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的时候，江夏还不放心的向里面看了一眼。
面色苍白的白衣女孩正生着闷气坐在沙发上，长长的黑色头发好像一道水幕，遮住她的侧脸。
江夏苦笑着关上门，他当然知道女孩生气的原因，可他还是不能带着女孩去学校。
想到上次女孩偷偷跟着自己去学校的后果，江夏就是一阵头疼。
“小白，我走了？”
江夏对着里面说道。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揪着沙发上面的布套，充满怨气。
屋内的窗帘已经被江夏起床时拉上，晨曦难以透过厚厚的亚麻布料，屋子里面一片昏黄。
女孩好像一幅中世纪的画，安静的不忍打破。
江夏轻轻地关上门，然后骑着单车向学校飞驰而去。
女孩听见关门的声音，兀地抬起头，脸上早已不见刚才的怨气。
她忽闪着睫毛，俏皮地眨起眼睛，轻盈地向门口飘去。
女孩的白色长裙下摆口，空空荡荡。
她弯起嘴角，身影慢慢消失在屋内。
地球外围，星河灿烂。
美SOPI-M3型极地军事卫星群组正沿着特定轨道快速环绕。
无线电波在真空中极速传递，在北极圈的一块冰川之上，联合国临时驻扎的营地气氛紧张。
金属质感的现代化科技设备矩阵排列，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人目光锐利。
刺骨的寒风在怒吼，空中频繁传递着来自营地指挥所的命令，其中间杂电流的杂声。
“目标已进入卫星观测距离。”
“所有作战单位待命。”
“轨道检测无误，一号监测点开始监测，实时传回数据。”
……
地球之外，一道碎金色的火光从远处的黑暗无声而来。
下一刻，它迅速穿过大气层，带着无数火花降临地球，三万五千英尺的高空上，声音震耳欲聋。
“一号监测点监测完毕，目标正进入预定轨道。”
“二号监测点开始监测。”
“接应部队即刻待命。”
中国南部，南城高中，高三部。
放学铃声刺耳的响起，几秒钟过后，喧哗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学校。
“江夏，一起走吗？”任雨萌对江夏说，她身后站着一脸不自然的尹吴九歌。
“不用了，我先走了。”江夏看了一眼九歌，然后挥挥手。
说完，江夏就骑着单车离开。
“他最近怎么了？”任雨萌皱着眉头，侧过头看着九歌。
“我怎么知道？”
“走吧，我送你回家。”九歌干咳一声，然后拉起任雨萌的手。
他回头看了一眼江夏快要消失的背影，咬了咬牙。
【三天前】【南城步行街二三一号冷饮店】
九歌第五次抬起头的时候，才看见任雨萌登着白色帆布鞋出现在店门口。
透明的玻璃窗外，阳光从林间穿过，落下斑点一样的游弋浮光。
任雨萌的长发发梢随着她的每一步而雀跃，她看到九歌的挥手，然后狡黠地皱了下鼻子。
“我不是说了我才起床吗？你怎么还提前这么多到啊？”
任雨萌刚坐下，就开口嗔道。
顺便，她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
“虽然我也不想，可是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啊。”
九歌无奈的耸耸肩。
“得了吧，你每次都这样说。”
“一杯22°冰焰，一杯浮世绘，还有这个，这个。”
点完冷饮，服务声离开之后，任雨萌才长出一口气。
“天气有点热了。”
九歌一边说着，一边抽出餐巾纸将任雨萌滚落到鼻尖的汗珠擦掉。
“快要夏天了。”
任雨萌感叹道。
“对了，你今天喊我出来干嘛？”
她眨着眼睛看着九歌。
“没什么，等会再说，等会再说。”
九歌的眼神有些躲闪。
他赶快扯开话题，很快，冷饮上齐。
闷热的天气里，冰蓝色的寒气从晶莹剔透的玻璃瓶中挥散而出。
任雨萌拿着勺子，对着面前的浮世绘大快朵颐。
九歌抓了抓头发，看着任雨萌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喂，你这副便秘的表情是什么情况？到底要说什么？”
任雨萌抬头之间正好对上九歌的纠结表情，她把勺子插在雪糕里。
九歌听到这话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你才便秘！”
他黑着脸，说道。
“快说啦，最讨厌娘娘腔一样的说话方式了。”任雨萌催促着。
九歌在桌子底下的手悄然握紧，他看着任雨萌漆黑的眼瞳，好像所有的光线与声音都被那里的漆黑所吸收。
风在耳边逃窜，方形玻璃窗外的道路两旁，淡粉色的樱花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漫天零落。
身边经过的一切好像都模糊了。
