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等下去看看那个新电影。据说剧本是尼尔盖曼哦。”
隶属大学宅文化研究社团·Jungle Boogie的哥特洛丽学姐在离开社团活动室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
“去吧。等下一起吃饭吗?”
上任社长(id为河原木隆人)问道。
“嗯,我想想。”学姐说,“吃海鲜还是去吃泰国菜呢?”
“我也去。”
大二哲院学生兼社员,通称画扇(真名刘素瑶)的女孩子举了一下手。
“那就只能吃日式烧烤了。画扇你海鲜过敏来着?”
“是啊。”
前社长把正在看的轻小说放回了活动室内的书架上。
“你们呢?”
大二学生TaKu(本名田九陵)刚才认真听完哥特洛丽学姐的科普讲座之后,带上了索尼的入耳耳机,坐在角落里,看着面前的桌子,一直在思考些什么。他听到前社长的问题后,微微抬起头,摘下耳机,过了两秒才回答。
“我先不了。晚上有晚自习的约了。”
“罗曼学姐求组电影你不去吗?”
“真的有约。”
“没事没事。”学姐挥挥手,“好好学习,记得这学期别又挂科了。”
“我……去……吧?”
最后一个回答的人是坐在T旁边的微胖黑框眼镜,昵称路德(本名胡西)。
“那我就先去上下午的课啦。晚上再见咯。”
学姐说完关上了活动室门,离开了。
“其实马上就能见到。她上课肯定会玩手机的。”
前社长敲了一下自己笔记本电脑的空格,把它的显示屏唤醒。
“原木啊,你们大四现在毕业设计进度如何了?”
“还好……吧。现在其实还是学院给的实习期内,还有两周才返校报道。期中以后才会开始找导师准备开题。”
“你们码农专业这么爽啊。大三下期中开始你们就没课了我记得。”
路德推了一下眼镜。
“我是实在不想上下午的水课了,翘了算了。”
“你们专业毕竟东亚第一嘛,辛苦点才是王牌专业。”
“实际排名是世界第一好不。然而没有什么卵用。和学姐刷了一个小时素材又什么都没出。干。”
路德说完关上了自己的任天堂掌机。
“命中若有终会有,命中若无莫强求啊。”
画扇说着,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所以我下午也闲了,我把电脑拿过来我们一起开黑?”
“可以啊。”画扇往嘴巴里塞了四分之一个橘子,推开自己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器,“快去拿吧。”
“慢点也可以的。”原木看了一眼屏幕,“我这里下完剩下的东西还要点时间。”
路德点点头,起身离开了活动室。当活动室只剩下三个人时,活泼的语言氛围似乎突然就死去了。
画扇用橘子皮把吐出来的籽包好,扔进了垃圾桶。她随即又拿了两个橘子,一个丢给了原木,一个在TaKu的面前轻轻敲了两下。
TaKu回过神来,摘下了耳机,看着画扇。
“这个挺甜的。好象是乙山市的芦柑。”
“嗯,谢谢。”
TaKu拿起了芦柑,剥了起来。
画扇发现TaKu并没有把耳塞塞回去,觉得这或许是自己把这件事和他讲清楚的最好机会。
“那个,T啊。”
原木身为前社长,自然是备受团员爱戴,也挂心所有团友的。他如此精于人情,早就发现了,其实画扇她……
这么说吧,活动室一张大桌子,河原木、路德、TaKu三个人挤在靠内的一侧,而学姐和画扇坐在另一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御宅社团的男人就连和女生坐在一起的勇气都是没有的。然而画扇却对TaKu……
“嗯,怎么了?”
