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科學。這不歷史。這不魔法。
為什麼剪了頭髮、而且還用素顏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白峯的大叔就這麼出現了我不懂,他到底對小凌姐做了什麼我也不懂,重點是他到底來幹嘛的──他不是在逃亡嗎!?
「怎麼了?不和我打的話你就會被看成棄權哦?」
拿著一把比短刀稍微再長一點的刀的白峯的大叔笑著看著我,那個笑容看起來沒有惡意、但果然還是很欠揍!
「快一點啊?還是你需要武器?我這邊可以給你一把哦?」
「……你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你小凌姐姐沒有告訴你嗎?就是你們去掃墓之後啊?因為我們是在基地結婚的所以沒有請你去參加婚禮,不好意思啦?」
「這不是不好意思的問題好不好!!!」
「所以我說不告訴你是有理由的嘛!」
我腦袋一熱跑了過去,但是現在這個白峯的大叔是神智清醒的大叔。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碰到他,我已經迎面撞上了某種無形的障壁、然後像撞倒墻的諧星一樣背部朝後倒了下去。
「要是直接跟你說,不是你跑去Site13送死,就是你爸跑去Site13送死,我說的沒錯吧?」
「唔……!」
我捂著鼻子站起來……對,我又流鼻血了。
「秋成!!!聽到沒有!!!給我宰了那個混蛋!!!」
不遠處,老爸舉著拐杖對我大吼大叫、而且阿狗和巴努正試圖把他拉走。
──要是他不是瘸的,我真的覺得他或許會把我丟下擂台、然後自己站上去和白峯的大叔摔跤。
「所以說啊,我本來還想把結婚照打印下來傳真到你們家的呢。不過現在大概沒有人在用傳真了吧,啊哈哈。」
「你哈屁啊!!!」
我舉起擂台底下的水桶裡的水、迅速凍結之後朝白峯的大叔的臉狠狠砸了過去。
只不過對方的速度比我更快,他側身閃過那顆大冰塊,然後用沒有拿刀的那隻手賞了我措手不及的一拳──伴隨著一個優雅的拋物線,我又一次被打趴在地。
「你在幹什麼啊!!!!本大爺的命就掌握在你手中誒你個豬!!!!」
被五花大綁在擂台底下的另一個角落的莫西幹頭用非常差勁的態度對我口出惡言。
雖然我已經習慣對方的行為模式,不過對我的惡言相向配上白峯的大叔完美的笑容的時候、那種國中生才會用的幼稚罵人話就變得比平常還要煩人了。
「你會用冰塊了,這是好事,但是你就這點程度嗎。」
「別開玩笑了啊啊啊啊啊!!!」
「生氣了嗎,果然說到底你還只是個高中生而已的嘛~」
白峯的大叔朝我的臉又來了一拳,但「我」被擊中的瞬間就立刻化成了一灘水。
「這種小孩子把戲可是不能滿足我的喲?」
「當然知道了你個臭老頭!!!」
還沒有等他完全轉過來,抓著一根冰柱的我已經從他的正上方從天而降。
「誰是老頭子了!!!」
聽到這番話的白峯的大叔,在我揮下冰柱的瞬間舉起了那把該死的刀、像棒球打手揮舞球棒那樣打出了一個完美的全壘打──
而等到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是半個人被埋在在離擂台有一定距離的、賣魚乾的攤子裡的鹹魚堆裡的狀態了──
簡直就和,鹹魚一樣啊。
「是我贏了呢,現在的小年輕果然就是沒什麼用。」
站在攤子旁邊、腳下踩著一條小鹹魚的白峯的大叔正咬牙切齒。
「那麼,你的朋友我就全部接收了。作為這次擂台賽的戰利品。」
白峯的大叔瞇眼。
「等等……求你了……我還能繼續……!」
「是──是,但是我沒有和小鬼玩的打算,尤其是你這麼弱的傢伙根本沒辦法讓我滿足。而且你的腿沒知覺了吧?」
實際上他說對了,我的腿已經沒感覺了。
「放心吧你不會變成你老爸的 ,我有特別控制好力道了。畢竟我這次的重點不是你啊,你的那三個笨蛋同學我本來也就打算直接放走了的。」
等一下,他說啥?
