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地下牢狱,没有任何灯光进入。
墨君睁开眼或者闭上眼,看到的都只是一片乌黑的色彩,他不知道时间走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大概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吧,墨君已经很渴很饿了,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给他送饭或是送水。
墨君缩在墙角,用头撞了撞墙面来使自己保持清醒,可他太累了,撑不住了。
自己会死在这吗?
墨君强撑着眼,看着那个困扰着自己的黑影,它总是时近时远,刺激着墨君的神经,让他备受煎熬。
“为什么我……总是要遇上这种事……”
墨君回忆起从前,只有这样他才会不昏迷过去。
那个时候,他没有救下那个女孩儿。而那件事后来惊动了县衙,但官老爷们封锁了消息,听说他们去请了个什么云游四海的“大师”,去事发地点做了个法,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之后村庄的确有过一段和平日子,可是,也不过是几周罢了。
在几周后,村子里经常会有孩子走失,村里的人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孩子们的下落,这事愈演愈烈,甚至开始降临在成年人身上,最诡异的是村里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他老到都下不了床了,却还是在他儿子照看田地的时候失踪了。
阴云,笼罩了这座小村庄。
村民们联名上报县衙,县令老爷吓得不轻,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敢把如此重大的事情上报朝廷,反倒又把那个大师请来了。
大师好吃好喝后,掐指一算,又拿了把桃木剑搞了几个花样,就口若悬河的对着村民说:“你们村里肯定有什么怪人,命理与天不合,这是上天在惩罚你们啊。”
村民们一想,这说的不就是那户外来人家么?虽说男的女的都死了,可那小娃还生龙活虎的呢!
于是大师又说了,要把这个小娃抓起来,锁在笼里丢到荒郊野外,让老天只夺他性命,这样就不会危及村子了。
村民便照着大师说的做了,几十个壮年男子喝了酒,装了胆,就抄起家伙——大多是农具,有个屠夫拿的是屠刀,冲进了墨君家里把他抓住,锁在事先准备好的铁笼里。
墨君脑子里还是一片乱麻,没等他理清头绪,就被扔到离村子很远的荒地里去了。
‘记得那时候还下着雪。’
墨君嘴角抽动,他想笑,笑不出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墨君望着自己被铐住的双手,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可还是只能看见一点点模糊的手的轮廓。
锁链捆着墨君的身体,麻木的四肢似乎不再属于墨君自己。他的手自然也麻了,被手铐铐住的手腕上不断传来阵阵痛痒,墨君想,自己的手腕可能已经被蹭的溢出血了吧。
墨君用这迟钝的双手摸着自己藏到衣服里的半块烧饼,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烧饼拿了出来,他把嘴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小口,顿时感觉到有了力量。
尽管这简单的点心冰凉扎舌,还有些变味,可墨君对待他就像小时候对待母亲给自己的糖果一样,舍不得吃完。
“恩人小姐。”
墨君一手小心翼翼的捏着烧饼,另一只手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什么都抓不住。原来,属于他的东西是那么少,少到若吃光了这点心,就什么也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原本应该是在巡查局里兢兢业业的完成自己的任务,赚取属于自己的一份饷银,然后把它还给九姬,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每一天,然而为何现在他却像那时一样,被关在这无人问津,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笼里?
