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光与暗的挟影
莉泽————
震动顺着坚硬的座位传至全身。
莉泽————
窗外一片宙蓝，偶尔可见数朵棉云飘过。
莉泽！
倏地，
意识被扯了回来，目光的焦点聚集在了坐在对面的凯尔身上。
“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神不守舍的样子。”
虽然男人还是摆着一副扑克脸，但莉泽有足够的自信能从中读出感情的变化。
“啊，嗯。没什么。”
无论多少次，从凯尔口中听到关心的话语，感觉还是很奇妙。
投来的视线飘散着狐疑之色，它追着莉泽飘忽不定的绿瞳晃悠。
“你该不会是晕机吧？我记得你怕高。”
晕机和怕高是没有必然联系的吧？耳中回荡着螺旋桨切开空气的轰鸣，莉泽在心底暗暗叹气道。
“只是有点累而已......”为了不再引起对方的怀疑，莉泽强作笑颜，以柔和的目光迎了上去。
累，其实并非借口。
只不过不是肉体上的疲劳。
莉泽疲惫地晃了晃脑袋，那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莉泽·阿尔克特，”在登上直升机前，莉泽被索菲叫了出去，“我觉得有必要警告你。”
为了避开凯尔，两人站在了远离马吉柯后院停机坪的角落，屋檐投掷下的阴影遮住了索菲的半边脸，却挡不住那冷彻的视线。
“主人他变了。”语气中诉说着强烈的不满，仿佛为了压倒莉泽，索菲朝前走了一步，“为了履行职责，主人不得不保持强大。”
保持强大？什么意思？
莉泽没能完全理解索菲的话，睫毛不解地跳动着。
那个男人本来就很强啊。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
“因为足够强大，主人才能沿着本来的轨迹前行，但自从你出现后......”索菲的脸突然沉了下去，她把手藏到了腰后，“主人设计好的轨迹开始扭曲了，所以莉泽·阿尔克特，你是个障碍。”
杀意！
察觉到异样的莉泽反射性地从索菲面前退开，并抽出了挂在腿根的Silver Crown。
“但是我不会违背主人的意愿，”一瞬变得冰冷的空气缓和下来，索菲皱着眉头道，“即使你造成了琴恩·德拉贡的死亡，但就结果而言，现在还没偏离目标。”
听到琴恩的名字，莉泽不禁双肩一震，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中的MS滑落在地。
“如果你再做出阻挠主人的行为，”仿佛在下最后通牒，索菲的语调中感觉不到丝毫情感的起伏，她的视线如同要将连站都站不稳的莉泽贯穿，“我会尽一切可能将你排除。”
尽一切可能将我排除吗......
回忆的场景远去，映入眼帘的是凯尔的身影。
那时我找不到反驳的语句，只能目送着索菲消失在屋子的正门后，莉泽暗暗自嘲道，原来那个女孩打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我。
不过这也当然......莉泽只觉鼻子一酸。
要不是我，琴恩哥也不会死。
如果琴恩哥没死，也不会引燃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是我扰乱了凯尔的计划吗？
我真的是障碍吗？
越往后想，莉泽就越害怕，身体像被冷气抽走了热量，微微颤抖，摇摇欲坠。
“你的脸色很糟糕，真的没事吗？”
抬头一看，凯尔的脸竟靠近到了眼前，莉泽反射性地往后一靠，后脑勺立即与坚硬的机舱来了个亲密接触，钝响过后，痛处随之而来。
“看这反应似乎没太大问题呢，我还以为你病了。”看见疼得抱头伏下身子的莉泽，凯尔松了口气坐回到座位上。
“没、没有病！”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莉泽红着眼嘟囔道，好在这个男人在这方面比较迟钝，她赶紧打岔道，“蕾、蕾蒂娅那边不知道顺不顺利呢。”
“如果按计划顺利着陆就没问题了，”凯尔摸着下巴道，“这场战斗的输赢并不重要。”
“诶？”莉泽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一瞬间忘记了方才的顾虑，“但是参战的研究院学生都过去了，人类军也......”
