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们本来打算拦住近江小姐,阻止她离开这里,可是对方只是一通轻巧的电话,就让上司行了方便。

原本石火也像其他刑警那样气愤,直到他听到了上司的命令。

‘配合等下请过来的侦探’?

石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

有,侦探要过来?

做什么?

破案吗?

石火失神了几秒。

不知道是激动,期待还是困惑,石火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变快了。

然后差不多一个小时,所说的那名侦探就来了。

那名侦探走进案发现场的书房时,几乎所有刑警都调整着面孔,努力挤出十分不屑的表情给他看,只有石火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正进门的侦探身上。

先迈进门的是右脚,右腿,然后是一根手杖,接下来左腿也踏了进来,最后整个人都走了进来。

石火仔细观察着对方。

年龄大约在三十三到三十七岁,误差不会超过两年;身上穿着整套西装,上衣背面的下摆处多是褶皱,可见材质不是很好;脚上的皮鞋有些划痕,鞋面也凹陷下去了,如果不是有穿皮鞋跑步兴趣的人,那这双鞋至少使用了三年以上;手里拿着手杖——不过握在竖柄上,可见持杖人并不需要手杖帮助行走;带着眼镜,不过从眼球的凹凸程度和侧转角度看来不是近视眼,可能是轻微远视或者散光——不对,从反光看来眼镜只是平镜,是装饰用吗?值得一提的是嘴里叼着烟斗——

正好这时,因为受惊的原因,白井可笑地张大着嘴,嘴里的烟斗掉了下来。

石火走过去捡起烟斗,正如他所料的,里面没有烟草燃烧过的痕迹。

后来进来的一名提着皮箱,助手样子的年轻人叫着这人“白先生”,看来,这个打扮上装模作样,滑稽可笑的中年人的确就是那名所谓的侦探了。

拙略的打扮,无用的装饰。

看起来就像是三流侦探电影里造型廉价的男主角。

(不是。)

这个人不是侦探。

认识到这点后,石火陷入了深深的失望。

他对在过去一个小时里抱有某种期待的自己感到羞愧。

(明明早就知道小说里那种侦探是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的。)

作为一名刑警,石火知道,现在明面上是有所谓的侦探事务所的,细心的人也很可能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侦探事务所的牌子。

只不过那些侦探所做的工作并非推理,破案,而大多是各种在灰色领域展开的搜索工作。

比如,据他所知,有些警界的人退休后就借助原本的人脉开了这样的事务所,大多是借用尚在职位的同事,旧属下,徒弟之流的能力假公济私,帮助自己搜索人口,遗失物,调查地点等等。

也有些原本在‘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中混过一阵子后开事务所的人,和刚刚提过的类似,也是借用还在团伙里的‘老伙计’的能力,以见不得光的方式搜索客户所需,视情况而言,有时候这种事务所找某些躲起来的人或是被偷走的东西时,比警察的速度都快。

除了这两种勉强还算得上数的侦探事务所,还有另外一种,那种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就是些闲散人士因为各种古怪的理由开起来的,平时也就是找找走失的猫狗,调查调查外遇什么的,与其说是侦探还不如说是跑腿的。

面前这位装模作样的白先生估计就是第三种了吧。

想到这里,石火不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头疼。

他要离开这里一会儿,不然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揍那个男人一拳。

石火走出书房,问向走廊中路过的一名佣人。

“不好意思,能告诉我洗手间在哪里么?”

“不介意的话,您可以用我房间里的。”

热心的佣人回答,然后石火跟着这名佣人离开了二楼,来到一楼的佣人室。

当然,作为借用洗手间的报酬,石火被旁敲侧击了很多关于这次谋杀的事。

随便透露了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后,石火好好地在洗面池里洗了一把脸,才觉得头脑再次清楚起来。

而等他回到案发现场的书房时,发现那个白侦探正在和还留在这里的三名刑警说着什么,于是他仔细一听——

......

