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铁骑特别巡查局大门外站着一位戴着斗笠的老人,他微微低着头。老人的身后站着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一身素袍,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老头子理了理斗笠,握住门环叩响大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留着短发儿的女孩儿,看上去很精神。
“你找谁?”
“我找你们组长。”
老者说罢推起斗笠,露出自己的脸,轻轻一笑。青竹起初一愣,当她认出这名老人时,极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说:“跟我来吧。”
“阿九,你就在这院子里等我。”老者回头对站在门外的清秀男子说。
男子点了点头,跟着两人走进门后,他就笔直地守在门旁,目送着青竹和老人步入大堂。
“组长,有客人来了。”
千宁和陆渊正下着象棋,这时陆渊刚好执子将了千宁一军,但两人的注意力无一不被青竹身后的老人吸引过去。
“看来这把不用再下咯。”陆渊轻声说。
千宁也默默点头回应,他刚站起身,老者就脱下斗笠,露出他一头斑白的发,用苍老的嗓音说道:“好久不见了,老友。”
千宁的腰杆不自觉得挺直了几分,他让青竹去泡一盏茶,又清了清嗓子,问:“将军,您因何事来访?”
“茶就不必了,我看小姑娘还有事要忙呢,”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老友,借一步说话。”
千宁深吸了口气,然后重重点头。很快,他便领着老人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拉上了窗上的竹帘后,千宁又补了一份跪拜礼。
老人把斗笠放在桌上,找了个木椅坐下:“不必多礼,起来吧,我说过我不喜欢这种礼节。”
“谢将军。”
千宁说着站起身来,可是老人见此却摇了摇头,遗憾道:“你这人就是改不了口,老是叫我将军将军的,明面上还好说,私底下就不用了吧?坐着说话。”
千宁苦笑,坐在了桌旁。
“我此次前来要拜托你的事……很重要。”
“将军大人,究竟是何事如此紧急?”
老头呵呵一笑,环视房间一周。
“现在还不算紧急,老友你房里有酒吗,先小斟一杯吧。”
千宁无言以对,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他叹了口气,从床下拿出几罐花雕酒,摆在桌上,为老将军斟了一杯。
虽然老头自己说是小斟一杯,可是他喝完一杯酒后就又灌满,一瓶花雕酒大半都下了他的腹中。大概是尽兴了吧,老头满足的舒了口气,他看了看千宁。此时千宁的一杯小酒还没被喝完,老头摇着头咂着嘴,对千宁投去些许抱怨的目光。
“罢了罢了,老夫我知道你酒量不好,也就不强求了。”
“那将军,可否告诉我您所要拜托的事?”
老将军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开口,似乎在想着该如何开口。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缓缓说:“其实我想拜托你们特别巡查组,去保护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千宁眉头一锁,“怎么回事,难道有连锦衣卫都无法解决的敌人盯上她了?”
“哼,恐怕锦衣卫才是最棘手的东西。”老头冷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快。
“将军的意思是,”千宁望着酒杯中的酒水,酒中倒映着他严肃的脸,“锦衣卫们有叛心?”
老人摆了摆手,说:“锦衣卫都是些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原本都是孤苦伶仃,流浪四方的孤儿,每天都提心吊胆毫无尊严的过活,连什么时候死都说不准。这样的他们被朝廷养大,有了尊严和地位,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这点无需怀疑,老夫可以对此打包票,只是——”
老头顿了顿,继续说。
“只是那位大人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每个被派去保护那位大人的锦衣卫都会被告知大人的情况,这样他们才会明白守护那位大人的重要性,舍得献出生命保护那位大人的周全……”
“原来如此,所以才危险么。我听说很多锦衣卫都是因妖物而变成孤儿的,因此他们对妖物可谓是恨之入骨。可是纵然那位大人的情况特殊,锦衣卫也应该不会,”说到这里,千宁的眼神忽然变了,那双总是处变不惊的双瞳中染上了惧意,“不,天下最难知之物莫过善变的人心。”
“没错,正是如此。”
“前段时间你们组来的新人和那位大人一同遇袭的时候,那些锦衣卫们看样子是准备冲进瘴气里,但我觉得,他们眼神里带着犹豫。”
“将军大人,此事我明白了,”千宁把手中的纸扇扔到了床铺上,“我会对此留意的。”
“你是说你现在不准备去保护那位大人咯?”
