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齐了呢。”
索蒂雷吉欧市长办公室里，凯尔·O·马吉柯交叠双手置于鼻尖，锐利的目光扫过站在办公桌前的五个人。
第二次来这里了。莉泽的视线越过那抹暗红，停留在他身后的落地窗。在夕阳的映照下，两条环城河如同天使的光轮，闪着耀眼的粼光，而越过那片粼光后————
惨黑的蜡城。
从住宅区南部一直到港口，已经不见往日的莹莹灯火，取而代之的是溶蚀的残渣，还有虚晃而过的行尸走肉。
芙拉……
想起学妹在废墟前那丢了魂的样子，莉泽不由心头一紧。
“怎么了？莉泽·阿尔克特。”似乎注意到了莉泽的异状，市长用办公的口吻问道。
“啊，不，只是在考虑市长先生为什么突然叫我们过来。”莉泽敷衍似的看向左边的四个人，爱尔温、里昂、沙扎特和蕾蒂娅。
索蒂雷吉欧研究院的top5都到齐了。令人意外的是，多米利昂的里昂和蕾蒂娅都留了下来，原以为第一时间提出回国的会是他们。不仅如此，在场的除了top5，还有一人——
父亲……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坐在凯尔一侧的修奈特，不知为何，在确认对方的眼中并没映出自己时，莉泽暗暗松了口气。
这就是莉泽的父亲吗？自一进门，爱尔温就开始打量起这个人类军的统领。
也难怪莉泽会讨厌他。即便知道修奈特和自己的父亲是旧同僚，而且也见过几次面，但也正是有了直接观察他的机会，爱尔温才对这个男人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这个人看到的不是眼前的人，更不用说自己的女儿了。从父亲艾华斯的眼里，爱尔温可以感觉到深沉的爱，甚至是偏执也不为过，但修奈特却不同，他仿佛在看着远方，注视着不存在的东西，即使对上目光也无法读出他的情感。
这样一对比，凯尔反而更有人情味了。爱尔温把目光转向凯尔，她至今仍难以将这个差点把自己杀掉的，却又把自己当做同伴的男人和市长联系在一起。
凯尔·O·马吉柯……这个男人竟然能一脸平静地玩苦肉计。看着完好无损的落地窗，蕾蒂娅感觉自己在凯尔面前就像小丑一样。
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协助我们潜入自己的办公室，他是在试探我吗？亦或是————
这些都是故意给我看的？
想到这，蕾蒂娅便不寒而栗。索蒂雷吉欧市长居然装作学生，在多米利昂教权院“学习”了数年，并若无其事地和琴恩等人混在一起……
凯尔·O·马吉柯，你到底算到了哪一步？蕾蒂娅确实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比琴恩·德拉贡还要危险。
“之所以把各位叫到这里，是想告诉各位两个坏消息。”在说到“坏消息”三字时，凯尔特意将目光落在了多米利昂的两人身上。
像是不好的预感被印证了一样，蕾蒂娅触电似的挺直了腰，而里昂的喉结也上下动了一下。
“还是让各位看实际情况会比较清楚。”言罢，凯尔在桌面电脑的键盘上敲了几下，一枚投影浮现在了半空。
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人在看见投影的瞬间，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映入眼帘的是鲁兹号。
不，严格来说，应该是鲁兹号的残骸。
列车的车头静静地躺在铁轨上，而从车头与车厢的连接处起，像被雪糕勺掏掉那样，整个车身都消失了，甚至包括底下的铁轨也被挖掉了一大块。从远处看去，宛如受到了拆迁时超大号铁球的直击，鲁兹号车头后方留下了一个球形旋涡状的诡异空间。
“这、这是今早出发前往多米利昂的列车吗！”
“乘、乘客呢？”
多米利昂的两人终于不再沉默，他们焦急地质问道。
尤丽小姐！与两人考虑的事情不同，一想到尤丽今早对自己的道别，莉泽的胃部就翻腾起来，她面色发青地看向凯尔，但对方却一脸平静。
“喂喂，这是遭到了袭击吗？”也太巧了吧？即便头脑简单如沙扎特，也从中闻到了可疑的味道。
“那么袭击者是谁？既然有录到残骸的话……”如果是从外部来的袭击，应该能够清晰地录下来才对。爱尔温是这么判断的。
“很可惜，在列车出事前的数分钟，追踪影像就一直无法显示。”这么说着，凯尔将影像往前拉，映入众人眼帘的果然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屏。
“这是……魔障壁？”身为多米利昂军人的一员，蕾蒂娅比在场的谁都清楚，这个干扰与魔障壁的效果如出一辙。
