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殇州种植园大户在家中被杀,身中二十三刀!”窗外的报童叫卖着。

我推开阁楼的窗户,窗外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屋里的灰尘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我叫两江陌,是个侦探。目前这个阁楼是我的侦探所,虽然只有我一个人。

好歹收拾一下被褥,在泛着铜绿的脸盆里洗了一把脸,然后掸掸衣服上的灰尘走下楼,穿过楼下的黑客栈和卖万灵药的黑心药铺,来到天启城的大街上。

“报童,给我来一份今天的号外。”

“好的,”一身补丁的小男孩递给我一份报纸:“两个铜板。”

每天在齐格林餐厅喝的第一杯咖啡是我一天的开始。

“今天吃点什么?”齐格林餐厅的女老板问。

“还是老样子。”

“哦,好的。”然后她就在我的目送下,回到吧台去了。

老板娘有一半羽民血统,名叫雪听竹,很好听的名字。

齐格林餐厅不大,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女河洛负责打杂。雪听竹的手艺很好,齐格林餐厅在天启城一些真正的吃货做出的排行榜上居于前列。

一杯产自青阳朔北的咖啡,一碟清爽的六角牦牛乳酪拌青豆,一碗加了肉干的米粥构成了我日常的早餐。

拿着微微发烫的白瓷咖啡杯,鼻孔享受着醇厚的香气,我慢慢展开了报纸。今天的首页上用了大半个板块描写这个杀人案。

被杀的富翁是洪冠峰,几年前曾经在天启城贵族圈子里活跃过,还曾经是我之前办过一个案子里面的嫌疑人。早年跟着燮国几大家族一起开发殇州,后来有钱了就自己跑海运。

“当下,天启城羽林卫警备厅侦案所所长息破军向记者表示,警方正在向其亲属取证,争取早日完结此案。”

哦,息破军吗,他也上报纸了啊。我们之前合作过几个案子。

“……帝国财政大臣百里清流将于下周发表演说,呼吁大家筹资建立帝国商贸队……”嘛,又是那群人。于是我合上了报纸,低头解决我的早餐。

手头还有三个案子:骡市老刘丢了三贯钱,怀疑是徒弟偷的;街口李老头怀疑自家媳妇在外红杏出墙,他媳妇也快五十的人了,可得能出的去啊;还有一个什么来着,哦,哪家开当铺的来着,怀疑老爷子的遗嘱是假的,让我帮忙看看。

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我忘记了早餐的味道,结果就是过了一会,当老板娘一脸纯真的看着我问:“侦探先生,今天的早餐味道如何呢?可是添加了我昨晚刚刚想出来的新料子呢~”的时候,我竟无言以对。

不行,把报纸立起来挡住脸是绝对不可以的,虽然这个伎俩平时很管用,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不说话,雪听竹就会一直用她纯真的眼神透过报纸看着我。

“啊,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只能坦诚的说了。

“侦探先生每天都很忙呢。下次我再改进一下吧,请好好期待哦。”

“哦对,说起来,你的小女仆呢?”

“喂喂,不要因为人家铃铛姐是河洛人你就觉得人家年龄小啊。说起来,铃铛姐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雪听竹双手插着腰,一脸气鼓鼓的样子:“都二十八了还没嫁出去,一定是我这个老板的错。所以说,这次我把她赶出去参加地火节的准备了,说不准能遇见心仪的男子呢?铃铛姐姐做瓷器的手艺是非常好的。”

嗯,没错,整个餐厅的盘子有一半是铃铛没事的时候做的。

河洛啊,热爱创造和手工的人。然而空有手艺却没有知识理论的储备,没有华族和羽人的大学。他们在地底挖掘的时候,地面上的战争早就变成了算术家的天下了。更何况他们没有蛮族和夸父的体格,所以几百年前在北邙山挖得地火喷发之后,他们只能寄居在华族的城市里。

“啊,我先走了,今天还有两个案子要忙。”一想起来还要尾随李家老太太取证我脑子就疼,那块宏伟的雀斑。“饭钱先记下,等我案子结了就给你。”

“好的,祝今天一切顺利,侦探先生。”她每次都对赊账的我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跟踪李家太太是一件累人的事情。截至太阳落山,我尾随她去了菜市口,看她买了二斤白菜和一筐南郊的果子,中午趁她回家做饭的时候我在路边小摊上随便吃了几口,下午装成铁甲厅至高学府那等待约会情人的学生在街口看着她和街坊大妈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扯到太阳落山。把她买了什么和谈了什么都记在本子上之后,我在回到齐格林餐厅的路上买了一份天启城晚报。

晚上的齐格林餐厅还是很热闹的,天启城衙门的老人们下了班之后都会来这里吃一点简餐,高谈阔论他们对于时政的见解,以舒缓他们作为市井小民的卑微。两盅齐格林特色的“厌火雪藏”下肚,足以让一个小职员变成纵横捭阖的大政治家。

“侦探先生,今天的工作还顺利吗?”又是她甜美如花的笑容。

“如果我告诉你我今天跟踪一个老太太听她和菜市口的菜贩子们砍价,然后陪街坊大妈们唠了一下午,你信吗?”

“噗哈哈哈哈”,她修长洁白的手掩住了玉齿。“这也是工作嘛。好了,您今天晚餐吃点什么呢?”