“学生是赢不了军人的。”冷冷地，凯尔以阐述事实的语气答道，“这边下的命令是降落到魔障壁发生器所在浮岛，并破坏发生器。如果对上了古烈等人，即使蕾蒂娅多强都没有胜算。至于人类军那边，直接与多米利昂战斗的部队只占了少数。”
这个男人，是打算把学生当作用完即弃的棋子吗！
尽管对凯尔的品性有一定了解，但莉泽还是倍感心寒。
“那、那么......”
“之后就交由蕾蒂娅自己判断了。”凯尔的视线转往窗外，仿佛远方的战斗正在眼眸下播放。
莉泽·阿尔克特，你是个障碍。
索菲的话再度在脑海中复苏，莉泽别过脸去，咬紧了下唇。
如果真如索菲所说，我在凯尔的计划里是个障碍的话......
到时我会被抛弃吗？
朝自己追问道，莉泽紧握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汗水。
有点慢啊。
离蕾蒂娅一行登陆浮岛后，已经过了差不多数小时，魔障壁的白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露娜开始考虑是否要去支援了。
而且也很在意之前紧随着蕾蒂娅她们降落在浮岛的黑影，那东西就像导弹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露娜和小银身边掠过，根本来不及看清样貌。
拍了拍夹在双腿下的龙脖子，露娜朝浮岛方向伸出手指，示意小银朝那边降落，然而————
未等小银调整体势，又有数只飞龙围了上来，阻断了她们的去路。
“看样子对面是不打算轻易放走我们啊。”尽管语气轻松，但露娜沾着灰尘与汗水的脸上却浮现出了疲色。
当然，小银肯定也是这样，比起一开始，反应速度也有了明显下降。
与遭到奇袭时不同，敌人的攻势更加猛烈，行动也更有组织性。他们不主动靠近小银，而是围着露娜她们打转，袭来的魔弹与火球也呈波状，使得两人难得喘息之机。
好难缠！消耗战对我方不利。
脑中响起警铃，露娜环视四周，试图寻找突破口。
“嗯？”逡巡的视线锁定在了多米利昂本土的方向，一枚光点正以飞快的速度朝这边接近，露娜为了看得真切而眯起了眼睛。
咕噜咕噜————
似乎也注意到了愈变愈大的光点，小银低吼着，如打火的机车，翅膀扇动得更加有力。
“果然来了吗？真是糟透了。”露娜把身子贴在龙脖子上，苦笑着看向展现出其轮廓的不明物体。
银色的钢躯拖着翠轨，切裂阻挡在前的空气，手中提着两把亮蓝色的巨镰，如鬼神般朝露娜她们的方向迫近。
“小银，别理那些杂兵，拖住那台魔石机。”
将高吼作为响应，重力的粘膜瞬间从身体上剥离，小银怒振双翅，银之巨体以其余飞龙难以企及的速度，扶摇直上，以俯瞰的姿态喷出了数枚火球。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回避的打算，只见其将镰刀架在胸前，直直地闯了过来。
“来正面吗？我们也奉陪。小银！上吧！”露娜舔了舔嘴角拍着龙脖子道。
震动的视野中，与火球相撞的魔石机转眼被浓烟包裹，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紧接着爆鸣声灌入耳际。
“要来了！”
小银的身体突然往后倾斜，将爪牙对准了浓烟的方向，随时准备与钢铁的巨人展开肉搏。
烟在膨胀，不出所料，刺眼的绿光吹散了火与烟的棉花，视界顷刻被钢铁的轮廓所填满。
但是魔石机并没有扑入小银的怀里，其迅速下沉，在空中划出一道L形轨迹，朝着人工浮岛的外侧俯冲而去。
“那家伙该不会是！”意识到驾驶员与修奈特的关系，露娜拭去额上汗珠，大喊道，“小银！拦住他！别让他过去了！”
此时，仿佛看穿了露娜的意图，紧追而来的多米利昂部队密集地挡住了两人追击的去路。
“啧！这种时候甚是烦人！”露娜咋舌道，并把目光转向魔障壁发生装置的方向，令人失望的是，那道白光仍未见削弱的势头。
快点啊！蕾蒂娅·戴维尔！时限快到了哦！
心中催促着，露娜的背部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变得透明的衣服上。
火光四溅，
照亮了黑与紫的胸甲。
少女与男人的瞳孔中映出了对方的面容。
“只有这点程度，就敢对自己的祖国露出利齿么！”古烈操起暗之枪，狠狠砸在了蕾蒂娅举过头顶的双手剑上。
“咕咕......”蕾蒂娅根本没有回答的余裕，每接过古烈的一击，握剑的手腕都有种被震碎的错觉，魔力顺着武器的接合处奔流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糟糕！意识......