突然,黑影有了动作,它那丑陋的脸庞猛然间出现,距离墨君不过咫尺。
淡淡地铁锈味,在惊恐的墨君的鼻腔里渐渐扩散开来。
墨君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脚踝上、甚至脖子上都流出了温热的液体,原来他一直在试图做无谓的挣扎,原来他是那么渴望从这里逃出去,原来他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血液独有的芳香逐渐浓郁——
“啊……啊……”
墨君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清晰,黑暗已不再是阻碍,他甚至能看清地面上的坑坑洼洼。而墨君的头发也变得越来越长,长到垂在了地上,散乱一地。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墨君癫狂的撞击着墙壁,后脑勺涌出鲜血。他不想变成自己都嫌恶的那个样子,他很害怕,他怕自己有一天再也变不会来,只能永远维持那个模样。
届时,他再也不是人类。
而如果真成了那样子,他就再也实现不了梦想了。
剧痛无法阻止妖化的继续,所以墨君放弃了,他被铐住的双手垂下,烧饼掉在地上。墨君笑了,笑声里带着哭泣,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早已被自己遗忘的梦想。
那是个简单的梦想,但对墨君来说,却像天上星辰,无论他怎样踮起脚尖,都触碰不到。
“交个朋友”——他的梦想就是如此单调,可笑。
更好笑的是,他曾为之努力过,他想,要是自己能救了那个女孩,她一定就会成为自己的友人吧?可现实给了他迎头痛击,让他忘了这念想。
然而时至今日,他才醒悟,原来这个梦想早已植根在他心中。
“谁来……救救我。”
言语从墨君口中吐露的一刹那,地牢走廊的墙面与地板上浮现出繁杂的符文,所有的油灯一个接一个的燃起。昏暗的地下迎来了光明,光明到来之时,梦魇中散去,墨君身上的异变也戛然而止。
只是墨君并不知道,这刺得他睁不开眼的光芒并不是他的救赎之光。
待墨君的眼适应了强光后,有一群人走了过来,除了之前来过的狱卒外,墨君都一概不认识。这群人中有带着乌纱帽的官员,也有身穿道袍的道士,并且道士居多。
“带走。”
官员说罢,狱卒便打开牢房,与几个道士一同走了进来。道士们检查墨君的身体,他们看到了那些伤却默不作声,因为他们只关心束缚墨君身躯的铁锁链有没有松动。
墨君任凭他们动作,在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开的时候,墨君悄悄的微微弓起腰,小心的把掉在地上,碎了好几块的烧饼藏在身下,又用细小的动作,把烧饼一个个碾得粉碎。
墨君不想给九姬添麻烦,因为除了父母外,就只有她对自己好了。啊,不对啊,墨君又想起了那个和蔼可亲的米店老板,是他帮自己用木头造了简陋的棺椁,才让父母能在大山里入土为安,还有,给自己治伤的春树,墨君也很感谢她。
其实,还是有人在帮他的啊。可是明白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墨君想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去回报他们了,也许连一句谢谢都无法再向他们道出了吧。
墨君被铐住的双拳放在最后一个烧饼块上,下不了手,他心软了,鼻子酸溜溜的,眼眶也湿热湿热的。
他终是把那小小的一块捡了起来,藏在手心里,又觉得不安全,于是趁机会放进了衣服里。
道士们一番检查后,相互间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从衣袖中抽出一张黄色的符,贴在墨君的后颈上,让他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
“喂,只要这样做,老天爷就不会再怪罪我们了吧。”
一个拿着锄头的壮汉如此询问那位浓眉大眼,留着一茬短胡的大师,而与壮汉一同前来的诸位村民也同样关切的看着大师。
村子里那个莫名其妙失踪的老人就是壮汉的父亲,他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孝子,所以当他听大师说祸因墨君而起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拿起锄头,拉起人冲进墨君家的。
“哎呀。”
大师掐着手指,眼睛盯着关押墨君的铁笼一动不动,而后突然惊讶道:“坏了,坏了。”
“大,大师,什么坏了?”
上了年纪的村长老头子拄着拐棍过来,急切的问:“大师啊,有话请直说,这可关系到我们全村人的姓名啊。”
大师正气凛然地挺起胸膛,他说:“哎,村长啊,此处准备都已周全,可我方才掐指一算,又算出了一丝邪气啊。”
“啊?”
村民们面面相觑,额头冒出冷汗。
“这,”村长记得用拐杖直戳地面,“这可如何是好哇?”
“老先生冷静,冷静,”大师轻轻拍着村长的背,帮他缓过气,“我已经算出来了,那邪气应该是这厮身边的什么物件,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也被污染啦,不把那东西也处理掉的话,老天爷的气可不能消啊。”
大师手指着铁笼,他悄悄环视一周,全村人都屏息宁生的看着他,他内心暗自得意。
“可有人知道这惹出大祸的人家里,可有什么邪门儿的东西啊?”
“我看到房里挂着一把剑,哦还有大师,那……那家里还供奉着他父母的牌位,他们也是你所说的引发天怒的人,要不要也……”
壮汉出面说。
“你碰一下试试!”