(是这么回事啊。)

随他们去好了,石火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稍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

(就当是给以前的执念做个结束吧。)

于是,石火接过了这个看来很不讨好的工作——协助侦探调查。

**********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侦探呢,请多多指教了啊,白先生,白侦探。”

仿佛是挑衅一样,石火这么说道。

可是那个白井假装没听出话里的意思。

不,也说不定是真的没听出来,总之他很是惊喜地瞪大眼睛,握住石火的手用力摇起来。

“哎呀,有您协助真是太好不过啦!我正发愁怎么办呢!您是,副队长?肯定对这种事大有经验吧!这次可全指望您啦!”

“……”

石火目瞪口呆了。

虽然,他也没对面前这个自称侦探有过什么期待。

也不认为,对方有可能赶在警察之前破案。

更没想过,这个人搞不好是深藏不露。

可这也——!

这也未免太——!

太——不知廉耻了吧!

你身为侦探,就没有一点自尊心吗!?

好歹有个侦探的名头,至少装也给我装一下啊!

石火顿时觉得自荐协助的决定搞不好是个笑话。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他只好叹了口气,自认倒霉,给白井讲解起案情来。

“白先生对这次案件有什么了解吗?”

“什么都不了解。”

“我想也是,那我就从头介绍一下吧。”

“哈哈,那就拜托石先生了。”

“叫我石警官。这次的案件受害人有一人,就是我市的首富,近山先生,凶器是匕首,这些白先生都知道了吧?”

“是,这些我还是知道的。”

“那接下来我按时间顺序说,我们警方是在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接到的报案电话,报案人是这里的女佣人,据她说自己是在近江小姐的命令下拨打的。”

“近江小姐的命令么?”

“嗯,根据口供,近江小姐和那名女佣都是第一发现人,她们是在一楼用餐时,听到楼上有碰撞声,才急忙来到这里的。”

“一楼?”

“一楼的餐厅正好位于这个书房正下方,这座屋子的房间都有不错的隔音设施,但是楼层之间只是普通的地板-水泥-天花板的设计,所以如果声音足够大,楼下是可以听见的。”

“近江小姐和那名女佣是在午餐么?只有他们两个人?刚刚来的时候我可是还看见有不少仆人在的。”

“是在午餐,我明白你想问什么,除去庄园主人们,这座庄园另有二十七人维持日常活动,包括厨师三人,保镖六人,园丁三人,剩下的都是佣人。佣人们和庄园主们的用餐地点是分开的,庄园主们的用餐位置就在我们脚下,其他人的则是在房子东北角的小食堂里。”

“原来如此。”

这时,石火注意到助手小川轻轻地“诶”了一声,但是因为小川并没有发问,便姑且没有多加理会。

“那我接着说了,听到响声后,近江小姐和服侍她用餐的女佣人立刻上了二楼,来到这个房间,然后她们看到近山先生浑身是血地趴在书房地板上——”

“等等,趴在?”

白井打断了石火的话,一脸疑惑地指着不远处的尸体。

“这不是躺着的么?”

“这个呀。”

石火似笑非笑地回答他。

“她们进来时是趴着的,但是当近江小姐和佣人赶到的时候近山先生还活着,现在的状态是她们将近山先生翻过身后的样子。”

“还活着?”

白井吃惊地问。

“我换种说法,是‘还没有死’,事实上根据口供,当近江小姐和佣人一起把近山先生翻过来后没过几秒,近山先生就彻底死亡了。我们问过那个女佣,她确实在将近山先生翻转过来后还听到他呻吟了几声。”

“原来如此,近山先生那时候还没死啊……嗯?等等,这么说的话……”

好像想到什么,白井立刻四下里打量了一圈。

然后又忍着恶心,到染着大量血迹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下。

“石警官,你们曾经打扫过这个屋子,或是改变过屋子里物品的位置么?”

“怎么可能。”

“这个书房里别的地方看起来都很正常,也没有物品损坏,摔落的情况。唯一有问题的就是这处血迹的位置,这里的地板稍稍凹下去了一块,这个凹下去的形状是......唔?难道是匕首的柄么?”

