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在宽广的天空中,不时有飞鸟翱翔而过。在这一天的清晨,一切都是那么宁静,隐约的唢呐声从远方飘来,沉闷的音律是对死者的哀悼,又有一家人为遇难者神伤。
墨君正啃着包子。一直以来他都起得很早,在清早练剑,已经成他的习惯了,现在他的剑鞘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包子吃完了啊。
墨君砸吧砸吧嘴,无事可做的他决定再回房间睡个回笼觉。从大堂走过去是最短的路线。大堂左侧的门连接着一条走廊,男厢房就在那里,而女生住的厢房要从大堂右边绕七八条弯才过得去。
“啊,恩人小姐?”
墨君看见了预想以外的人。
被墨君称作恩人小姐的少女名为九姬,她的名字很奇怪,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更为奇怪。有的人在年少时可能就会有些许白发了,而像少女这般纯白的,不会再有二人了吧。或许是巡查局不如楼阁方便的原因,九姬的长发被发簪半挽起,不至于拖到地上。
“您为什么要背着床单啊?”
如墨君说的那样,九姬背着她的床单从大堂里走了出来,在床单的衬托下,她的样子显得娇小。
“妾身觉得床单不干净,晒一晒。”
九姬淡淡地说,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一样,九姬把目光对准了墨君腰上的墨色剑鞘。
“汝还带着鞘啊。”
“啊……这个啊,我已经习惯早上挥几下剑了,不经意就带上它了。”墨君笑笑说。
“是吗,习惯啊。”
妾身记得那个女孩说那把剑是这个少年的珍视之物。
墨君点头如捣蒜。
“因为是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嘛,多摸摸也是好的。”
九姬秀眉维扬,她想到了自己的古剑,那是她家人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汝,在此等候片刻。”
“恩人小姐,床单!床单不晒了吗?”
看样子,九姬是要回房,当她听到墨君的话语时加快了步伐。
“呼——”
妾身失策了,没想到那个少年居然起的如此之早。
回房后,九姬把床单重新铺在床上,然后把枕头盖在床单的水渍上。
要是被人看到的话,肯定会认为是妾身尿——
想到这里,九姬脸色一寒。
昨晚睡觉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所以九姬干脆直接抱着冰盒睡了。于是在今早,被冻醒的九姬发现床单上有一大片水渍。本来她想趁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把床单拿出去晒的,天气炎热一下就会晒干,但却和墨君撞了个正着。
就这样用枕头盖着吧。
床单的事处理完之后,九姬把视线调转到了桌上。
剑一时半会儿还修复不了,但是要练剑的话,古剑也凑合吧。
九姬把古剑捧在怀里,走出房间,很快便再次到了墨君面前。
“汝拿去练吧,小心点。”九姬小心地把古剑递给墨君,像小孩儿把自己的玩具交给别人一样,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东西就报废了。
“没关系吗?”
“没关系。”
既然得到了主人的许可,也就不用顾虑太多了。
墨君握住剑柄,上面传来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古剑向他宣告自己的存在。一旁九姬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在院里的圆形石椅上坐下,目光不离古剑。
挥剑之人没有华丽的剑舞,九姬眼中所见的只有普普通通的挥砍,这样普通的剑术让九姬怀疑墨君究竟是怎样救了她的。
“妾身有几个问题想问汝。”
“您尽管问吧。”
墨君转身看向九姬。
“汝,是怎样救下妾身的?”
墨君愣了一会儿,指着自己手上的古剑说:“我的剑断了后,这把剑就突然朝我飞来,当时我昏了过去,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九姬微微点头。她没有从墨君的表情里找出说谎的迹象。
“汝觉得妾身是人吗?”
所谓的答案,无外乎人或妖两种。但凡是看见妾身模样的人,就算撒谎也会有所动摇吧,那样的姿态,怎么能算是人呢。
在一片寂静里,九姬等待着墨君的回答。
然而,墨君却从衣服里掏出一枚一枚又一枚铜板——合计大约三十多枚,捧在手心里,放到九姬面前。
“我知道还欠着很多钱,现在这一点是我仅剩的了,等发了军饷之后我再还您一点,给我些时间就好,我一定全部还上!”
