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馨、爱馨......
是谁?
——爱馨,快醒醒......夜深了......
是谁......你是谁?
——爱馨,快......
爱馨有些疲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是她本月以来第三次在傍晚七点这样一个“早了一些”的时间点苏醒。
法兰西的月亮刚刚升起,月光与晚霞交织映照在清澈而安静的谢尔河,以及横跨于河流的古堡之上。
“您醒了吗,公主殿下?”
“...是你啊,贝蒂亚尔(Bediyere)。”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窗边由阴暗中浮现出来,恭敬地单膝下跪向床上的女子行礼。
那个声音自然不可能是他的——爱馨摇了摇头,贝蒂亚尔没有那个胆量直呼她的名字,更何况将所敬爱的公主殿下自睡梦中提前唤醒。
而且那个声音......
“那么,有什么事吗?”
“最近,公主殿下似乎频繁地提早苏醒,属下难免有些担忧。”
贝蒂亚尔低着头,双目紧闭。
和爱馨不同,他是一个久居于墓穴和暗室中的传统血族。即使是夕阳的那点余晖,对他的伤害也不容小觑。
但他并不在乎那些,而是坚持着作为一个的骑士面对公主所应有的态度和礼仪——正如临走时从格拉斯顿圣墓唤醒他的亚伯所说,这个男人拥有的是绝对的忠诚。
“如果有什么令公主不能安睡的苦恼,属下......”“又是满月了呢。”
“......满月?”
“是的,满月。”
爱馨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十七年了。
“主文:原密隐同盟之主、吾祖该隐之裔爱馨,于1920年执政途中擅自离开耶路撒冷,并于1990~1999年间违反‘避世’之戒律,与魔宴同盟之主阿尔维德·派斯特在英国伦敦等地数次发生冲突,导致世界各地血族爆发战争。故议会在此判决:从即时起,爱馨的行动自由将受到严格限制,有效期为二十年。完毕。”
“如有异议者,请于7日内向蔷薇议会提出。休庭。”
千年圣战——这场原属于十三血宿之间的战争,随着世代更替,逐渐演变为密隐同盟与魔宴同盟之间基于避世六律的争执。
然而,就像人类的战争一样,“律法”和“规则”高于一切;即使是在更加个人主义的血族社会里,单独挑起争端也是不被允许的。
不过爱馨最终——应该说爱馨和伊泽拉——还是击败了那个企图召唤恐怖的男人,取得了千年圣战的胜利并实现了密隐对魔宴现在的全面压制。
议会虽然对爱馨作出了惩罚,也是迫于律法所限。对血族漫长的寿命来说,二十年软禁也不过只是个象征性的措施罢了。
“公主殿下。”
旁听席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爱馨。
“在下对曾经称您‘懦弱’的行为表示抱歉。”
“我并不在意,克里斯蒂安。”
爱馨没有回头看这位“战争之子”布鲁迦一族最著名的战士。
他曾经带领着密隐同盟最强大的军队——布鲁迦一族的军队横扫北欧战场,包括取得和“残暴之血”艾兹密希于阿尔卑斯山的战役的胜利。
对于这样一位鹰派领袖来说,爱馨在“吹笛人战役”这场两败俱伤的对决后,让亚伯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弃密隐同盟于不顾当然是“懦弱”的行为。
但他并未料到爱馨会单枪匹马去追杀阿尔维德·派斯特——得知伦敦桥爆炸案之后,克里斯蒂安立刻明白了爱馨的意图,并对议会施压,迫使“浪徒”雷伏诺斯特一族协助布鲁赫军“包围”伦敦城,截断了一切魔党进入雾都的通道。
如果说爱馨是挑起了和阿尔维德·派斯特的决斗,那么克里斯蒂安·布鲁赫则是全面发动了战争。
但爱馨也清楚,若不是布鲁赫和雷伏诺斯特的动作,恐怕面对魔党援军,仅凭伊泽拉和蔷薇十字剑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
“也许我最后......还是如您一开始所批评的那样‘懦弱’。”
对,懦弱。
十七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忘记和克里斯蒂安的对话。
终究还是靠着那个人......甚至连在最后的战场上,给予他援助都做不到。
而战争胜利之后,又假借着“刑罚”的名义,躲进这座舍农索城堡。
“并不是那样的,公主殿下。”
贝蒂亚尔的应答把爱馨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统筹蔷薇议会和密隐同盟各族并非易事,您的成就已经足够与‘坚强’一词相称。”
“......勇气可嘉,贝蒂亚尔。你居然敢用魔法窥测我的内心?”
“不,属下不敢——公主殿下的心思都清楚地写在脸上了。”
“呃......”
爱馨拍拍脸,用力摇了摇头。
以前明明不会这么容易流露感情的...她想。
“玛苏萨娜小姐,您醒了吗?”
卧房的门口传来女仆的声音。
“伯爵夫人请您前去用餐。”
“嗯,请转告伯爵夫人,我马上就过去。”
“好的。”
“那么属下就先告退了。”
贝蒂亚尔站起身,朝窗边那片不自然的阴影退去。
“等一等,贝蒂亚尔,拿着这个,替我去一趟奥尔良。”
贝蒂亚尔停步,抬起头来。
金红色的瞳孔——和爱馨、阿尔维德、克里斯蒂安或是初拥后的伊泽拉那“鲜红之眼”都不同的,含义为“传说”的象征。
吸血鬼原本应该有着标志其氏族的姓——当然,代表魔党领袖的德古拉伯爵的后裔和代表密党领袖的该隐的后裔除外——但贝蒂亚尔却没有除了Bediyere这个名字以外任何多余的称号。
这标志着他所最初存在的年代,是比十六氏族还要古老,和爱馨交给他的那样物事一样。
——一块闪着光泽的黑曜石。
但他可以从石头上感到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打开“什么东西”的力量。
“公主殿下,这是......”