墨君原本安安静静的呆在铁笼里,他已不想去争辩什么,因为这铁笼不仅困住了他的身体,也困住了他的心。在这冰天雪地的立冬时节,他蜷缩着瑟瑟发抖,只是当壮汉说出他父母牌位的时候,他怒了。墨君记事起很少生气过,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愤怒了。
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是墨君一生中最快的时光了,这一点在他们过世后墨君体会的最深,因为那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两个人了,对他们出手是墨君无可容忍的。
墨君想起了儿时母亲的睡谣,想起了父亲粗糙的大手,但那一切早已成为过往云烟,只有铁笼柱子上的冰冷,才是现实。
“闭上你的臭嘴。”
壮汉一锄头挥在墨君额头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
“等等等等,这……这人死了,自然便被老天判下地狱了,我们不必多此一举。”
看来大师也对着死人抱着畏惧,不想干那种晦气的勾当。墨君听到他们不再打牌位的主义,也就不再做声了,他捂着额头的伤,血从指缝溢出。
“除了那把剑,还有什么更贵重的物品吗?越贵重的物品它越是有灵气,也越容易粘上不干不净的东西。”
“大师”不过就是贪图别家的财产罢了,却仍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应该是没了的,住的地方都破破烂烂的,不会再有什么东西了吧。”
听到村长这么说,大师在心里啐了一口,他横了一眼墨君,心说这原来是个穷鬼,不过也许那把剑是个好东西呢?
但是,当村长派人把剑取来时,大师就这么扫了一眼,便一声冷哼,怒火中烧地把剑摔在铁笼旁边。
我就为了这破剑忙里忙外?
大师气的眉毛都要竖起来。
“大师,这……这剑怎么处理?”
村长看大师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
“就和他丢在一起,自有天收。”
夕阳西下,斜阳余辉,人流已不再,墨君耷拉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点探出头来,静待夜幕的奖励。突然一道光刺进了墨君的眼里,那是剑身反射的阳光,墨君扭头望了望被扔在地上的汉八方剑,怔怔出神。
很多人说这把剑不过是劣质的仿造品,要说为何如此断言,那是因为很久以前这种造型的剑的锻造工艺就已经失传了。墨君他爹朱永胜也常对墨君说,等他死后一定要把这剑和自己一起下葬,所以墨君想,这剑真的没什么价值吧。
墨君手捂着冰冷的膝盖,他挪动了身子,紧贴在铁笼的柱上,伸手去够那被丢弃的剑。
还有一点点距离,只有一点点距离了,可那小小的一段长度,却如天堑。
墨君没有按照他父亲说的把剑随他一起下葬,他也是有感情的啊,这把剑最起码可以给他留下个念想,伤心的时候他总不能在父母的牌位前哭哭啼啼的吧?所以他对着剑哭,对着剑自言自语。
伴着最后一缕太阳的余晖,天空下起雪来。
很冷,很冷。
※
冷。
很冷。
冷到墨君惊诧的睁开眼。
又一瓢冷水泼在墨君脸上,水珠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甩甩脑袋,把脸上的水甩走,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好,醒了。”
墨君恍然中看见一个身穿粗布衣服,手拿水瓢的大汉对着一个戴着乌纱帽子的官员说。墨君还不会知道那个官员是刑部尚书。
而当墨君清醒时,他慌了神。
墨君从没见过如此大的场面,他正被押在刑场上,刑场四周全是严阵以待的道士,个个神情压抑。在场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的视线像一颗颗火苗,汇聚在一起则成了熊熊烈焰,灼烧着墨君心灵。
“诸位,此人,”刑部尚书离墨君很远,他用手指着墨君,脸上闪过犹豫,“不,此……妖,便是那些残害我圣上子民的妖物的幕后黑手。”
人群骚动起来,这些还没从那场袭击中缓过神来的人似乎都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此妖化作人形,居然胆敢只身潜入我大夏帝京,但诸位大可安心,”刑部尚书向皇城拱了拱手,“帝京戒备之森严远超各位所想,就是此等妖孽,不也被擒了下来吗?”