「喂,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湊過來的一個長著尖耳朵的中年妖怪從圍觀人群中冒了出來。
「你是怎麼回事!?先做掉了我從基隆找來的打手,然後現在又要說話不算話了是吧!!?啊!!?」
「注意你的言辭,沒人教過你禮貌這兩個字怎麼寫嗎?」
白峯的大叔抬起下巴,而且他說話的語氣和聲音似乎變得哪裡不太一樣。
「是我贏了哦?你說只要我贏得比賽就好,但是那三個人是我的戰利品,我想怎麼處置都是我自己的自由吧?」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尖耳朵的拔出插在褲腰帶上的短刀撲了過去,白峯的大叔先是優雅地後退了一小步、隨即伸手抓住了尖耳朵的手腕。
就在那個瞬間,看上去活像碰到高壓電的尖耳朵全身痙攣地倒了下去。
「是把很不錯的刀呢,看起來就不是『現代』會有的東西。你在哪裡團購的可以告訴我嗎?不過我看你也沒辦法和我說話了。」
自言自語的白峯的大叔,扯下了自己的臉和頭髮。
「大叔……道真公!?」
「好久不見啦田秋成,你看起來氣色真好,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臉白癡呢。」
「雖然很想回嘴,可是這到底是怎麼……」
「我和那個傢伙從以前開始就經常互相模仿了,畢竟互相挖苦是我們兩個的共同興趣嘛。順帶一提我還是單身,剛才那些是騙你的。」
把內增高從皮鞋裡抽出來的、大餅臉的中分西裝男,順便也解開了自己的西裝釦子——對方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被妖刀砍傷過的那般健康,但欠打的本質還是一如往常。
「來,幫我拿一下。大熱天的穿西裝打架我也很難過的,反正你除了惹人注意之外也沒別的事了。」
普遍被認知為怨靈或者學業之神的平安時代中期政治家、菅原道真──也就是通常被稱為天滿或菅家的這個傢伙,扯了扯自己的黑色領帶。
「我是U13的收容對象天滿,隸屬特遣隊『赤色雷電』,現在把違禁品交出來可以免於處刑,所以有人要好好配合我的嗎?」
「違禁品!?」
「我用高中生也聽得懂的語言快速說明吧,在場有人拿著利用和『鵜丸宗近』相同的技術製造的管制刀具。」
如果是鵜丸那種刀的話,那也就意味著……
「那又怎麼樣了,妖怪使用妖刀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好幾個不同長相的妖怪從前面走了過來,他們大概有二十幾個到三十個人左右,而且手中全都拿著和鵜丸形狀相似的小刀。
「明明是妖怪卻甘願成為神明,神社和香油錢那種東西就那麼好嗎?」其中一個妖怪發話。
「我可沒有讓考生考上第一志願的那種神奇超能力……嘛,不過要是被白峯那傢伙聽到的話,我是真的覺得你們在場所有人都會被他幹掉的啦?」
「少說廢話了,管你天滿還是『金刀比羅』還是什麼女巫了啊!!!和人類同流合污的你們,根本就不能算是妖怪!!!」
話音未落,那二十幾個妖怪,齊刷刷地把小刀用力捅進了肚子。
「……就讓你看看吧,野蠻人的榮耀!!!!」
為首的妖怪的身體開始像氣球那樣迅速膨脹,並且在他背後的那些妖怪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
只見無數紅黑相間的觸手狀的血管衝破了他們腫脹的身體,那些血管和妖怪們的肉塊纏繞到了一起、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創造了一個高如大型巴士的巨大粉紅肉塊。
「……啊,麻煩了。」
那塊巨大的肉就只是巨大的肉而已,但是它的周邊卻散發著令人難以呼吸的某種氣場。
而等到我意識到那是和真正的鵜丸差不多的危險物體時,周圍看熱鬧的妖怪們早就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從現場消失、只剩下我和道真公還站在原地。
「什、什麼啊……」
「秋成,麻煩用水噴一下前面那幾個笨蛋。這樣效果會更好。」
「好……道真公,那個,可以不要在公眾場合脫褲子嗎……?」
是的,在距離我只有一點點距離的地方,被相當多考生當成崇拜對象的天滿宮的祭神大人正在解開他的褲腰帶。
「擬態的幻術被水潑到會失效,平常或許能用擬態混過去吧,不過對手是你的話我還蠻危險的……我也不是自己願意要下空的所以別那麼看我。」
意思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下空嗎……
「給我接好了!這是和別人借的褲子,最好別給我沾到土啊!」
西裝褲朝我這裡飛了過來,而還沒等我接住那條褲子、一陣刺眼的閃光就劃過了眼前。
等到那陣雷光散去之後,站在我眼前的天滿也變成了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牛的那個姿態。
「女巫去協助避難了,那麼就是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然後稍微改變注意了,你在這裡給我看著就好!」
「好的!」
「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在提醒我們一樣,那團肉的身體一瞬間冒出了無數的裂痕──也就是現在我聽到的、正在發出類似消防警報聲音的「嘴巴」。
「看著很漂亮就和店家借過來了,距離上次我摸到弓箭好像也是兩百多年前了吧,不過目標這麼大好像也無所謂吧?你說是吧?」
