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有個當中醫師的爺爺和當中醫師的老爸,并不是什麼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難得有在台北已經很難找到的冰淇淋車出現在家門口卻不能買冰來吃,正好有同學的媽媽想請所有人吃麥〇勞、卻被大人用吃完之後火氣太大為由擋掉,甚至夏天大熱天的,我連去外面喝特大加冰珍珠奶茶的自由都不可能有──
唯一的好處,是我至少長大之後沒變成胖子……不過說到垃圾食物和高糖分飲料,其實我和被稱為養胖小朋友和讓她們過早發育的大戰犯「炸雞」倒是有那麼一點淵源。
對了忘了說了,我家的「炸雞」,是烏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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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國小三年級的暑假。
我的哥哥青蓮好不容易考完了升學考試,於是他就待在家裡安然自得地享受自己國中的最後一個暑假。
雖然說是我的哥哥,不過他其實是我的媽媽和前夫生的兒子。而且在也比我大七歲的同時,高大又強壯的他和瘦成竹竿的我看起來真的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所以總有人會對我們是兄弟的事實感到大吃一驚。
「竹,阿竹。」
「你回來啦。」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是「秋成」、和「青蓮」相對的「青竹」才是我的名字。一年後才會去改名的我,現在也還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喜歡用樹枝戳狗大便的普通小鬼而已。
「阿竹,你之前說你想養寵物對不對?」
抱著一個大紙箱的老哥一走進門就鬼鬼祟祟地跑到我旁邊咬耳朵,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爸爸說了不准養的,而且你對貓過敏誒。」
「不是貓,而且老爸一定喜歡這個。」
「老爸喜歡的話……鰻魚?」
我看著爺爺為了家裡的「風水」特別帶回家的、玻璃魚缸裡的紅龍魚──老爸曾經揚言要把牠做成三杯魚,不過最後在爺爺的全力護航之下牠還是活了下來。
「不是鰻魚啦。」青蓮汗顏。
「那麼……鱉?」
「不,也不是那個。」
青蓮揮手,臉上還露出了一副「被我打敗了」的表情。
「你看,是這個。」
「誒,這是什麼,兔子?」
「這不是兔子,這是烏骨雞。」
自古以來,烏骨雞在中國就作為珍貴的藥用肉和家禽而備受推崇。當然了,作為蔘藥店的兒子我──
直到今天為止,從來沒看過活的烏骨雞。
「這是雞……?」
毛絨絨。
白色的,毛絨絨。
明明有著黑色的肉垂和嘴,覆蓋全身的絨毛卻比一般被稱為安哥拉兔的兔子、還有被稱為笑笑狗的薩摩耶還要柔軟蓬鬆。這就是,烏骨雞嗎。
「很棒吧,我朋友要搬家了,所以就把雞送我了。」
兩眼放光的青蓮從箱子裡抱出那隻雞。
「牠叫『炸雞』,因為和牠一對的那隻雞叫『三杯』。」
「好冷哦。」
──而且啊,炸雞和三杯雞有相似之處嗎哥?
「誒,可是你要把牠養在哪裡?老爸不會讓我們養寵物的哦?」
「我很確定他會,因為老爸以前好像就有養。」
「你確定嗎?」
「老爸的房間裡不是有一個相框,裡面擺著根白色的鳥毛?我問過我朋友了,那就是烏骨雞的……」
「我回來啦,你們哥倆好在說什麼事情啊?給老爸也聽一聽怎麼樣?」
說曹操曹操到,老爸就這麼從還抱著雞的青蓮背後冒了出來。
「阿竹?你幹嘛一臉看到鬼的樣子啊,你老爸我特別買了你最愛的燒鵝回家欸。不要這樣嘛。」
這不是燒鵝不燒鵝的問題,這關係到我們兄弟的生命安危。
上次因為撿狗回家、我差點被罰跪到永遠,青蓮之前帶倉鼠回家照顧也老爸從傍晚唸到半夜,這次我可不想因為青蓮帶了炸雞回家就被連坐處罰!