刑部尚书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他已无法控制住场面,场下人群的叫骂声比他扯着嗓子喊更要震耳欲聋。
没有人在意他的吹嘘,很多人出离了愤怒。他们在那场悲剧中失去了亲人,有妻子失去了丈夫,有孩子失去了父母,有老人失去了儿女,白发为黑发送终,他们的亲人有的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找不到,就草草火化了事了。
他们的愤怒,墨君承受不起。
悲伤与怒火的潮水朝着墨君涌来,把他吞噬在万丈波涛里,这本不该是他承受的东西,上苍却偏偏要他来背负。
墨君只能耷拉着脑袋,看着光溜溜的地面,像要把自己沉入冰冷的水底。
就这样吧,就这样算了。
墨君已经放弃思考了。
是啊,他就是妖,肯定是的。就算他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呢?在哪里都一样的,不论是在村子,还是在这诺大的城池,他一人的坚持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粒粟,毫无作用。
况且墨君自己也不相信了,如果他是人的话,又怎会变成那种样子。
他忽然笑了,笑的有些疯。
是啊,我就是妖,妖就是我。
他抬起头来,破罐子破摔般的像要说出这番话,那样的话,肯定会轻松很多吧。可他忽然胆怯了,笑容也变的僵硬。
墨君忽然觉得那么一瞬,自己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大哥哥,谢谢您!”
回忆中的声音,在耳畔惊起。
说出那番话的男孩儿,就站在场下,目光呆滞,泪水止不住的流淌。那就是那个看着他的“宁”字腰牌而感到自豪的孩子啊!墨君嘴角颤抖,他的整个眼中都只剩下了男孩儿的脸和他脸上的伤悲、痛苦、恐惧、愤慨、还有恨。
“你知道吗,我看过那孩子父亲的遗体,整个脖子连着背被咬下了一大块,就在前些天那次地狼来袭时。”
墨君哭了。
他哭的样子在人们看来那么丑陋。
“不是……不是我……!”
墨君忽然猛烈的挣扎,锁链被他弄得哗咙哗咙响。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之前还在盘算着要不要亲手报仇的人们突然被墨君吓着了,他们想起来在那的的可是妖怪啊,而那妖怪正在试图挣开铁锁!
惶恐犹如霍乱一般急剧扩散,有的人已经开始跑了。
“快,压住他,压住他,”刑部尚书也急了。
道士们纷纷上前压住他,但仍无法让墨君停止挣扎,他们干脆拿出十几张先前让墨君昏睡的符箓一一贴在墨君身上,都没有用。
“斩了吧,快斩了吧!”看情况不对,刑部尚书又改了命令。
墨君的眼中,只有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儿被吓哭了,蹲在地上,动也不动,只一个人在那里抱头痛哭,小手不断地揉着眼,都被泪打湿了。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不是我……我不是妖。”
“铮——”
熟悉的出鞘声。
墨君的眼神,定格在向他走来的那个道士身上。道士手执三尺青锋,剑身闪着凛凛杀气,那就是用来斩妖的剑吧,墨君看着剑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为什么,死不是应该更轻松的吗,为什么会如此沉重?
原来如此啊,因为死了之后,就再也无法辩解了。
“不是我啊,”墨君带着哭腔的低声说,“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相信呢?”
剑,已在墨君眼前,墨君看着它,淡淡地想:马上,自己就会被这把剑送入黄泉吧。然后,他在片刻间就把这个问题忘了,他更在意的不是生死,而是清白——真奇怪啊,明明谁都不会相信他。
墨君张张嘴,却还是闭上了。有什么用呢?自己的声音再怎样也无法传到那孩子耳中吧。就像那时候一样,自己一直对她喊,但那个女孩子还是哭哭啼啼,头也不回的跑了。残留在他舌尖的糖葫芦香气,在那一天,只剩下了苦。
那苦涩,又一次浮现。
苦的墨君低下头来,就像引颈受戮的死囚。他忽然害怕起来,一种他形容不出来的害怕,他想自己此时若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吧,那样会好受一些吗?
也许会吧。
再怎么说,他的死也无足轻重,只不过这世界上,再无人记得他和他父母的名字。
但为什么,他的心中的不甘还是像一头暴怒的猛兽,四处冲撞,撞得的他内心无一处完好?
可是,他还是紧咬着牙关,眼皮渐渐合拢。或许,是真的累了吧。
三尺青锋剑挥下,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鸣叫。
许久,许久,宛如时间定格。
直至,那八方长剑如苍龙般飞来,剑身紧贴着青锋剑刃划过,激烈的碰撞中,两把剑四散而飞,插入地面。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很久他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是劫法场,按律令,要判死刑。
“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先前拿着青锋剑的道士,名为李裕,李青竹的家父。他阴沉着脸,气极败坏的说。
这一声怒吼,让墨君忽然睁开眼,他的视线忽然与一个少女对上,她双手抱胸,短发如同她的作风一样犀利。
墨君望见了她,望见了她的眼神,泪水忽然淌了出来。
“你哭什么!”