在感觉到双腿疲软的一刻，蕾蒂娅赶紧往后跳开与古烈拉开距离，脚跟着地的瞬间，身体差点失去平衡而后倾。
为了不因露出破绽而被追击，原先站立的地方留下了魔力凝块的幻影，应该可以暂时阻拦古烈进击的脚步。
然而————
“雕虫小技！”古烈只是轻轻一挥枪，拦路的分身即消失无影，这些让琴恩都感到棘手的武技在他看来根本不足挂齿。
父亲完全不打算对女儿留手。
不，站在这里的不是父亲与女儿，两人正在以敌对将领的角色进行着厮杀。
但是这种一边倒的压制却连厮杀也谈不上。
飞沙走石间，古烈巨大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闯入蕾蒂娅的视野，仿佛感觉不到疲累，斩击如暴雨般洒落下来，无情地叩击她逐渐淡薄的意识。
幸存的研究院学生想要帮忙，但现实与恐惧锁住了他们的脚步。
古烈每放出一次攻击，魔力的余波都会在四周掀起飓风，贸然接近无疑会被卷入撕碎。
远距离支援也不现实，因为古烈咬得太紧，流弹很容易误伤蕾蒂娅。
无能为力。
认识到这点后，学生们的士气直接跌到了谷底。
压倒性的力量比数量的优势更加有效吗？
看到了Corrector的威力后，蕾蒂娅应该十分清楚才对。
米诺洋上奇袭的成功遮盖了看清现状的双目吗？
不对。
父亲身上的那套MS实在是太异常了。
蕾蒂娅试图转守为攻，瞄准古烈左肩的魔石刺出剑锋，但刚踏出一步，身体就变得迟钝，魔力的压强掐住了关节，双手不听使唤。
要保证五枚魔石不会因魔法发动时间的不同发生冲突，咏唱公式得有多么精准迅速？也许有着一套简化的公式，亦或是有着像魔石机那样的半自动咏唱，只需要输入单一的字符就能发动魔法？
脑袋迅速运转，蕾蒂娅拼命思考着改变战况的突破口。
但狂风骤雨般的枪击没能留予她深入思考的余地，只要稍微偏离视线，下一击很有可能会夺去性命。
作为一军统帅的古烈·戴维尔正以自身的行动告示所有人，战场上不讲亲情，只谈胜败。
“差不多了吧。”从蕾蒂娅愈发疲惫的神色做出判断，古烈身上的魔石光突然强烈起来，暗之枪也掀起旋风朝两头膨胀。
挡不住！
即使依靠视觉也知道挨下这一击就再也站不起来，蕾蒂娅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
滴滴————
腰侧传来了微弱的震动，若一股电流贯穿脊髓，一下点亮了暗淡的意志。
“各位听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凝固于面的绝望被一扫而光，蕾蒂娅把视线转向天空，银色的巨龙正朝这边赶来，她嘴角上扬道。
“全军撤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