TaKu吃着芦柑。
画扇她对TaKu……
“我们几个开黑,你不打这种moba游戏很无聊吧……”
画扇对TaKu的企图……
“嗯,还好。”
迟钝的T啊,你怎么还没发现,画扇对你的……
“那我们换个位置吧,我们三个要开黑。”
画扇对TaKu的位置早就有所企图了。
是这样的。
原木推了一下眼镜。
× × ×
田九陵在活动室三人连续开黑狂屠三四局之后摘下了半边耳机,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活动室。
“哦哦,路上小心。”
前社长脸距离电脑屏幕不过一拳,根本就没看着田九陵。
“明天见。”
画扇举起一只手。
“卧槽,他一个E押中了,你们快走,这波团不了……嗯嗯,小T明天见。”
路德这么说。
当然他在战况指挥的末尾说出道别的时候,九陵已经快把活动室门关上了。
随便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九陵回到了寝室。在寝室楼楼下就望到自己的房间窗内一片黑,没有开灯,想必三个室友都不在。本日是周五,本地的室友回家了,广东室友去享受粤韵同乡会的周五之夜,估计现在打开手机就能刷出他今晚吃饭的照片。而最后一位来自哈尔滨的室友反正除了睡觉时间和寝室一起打游戏的时间外,一直泡在图书馆里,今夜恐怕也在和诸位先贤通过练习题交流吧。无比自由的私人空间,田九陵转动钥匙,进门后立刻展示了被隐藏的真实自我。
九陵的三名室友当然都知道田九陵的秘密。同在一个寝室生活,无论怎么遮掩,人终会在他人面前露出马脚。权衡过自己本来就不多的隐私需求和头皮热度之后,九陵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大学内的栖身之所,可以让他摘下假发的地方。表面上看起来,九陵留着很长的头发,两侧盖过耳朵而且刘海几乎遮眼,大约就是日剧里面优柔寡断男主的标配发型。实际上他已经把自己的头发剃光了。
这件事有故事:
“因为光头看起来很强,所以剃了吧。来个Skinhead。”
师傅在九陵小时候这么和他说过,于是年幼无知的田九陵第二天就去理发店剃了光头。然而师兄第二天见到他就拍了他脑袋一下。
“Skinhead不是这样半吊子的发型。你这还留着茬呢。”师兄又摸了一把九陵的脑袋,“顶多算个劳改犯头。我来帮你。”
等到稍晚见到师傅时,师傅也拍了一下他脑袋。
“你这叫和尚头。妈的,丑死了。Skinhead是用二号理发保险卡片儿(clipper guard)剪出来的短发,不是字面意思的光头。”
九陵摸着自己的头,转身看了一下因为不学无术现在陷入尴尬而避免目光接触的师兄。
事后师兄对九陵陈恳的检讨了师傅的错误。
“九陵啊,师傅说的光头党运动那个调调的潮流。你使的正好是雷部法术,头发留长了不好。你知道二阶堂红丸不——师傅就是担心那种情况。不过我跟你说,你剃光发亮虽然丑,但是好处更大,你知道特斯拉电弧不……”
在那之后,九陵就过上了在光头和劳改犯长度之间游移的日子。后来他长大了一些,还是因为使用五雷法的关系,九陵带上了几个作为增幅法器的耳环。耳环虽然设计低调,但是田九陵此时只是个小学的小盆宇,而且还是光头配耳环。这样子在小朋友之间太过扎眼。于是师傅和几位师兄研究了一下今后的对策。
“小孩子带的假发,难得搞到。学校也不让带帽子上课。”
不学无术型师兄一号这么说。
“买一个回来我们给他改改?应该不难吧。”
某师姐这么说。
“你们关注的问题就不对。老师跟我们说的是小孩子不能带耳环,你们却想着留长发把耳环遮住。哪家小学会让小男孩留长头发?”
理性的师兄二号摸着九陵的光头说。
大家沉默了一下。
“那,给耳环施个法术,藏起来?”
师傅提出建议。
“行是行。但是小孩子追追跑跑,万一扯到耳环那就血肉模糊了。”
师姐说。
“那干脆不带了?”
师兄二号说。
“我觉得也行,上学就别带了。周末回来再带上。带是一定要带的,不然耳洞就长回去了。”
师兄一号说。
“那就这样吧。”
师傅拍板了。
就这样,直到被委派来这个城市上高三为止,九陵都过着Skinhead加耳环的人生。如果说上大学之后有什么改善的话,那就是必须得全天带着耳环,以及终于可以戴假发了。
天气转暖,没有事先做止汗措施使得假发下的头皮黏糊糊的,让九陵有些不适。九陵取下假发后,拿出卫生纸擦了一下脑袋。然后他从书包里取出了上课的课本,思考了一下,带上了英语练习册和字典。就在他走近房门,准备伸手关掉寝室灯光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只白嫩修长的手迅速抓住了九陵的手腕。
“别闹了。这次差点又条件反射动手了。”
九陵继续平静地伸手关掉寝室的灯,然后很自然地收回了手。那只涂着指甲油的手也并不用力,九陵的手往回收时便松开了。
“狗狗教三遍都要学会了。”
那几根葱指的主人走进了九陵的寝室。
“还想把我按倒在地板上吗?”