青竹愤愤地喊着。
“我……”
青竹走上刑场,一路上谁都没有去抓她,说来也怪,这刑场一个士兵也没有,只有十几个道士,而这几个道士也都只是听刑部尚书说要斩妖除魔才来这里的。突然登场的青竹,没人敢动,那可是天师的孙女,更何况现在她父亲还在这。
“喏,你的剑。”
青竹拔出插在刑场上的汉代八方剑,套上剑鞘,放在墨君身旁。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满是伤痕的少年,静静盯着他哀伤中带着惊惶的眼。
深深,深深。
“给我记好了,你可是我的后辈,乖乖叫我一声前辈,除了我之外,没人敢动你。”
墨君看着她转过身去,为他挡住所有的目光。
“我说你是猪脑袋吗,你不是自己总说要赚钱还债的,你死了,拿尸体去还吗?”
‘我也不想死啊。’
墨君望了望身旁的剑,心怀无奈的下了决定。墨君知道劫法场的下场,更何况还是劫一个死囚,他时常回想起来,那一天如果自己没有手刃那两个,那个女孩也不会死了,是他害了她。
墨君最后望了一眼青竹的背影,他很感谢她为他挺身而出,可他不能再害了她。
“请你们动手吧。”
“你在说什么啊!”青竹感到不可思议。
“请你们动手吧,她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与她并不相识。”
墨君看着李裕的脸,温热的夏风拂过他的脸,但他竟觉地有些凉。李裕微微一怔,他第一次打量起这个少年,缓缓地,他说:“多谢你。”
然后,他向青锋剑走去,默默将其抽出地面。
墨君轻轻的舒了口气。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啊,很多很多,可最后他却只能淡淡的笑着。
“青竹小姐,谢谢你,也请你帮我向千宁先生、恩人大人、春树小姐、还有那个……呃……春树小姐的爷爷道个谢吧。”
几个道士突然跑了过来,拉着青竹,想把她扯开:“小姐,快走吧,快点。”
可是,没人拉的动。
青竹看着那好像一脸释然的少年,忽然愤怒了。
“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干嘛的!你就那么想死吗?呸,别开玩笑了,你死了之后你父母的牌位怎么办,你还指望别人帮你上香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它们带到你尸体前,当着你的面砸烂。”
青竹最讨厌逆来顺受的人了,因为她母亲是这样,她以前也是这样。
“你这疯丫头闹什么闹,带下去!”李裕紧锁眉头。
“朱墨君!你就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这样就好吗?你真的认为自己不是人是妖?”
青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了,母亲嫁给他父亲的时候,爱着的并不是她父亲,而是另外的一个男人,可就因为父亲是天师的儿子,所以她家人就把她嫁给了父亲,而她母亲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为自己争取。
他们都在自己骗自己的感情,倒头来换得的却是青竹每一夜窝在被窝里暗自哭泣。
青锋剑落,落在墨君的脖子上。
只有一点血丝渗了出来。
李裕看着手中的剑,他犹豫了。
“怎么了?快动手啊。”刑部尚书急忙凑过来说。
“还是等关宁军派人来吧。起初我只是因为情况紧急,才听了大人的命令准备动手罢了,现在看来,此妖也已安定,也就不需要我越权了。”
李裕收回青锋剑,他忽然瞥了一眼刑部尚书,眼神似刀剑。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只用杀掉墨君的话,李裕定不会犹豫不决,如果墨君是妖,那便是为天下除一害,若不是,也能平息众怒安定人心,但按照现在的状况来看,他要是真斩了,不论怎样李青竹都逃不开劫法场这个罪名。
所以李裕只能赌了,赌墨君是人,只有这死刑无从谈起,李青竹才不会被追责。
“这怎么会……”
“你们在干什么。”
周泰山打断了刑部尚书的话,他和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孩儿拨开人潮,飞快地踏进刑场之上,那女孩儿名叫九姬。
然而,似乎是瞄准了这个机会,十几个宦官从刑场之下一拥而上,把周泰山团团围住,从他们之中走出一个趾高气扬的大太监。
周泰山认识他,而他同样也把周泰山视为眼中钉。
他是纪行。
“青竹姑娘,你还是尽早退下为好。”
吴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他站在青竹身后,轻声说。
大概青竹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摸不着头脑,所以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吴越,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自己在杵在这里十有八九会碍事,这么想着,青竹便点了点头,从刑场上退了下去。场下的人群都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远远地,但他们此刻的目光都聚焦在纪行身上。
纪行捧场了一纸诏书,缓缓撑开。
见诏书如同见帝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跪拜在地。
片刻的沉寂后,纪行缓缓开口,用他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念到:“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他说了些什么,墨君并没有心思去听,因为那个太监要做什么事也应该是和墨君的生死没太大关系。自己今天都要死啦,想到这里,墨君心生悲哀,那一段段冗长的念白,简直就像是对死囚最后的判决书,连时间的流逝都在那段念白中变得缓慢。
谁的影子遮住了太阳的光?让墨君看着地面的恍惚视线染上了一丝阴影?
