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这里了呢。”
凯尔仰视着面前的螺旋雕塑喃喃自语,昏黄的余晖透过墙壁的缝隙,在缺了一角的雕塑上留下暗黄的斑驳。
伸出戴着MS的手,抚过雕塑上已磨损的署名,一阵黄光包裹住凯尔的身体,脚底随之出现旋涡状的印记,视野中破败的大厅开始扭曲。破碎的视觉信息被吸入黑洞,仿佛经历了宇宙大爆炸,无数星辰绽放出银辉的光芒,点亮了广袤的空间,而处于空间正中的是一张银白的小圆桌,其周围摆放着四把椅子,凯尔一眼认出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姐姐......”
身着海蓝色礼服,西施特·O·马吉柯把手中的茶杯置于桌边,把视线投向凯尔,“哦,你终于来了,似乎有点晚呢。”她好奇地扫了一眼凯尔周围,“就你一个?”
“是的。”凯尔淡淡地回答道。
“是么......”似乎没打算追问,西施特捧起茶杯,小啜了一口。
“尤丽,你果然在这里呢。”视线转向站在西施特后方的女仆,凯尔脸上的表情少了一分凝重。
“是的,承蒙照顾。”微笑着朝凯尔轻鞠一礼,马吉柯家的女仆长还是老样子。
“还有......”视线飘向尤丽的对面,锁定在此处的第四人身上,“露娜。”
似乎一样等了很久,与尤丽整齐的站姿相比,身穿女仆装的露娜轻微摇晃着上半身,时而把玩垂至肩头的双马尾,显得颇为散漫。尽管如此,尤丽并没像平时一样进行管教,她只是礼质彬彬地伫立在桌旁,不发一言。
“嘿嘿,露娜·因莫达成功在战场存活,快表扬我!我的主人!”露娜满面堆笑,开朗地朝凯尔敬了一礼。
“我已经不是你主人了,在把你派往萨曼德瑞的那一刻起,你就被解雇了。”凯尔摸着下巴,对露出一脸倍受打击的表情的露娜说道,“现在有个问题,我是该称呼你做露娜呢?还是叫你另一个称谓比较妥当?”凯尔的视线尖锐得仿佛要将一脸轻松的女仆贯穿。
“女神。”
“呵呵。”桃发的“女仆”嘴角一歪,她优雅地举起双手,顺着后发往下缕,俏皮的双马尾散成过肩的直发。玉指滑过后颈,沿着锁骨的轨迹,交缠着经过小丘间的沟壑,最终到达肚脐。双手所到之处,皆泛起银辉,仿佛要褪去伪装的皮肤,越过肚脐的双手朝两侧一挥,被银辉覆盖的女仆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纯白的礼服,与圣女的穿着别无二致。
“叫我露娜就行了,露娜·因莫达的人格并没消失,而且有名字对神来说也是件好事。”被称作女神的女孩露出以前绝不可能出现的妖媚笑容,上前坐在了正中的椅子上,同时向凯尔摊开手掌,示意其坐下,“你是何时发现的?”