“现阶段还无法下判断，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影像的时间是在列车到达萨曼德瑞前。”道出这一事实的凯尔表情凝重，这也意味着，列车是在境内遭袭的。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从内部破坏了列车？”里昂看向市长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可以这么理解，但在列车遇袭前我们并没有接到求救信号，更别说在这之后了。”
凯尔的话令莉泽眼前一黑，既然连尤丽都无法阻止，那么乘客们果然————
“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事发地调查，但在此之前，”视线在五人身上扫过，凯尔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修奈特道，“我必须要告诉各位第二个坏消息，这也是我把各位紧急叫来的最大原因。”
话音刚落，列车残骸的投影旁插入了另一段影像————
“怎么会这样！”
发出高叫的是蕾蒂娅·戴维尔，她动摇地往后退了数步，差点没失去平衡坐下去。
“为什么突然就开战了！”
画面的另一端里，火光照亮了渐暗的穹顶，急掠而过的战机在其间划出数道灰白的轨迹，转眼间无数的导弹即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云的另一端。
紧接着巨龙的身躯填满了整个画面，在黑紫的光芒闪过后，雪花便如雪崩般铺散开来，遮住了众人的视野。
镜头一转，只见波打的海面上，漂浮着的飞机残骸与龙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时而可见橘黄的流星陨落，激起一阵阵波澜。
战争爆发了。
毫无征兆的。
就在多米利昂居民回国的当天。
“骗、骗人的吧！怎么会没任何警告就————”想起市庆日那一幕的里昂说到一半就闭嘴了，他现在心里是百味陈杂，因为他明白，提出谈判的索蒂雷吉欧方是不会主动开战的。
不可能！琉娜不会这么做！蕾蒂娅的理性拒绝着大脑收到的视觉信息。她不会置回国的百姓于不顾，更不会顶着Corrector的威胁冒险！
然而，战争的确爆发了。
所幸的是，彼岸的硝烟似乎还未飘到市民的住所。
“这说不通啊！为什么明知道今天送人回去还发动战争？不，等等……”莉泽看向修奈特，见对方并未发表意见，“难道说，他们是早有预谋的？”
“先不论多米利昂是早有预谋还是因为列车遇袭才发动的攻击，他们那边也得能收到消息才行啊。”
爱尔温说得没错，覆盖在魔障壁里的多米利昂除了通过专门的设备，是无法与外界联系的，更不用说在数小时之内收到列车（遇袭）的消息了。
“就我所知，能够接通多米利昂那边的魔石通讯仪在我市只有两台。”凯尔的目光落在蕾蒂娅身上，这令她浑身一颤，“一台在索蒂雷吉欧塔的司令部，另一台则是当时琉娜·帕佩特带进来的。”
刷的，
莉泽和爱尔温的视线同时贯穿了蕾蒂娅，而不知情的里昂和沙扎特则一脸疑惑。
这个人果然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吗！当初转入研究院时，蕾蒂娅还对为何如此顺利感到困惑，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凯尔是反过来利用了两人。
被“同伴”怀疑的感觉真不好受，饱含在两人眼神里的负面情感令蕾蒂娅喘不过气来。
“不过我可以肯定，蕾蒂娅·戴维尔不是你们所想的内通者。”像是要打消众人的疑念，凯尔发话了，“所以我才想在此确认，蕾蒂娅·戴维尔、里昂·史多克，你们留在索蒂雷吉欧的理由。”
想不到凯尔会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蕾蒂娅先是一愣，她瞟了一眼其他人的反应，
半晌，静静地开口道，“我想确认古烈·戴维尔的真意，仅此而已。”
在听到古烈这一字眼的瞬间，修奈特少见地眉梢一跳，但他也没说什么，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我也是想看到真相！”里昂瞄了一眼蕾蒂娅，急忙回答道，“因为一旦回去，总觉得就不能相信所看到的东西了。”
想确认父亲的真意吗？莉泽突然对擅自怀疑蕾蒂娅感到抱歉，因为她能理解蕾蒂娅的感受，估计爱尔温也是这样吧。
视线转向身边的精灵少女，果然对方也难掩尴尬之色，看样子之后会去道歉的。
“很好，”似乎对两人的回答感到满意，索蒂雷吉欧市长嘴角上浮现出了笑意，“既然各位都有意留于我市，我希望各位作为研究院的首席，可以为我市做出贡献。”
贡献？贡献该不会是—————
“蕾蒂娅·戴维尔，你今晚率领研究院的志愿者们，用飞龙将粮草送至米诺要塞。”