“不……”九姬直勾勾地看着墨君手里的铜板,不知所措,“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那天我是真的以为我快要饿死了。”墨君的脸上泛着苦苦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是,恩人小姐你救了我。从那时起我就想,啊,这就是父母说的好人吧,恩人小姐……我觉得您是个好人,有朝一日我会报答你的,还有钱我也会尽快还给您。”
“汝是笨蛋呢。”
风吹,草动,院里的蝴蝶扇动翅膀,少女的明眸暗含忧伤。
“妾身并不是好人。”
如果汝也看到了那副非人之姿,肯定也会认为妾身连“人”都算不上吧。
“哈啊,一个个都起的那么早。”
青竹站在大堂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今天是她值日,早饭由她来做,说句题外话,值日的人还要负责在城内巡逻,但这项工作早就没人干了。
“要是肚子饿了就先自己找点东西吃,我先去做早饭了。”
揉了揉眼,青竹向厨房走去。
多亏她的出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欠款的事日后再谈,”九姬说,“汝继续练剑吧。”
“啊,好。”
九姬在大堂内的桌旁坐下,而墨君则又在院子里挥舞起古剑。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墨君一边与想象中的父亲缠斗,一边思考着。
雪白的狐耳与长尾,那不是人类应有的姿态。
忘掉吧,我什么都没看到。
躲开攻势,墨君侧身一刺。
※
“居然把鸡蛋与米饭一起炒,这真是——”
九姬看着青竹端到自己面前的一碗蛋炒饭,迟迟下不去筷子。
“喂喂,连蛋炒饭都没见过吗,你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啊,”青竹托着腮帮子,“我先说好了,我只会做这个啦,不吃就挨饿吧。”
忧郁与食欲,九姬选择了后者,她轻轻撬起一小口米饭,放进嘴里。
“好吃……”
“哼哼,那是肯定的啊。”
青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要知道蛋炒饭可是她唯一会做的菜了,要是连这都做不好,和一道菜都不会做也没什么差了。
“对了,那边的新兵,明天要值日的是你哦。”
“我知道了。”
停下筷子,咽下嘴中的饭后墨君才回答道。
“要我教你做蛋炒饭也不是不可以啦,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
“我吃饱了,”墨君放下空空的碗,继续说道,“啊,我会做饭啦,不用担心。”
墨君的话让青竹呆滞了。
“那,我先去叫千宁先生和陆渊先生起床吃饭了。”
※
“又是蛋炒饭啊,你就不能换点花样么?”
“只会煮稀饭的耍刀男就闭嘴吧。”
陆渊啧了啧舌。
“好了好了,都快点吃,等下我们还得去马场呢。”千宁用折扇敲了敲木桌。
“马场?去那干嘛?难道已经穷到要去那种地方打工的地步了吗?”
面对青竹的疑问,千宁苦恼的摇着头。
“是去买马。”
“组长,你没发烧吧?有钱吗?”
“那是当然的啦,保护这位小姐的酬劳可不一般哦。”
青竹将信将疑的望向沉默不语的九姬,其实九姬早就想回房看书了,但古剑还在墨君手上,她不怎么舍得,这把残破的剑在她眼中陈旧到似乎随时就会化为烟尘。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千宁神秘一笑,撑开折扇遮住他的半张脸,“由于上一次的妖族侵入事件,我们巡查组又被朝廷重视,军饷增拨了不少。不仅如此,为了让我们有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上面给了我们驯养马匹的津贴。明明是骑兵队却没有马很奇怪吧,但是,我们现在终于有马了!”
千宁的声音越说越大,所谓春风得意说的就是这般样子吧。
“啊,千宁先生,我不会骑马哦。”
在院里的墨君朝着这边喊道。
“我也不会哦。”
青竹也说。
“就是这样组长,会骑马的就咱俩呢。”陆渊事不关己般地耸耸肩。
“这个,不会可以练嘛——”千宁扶额。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想问,我们个人的军饷涨了多少?”
“大概是现在的两三倍吧?”
千宁说罢之后,青竹兴奋的两眼放光。
也就是说,自己终于有钱买那件衣服了……!那……那样在七夕节晚上就……
她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先请学会骑马,青竹小姐,”千宁低声说,“财政可是归组长我管呢,什么时候发得我说了算。”
“什么时候动身!”