进门的是一位少女,她皮肤白皙,留着长发,穿着短袖与宽松的半裤。而且她是严格文字定义的少女。因为上了大学就要被叫做女青年了,来着。
田九陵挠了一下刚戴上的假发。
“是啊,狗教三次都要学会了。你要还是执意这么让我擒拿动作条件反射,就不要怪别人了。”
“唉哟,小田田好严厉~粗暴的男人也好有魅力。”
少女教科书式地小恶魔坏笑捂住嘴。
“不说这些了。你既然来了说明有事情?”
“两件事啊。第一件事,刘定恭被杀了;第二件事比较重要——教我写作业。”
少女在九陵面前展示着初中三年级的家庭作业练习册。
“我怀疑你是弱智。”九陵翻看了几页,“怎么初中水平数学能错这么多?还有重要的第一件事跟我说清楚,刘定恭是谁?”
“我不擅长数学啊。你不也不擅长英语,上个大学到最后都需要靠自己的皇家特工身份。”
“我也不想上大学啊,是师傅把我逐出师门之前四十秒命我读完大学。作为最后的师命那我也只能这样了。”
九陵做了一个向外面的手势,少女蹦蹦跳跳离开了寝室。九陵顺手锁上了门,两人并肩走了起来。
“你被逐出师门是迟早的事,毕竟你只是被委派培训的皇家特工而已。别太在意师徒情份这种……或许还是在意一下吧。总之,你在大学好好讴歌青春报答皇帝就好了。今天英语作业也有不懂的地方,怎么办呢?”
“章鱼肯定在房子里。还有,跟我把话讲清楚。刘定恭是谁?”
“中国现任的四名雨师之一啊。这算是对民众保密项目,不过你们还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吧?”
“你是墟城系的人员,我是皇室系的人员,我并不知道你说的这种事情。不过雨师是什么我还是知道的……哪里被杀的?”
“云南。不过上头决定让你来办这件事了。”
“嗯,能明白为什么。”
“所以比起上头给了好久期限的事情,先把明天的作业弄完吧。”
“是这个道理。”
× × ×
雨师乃是调伏龙众之人,如果用地海系列(Earthsea Cycle)小说的设定来类比的话,那就是龙主(Dargon Lord)——不过也有些不一样。小说中的大法师格德在解释什么是龙主的时候说过“如果一个龙见到你第一个想法不是吃了你,而是和你说话,那你就是名龙主。”
雨师做到的不仅仅是说话这般简单,他们拥有降伏、消灭绝大多数龙众的实力。
如“雨师”两字的字面意思,雨师也是会求雨的。除去娑伽罗龙王法之外,日黑法、除魃法也都是雨师的必修课程。然而如今的时代,地区求雨的事情都让规范管理后的本地巫家社家做了。因此雨师基本上不会为了求雨这种事到处跑。这导致了雨师们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毕竟大到足以出动雨师的龙灾很久没有在中国发生过了。
来句题外话,前不久在一个北欧的音乐节上倒是发生了一次极大规模龙灾,不过那并不在墟城管辖范围内。除去大量的龙众在物质宇宙现界外,那次龙灾也并没有任何灾害性的后果。
综上所述,雨师是一个给实力者养老的闲职。足够强大的四名术者会被授予四方雨师的职位,其任务就是喝喝茶,在自己辖区内的每个省都转转,然后每两年写个报告书。月薪和入职工龄挂钩,社会保障与福利同高级公务员待遇,年底奖金为第十四个月工资,住宿由墟城和宗教局一起提供,通常都是省会郊区的洋房与别墅。除去不能做婚房及不能转租外,使用没有任何限制。
这就是现实中的强大术士的安逸生活。
刘定恭算是目前中国四名雨师中最年轻的一位。他用的是中国维新后开发的泛用型方术·新衍术,同时也受过正统道门的灵宝箓。从新衍术的学院里毕业出来,拿到了宗教局六司的公务员推荐,顺利混了几年日子。后因为成绩突出,加上以前和龙有过交道,刘定恭成为了最年轻的雨师。
自己也说不上是年轻人了,如今入了一个职业发展前景不明、升职无望但待遇不错的闲职,加上自己表面上宗教局公务员的身份——舒服过头却缺乏变数的日子让刘定恭感到了存在危机。自己最早的确也是被道法奥妙所吸引的,可是最后怎么却落到了这步田地。学会了各种方术,却丝毫没有自己成为非日常与日常境界线中主角的感觉啊。如今女朋友也因为他一年之内因公巡游他省,不得安顿的原因分手了。住宿虽然不是问题,住房补助也比较客观,但是自己的婚房目前的确是没有。结婚看来遥遥无期。
这明明是个给老方术士挂职的地方,为什么把我派来了?