“任雨萌，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友情到今天彻底宣告结束了。”
九歌认真的看着那双睁大的眼睛。
任雨萌皱眉，她侧过头。
“什么意思？”
九歌原本握紧的手忽然松开，他咧嘴一笑，干净的笑容好像拂面的阳光和羽毛，温暖轻柔。
“因为我啊……喜欢上你了。”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下面你可以自由发表意见了。”
说这话的时候，九歌感觉无比的放松，好像一种使命突然结束，所有的紧张全都像冰雪般消融，一干二净。
他只是看着任雨萌。
任雨萌怔在那里，全身僵硬。
过了很久，那种僵硬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冷饮已经化成五颜六色的冰水，奶油在上面漂浮着厚厚一层，不过没有人去关注它们。
任雨萌逃避着九歌的眼神，她低下头，直直的头发就顺着白皙的脸庞散落下来。
她无意识的拿勺子搅动着。
“你没开玩笑吧？”
任雨萌不复刚才的大大咧咧，声音纤细，小心翼翼。
“你答应的话，就不是笑话，你不答应的话，那就是。”
【三天前】【3号电车】
电车轨道从城市一头穿越层层人潮，来到城市这头。
九歌和任雨萌并肩走来，停在轨道旁。
电车还未来临，任雨萌坐在长凳上，屈起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上。
九歌背靠着车牌，失神的看着远处。
樱花飘落，在两人之间盘旋飞舞。
街头上有人吹着风琴，夹杂着满世界的风声。
或许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成了此刻最好的语言。
但总有人应该打破沉默，九歌想。
但他还没措辞好，任雨萌的声音却已经从左边传来。
“从小到大，我都很害怕一件事。”
九歌望向任雨萌——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前面两条平行的金属轨道，有些迷茫。
“我，你，江夏，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一声不响地就散了。”
“我很害怕，如果终归有这么一天，我也希望它推迟到不能再晚的时候来到。”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从小到大都有你们两个人陪着我，保护我。”
“所以，我不希望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九歌突然走到任雨萌面前，阳光从他身后，照射出一个长长的影子，笼罩着任雨萌。
任雨萌抬起头，却看不到那层暗影中九歌的面容。
头顶的阴凉里传来他的声音：“我知道，江夏喜欢你，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犹豫着不敢跟你表白的原因。”
“不只是你，我，江夏，我们都希望能一直在一起。我们都愿意当你的骑士，永远保护你。”
“可是我想明白了，江夏的性格，他永远不会主动跟你说出他喜欢你的。”
“与其等你纠结，不如让我来承担尴尬。”
“我喜欢你，可我不能对你说。就像开满梨花的树上，永远不能结出苹果，就像这面前的轨道，永远不可能有轮船驶过……”
九歌还没说完，任雨萌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九歌一愣，却看到任雨萌嘟着嘴：“傻不傻啊你，干嘛突然偷人家的诗念给我听？”
九歌强装镇定，然后挠着后脑勺，“你怎么知道是我偷得？”
“因为我才看过啊。”
“别扯开话题！”九歌装出恶狠狠的语气，对任雨萌叫嚣着。
任雨萌伸出手，掐着九歌的腰间。
“造反啊你，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九歌嗷嗷怪叫着，不过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冻在原地。
任雨萌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间。
她紧张的闭着眼睛，脸颊上一片绯红的火烧云。
“我可以一直这样抱你吗？”
任雨萌小声说着。
九歌僵硬的低下头。
远处，电车缓缓地从城市那头驶来，风琴声在樱花间跳跃。
他低沉着嗓子，伸出手，抱住他的女孩：“我的荣幸。”
【南城】
在靛蓝的天空下，江夏骑着车顺着狭长的海岸线向家而去。
这是第一次没有和九歌他们一起回家吧。