“等下午不是太热的时候吧。”
※
“好热……什么时候再下场雨啊。”
真是见鬼,太阳明明都快下山了,可气温还是迟迟没有降下。墨君、青竹、陆渊,和千宁四人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郊的一处马场时,他们额头上都满是汗水。
自从妖族入侵以来,马匹已成为一种重要的机动手段,被帝国政府集中管理。民间饲马人所圈养的马匹收到朝廷津贴,每年会有官员考查,速度最快的一匹马被作为赋税强制征缴,饲养在中央统一管理的军马场。这些精壮的马匹是人类对抗妖族时唯一的快速机动手段,是关宁铁骑的命脉,而在如今帝国主力部队在西北戍边的情况下,保证马匹的来源更是对帝国安全的保证。
“不管来几次都觉得很大啊。”
陆渊双手抱胸,注目远望。这诺大一片马场,坐落着大大小小的马厩,由围栏圈起来的巨大牧场中,几十只马匹正在吃着人工种植的牧草。
“陆渊先生,你来过这里?”墨君问。
“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陆渊摆摆手。
“对了组长,我们不带着那个白头发的小姑娘来没事么?”
“我们的职责是暂时保护她一段时间,带她出来反而更引人注目。”
闲谈之中,卫兵哨所已经近在眼前。在出示了“宁”字腰牌之后,众人才算是进入到了马场内部。
一个老伯正站在马厩前面,配置新的马草。与墨君看到的其他马厩比起来,这个马厩过于狭窄矮小了,而住在这个马厩中的只有一匹年轻的马,毛色微赤,马鬃细长。这匹马疲惫不堪地躺倒在地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鲜嫩的马草,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唉。”
老伯看着赤马,深深叹气。他站起身,把头上戴着的草帽取下,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汗水。
“是来买马吗,各位客人?这里的马可不是随便就能买得到的啊。”
这么说的时候,老伯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众人挂在腰上的“宁”字腰牌。
“关宁军么……那就没事了。”
“老伯!请教我骑马!”
青竹情绪高昂。因为千宁说只要她学会了骑马,就提前付给她军饷,这样她就能赶在“那”之前买新衣服了。
谁知这个老伯直接对她翻了白眼。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学骑马?还不赶快回家学刺绣!”
老伯啐了一口道。
“我,我怎么了,女孩儿就不能学骑马了?!”
怪老伯正眼都不瞧青竹,但他的目光却在某人身上停留。
“宋老头,好久不见啦。”
“陆渊么,你……当上了关宁军啊。”
“世事难料嘛。”
“呵呵,你再有几年不来,老头子我就记不清你的脸咯,常过来看看吧,我从没怪过你,”后半段话,宋老伯是悄悄在陆渊耳畔说的,说完后他清了清嗓子,“那么,几位来这里是要练骑术,还是要买马?”
“啪”,千宁用折扇打在自己手心上,然后用扇子指了指墨君和青竹。
“能否请您先教这两位马术呢?我先和陆渊去挑几匹马。”
“嗯……”
宋老伯摸了摸下巴,先是看了看墨君,后来又看了看青竹。一番比较之后,他开口说:“小鬼,跟我来。”
“给我等等!是我先的吧,是我先说我要学骑马的!”
青竹提出了异议!
“你给我乖乖回家学刺绣将来找个人嫁了,”宋老伯对青竹冷眼相向,“学骑马,哼,等以后媒婆对男方说你的长处是骑马?谁眼瞎谁才会娶你,小丫头片子不为自己将来着想,不好好呆在家里,整天在外面瞎疯,还想做花木兰,可笑。”
“呃,老伯,就先让她……”墨君话还没说。
“哈?你这张口闭口小丫头片子的老头有什么资格管我?我告诉你,什么媒婆不媒婆的,不是我喜欢的人,终身不嫁!”
“哎呀,宋老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和一个小丫头较什么劲啊,她要学就教他呗。”
就这样唇枪舌战了好久,宋老伯松了口,答应教青竹。
“从马上摔下来留了疤可别怪我,那是你自找的。”
然后,李青竹踏进了的地狱。
青竹骑的马是一匹已经被驯化了的马,马具也都齐全,但要克服心底的恐惧和适应马背上的感觉真的很难。起初宋老伯牵着马缓步前行的时候,青竹还觉得骑马挺简单的,可是到后来要驾驭马奔跑时,青竹就吃不消了,好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
皮肤擦伤了,没关系,没有严重到留下疤的程度……我也好好地护住了脸!啧,衣服破了一点……没事没事,反正马上就能买到那件衣服了。
青竹拍了拍胸口,使噗噗跳着地心安定下来。
她从地上爬起,再度踏上了马背。
“还挺有模有样。”
宋老伯轻声说。
曾几何时,他也静静地看着一个女孩儿在夕阳中策马而行?