他因为这件事自觉有些抑郁症状——好在这件事也是工作福利所考虑到的。宗教局工作的人有些因为接触一些宗教信仰的关系,时不时会有虚无感占据高峰的情况。因此墟城驻派宗教局六司的人员都可以享受权威的心理咨询以及精神科医生(拥有抗抑郁药处方权)的治疗,费用还给报销。刘定恭也去过几次,接待他的人是个精神科医生同时也是个小术士。
“自古以来这种事就很普遍。”
这次是墟城内部人员的特别接待,所以是在医生自己家里。医生站在窗边看了一下外面秋日的暖阳,拉上了窗帘,然后点了一根烟,转过身来用眼神问刘定恭要不要。
刘定恭挥了挥手,内心里觉得这个医生才是有精神病……站在窗边拉上窗帘抽烟。
“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我们都是学过点法术的人。”
他好像察觉到自己动作有些不对。
“我拉窗帘这个举动就像是《花生漫画》里面Lucy的心理分析小诊所,现在是phychiatrist is in。”然后他掐灭了没抽几口的烟,撩开窗帘看了看楼下,把烟头丢了下去。
顺带一提,他家住二楼,楼下是绿的出油的小区绿化。
“可是学过法术又能怎么样。最后我们发现我们学习的不是登仙之妙术,解脱之法门。我们本质上没有成为更伟大的东西。这就和掌握C语言、学会公交驾照以及会玩矮人要塞一样。这不过是种秘而不能宣的技能。我们仍然是资本的浪潮中不起眼的部件。”
“您是想说什么……”
刘定恭坐在沙发上问。
“您可能是学新衍术和道术的,不了解西方的神秘学这种东西。这么跟您解释吧。魔法、方术是分两种的,英国现代卡巴拉之母Dion Fortune,她本名叫Violet Mary Firth,以及另一位神秘学学者Israel Regardie,将我们的怪力乱神,这些什么咒语、魔法、仪式都分成了两种,Magic和Yoga,或者Occult和Mystic。一种就是追求灵界伟大的升华之法,一种则是我们为之狂热的、在物质宇宙有效果的咒语。”
“您说的我大概明白了,所以你说这么多是想说……?”
“我们没有变成什么超脱之人、伟大之物。我们学习的不过就是一种技能。我们还是死上班族。”
医生说完,从茶几上取出了处方签,写了几笔,然后盖上了私人诊所的印章。
“去取点抗抑郁药物吧。这不是大问题,刚入职的年轻人也都有这个问题。”
实在是不能相信,居然这么随意就开了抗抑郁药。这个职位的福利感觉一塌糊涂。
据说抗抑郁药物吃上了有依赖性以及成瘾性,所以刘定恭虽然开了药,但是并没打算吃。姑且当留个保险吧。他觉得这样并不是办法,给自己找点事或许能根治闲出来的毛病——正巧西南地区报告有些轻微异常。冬天一结束就过去考察一下吧。
这么想着,刘定恭躺在沙发上,用家庭影院开始播放收费电影频道了。
× × ×
雨师的责任本来是调伏水系与晴雨。很早以前的雨师赤松子是通过火焰来求雨的,这项秘法或许有些索罗亚斯德密教的渊源;后来开始有了【除魃祝仪】求雨,但是因为每次求雨都是通过侮辱被旱魃所降灵的村中妇人来达成仪式的,着实太过原始、残酷,随即也遭到禁止。各种精灵妖魔与神明随着历史的发展涌入中国,主流的请雨仪式变成了【娑伽罗龙王法】和天师道的【五龙王请雨法】。无论哪种都和龙要打交道,所以雨师的责任也变成了降伏龙众之人。
龙的本质是语言—— “真言”乃是龙的本质,而龙存在即是在说出万物真名。大乘佛教的故事中,龙宫藏有无数的经卷与秘密咒语,龙树只是取走了我们这个娑婆世界的一小部分华严经,已然足备八十卷了。龙就是言语所成的幻想,乃是世界之意义道成的躯体。而孽龙与蛟这种对水情有独钟的恶灵,不过是龙因为某些行为湿生出来的恶灵而已。雨师们则通常都是操持【筏苏吉龙王真言】,唤出“食毒龙大将”或者“吞毒龙王”,驾驭它们来狩猎小龙。