天滿,從背後抽出了木製的大弓。
他並沒有把箭搭在弓上──實際上根本沒有箭──但是,在他做出拉弓的動作的瞬間,應該是箭的位置卻冒出了細長條形、像小蛇般不斷扭動的電流。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惡、靈、退、散!」
那團肉挪動著身體朝前暴衝、幾乎就要把天滿壓垮。
而就在那個瞬間、離弦的電流也化為了巨大的光之洪流,並在擊中對方的同時把整座山都包進了那道將一切都化為白色的光芒當中。
「唔……」
刺眼的白光很快就消失了,但我還是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受影響的不光是我而已,實際上有一段距離的攤位上那些烤箱、電燈和臨時用的冰箱看起來也全成了無法運作的破銅爛鐵──至少,直到剛才都還在運作的那些電燈泡無一例外都被炸成了碎片。
「看起來很棒對吧,我讓整個市集都跳電了呢。」
看著不遠處的地上的大空洞的天滿,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時平那群小鬼還真的私底下說過我是『人形自走電磁脈衝』什麼的呢,你的手機大概是廢了,作為補償我會試著讓時平那邊報銷你新手機的費用的。安心吧。」
「……搞了半天,您其實是EMP的神明嗎。」
感覺就像整個市集剛剛被電磁脈衝導彈之類的東西轟炸過一樣──
不,總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都能毫髮無傷的我,某種意義上也真是幸運啊。
「不過平常我也不能這麼發揮全力啦,要是誤殺平民的話我的脖子可是會被炸掉的哦。」
天滿跳到那個大空洞裡,樣子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果然被燒成這樣了啊……」
「那個,你手上那個是什麼?」
「是燒刀,因為燒成廢鐵了,所以裡面的附喪神大概也死透了吧。」
他歎氣。
「啊不行了,回去真的要被罵死了。可惡為什麼就是那種鬼東西啊,會咒術的傢伙比我更適合處理這種東西不是嗎……」
「白峯的大叔,果然到現在都沒消息嗎。」
「和我不同,他要出去的話什麼時候都出得去、當然也沒人抓得到他。八百年的咒術師可不是說著玩的。」
「誒。」
──所以,白峯的大叔說的「抓回去會死」根本是在騙我的嗎?
「對那傢伙來說,我們脖子上的東西大概就是小孩子玩的魔法吧。總之似乎是聽到U13有將『妖怪變成人類』的秘術相關的資料就跑過來了,至少時平是這麼說的。」
「將妖怪變成人類……那種事可能嗎?」
「理論上是不可能的事,和外界的東西做了交易的我們兩個就更不可能了。」
天滿跳出那個大坑。
「所以知道你這傢伙突然就變成妖怪的時候,其實我還蠻生氣就是了。」
﹣﹣﹣
一週之後,我的新手機寄到了雨月堂。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啦,不需要太擔心,道真公很強韌的。」
老闆娘托腮看著我,還有坐在我腿上的大屁股肥貓。
天滿離開之後,似乎不只是被關禁閉而已、好像就連使用電腦的權限也被暫時撤銷了。這一陣子,管理人的時平先生似乎也很擔心對方那跌落到谷底的精神狀態。
「說到這個,老闆娘,我有問題。」
「什麼?」
「妖怪,真的不能變成人嗎。」
「人可以變成妖怪是沒錯,可是妖怪絕對不可能變成人類,這種事就和地球上有空氣和水一樣是不用懷疑的真理喲。」
毫無形象地趴在沙發上的老闆娘翻著租來的少女漫畫。
今天雨月堂不開門,所以她的衣服也換成了非常休閒的細肩帶背心和露出大腿的牛仔短褲。
──當然,頭髮也沒有像先前那樣認真打理、而是隨便地綁成了時下非常流行的團子頭。
「所以說白峯大人根本只是個笨蛋呢。」
「老闆娘?」
「我知道的喲,那個人八百年來一直尋求著將自己變回去的方法。」
老闆娘從沙發上坐起來。
「因為啊,我的媽媽、前代的『珊娜賽』也被他拜訪過呢。」
「誒!?」
「聽說北投有治百病的溫泉和女巫所以就跑過來了,『那個時候』其實也是他直接把總督請來北投泡溫泉才順利解決的。畢竟我們都把總督大人綁架過來了,軍隊不退的話媽媽可是會直接撕票的喲?」
「這是犯規吧喂!?」
居然被妖怪綁到北投當人質,那個時候的台灣府總督未免也太可憐了點!?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所以我的媽媽也是個非常厲害的人呢……有的時候我根本沒辦法做到和她一樣,所以才有人覺得我沒資格當女巫吧。」
老闆娘,無意識地低頭抓緊自己的手。
「我覺得妳做的很好了哦。」
「……不用鼓勵我了,畢竟讓鵜丸的複製品流出的人、甚至沒辦法阻止鵜丸的人都是……」
「救了我的人、還有疏散人群的人都是妳哦,而且陳媽媽過來的時候幫了我爸一把的人也是妳,所以我覺得老闆娘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可以了。」
「現在這樣就好嗎。」
老闆娘用貓一般的雙眸望向我。
「嗯,現在這樣就好。」我點頭,「因為老闆娘就是老闆娘啊。」
正因為是老闆娘,所以老闆娘做自己就好。
「真的這麼認為的話,那我就謝謝你吧。」
老闆娘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
「正好我特別買了拿破崙蛋糕和餅乾,那麼可以為了我和蛋糕稍微再留一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