千宁摇头,脸上居然挂着笑容:“将军大人,那位大人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如果我们现在就出手的话,可能会打草惊蛇。”
老人又斟了一杯酒,闭上双眼一饮而尽。
“也对,”他长叹一声,“希望在我抓到狐狸尾巴前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对了,那个新人怎么样了?我怎么没看见他?”老人话锋一转。
“周将军是看上他了?我们这破地方好不容易才添了个新丁,还望您多少手下留情啊。”
“呵呵,如果他能力能入我的眼,我可说不准会不会留情啊,”老人打趣说,“哈哈,你别露出那副表情嘛,毕竟那是救了那位大人还为此负过伤的人,我当然感兴趣咯,但也没到让我腆着老脸挖墙角的地步啊。”
“哎,”千宁苦笑着摇头,叹气后说,“他留了张字条,说是去外面买早饭吃了,不过现在还没回来。我怕他是迷路了,所以正准备让人去找他呢,这不,刚才我和陆渊下棋就是决定谁去找他。”
“哦,这么说你们两人都输给那小姑娘了?”
“哈哈……是的啊。嗯,您要在这里等吗?”千宁问。
老人挥挥手,站起身准备道别:“不用了,有缘自会再见,那既然正事已经说完,我就先走了……诶,不用送。”
※
“墨君大人,衣,衣服干了。”
春树不小心瞥见了墨君赤裸的半身,轻咳一声,转过身去。
“哦,我知道了,就来了。”
墨君穿好衣物后,望向背对着他的少女,往事如烟云,总是朦朦胧胧,却又挥之不去,诉说着双亲不信的她的脸庞上,那抹悲上,直刺心中的过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更别谈安慰一个女孩儿,他生平唯一安慰的女子,是她的娘。
“春树小姐。”
所以,他只能这样办了。
“嗯?”
“我……家乡那边流行一种叫‘打水漂’的游戏,你知道吗?”
帝国南方,被誉为水乡,那里的小孩儿经常三五成群去河边玩这种把石子扔水里,看谁扔的石子在水中弹起,点水次数多,但墨君只自己一个人玩儿,孩子大老远看见他在水边,就都跑掉了。
“那是什么?”
墨君不好解释,只好亲手拾起一粒扁型的石子,朝着潭水一掷,石子轻轻点在水上,荡起一阵微波,恰似蜻蜓点水那般,却没有沉入水底,而是又高高弹起,在水面飞行,又点出了几个涟漪后,才不甘的落入水面。
“就是这样啦,据说如果谁打的水花多的话,谁的愿望就能实现。”
“这样啊,我试试!”
墨君帮春树在地上找了块比较扁的石片,春树拿着它,站在潭水旁闭上眼,大概是在心里许了什么愿吧,当她再次睁眼时,手中的石片就高高飞出,最后“噗通”掉进了水中。
墨君站在一旁,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可是春树却微微一笑,她双眸微转,看着墨君的眼,轻笑着说:“果然再见到爹娘什么的,是无法实现的啊……墨君大人,谢谢您。”
“那回城吧。”
“好的。”
墨君摸摸腰上挂着的一块宁字腰牌,那是他加入巡查局当晚千宁发给他的,虽说是临时的,但他好歹也是凭这个,出城时才没有被没收剑。
‘不能弄丢了啊。’
※
墨君他们回到京城时,时间已经不早了,而黄昏下的石桥依然是那么美丽,几个小孩在石桥上追逐打闹,斜阳照在他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
墨君踏上石桥,不禁想起了昨日遇见的白发女孩儿。那是个矮他一个头的女孩儿,却感觉不到一丝孩童的天真。
出了石桥,就隐约见到了半仙医馆。
诺达的医馆坐落在城东官道的一侧,竟显得渺小起来。
燕京真大啊。
正当墨君在心中感叹时,迎面走来一位老者与一位青年,他们与墨君擦肩而过。
墨君侧过身凝视着老者的背影,只几秒后又转身离去,他有那么一瞬从那位老人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戾气,但现在那股戾气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墨君再次迈开步子时,身后的青年对老人说道:“大人,你感觉到了么?”