“老头子我该教的都教了……耐性有,剩下的,就要看天赋了么。”
※
那是一匹孤单的马。
独自躺在马厩里,独自喘息。
它已经几天没吃马草了。
无论是多么鲜嫩的马草,它都只会粗略的瞄一眼,然后视线又飘到了别处。
这样的它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它动了动眼珠子,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宋老伯,而是一个有着一头黑发的少年,那个少年身上有着人类所没有的气息,那气息似妖,但这匹从未上过战场的马却对此没有感到焦躁,或许是病了的缘故吧?
“不吃吗?”
墨君抓了一把马草,放到赤马面前。
赤马的尾巴甩了甩,嘴中发出沙哑的嘶鸣,墨君有种预感,要是这匹马精力充沛的话,肯定会赏给自己一蹄子。
“明明看起来挺新鲜的呢。”
墨君捻起一根较小的马草,塞进嘴里尝了尝。
“呸,果然不是人该吃的东西啊。”
“呼哧呼哧”
赤马喘气的声音好像是在嘲讽墨君。
“你一个人住在这呢,这么小的地方,晚上不害怕吗。”
“也是呢,反正也没人把你绑着,还在大冬天冲你泼冷水。”
墨君靠着马厩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周围的马厩,里面全是几匹马共处,大部分都挺和谐的,不过有一些马似乎再为了争食物而擦出了点火花。
“住在一起的马也会为了食物而打架啊,就像人一样,朋友处的久的话,也是会打架的吧?虽然我没什么朋友,不太懂啦。”
“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是有斗争心的啊。”
宋老伯走向爆发起争端的马厩。
“都给我安分点!”
这一声吼,居然十分有效。
“啊,老伯,青竹小姐已经学会了吗?”
“那个丫头片子还挺有能耐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宋老伯说,“小鬼,到你了,给我做好心理准备。”
“那个,这匹马为什么都不吃草呢?”
宋老伯忽然沉默了,他慢慢走到马厩前,蹲下身子与赤马对视,仿佛就像在与多年的老友对话。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宋老伯淡淡的说着,抓了一把马草放在赤马嘴边,可它就是不领情,“他的主人本来每个月都会来看它的,可是这个月没有来了。”
“为什么?”
“你想知道?”宋老伯好久才开口。
“想知道。”
墨君点头如捣蒜。
※
赤马的名字,叫阿红,是匹母马。
它的男主人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取不出什么有内涵的名字,也不知道叫它阿红有没有委屈它。男人靠着养马维持生计,养的马卖给人做拉车的苦力,在男人养过的马中,只有几匹因病死掉了。
其中一匹,在重病的时候产下了崽。
那,就是阿红。
刚出生的阿红十分虚弱,它病重的母亲,也放弃了它,但是在男人悉心照料下,阿红渐渐健康起来,她是母马,但居然比同龄的公马跑的还要快,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吧。
有人听此奇闻,出高价买这匹马,但男人都一一回绝,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黄金白银,把这些摆在他面前反而让他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后来,男人的儿子生意做大了,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在明面上很低,其实不然。
把除了阿红之外的马全部卖掉以后,男人一家迁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帝国之心脏,要做买卖,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男人的儿子算错了,在与妖族的战争过后,帝国北方的经济已经完全落后于南方了,再加上野外商路不知何时会有残存的妖怪来袭,男人的儿子决定去南方。
可是男人没有跟着儿子一起去,只叫他别忘了回来看一眼自己和他去世的老娘。
男人在京城没有闲住,又开始养起马来。他马养的不错,得到的补贴也更多,可阿红跑得最快,男人想尽各种办法让她不去出头,都无济于事,最后阿红就被考察的官员看上了,饲养在城外的一处军马场——宋老伯管的军马场里,在此之后,男人每隔一个月都会来这里看望阿红。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红遇上了它的第一个骑手。”宋老伯沉吸了口气,继续说。
是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很有天分,每天都会骑着阿红在马场里飞奔,到了晚上,她会去青楼赚钱补贴家用,只不过,卖艺不卖身。
她弹得一首好琴,让青楼的老板娘赚的盆满钵满,有不少见色起意的歹人向老板娘说要买下她,却都被这个武艺高强的老板娘一巴掌扇的找不着北,而为了保护这个“摇钱树”,老板娘不惜当上了女孩儿的贴身护卫。
听说那个老板娘生不了孩子,她莫不是把那个女孩儿视为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呢?”墨君问。
“后来啊,”宋老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墨君分明看见了他眼中闪烁着的泪花,“后来那个女孩儿爱上了一个锦衣卫,锦衣卫嘛,始终是和政治脱不了干系的人,那个女孩运气也不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那个锦衣卫没把她救下来……她死了。”
“那个女孩是……”
“是我的养女啊,我一直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的。你不知道吧,别看我管的马场这么大,其实我能拿到的钱只有一点,那些做官的层层贪污下来,分到我头上的钱就屈指可数了,老伴去世后,我连安葬费都拿不出手。”
“我只能看着老伴的遗体发愁,那个时候女儿突然拿出来了钱,我脑子一晕,什么没想就用那笔钱安葬了老伴,等她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那笔钱是她去青楼卖艺赚来的钱,要是我早点发现的话我就能阻止她了,这样她也就不会遇上那个锦衣卫了。”
“……”
在谁都看不见的角落里,陆渊抿了一口小酒。
“抱歉,说岔了,再说回来吧……”
女孩儿死之后,阿红就再也没有奔跑过了。她的主人也老了——不,她出生的时候男人岁数就已经很高了,更不可能骑着它奔腾了。
阿红每天都会在马厩里张望,等着那个女孩儿回来带着它一起奔跑,可那个女孩儿再也回不来了。而后,阿红唯一的牵挂就是主人了。
男人每个月都会来看它,可是这个月,男人没有来了。马通人性,它们感觉是很准的,女孩儿不再骑着它奔驰,主人也没有再来看阿红了,阿红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那个男人,是我的老朋友了。”
“那为什么他没有过来?”