“明天早上——不,今天晚上,大约13个小时后,奥尔良,殉难广场。”
“......属下明白。”
舍农索城堡从归属上来说,并非是血族的领地。
不过现在它的主人——菲克提夫伯爵夫人,和密隐同盟的“舞姬”凡卓一族打过交道,因此议会也允许了爱馨在禁闭期间住在此处的申请。
“这段时间真是承蒙关照。”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您的软禁期也快要结束了吧?”
伯爵夫人轻轻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
对于作为人类的她来说,这个时间是断然不应该用餐的。只是因为有爱馨这位特别的客人,才安排了这样怪异的作息表。
女仆们虽然有些议论,不过要是告诉她们“吸血鬼”或是“密隐同盟”什么的,她们也不会相信;结果到最后也只是归结为诸如时差难以调整之类普通的原因罢了。
“结束之后,要回到都柏林去吗?”
“不管怎么样,都要回去一趟的吧。”
爱馨的杯中斟满了红色的液体。那是一种平常人一看就会联想到“血”的颜色——或者说,那根本就是新鲜的血液。但她并没有像曾经那样抗拒,而是从容地将整杯饮下。
“如何?人工应该还是不及真正的血液吧?”
“不,味道很好,多谢款待。”
虽然这么说,实际上爱馨对真正的血液的“味道”却没什么印象。这位“公主殿下”在密隐同盟中是出了名的抗拒吸血,甚至三番五次为了躲避密隐内部的“宴会”而逃离爱尔兰。
然而命运是无法躲避的。
就像曾经在哈默尔恩的经历一样,不知第几次出逃的她在阿尔卑斯山碰到了那个令她觉醒了始祖之血的恶魔——
阿尔维德·派斯特。
“如果能批量生产的话,这东西应该能对你的政策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吧。”
“但愿如此。”
爱馨放下了高脚酒杯,酒杯边上摆着的是传统的法式早餐,但她没有什么胃口。
也许是来自魔宴同盟的压力,也许是别的什么问题——伯爵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伯爵夫人并不十分了解血族这个复杂的群体。当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被亚伯和法拉娜带来的女孩,爱馨那充满了坚强却又夹杂着无力和软弱的复杂眼神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法拉娜口中得知了整场战争的来龙去脉后,夫人当即决定答应亚伯的请求,让爱馨在舍农索城堡中度过这二十年的软禁期。
然后,在十数年的相处下,她才了解到这位“公主殿下”所背负的沉重责任。
“我要去一趟昂布瓦斯,今天有什么事的话就交给法拉娜去办吧。”
“慢走。”
伯爵夫人关上了门。爱馨拿起刀叉,但依旧没什么食欲。
按理说血族除了吸血并不需要额外的进食手段,不过伯爵夫人一直坚持让爱馨品尝属于人类的一日三餐,甚至还有定在凌晨三点的所谓“下午茶”。
爱馨并不拒绝夫人的好意,但自从养父最初给予她的洗礼在“哈默尔恩复仇”中失效,她就再也无法和人类一样感受食物的美味了。
想到这些不怎么好的回忆,爱馨摇了摇头试图把它们从脑海中赶走,并把视线从法式面包和草莓酱移到一旁的墙壁上。
——但她却看到了比那些回忆更为可怕的东西。
一幅油画安静地悬挂在那里。从它有些皱褶和裂缝的边角来看,这幅画已经有不小的岁数了。不过伯爵夫人认为那些仿佛年轮一般的伤痕正是历经沧桑的见证,从来不会请人来修缮这座城堡中诸多的破损,包括里面陈列的文物。
油画上所绘的景象依旧清晰可辨——羊头的恶魔和六翼的天使在一轮弯月下激战,呼啸的火焰和怒吼的闪电在双方周围交织。
原本在盛行基督教的欧洲,多数文艺作品都以正义对邪恶的完全压制为主要旋律,不要说“邪恶”取得胜利,哪怕是势均力敌的场面都是少之又少。然而这幅画上,仅仅手持一柄用碎石拼接而成的粗糙武器的恶魔,在和挥舞火焰圣剑的天使的对决上似乎还处在优势位置。
即便在舍农索城堡里待了十七年之久,常来这个会客厅的爱馨却第一次注意到这幅画的怪异之处。
——爱馨、爱馨......
——爱馨,快醒醒,夜深了......
那个不知来历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爱馨手中的刀叉摔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鸣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她所转身面对的落地窗前,窗帘随着晚风上扬,几只渡鸦从花园飞起,伴着粗厉的号叫掠过河面。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阳台上,背后是法兰西纯白的满月和波光粼粼的谢尔河。
“好久不见了,爱馨。”
男人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绿色的幽光,毛发丛生的鬓角也难以掩盖他尖锐得反常的耳朵和嘴角微微露出的獠牙。
看清楚了这位不速之客的相貌,爱馨放下了已经扣紧了扳机的“蔷薇十字剑”。
“好久不见了,亚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