老者默然,回头看了墨君一眼。
“不会错的,”老者一脸凝重,“先前我就有些怀疑,然而现在我已能够断定了。”
老者转身,压低了斗笠。
“那孩子身上有血的味道,他杀过人。”
“我们放着他不管没关系么?”
青年有一些疑虑。
“先放着看看情况吧。”
老人与青年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墨君与春树则在半仙医馆前驻足。
春树刚准备敲门,但又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墨君,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道:“墨君大人……咳咳,爷爷要是看到你的话……他会发脾气的。”
想想也是,墨君还记得柳半仙的那火冒三丈的模样,所以如果没必要他不想再见到那个老头子。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该怎么交代呢?墨君心中低落, 向着巡查局的方向走去。对着那个背影,少女悄悄的鞠了一躬。
“墨君大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春树微笑着轻语,目送少年的背影模糊在黄昏的一片赤色中。
回到巡查局时,面对一连串的疑问,墨君只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但他隐瞒了那个陌生男人一事,把去山上的动机改口说成自己准备上山打猎,不如说,这样可信度更高。
“呜,不是说附近的山都很少有野兽出没了吗?”
青竹有些怀疑地盯着墨君。
“你要是怀疑就直接去问人家姑娘呗。”陆渊耸耸肩。
“好了好了,别争了,一只狼而已,说不准是与狼群走失,迷路了呢。”
“算啦算啦,你知道回来就好,”青竹挖苦着说,“还好你没当逃兵,逃兵被抓了可是死罪呢!”
不过比起解释这些,墨君更想找些什么吃的来填饱肚子。
※
“嗷呜!!!”
一只双脚直立的银狼嚎叫着,它站在一座山峰上,背对着月亮高歌,双眸中闪烁着红光。
“终于来了么。”
这只银狼居然说出了人话,不,光是它能站立就足以让人震惊。
“是你来的太早了。”
银狼的身后窜出来一道黑影,竟是个人类男性,他手拿一支短笛,却没有要吹奏的意思。
“直奔主题吧,你有信心拿下那个女人的脑袋么?”银狼对着男人询问道。
“看来血妖狼一族的首领信不过我啊,”男人失落的叹气,露出一副苦闷的表情,“毕竟人妖有别嘛。”
“哼,我的确信不过你。你一个人类,为什么要帮助我们打破结界?”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的目的只有复仇而已。”
银狼看着痴笑的男人,眼中露出凶光。
“你不怕我现在就把你宰了?”
男人迎上银狼的目光,幽幽的说:“你只要肯帮我,我就能夺走那女人的性命,如果你不帮我,甚至要把我杀掉的话,你们一族迟早会困死在这结界里被关宁铁骑慢慢消灭掉吧,这样真的好么?首领。”
银狼沉默了,良久之后,它转身向黑暗中走去。
“要是失败了,我第一个宰了你。”
男子蓦然一笑:“失败了,我活不了。”
话语未落,男子突然发现了银狼背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首领,你背后这伤……”
“以前一个小鬼干的,”银狼突然转身对着男子张开血盆大口,怒道,“我警告你别再提这事,这是我一生的耻辱。”
“是吗,在下对自己的无礼道歉,那今日就此别过吧。”
男子这么说着,在夜色中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