白井对照了一下血迹处地板凹下的形状和深深插在近山先生身体上的匕首的握柄。

“形状,对得上。就是说,这里的地板凹陷是被近山先生身上的匕首柄底撞出来的!对啊,仔细看看的话,近山先生身上的匕首未免插得也太深了,一般都不可能插得这么深吧!所以近江小姐和那名女佣人那时听到的碰撞声,其实也就是近山先生趴倒在地上,匕首撞击地板时发出的声音——不,等等!”

白井觉得有些不对,近山先生身材并不算高大,就算被人刺了一刀后趴倒在地板上,也不可能在地板上造成这么深的凹陷,更不可能发出足以让楼下都听见的巨响。

再说,正面腹部中刀,怎么想也不可能面朝下倒下去吧。

要想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力,只凭人倒下的力度是不够的,除非是从更高处——这样判断的白井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瞬间明白了。

没有天花板。

这是一间缺少大部分天花板的书房。

不,准确来说,这里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座堆满书架的圆筒式小楼的底层。

白井因为刚进来时第一时间被尸体夺取了注意力,之后又一直垂头丧气才没能注意到,这个房间的格局非常独特。

“这里的结构有些像一座建在房子里的钟楼。这栋房子正门楼梯的二楼楼梯口附近就是这个书楼的一层入口,也就是你们刚刚进来的地方。然后在房子的三层可以进入这个书楼的二层,当然,从这里也有个小楼梯可以到书楼二层。”

石火说着,指了指旁边书架背后不起眼的一条小楼梯,连接着上层的一小块平台。

“出于设计的原因,这个书楼的二层只有我们现在所在这层,也就是一层的五分之一大,其它部分都是镂空的。还有,虽然我们这个角度看不见,但从主宅的四层可以进入书楼的三层,也就是书楼的顶层,那里也有一小块平台,面积是书楼二层平台的一半大小。”

白井出神地看着头上书楼二层的平台,那是一块被设计成月牙型的小平台,平台周边被木质扶手栅栏包围着。

白井对比了一下自己面前血迹——也就是近山先生趴倒的位置,和书楼二层平台边缘的位置。

“果然,近山先生是从二楼的平台摔落下来的。”

石火哼了一声,点点头。

“不错,就是这么回事,经过我们的调查,那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二层平台上有足以致命的大量血迹,可以断定凶手是在那里刺伤了近山先生,然后近山先生带着刺在身上的匕首,被面朝下从平台丢落,摔在你眼前的位置,造成了二次伤害。也正是这次摔落造成的巨响才把近江小姐和佣人吸引过来。”

听了石火的解释,白井也慢慢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就是案件的经过......”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一展。

“稍等下,既然近山先生不是早就已经遇害,而是在午餐时,近江小姐听到巨响,赶到这里后才刚刚死亡,那为什么近山先生那时候会不在餐厅?是不是有人在那时候把近山先生叫到这里的二层然后蓄意——”

正当白井难得进行推理时,背后奉命跟着他们的保镖黑森突然插了嘴。

“不,不是那么回事,老爷很久前就开始自己一个人在这间书房里享用餐点,所以应该不是被叫过来的。”

“......呃,这样啊,哈哈,你倒是早说啊(嘀咕)。”

白井干笑了几声,神色有些尴尬。

石火则是照例冷哼一声。

“白先生,这种明显的疑点我们怎么可能没有调查过,就算要‘推理’也请先问过我们好么?”

与其说是推理,还不如说是随便猜猜罢了。身为警方人士的石火一向对这种随便乱猜的行为深恶痛绝。

这时,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安静的小川突然开了口。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近江小姐家里不是应该有四个人么?据我所知,应该有近江小姐、父母和哥哥,一共四个人才对,就算近江小姐的父亲是在书房吃午餐,那餐厅里也应该还有近江小姐的母亲和哥哥才对啊!是说他们有事不在么?”

“近江小姐的母亲在一周前就和朋友旅行去了,预计要一周后才回来。”

石火爽快回答道,他虽然对白井很看不顺眼,但对身为他助手的小川倒是并无偏见,严格来说还有点怜悯。

“至于这家的长子,近泽先生虽然也在这座屋子里,但是他和近山先生一样,都是不在餐厅里吃饭的。”

“这个,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小川继续问道。

但石火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摇了摇头。

“……不,关于这个原因我们警方并没有详细记录。”

“警方没有调查吗?”