“等等！凯、市长先生！你是想让学生参战吗！”虽然明白蕾蒂娅是军人，但是所谓的志愿者应该是学生才对，莉泽率先提出了抗议，毕竟对手也是军人啊，如果让没经验的学生奔赴战场的话————
“好的，市长先生。我会迅速召集配下执行任务。”
万万没想到，蕾蒂娅竟没有一点疑意地答应了，更令莉泽惊讶的是，对方居然确定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足够的志愿者。
“里昂·史多克。”
“是、是！”刚才还在偷瞄蕾蒂娅的脸，被叫到名字的里昂吓了一跳。
“你带人把一部分粮草带到萨曼德瑞，保证一下后方。”
能做到吗？市长的眼神如此询问道。里昂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会把重任安排在自己肩上，但他还是立即反应了过来，“好、好的！”
“沙扎特·李。”
终于轮到我了呢！兽人看起来跃跃欲试。他爽快地答应了起来。
“你比较擅长阵地防守对吧？”
“哎呀！想不到市长大人会关注我平时的演练呢。啊，不，院长大人？”被这么一说，沙扎特显得有些得意忘形。
“带人在城市周围筑构简单的防御工事。”并不打算多解释，凯尔简短地下达了命令。
“没问题！这就去办。”
是考虑到研究院拉帮结派的现象吗？还是为了培养“士兵”而设立的竞赛制度？
不，凯尔恐怕预知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制造了研究院现在的程式。
莉泽看向爱尔温————
“爱尔温·艾露芙。”
似乎一直在等凯尔的指示，爱尔温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你去一趟艾斯贝霍。”
在听到故乡名字的瞬间，爱尔温的笑容僵住了，她面露难色地沉下脸去。
“具体内容之后跟你说。”然而市长并不在乎她的异状，命令的口吻一如往常。
“莉泽·阿尔克特。”
虽然料到自己也会被分配任务，但莉泽却比自己想象得还紧张，心口闷得慌。
“你之后留一下，我有重要的任务给你。”
重要的任务？难道又是些危险的潜入任务吗？一想到过往的经历，莉泽就两眼发昏，但她发觉，凯尔看着自己的眼神略显不同。
没错，从中感觉不到市长这一角色的存在。
“那么阿尔克特议员，”
凯尔站起身的同时，修奈特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之后还请议员这边多协助。”
“我已经调了一部分部队到萨曼德瑞，有必要的话，还请市长这边下决定。”握住凯尔伸出的手，修奈特别有意味地使了个眼色。
“当然，希望没那个必要。”并非官腔官调，凯尔的回答表达了希望的意思。
“那么，我要说的就是那么多。”市长把视线转向众人，“最后祝大家，武运昌隆。”
言罢，除了被要求留下的莉泽，其余的人都走出了市长室，爱尔温在临走前朝里瞥了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便随众人一道离开了。
夕阳的脸已几乎沉入地平线，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重合在一起，抵住了门的一端。
“莉泽，我希望你完成的任务是————”虽然不是命令的语气，凯尔的神色却严肃异常。
冷汗从额头滑下，仿佛在等待宣判，莉泽屏住了呼吸。
砰————
玻璃与台面碰撞的声音。
凯尔从桌下掏出一瓶酒，暴力地砸在了桌子上。
“来！陪我喝酒！”
“哈？？？？？？？？？？？？？？”
一瞬间以为凯尔秀逗了，莉泽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索蒂雷吉欧市长，方才的霸气就像未曾存在，烟消云散。
“都这时候了你————”莉泽刚想出言责备，但她看见凯尔的脸色后便立即止住了。
第一次见，
仿佛撕掉了市长的面皮，凯尔浑浊的双目深深陷入了眼窝，面容像突遭霜打般惨白，他忙不迭地往酒杯里灌酒，受不住折腾的酒水从杯沿溅出，在檀木桌上聚成一潭水洼。
这个男人如此憔悴。
“正因为这个时候才要喝。”凯尔没有停下倒酒的动作，他苦笑道，“难得没人会阻止我喝酒了。”
“是呢。”凯尔没考虑过我会阻止他吗？莉泽如此想着，她走上前去将酒杯拿起，仰起头一饮而尽。
酒精在口中扩散，热气沿着食道扩散至全身。
仰视着面泛红潮的少女，
凯尔·O·马吉柯，
索蒂雷吉欧市的市长，
研究院的院长，
喉结上下抖动，干裂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作为回应，空掉的杯子再度响起酒水溅跃的声响。
酒味带着涩意渗入鼻腔，他举起酒杯道，
“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