一般来讲,蛟已经算是相当强大的恶灵了,在古时一匹便足以涂炭生灵;就算放在今日也是严重的情况——但是雨师们尚且应对自如。江湖的精灵、水鬼都不过是溺水者的怨气所湿生而出的灵体,就算穿透Yetzirah之门,在物质界形成的不过也是菌类一样的东西,雨师们自然更加不放眼里。这次在云南,刘定恭发觉的异常不过水之精怪正在大量聚集而已,就像是落在墙角的冰糖碎渣引来了蚂蚁群一样。按照防备孽龙与蛟的准备去处理蝼蚁之群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世事并不能总如人所料。卑微如蝇虫,其聚合所象征的凶相,可是地狱三柱之一的莅临之预兆。
他在操持着吞毒龙大将斩杀了一路的小水鬼之后,于那个无名的小湖边见到了它。
它当时正俯身在无名的小湖边,掬水饮下。不知为什么,它的动作僵硬而且带着轻微的颤抖。刘定恭看到了水沿着腮流下,在下巴处汇集,滴下。每一滴都反射着半月的暗淡月光。
那是崩塌的天之一角,山泽宫廷的主人。那是诞生自天灵地气的精灵,吞饮日精月华而成之躯体。
刘定恭这时才发现,并不是水精聚集于此。她的膝盖与脚下,无数的精灵挣扎着诞生。仿佛是仅仅行走就孕育着蚊虫的大瘟疫王,如同每一个脚印都生出新绿的荆棘批身的森林之神。
就算是百千万华严之句所化的龙众也无法与其一争高下。主宰诸行星天的天使、每日吞食五百毒龙的迦楼罗王或者皆有毁灭世界与重建世界之力的龙王们才能与之一战吧。
“如果你真是抑郁,那就是不想活了。不想吃饭不想玩,只想着虚无与死。情绪处理空间很小,很容易领悟一种压倒性的无常感。抑郁了,不想活了,那也就不会怕死了。你怕死,说明你整天烦的就不过是职业规划问题,不是抑郁,请教请教前辈就行了——不用请教前辈,知道三岛怎么批评太宰治的无病呻吟的吗?冷水澡、锻炼就可以治好的习性……”
刘定恭想起了精神医生给他说的话。是啊,如果自己真的抑郁,此刻就不会恐惧到挪开视线都办不到了。
逃不掉。会死于此处。
它于灵界的存过于伟大,物质化后仅仅是如此随意的姿态,如此慵懒的形体,仅仅是存在着,就可以折磨着雨师的感官。
如此伟大的存在,位居王国(Malkuth)之上者,当在法界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熟稔伊特鲁里亚佩鲁吉亚万神殿,能诵金刚、胎藏、父续、母续、不二时轮密续一切诸尊名字的刘定恭,却并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哪一位。它究竟是遥远的失落神明还是曾经出现在陨落名册的大天使,又或者某种伟大的流出(Aeon)呢?它究竟是辗转到这里的异乡之故事,还是本土被遗忘的传说?
它从跪在湖边的姿势慢慢起身,慵懒的看着年轻的雨师。突然之间,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它痛苦了起来,好象是被割断了喉咙的死刑犯——它忘记了言语,却想要喷吐诅咒。
为了守护年轻的雨师,食毒龙大将突然暴怒了起来,然而却被轻松掏出了龙心。吞噬毒龙之龙的灵体随即破碎、消散,湖边的它轻轻甩干净了手上的残留的灵体碎片。
“你是什么人?”
刘定恭后退了半步,虽然他知道没有作用。这半步是恐惧的本能压过了他绝望的表征。
它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无星的月夜。然后它的眼睛开始闪烁愤怒的红光。
在刘定恭被杀死前,在无数物质化的恶灵吞食掉年轻的雨师之前,那天之一角、失落之王,看着雨师充满恐惧的眼睛,报出了自己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