“把你从拍卖会救出来时。”见女神坐下后,凯尔也不再客气,他上前拉开椅子,在露娜对面坐了下来。
“所以一开始才拒绝收留我吗?”脸上滑过一丝寂寞,女神无奈地翘起柳眉。
“还有就是你协助我在索第雷吉欧住所设计的隔离空间,”看向飘散在宇宙空间中的飞行器残骸,凯尔捏着鼻梁道,“与这里的格局别无二致。”这同时也印证了凯尔的猜想,用于藏匿旧校舍传送装置的空间本来就是女神的领域,因为世界间的介质层要形成如此广阔的空间,并不是件易事,这也是为何凯尔会直奔教权院,而非梵·洛恩斯或龙巢。
“很不错吧?”似乎对自己的品味颇有自信,露娜在桌上撑起双臂,下巴搭在手背上,嘴角上扬道,“窥视异世界的事物可以让神体保持新鲜,吸收新事物可是对抗概念化的秘诀哦。”
“是否接受马吉柯一族定居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以此为借口发动代理战争,打乱世界原先的秩序,从而避免神体的概念化么?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搅浑自己管理的世界吧。”西施特停下喝茶的动作,语气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怨念,她似乎很不爽自己被利用。
“谁知道呢。”然而女神则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神依存于人的信仰,人的信仰固化,神的形象也会固化。如果我的存在只停留在固化的概念上,那么被迫消亡也是迟早的事,到时这个世界也会毁灭,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果然,面前的女孩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露娜·因莫达,凯尔再度认识到了这点。亦或是说,眼前的女性已经没有扮演露娜·因莫达的必要了。女神的思考方式终究与世人不一样,她既自私地不择手段维护自身的存在,又着眼于世界的管理运作。恐怕在其眼中,是不会映出人的个体存在的,凭依在人身上恐怕也是避免自身概念化的手段之一。
“这的确是神会说的话。尤丽,你觉得呢?”凯尔朝唯一站着的人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
“如您所言,按记录的确如此。”
“那么也请入座吧,尤丽·列安小姐。”凯尔对尤丽说话的态度有了明显改变,与其说是上下级的变化,更不如说是个人关系的变化,“你已经不是马吉柯家的女仆了。”
“虽然我是以监察者的身份出席此会谈,但还请允许我在会谈结束前,继续为主人您服务。”委婉地拒绝了凯尔的邀请,尤丽礼貌地回以鞠礼。
“也罢。随你喜欢吧。”
“啊,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同。”
“为什么我就像轻易泼出去的水?”
尽管明白西施特和露娜所指对象是不同的人,凯尔还是选择保持沉默,也不打算深究两人在嫉妒什么,他咳了一声,“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好吧。”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女神露娜卸下面具,她的语气染上了一层严肃,“那么,首先由我,女神露娜·因莫达发表本次代理战争的结果————”她扫了一眼在场的成员。
平手。
“无论是凯尔·O·马吉柯代表的人类方还是女神代表的多米利昂方都没有获得切实的胜利,且双方也没有宣布战争的胜败,现将之视作相互妥协。”露娜淡淡地道出了这场短暂而又残酷的战争的结局,她在描述事实,语调中读不出感情的波动。
果然吗?在女神宣布代理战争结果的同时,所有人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没人为此感到惊讶。
“但这次代理战争在开始前就已经决定了结果。”似乎并不满意于众人的反应,露娜补充道,“代理战争的双方必须站在对立面,且不能直接战斗,但在本次代理战争中,女神与马吉柯家的立场并没满足第一个条件。因为女神,露娜·因莫达是凯尔·O·马吉柯的部下,而且自愿为其而战。”
“噗。”打破沉默的是西施特,她差点没把含在口中的茶水喷出来,捂住肚子,极力保持着形象,然而随后爆发出的笑声让一切化为了徒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滑稽!太滑稽了!你们这代理战争是在演给谁看?”
“大小姐,请自重。”站在后面的尤丽轻声提醒道。
“是是,你还在做兼职呢。”西施特勉强收起笑声,她抹着眼角的泪水,“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让多年来的准备化作了泡影,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但我认为这次代理战争是最见成效的一次。”凯尔顿了顿,他以目光向女神询问道,“我接受女神的裁定,同时我也要宣布马吉柯家今后的决定。”
“请讲。”露娜摊开手表示继续。
“那么,我,凯尔·O·马吉柯代表马吉柯家宣布,退出与女神的代理战争,并从今天起离开此世界。”仿佛要坚定自己的决心,凯尔在宣布决定后,下意识地扫视了众人的颜色。
“从开始前就退出的我已经失去了代表马吉柯家的资格,今天以家族见证者的身份出席,我,西施特·O·马吉柯无异议。”似乎预料到了凯尔的发言,西施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轻易地肯定了弟弟的决定。
“我,尤丽·列安,以监察者的身份,确实记录了凯尔·O·马吉柯的决定,无异议。”尤丽的语气显得格外轻松,和缓下来的表情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喜悦。
“凯尔,你明白你的决定所带来的影响吗?”唯有当事者的女神露娜露出了疑问的表情,她皱着眉头追问道,“马吉柯家自愿放弃代理战争,从这个世界离开,这同时意味着马吉柯家的痕迹将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先不说马吉柯家留下的技术和城市,人们对马吉柯家的记忆也会不复存在。”
“嗯。”面对女神的质问,凯尔只是淡然点头,仿佛内心毫无纠结。
“真的可以吗?”露娜仍无法接受似的,她上半身贴着桌沿,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拆穿凯尔的“谎言”,“她也不会记得你的!”