宋老伯上下打量了一番墨君,视线在“宁”字腰牌处停顿。墨君知道,宋老伯在看自己腰牌的那一刻,眼神里带着怒意。
“死了,就在不久之前的骚乱里被那什么狗妖怪吃的只剩下上半身了。”
“……”
“呼,人老了,一口气说这么多累死了。走吧小鬼,我教你骑术。骑在马背上,会让你的视线宽广许多。”
看着宋老伯的背影,墨君又用手抓了一把马草。他转身,看着阿红——直直地盯着。
他再一次把马草递了过去。
“你想再奔跑一次吗?”
※
“这……真是不敢相信。”宋老伯连头上的斗笠歪了都没心思去整理。
“喂喂喂,小哥,危险难度太高了吧。”
“新衣服……新衣服……!”
“少年郎,这马看上去很虚弱啊,不会出事吧?”
“没事没事,我觉得和它莫名处得来。”
墨君拍了拍马背,然后照着宋老伯教自己的方法跨上去——
随之而来的,是马的嘶鸣与人的呻吟。
马和人,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毕竟,阿红才刚刚吃了点马草,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有体力。对它来说,大概站立就是极限了吧。
“否决,这马绝对不行。果然还是得买我选的这四匹马!”
千宁“哗”的收起折扇,伤脑筋地敲击额头。在他的身后有四匹健壮的马,个个儿肌肉丰满,一看就是能跑的主。
“请稍等一下,您是叫千宁……对吧,”宋老伯拿着千宁给的钱,走了过来,“这钱有点不够呢……”
“不够?这,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最多的钱了,我还准备这个月大家一起省吃俭用把马买下来呢。”
“那就更不可以了!我提醒你,你这钱要买这四匹马还是够得,但是你要知道马具也是很贵的,而且还得装大号马厩,每天要准备的马草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要多少。”千宁的身后已经冒出了冷汗。
“差不多,这个数吧。”宋老伯做了一个手势,差点没把千宁吓晕过去。
“喂,千宁组长,你刚才说了省吃俭用对吧?我应该没有听错吧,省吃俭用……那我的,新衣服呢?”青竹幽幽地说。
“那种东西下个月再……”
“我拒绝!!”
“咳咳,”宋老伯清了清嗓子,指着阿红说,“但你们要是这匹马的话,算上马具,马厩,还有一年份的马草,我就只收你给的这些钱的一小半,怎么样?”
“好,就要这匹马!”青竹首先表态。
“我是无所谓啦。”
也不知道陆渊是从哪弄来了一瓶酒,喝的微醺了。
“这,这样一匹弱马……我明明想要每人配一匹像这样的烈马的!”
“嘶——!”
“啊,千宁先生,它刚才好像发怒了要踢你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天色已晚,所以墨君的训练得等以后再做了,在这段时间里,宋老伯要让阿红的体力恢复过来,起码要让它能走到巡查局里去……好在它啃吃马草了,这样看来,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那个小鬼,很怕黑暗的小地方啊。”
宋老伯一边喂阿红马草一边说。
“他坐在你旁边,天色渐暗的时候,浑身都在微颤呢,哈,这可躲不过老头子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