觑的进步……话说回来,塞缪尔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身为一国公主的安和小姐应该也去过那里吧?”
“去是去过,不过是跟我那游手好闲的白痴哥哥一起去的。”安和晴没好气地说,“真是地狱般的一天半啊——我该怎么说呢,就像是跟死神跳了一场长达三十六小时的贴面舞一样。我敢打赌那些畜生现在也还在继续过着疯狂繁殖然后互相撕咬的日子,只要不把它们杀光,它们就能自相残杀直到永远——”
“听起来真是个理想的训练场所呢。”
“哪里理想?!”
“好——那么趁着哥哥去十字圣冢挖石头这期间,我也去挑战一下斗兽场吧。”
“我说,你是不是有项叫做‘不管你怎么警告我我就是要找死到底’的特技啊?!”安和晴忍无可忍,“就连经验丰富的月曜士都必须选择两人一组,即时如此活着出来的几率也不过是百分之五十!你一个人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啊,你脑筋有洞吧!喂哈尔,你就不能说两句话或者给他两拳阻止一下你的白痴弟弟吗?!”
“……我没有意见。”
“……哈?”
在安和晴堪比白风号曜力炮的目光扫射下,哈尔无动于衷:“我没有意见。你不用带我去,只需要把大概方位告诉我就好——千仞尚且还能派上点用场,我还不至于迷路。所以比起我,你不如把克洛威尔带到斗兽场去,免得耽搁时间。”
“……白雏,麻烦你用面包夹子把这两个人打醒。”
“呵呵呵,我才不趟这趟浑水呢。”白雏用袖子捂着嘴笑。
“安和小姐,我早就说过了——为了这场战斗的胜利,我什么都会做。而你也拦不住我。”克洛威尔微笑着说,“我和贝栗亚瑟都有黑茧——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塞缪尔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拉拢我们,想让我们变成他的王牌,甚至不惜设下‘最终实验’来促使我们破茧……如果我没有办法调整好自己,恐怕我只能成为你们的绊脚石而不是助力。所以,既然恰好有一个‘极限训练所’可以让我好好练习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量,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安和晴的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找不到反驳的话,“就……就算如此……那也不至于——”
“至于。你的内心已经认同了我的理由,就不要为了面子强行反驳我了。”
“……好,我带你去。我不仅要带你去,我还要从现在就开始祈祷你被万狼分尸。”
白雏笑眯眯地为这场弥漫着硝烟味的争吵拉下了帷幕: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接下来哈尔自行前往十字圣冢寻找修复法杖的材料,晴带克洛威尔去斗兽场进行训练——如果能够同时完成的话,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呢。不过……”
她的目光落在了心事重重的贝栗亚瑟身上:
“贝栗亚瑟要怎么办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贝栗亚瑟抬起头来,似乎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现状。安和晴瞟了她一眼,抱起胳膊说:
“既然贝栗亚瑟也有黑茧,那么跟我们一起去斗兽场应该是最佳选择吧。刚好又能跟克洛威尔组成一组——”
“不。贝栗亚瑟不需要跟我们一起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克洛威尔身上。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既然白雏小姐也是‘混沌’,那么最佳选择应该是由她来教导贝栗亚瑟如何控制黑茧。事事都跟着我未必有好处……现在,我们还是暂且分头行动吧。可以吗,白雏小姐?”
“当然,我很荣幸。可是,贝栗亚瑟大概更想和你一起——”
“……不,我同意。”
小木屋陷入了寂静。在其他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之下,贝栗亚瑟再一次认真说道:
“我同意克洛威尔的意见。我想要……留下来接受白雏小姐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