“我明白。”难掩寂寞之色,凯尔却扬起了释怀的微笑,“在失去原先目标的那一刻起,已经没有继续代理战争的必要了,而且马吉柯家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过于沉重,至少对她而言,我希望能够把扣在她身上的枷锁消除掉。”
“那么你呢?”
“我吗?是呢。这份记忆不会从外来者的身上消失,这就够了。”凯尔敲着自己的脑壳笑道。
“唉......看样子代理战争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我,而是你才对。”放弃了一样,露娜叹了口气,她往后靠在椅背上,“好吧,我接受你的决定。可是在此之前,”脸上浮现出神妙之色,女神谨慎地说道,“我想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当初知道露娜·因莫达是女神后,为什么还答应收留我?”
“因为我想这么做。”凯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此刻他看起来就像个孩子。
“是呢。是这样啊......”女神露娜释怀了,她低下头喃喃自语了几句,便朝尤丽看去。
“是这样的。”眼神中洋溢出喜悦,尤丽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凯尔,我们还会再见吗?”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娜漫步到凯尔身旁,朝对方伸出手道。
“也许吧。”站起身回握住女神的手,凯尔瞥了一眼慢悠悠地将茶水饮尽的西施特,“可能形式上会有所不同。”
“呵呵,真是有趣的男人。”另一只手盖在凯尔的手背上,纯洁、无暇、不朽的女神把脸凑到凯尔的耳边轻声道,“下次可不会轻易放跑你的。”
“如果有下次的话。”
“那么我也该彻底告别这地方了。”西施特百无聊赖地离开座位,她背对着凯尔道,“凯尔你不跟我来吗?”
“不好意思,我对那边不感兴趣。”凯尔干脆地拒绝了西施特的邀请。
“是么?”西施特停下脚步,她回过脸,食指从滑过上扬的嘴角,“也罢,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哦。”言罢,西施特的身形变得稀薄,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从出现到消失都是那么随意,凯尔转向跟随自己多年的女仆长,“尤丽,一直以来谢谢了。”他朝尤丽行了一礼,对于凯尔而言,尤丽既是不可或缺的部下,也是值得信任的搭档,某种程度上,她更像自己的亲人。
“很乐意为你效劳,凯尔先生。”
猛然抬首,尤丽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只留下红白两色的玫瑰花瓣在地上打着旋儿。
已经没有协助我的必要了吗?上前拾起一片花瓣,凯尔将之放入衣兜。
“要走了吗?”身后传来露娜的话音。
“嗯。”凯尔迈开脚步,他眺望着什么也不存在的虚空道,“还有人在等着我的答复。”
“既定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好像要喊住凯尔,女神扯着声线高呼道,“当然,神也一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是准备回来嘲笑我吗?”
“那就请允许我这么做吧。”凯尔回以倨傲的笑容,他一挥深红的衣摆道,“只愿那时嘲笑你的不止我一人。”
于是,凯尔·O·马吉柯离去了。
就像浮游此世的飘蛉,仅仅一瞬,即逝于人们的记忆。
毕竟,不会有人记得一开始不存在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