「然後青蓮啊,你剛才怎麼就一動不動的,轉過來讓老爸看看你英俊的臉有沒有受傷好嗎?」
「……。」
青蓮的臉瞬間變得和便秘三天的人一樣,我甚至覺得他在發抖──甚至開始有點同情我的笨蛋哥哥了。
「爸……那個……我帶了這個回家……」
就像即將英勇就義的軍人那樣,青蓮慢慢地轉過身、把手中的炸雞送到了老爸的眼前。
「哦哦,你想養寵物了啊?而且還不是小狗小貓小烏龜,這次是雞啊……青蓮啊,男生不能吃四物湯你應該知道齁?」
「對、對不起……但是朋友說了沒地方養……」
「正好隔壁家白凌妹妹生理期、而且樓下陳先生的媳婦也生孩子了,你覺得煮給誰比較好?」
「可是……可是炸雞是寵物……老爸你也養過烏骨雞──」
「誰說那是烏骨雞了蠢蛋!!!」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但是雞是無辜的啊啊啊啊啊啊!!!!」
「你該不會以為我房間裡那個羽毛是烏骨雞的雞毛吧笨蛋兒子!!!」
「對不起──!!!」
「所以說雞如其名,我們今天晚上吃炸雞……本來想這麼說的。」
「誒(欸)。」
我和老哥,異口同聲。
「雖然不跟我說就抱雞回來這點挺讓人生氣的,不過這雞和我認識的人看起來真像。」
老爸伸手揉了揉炸雞白色的絨毛。
「外面看著挺漂亮挺正派的,裡面卻黑到連骨頭都是黑的。不過要說人家是雞的話,其實人家應該天上飛的神雕吧……算了算了,要是能生蛋的話我還是可以接受的。」
「可以嗎?」青蓮抬頭。
「真的可以養牠嗎?」我看向老爸。
「是~啊。」
老爸露出無比和藹的微笑──
「所以你們兩個臭小子,今天開始一個月電腦手機遊戲機各種各樣的機全部沒收。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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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炸雞成了我們家的一員,並且在短暫的烏骨雞生裡生了非常非常多的蛋給老爸加菜。
炸雞老死的那年,正好是我上國中一年級的那一年。牠一隻雞默默往生的時候,我正好在學校裡考期中考、是直到我回家老媽才告訴我炸雞的死訊。
「所以我說養貓養狗做什麼呢,烏骨雞就好了烏骨雞!」
我們家的店裡,老爸一邊抓藥一邊對想養寵物卻不知如何是好的客人說。我躲在櫃檯角落一邊偷聽,一邊和我的暑假作業展開激烈的鬥爭。
「雞啊養好了可是比狗還忠心,而且啊還會下蛋。雖然臭了點,不過雞糞對花啊草啊也很好的!」
老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了好幾味藥。
「不過啊,要是有點挑戰性的話養雕也很厲害的呢!雕好啊,帥氣的很。只是有些鳥啊似乎沒辦法像正常那樣熬鷹的呢,我本人也不是和喜歡和那種鬼東西死耗。」
……等一下,雕?「和那種鬼東西死耗」?
「是的呢,雕和老鷹很難搞。不過最難搞的就是那個『鵟』了,鵟啊看起來就是大型的烏鴉吧,不過日本產的鵟那可是一個兇。」
鵟,在日本又稱「糞鳶」,通常被看成是天狗最早的原型。至少在鴉天狗這個概念出現之前是如此。
「您養過的嗎?想不到您這麼厲害呢。」客人說。
「不算養啦只能算照顧啦,而且我房間里還放著牠身上掉下來的毛。說來也慚愧,年少輕狂的時候那隻臭鳥其實還教了我很多的人生大道理的呢!來,客人您的藥!」
我爸把包好的藥包拿給客人、笑著送他們出門、收好錢之後回頭看了我一眼。
「幹嘛?去去去,去做功課。」
「爸你房間的那個其實是……」
「對啦對啦,是『那個』的毛啦,『那個』。」
──原來大魔緣的鳥毛是可以這麼瀟灑地掛在房間當裝飾的嗎爸!!!
「幹嘛哦這麼看著我,『那個』看起來就真的很像炸雞啊?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嗎?」
無視了下巴快掉到地上的我,老爸揮揮手、滿面春風地走進了客人禁止進入的工作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