小川闻之一愣,然后犹豫了下,攥了攥拳头,才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们身边的保镖黑森。

“黑,黑森先生,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为什么近泽先生没有在餐厅吃饭?”

虽然隔着墨镜看不到眼神的变化,但石火注意到黑森的右手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小川先生,这是非常有必要知道原因的事么?”

黑森走近一步,平静地问小川。

小川缩了缩肩膀,好像要被黑森的气势所压倒一样,但还是他还是鼓足勇气看向黑森。

“那个,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不过我觉得一家人中有两个人都长期独自吃饭是件很奇怪的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原因!不放过任何一条可疑信息的人才能称之为侦探!”

虽然白井一个人嘀咕着“什么‘不放过任何一条可疑信息的人才能称之为侦探!’,这是小说里看来的吧。”,但无论是石火还是黑森都没有搭理他。

“我明白了,本来这件事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可能会有损近氏的名誉我才闭口不谈。既然小川先生您问起来了,看来我也没法保密了。”

一边说着,黑森一边看了石火一眼。

(这个小助手看起来发现了个有趣的疑点啊。)

石火挑挑眉毛。

“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老爷和近泽少爷在两个月前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近泽少爷就不再和家人一起吃饭了,而是要求送餐到少爷自己的房间里。”

顿了顿,黑森接着说道。

“事实上,虽然我说过老爷很久以前就开始独自用餐,但其实也算不上很久,老爷也是在那场吵架之后才开始一个人在书房用餐的。”

小川顿时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诶?两人都是在那之后才开始一个人吃饭的么?这次吵架看来很严重啊。”

“以当时来说确实算是比较严重的父子吵架吧。”

黑森苦笑起来。

“所以知道这场吵架的佣人们为了近氏的声望着想,都对此绝口不谈。倒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我们觉得既然是和案件没关系的事,也没必要特地告诉警方。”

“哼,有关无关可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石火冷笑着接了一句,然后突然说出一句令三人大吃一惊的话。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动机了。”

“动机?”

小川很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原本近泽先生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石火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其他三人的表情十分震惊。

“诶,你们已经锁定嫌疑人了?”

这是小川的话。

“你们已经有目标的话那我岂不是不用继续调查了?”

这是白井的话。

“只不过是普通的父子吵架,你们就要当成是杀人动机么!”

这是黑森的话。

石火则不紧不慢地回答着。

“这次的案件实在非常简单,犯人留下了大量的证据,虽然凶器因为陷入尸体太深,在近江小姐的要求下没有取出,但其他各种采集样本和调查数据早就被我们发到总部,就只等化验科分析结果了。而且我们的法医很优秀,在我们到达现场后不久立刻就推断出了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是在十二点三十分到四十五分之间,完全吻合近江小姐的报案时间以及对受害人的死亡时间证言。受害人只有一处致命伤,而且伤口很大,事实上就算犯人没有把受害人从书楼二层丢下去,光是伤口流血也足以在数分钟之内杀死受害人。换言之,凶手开始行凶到受害人的死亡间隔最多不过几分钟,所以行凶时间可以十分确定!”

趁着三人消化来自警方的结论,石火取出水壶吞下一口水,然后接着说。

“我们已经把这座庄园周边监视器的纪录拿回总部检查是否有被替换、修改的痕迹,调查科已经将整个庄园内部彻底搜查过了,没有外来人员,只要接下来等监视纪录检查完毕,就可以彻底排除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

“而如果排除了外来人员作案,那凶手就只可能是出自这庄园的人。行凶时间正好是佣人午餐时间,那个时间段里除开近山先生,近泽先生,近江小姐和替他们服务的一名佣人,两名厨师,剩下的人都在小食堂用餐。他们之间已经互相证明了当时没有人离开席位,而一楼的厨房和部分走廊都是有装有监控器的,完全可以排除掉两名厨师的嫌疑,此外作为第一发现人,同时又是女性的近江小姐和替她服务的佣人的嫌疑也并不高。”

听到这,小川失声惊叫。

“这样一来不就只剩近泽先生一个人了吗!”