这种酸涩的孤独感，像是瞬间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
而自己像个小丑脱离了聚光灯，笑不出来，只留着小声哭泣的权力。
他感觉身体里有好多酸涩的液体在流淌，渗进血液里。他的心好像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啸着从洞外钻进他的心里。
胸口像是塞进一个鼓满气的气球，让他难受的可怜。
“喂……”
一声轻轻的叫喊从背后传来，江夏一愣，然后立刻停下。
单车后座，白裙的女孩恬静的笑着，眸中恍若一湾浮虹。
“该死的，你怎么又跟来了？”
江夏有些恼火。
“因为人家一个人很孤单啊。”
女孩伸出手环绕着江夏的腰，右脸颊甜腻地贴在他的背上。
“算了，幸亏你没惹什么麻烦，走吧，我们回家。”
江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无奈的摇头。
说完，江夏继续骑着车。
小白在后面安静的搂着。一股冰凉的触感在江夏的背后传开。
小白是个幽灵。
在江夏十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小白。
江夏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看见、碰到小白，但他很快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相反，他变得很开心。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人对于你是独一无二，这是该有多幸运。
小白很白，从皮肤到眼眸，从上到下，都是彻骨的寒白色。
所以，她叫小白。
他把她当做秘密，小心的守护着。
即使是他的妹妹，和最好的朋友也从不曾知道：在他的生命里，还住着一个幽灵。
他们的故事细水长流，一起慢慢长大。
来自太平洋的季风带些湿气从西海岸吹来，夏季的晚风吹着两人的额发，道路两旁的风景在快速倒退，形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江夏……”小白突然打破了寂静，声音在夏风中忽闪。
“干嘛？”
“没什么，叫你一下。”
隔了一会儿。
“江夏……”
风声之中再次传来小白的声音。
“干嘛？”
“江夏……”小白重复着。
“到底干嘛，你不会又想我带你去游乐场吧？”
“江夏……”
江夏握住刹车，他停下车，回头看去。
苍白的面孔上，小白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她的脸色很奇怪，后悔、不舍、难过的情绪交替着在她脸上出现。
她好像在哭。
可惜幽灵没有眼泪。
“怎么了，小白？”
江夏摸了摸小白的头。
“对不起，下次我不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小白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小白瞳孔的一霎，江夏突然一震。
女孩的眼瞳中，火与剑交织，金色的火焰在灼烧着空气，剑芒仿佛撕开了一个世界。
“江夏，”小白看着江夏，黑色的发随风而动，“对不起，对不起，我要走了。”
江夏突然一窒，看着小白苍白的绝美面容，第一次有种心痛的感觉。
连他在知道任雨萌和九歌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
“你说什么？”江夏突然紧张起来。
小白看着江夏，突然搭住他的肩膀，然后吻在了江夏的唇角上。
一股冰凉的感觉在江夏的嘴唇上蔓延。
这是个意想不到的吻，江夏楞在那里。
眼睛对上对面金色的瞳。
夏风吹过，春末的花瓣从四面扑来，好像一片片小小的扇，盈盈着一个世纪的梦幻。
冰凉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小白才又睁开双眼。
“对不起，江夏。”她低垂着眼睛，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云层。
与此同时，北极圈军事营地。
“警报，二号监测点数据传输失败，目标偏离预设轨道。”
“警报……”
“警报……”
天空之上，一片金黄色的火光瞬间席卷而来。
小白紧紧拥抱着江夏，天空之上，震耳欲聋，有物……从天而降！
“亲爱的……再见。”
时间近夏，有风来自东岸的海洋，吹过南方的城。
少年看着火与剑交织的盾徽从天坠落，女孩嘴角安详，说完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