抬起头时,那又是谁的目光,紧紧凝望,深邃而似潭水微微荡漾?
“我就要死了吗?”
“不,你不会。”
九姬依然面若冰霜,她俯视着墨君,那一瞬间里,在墨君眼中,她宛若仙女。
“那么将军大人,如今不仅圣上特拟了一纸诏书,而且这户籍就在我手里,难道你还要一口咬定这个人是妖怪吗,”纪行嘴角咧着卑劣的笑,他指了指墨君,然后突然转过身,对着场下围观的百姓高吼道,“莫非这堂堂关宁铁骑,要靠污蔑一个手无寸铁的清白之人来洗刷自己无能的事实?”
周泰山板着脸,不流怒意的撇了眼站在一旁的刑部尚书。难道宦官的势力已经发展到这样如日中天的地步了吗?甚至可以操纵百官?
周泰山看过了户籍,并非作假,他知道这大概和自己的老友千宁有关系,不过他又想千宁可能只是想拿份假的先糊弄过去。然而纪行却拿出了真真正正的户籍,甚至还有墨君父母的,可想而知,肯定是户部掺了一大脚。
“纪行大人,”周泰山面不改色的说,“我怀疑这个少年,并非单凭一个户籍而已,那一日所现的异样,相比即使身处宫中的大人也一定有所耳闻吧。”
“将军是说那冲天的瘴气?那难道不是您器重的南疆叛贼搞得好事吗?”
纪行阴阳怪气的说,他的声音很小,看来还把握住了分寸。关宁铁骑大将的府下出了一个勾结妖怪的人,这事情可不能乱说。
还好没有带齐欢过来。周泰山暗自庆幸,否则见此场面,他肯定会气血翻腾吧。
“但凡不为亲眼所见之事,还是不要一口咬定的好。各位仔细想一想,一切不都是自这少年来以后才开始发生的吗?”
周泰山这话是对场下的人群说的。他真正起疑的原因是连九姬都无法突破的困境被墨君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兵蛋子给化解了,而且那日的巨大的瘴气,绝不是一般的妖怪所能做到的,换句话说,能做到那种地步的妖怪,肯定是修为足以化为人形的大妖。周泰山活的太久了,整个京城怕只有他曾见过那样的妖怪了,所以他才对那股妖气如此敏感。周泰山也曾想过那是否是阿九招致的,可他不愿这么去想。
他那可笑的善心已经招来了一次灾祸,他不想再对某人宽容。
或许是自己被背叛了一次,所以,才会想永绝后患吧,即便可能会错杀。
周泰山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来千宁送给自己的那支短笛,多好看的笛子啊,竟让他有点不舍。
“诸位大人,既然要证明此人是妖或不是妖,不如让我来与他过过招式吧。”
吴越忽然说。
“就算是不可一世的大妖怪,在生死关头,也不可能再维持住人性了吧?何况这里还有李裕大人坐镇,如果他身上有一丝妖气,肯定会被立马察觉吧?到时候在来盖棺定论也不迟。”
吴越笑了笑,每个人都一脸诧异的望着他,可他依然镇定自若,胸中满是自信。
“这,这可不行啊!”
“吴越大人,若这个人真是那么厉害的妖怪的话,只怕您——”
人群骚动起来,吴越,这个年纪轻轻就力挫群雄坐上副将宝座的人,在这京城甚至全天下都有着莫大的名气。甚至有人说,就是那自幼就跟着周泰山习武的齐欢与他比试也要输个不下一招半招。
“不。”
周泰山压低了嗓音说。
“我来。”
(本章尚未完结,待续。最近活动太多(划掉)比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