黑森则咬着牙,死死地瞪着石火。

石火不以为然地笑笑,然后看向了小川。

“小川先生刚才发现的关于近山先生和近泽先生吵架这件事很有价值,可以当作是犯案动机的一种可能。”

说到这,石火顿了顿,笑得愈发灿烂。

“不过说实话就算没发现也无所谓,现代侦破最重要的是证据,只要有了证据就可以定罪、破案,至于动机完全可以在抓捕犯人之后审问出来。毕竟,这又不是小说,犯罪动机什么的并不重要。”

说出这句话,石火眯了眯眼,他盯着白井和小川,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所以,这个案件其实早就在我们警方的掌握之下了。虽然近江小姐还特地请了这位,什么侦探过来,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请诸位明白,我们警察不是电影里那种无能之辈,现实中的案件也不是给侦探之流玩过家家的地方。“

小川的脸憋红了,这次不是因为害羞或者尴尬,而是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白井不得不抓住小川的胳膊,以防止他闯下袭警的大祸。

这时,黑森走近了一步,死死盯住石火。

“虽然石警官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能相信近泽少爷就是凶手,你敢确定你们的侦查排除方式是万无一失的么?”

石火耸了耸肩。

“毕竟化验结果和纪录检查还没完成,我们没办法百分百确定,不然现在早就逮捕嫌疑人了。不过老实说,要不是由于近氏的社会地位很特殊,现在的证据已经足以让我们拘留近泽先生了。”

然后石火稍稍走近黑森,提醒着他。

“就算在你看来近泽先生和近山先生的关系比表面上还要好,就算他们之前没有吵过架,就算近泽先生在你看来是个多么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这都不能证明近泽先生不是凶手。动机会骗人,凶器也会骗人,只有证据是不会骗人的。而且你要知道,我们判定这次凶杀是冲动性的,世界上九成九的杀人案都是冲动性杀人,不是计划性也不是谋杀,冲动性杀人是不可预测的,就算是关系再好的亲人,朋友,夫妻都可能在冲动之下杀人,近泽先生也不例外。”

黑森的额头迸出了青筋,他用力咬了咬牙,但并没能反驳石火的话。

石火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说服,只是心理上还不能接受。

不过说服别人可不是刑警的工作,石火这样挑衅白井和小川,刺激黑森也只是在借机发泄自己的怨气罢了。

自然,这怨气来自于对现实里‘侦探’的失望。

一时间,书房陷入一片安静,直到某人的手机震动声响起。

是石火的手机,他接起手机,走到门外小声与来电人交谈起来。

大约一两分钟后,石火回到了书房里。

他晃了晃手机,对三人说。

“告诉你们个好消息,监视纪录已经检查完了,没有可疑迹象,指纹分析也已经完成了,上面除了少量近山先生的指纹,剩下大多数都是来自于近泽先生的。”

凶手到底是谁,本来和白井、小川二人并无太大关系,能不能破案对他们都不打紧。但是此刻看着石火一步步紧逼,案件的进展也如他所料,两人的心中不免充满了憋屈感。

石火又用略显高昂的嗓音说到。

“虽然还有生体细胞样本没有对照完成,不过现在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完全不必等了,现在正是将近泽先生逮捕归案的时——”

“请恕我不能同意。”

打断石火的是一个轻柔,平静,却格外有穿透力的声音。

近江小姐走了进来。

石火注意到近江小姐又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之前换上的丧服,这次是一身优雅合体的职业装。

近江小姐是一名商人,这身职业装就是她的战斗服。

石火皱了皱眉,压住心里的火气低声道。

“请问近江小姐为何不同意?”

她优雅的一笑,轻声说。

“我没听错的话,您刚才说有某个样本还没有对照完成是吗?”

“近江小姐,您可能不清楚我们工作的流程,就算没有那个样本,现在的证据已经足够逮捕令兄了。”

“这么说你们已经能百分之一百确认家兄就是谋害父亲的凶手了?”

“是这样的。”

“石警官,请对您的话负责,您说您可以‘百分之一百’确认这件事,我没听错吧?”

石火顿时语塞,别说样本对照还没做完,就算是做完了也没人敢说‘百分百’这三个字,这世界上哪里有完全可以肯定的事?

不过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百有什么不同么?石火颇为恼火的想,面前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在找茬罢了。

可是想想她足以影响自己顶头上司的恐怖影响力,石火不得不把怒气强压下去。

“近江小姐,我自然不敢说是百分百,不过依照规章,现在我们已经完全有能力,也应该强,强行——”

话说到一半,石火突然卡了壳,没办法把后半句话说完。

因为面前的近江小姐哭了。

两条细长漂亮的眉毛弯了下去,眼眶中充满了泪水,正顺着靓丽的脸庞流下。

本来近江小姐的双眼已经微肿,现在的样子就更让人心生怜惜。

“石警官。”

近江小姐开口了,她的声音充满脆弱与不安。

“虽然我被别人叫做是什么商业天才,管理着很多企业,但说到底我也不过就是个比别人稍微聪明一点的普通女人罢了。”

书房里安静无声,别说近江小姐面前的石火,就连旁边的三人都被近江小姐的眼泪震慑住,不敢动一下,发出一声。

“我也知道石警官你们早已经获得了足够的证据,但是我毕竟才刚刚失去了父亲,而您们又要立刻把我的哥哥也带走,这让我怎么忍得住呢?”

近江小姐用湿漉漉、亮晶晶,如同小鹿般可怜的双眸注视着石火,石火不由得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我也知道石警官你们的判断非常正确,可能性非常高,但我还是想抱着百分之一,不,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可能性等等看,万一,真的是哪里出了错,凶手并不是我的哥哥呢?“

说到这,近江小姐的嗓子开始颤抖,好像即将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我并不奢求更多,只希望,只希望能再给我们一点机会,至少等到样本对比的结果出来好么?到那时我发誓不再干涉。”

说完这番话,近江小姐捂住脸,轻声抽泣起来。

“……”

石火作为警察,刑警工作了很多年,自然见过不少哭泣的女性,不过就是算上他分手时的初恋情人,也没有一个人的眼泪能比面前这人更让人无法拒绝。

(这,这可——)

(竟然来这招——)

(不过毕竟——)

石火的脑子乱成一团。

纠结许久,他终于得出了结论。

(……不同意也不行啊,人家可是首富的女儿——不对,搞不好现在是首富了,我这小刑警可得罪不起,连我上司都要看她脸色呢……)

给自己找了个足以心安理得的理由,石火干巴巴地回答着近江小姐。

“我明白了,就等到样本对比的结果出来吧。”

接着,石火就好像突然有了什么急事一样慌忙离开了这里。

“……”

“……”

白井和小川尴尬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灵机一闪,白井拉了拉小川,然后清了清嗓子。

“咳咳,这个,我和小川去二层的案发地点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说完就拉着小川一溜烟地不见了。

**********

两人刚离开,黑森就行动了,他走到近江小姐身边,低声问道。

“小姐,需要我跟上去么?”

“......算了。不用了,随他们去吧。”

近江小姐的声音回复了平静,她撤下捂住脸的手,白净的脸上隐约看得出一丝忧伤,但和刚才失声痛哭的样子已完全不同。

她的身体松弛了下去,整个人跌坐在了地板上,用手搂住微微发抖的双腿,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黑森很尽职地站在一旁,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过了一会,缩成一团的近江小姐发出闷闷的声音。

“真的会是哥哥么?”

没有人回答她,心有犹豫的黑森无法做出违心的回答。

近江小姐把头埋的更深了。

“我,推迟了时间——为什么呢?

我是,想要救哥哥么?那个——杀死了父亲的哥哥?”

下一刻,黑森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小姐真正的哭声。

然而并非如此。

她只是,紧紧地,用力地,抱着自己。

这是无声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