“还是老样子吧。”

“嗯!”她轻轻的微笑,然后收拾起盘子回到厨房。

哦,事件又有了新进展么。洪家的三个儿子都被警备厅拉去取证了,还有家里的老管家。这次洪冠峰私下的秘事都被公开了啊,还有他的青阳小妾,才十七岁,能当他儿子的媳妇了,这老家伙。

吃完晚餐,借着餐厅的烛火,我把报纸看完了。后面整版的都在写洪冠峰早年发家的故事还有他的个人情感史来取悦天启城万千无聊的平民百姓,真是死了都不得安宁。

总之,现在所有人应该都能猜出来,这次谋杀案和钱有关,但凡富人死了大家都会这么想。

比如刚才邻桌那个海运司的老衙役灌了一壶“殇阳百年”之后,用满是皱纹的手拈起几粒花生米,一边嚼一边说:“依我看,这次凶手就是他家三儿子。要是他老子死前写歌遗嘱,殇州的种植园肯定交给大儿子打理,二儿子在铁甲厅好好当他的军爷,他一个老三什么都得不到。这下可好,遗产的事就得三个儿子扯皮了。”

“您嘞,可别这么早下定论,”坐对面的老文书用筷子敲着碟子说:“有钱人的故事,蹊跷的事情多着呢。依我看,那个青阳的小妾就可疑。你说,要是等洪老头寿终了,她年老色衰的再改嫁也不可能了,几个儿子比她都大,谁也不会尽孝道。到时候说不准把她卖回青阳挤马奶去都有可能。哦对,前两天跑青阳海运的刘船头给我带了两壶青阳的醴酪,明天我给老哥你带一壶来?”

“那感情好!”于是两位厅长大人带着微微的酒意结账离开了。

客人散的差不多了之后,我帮着雪听竹收拾下碗筷。做饭我是不行,刷刷碗筷还是可以的,主要是小铃铛不在店里。

“也不知道铃铛姐姐在那边如何,有没有遇见合适的男子。”雪听竹一边码放碟子,一边自言自语。

“我说啊,要是小铃铛找到了,肯定是会跟着丈夫去锻造厂的。那你店里岂不是没人帮忙了?”

“啊,这个……”雪听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说:“那是铃铛姐姐的幸福,我一定会好好祝福他们的。人手的话,侦探先生有没有兴趣到我店里来帮忙?说起来侦探先生还没有正式工作吧?”她回过头来向我眨眨眼,一盏蜡烛昏暗的光线下她的金发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我现在做私家侦探,不算吗?”

“也不知道是谁每个月都赊账,哼~”

“这个……这个,等这档活结了,我立刻还!”

“噗哈哈哈,”她轻巧的掩上小口:“什么时候还都无所谓啦,别紧张,侦探先生。”

收拾完餐具,我拉过一把高凳坐在柜台旁,借着烛光整理一下一天的思绪。雪听竹惯例的练习咖啡的拉花,练习的成品自然是由我负责解决。

柔腻的牦牛奶占满口腔,浓烈的青阳奔牛果让舌根略略发紧。说起来,这种果子最早产自朔北的草原,牧民发现牛吃了这种果子之后会发狂,于是在放牧的时候有意避开这种草场。精明的宛州人发现之后,将这种果子带回了北都种植,于是就有了风靡华族的咖啡。

“三个儿子,一个老管家,还有一个小妾,是么。”我要了一根细细的木碳棒,一般是用于填进餐桌上砂锅的炉膛里的,毕竟是用于餐桌上菜品保温的,木炭自然不能太大。细细的用手绢包好,我掏出记事本开始画人物关系图。

“大儿子早年就跟着父亲跑海运,殇州殖民地的种植园也是他负责打理的。”我习惯性的用木炭笔敲打着纸张,“如果老头立遗嘱,肯定还是大儿子接管家族产业。”

“二儿子呢,十六岁就被送进铁甲厅军官学校。估计是他老子砸了一笔钱进去想让家里有个能在军部说得上话的人,毕竟海运还是军部在管。”我在二儿子的圈旁边打了个叉。“二儿子谋杀他老子没有利益可言啊。”

“三儿子表面上看起来游手好闲,在贵族圈子里勾搭各家的小姐……”雪听竹突然把脸凑了过来,烛光映照出她面庞上柔和的曲线,自然的少女体香进入我的鼻翼。“啊,怎么了?”

“哦没事。”她意识到自己凑的太近了:“我只是看看啦,最近很少看见你这么认真的样子。这个案子很难吗?”

“是很有趣,”我清了清嗓子:“比起跟踪雀斑大妈……”

继续我的思路:“然而每个家族似乎都会有一两个这样的儿子,专门负责招蜂引蝶,哪怕是姬家……”

“你是说,姬隐?”

“嘛,虽然大部分这样的纨绔子弟是因为本身不器,不过也不排除家族有意让他们这样的。”

“可是人家姬隐是好人啊?”雪听竹鼓起腮。

“哦,我没有特别的意思。”我赶快声明,毕竟我和姬隐也算是有点交集:“我是说,一个家族里每一代都会有这样的子弟出现。这实际上是一种防卫和声明。”

“哈?”她做出了一个天然的表情。

“你想,如果一个家族的年轻一代,个个奋发图强,别的家族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木秀于林?”

“聪明。”我拍拍她的头:“所以说,家族的第一要务是维持,其次才是发展。而且你看,洪家三儿子勾搭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港务、军队、财政大臣家的女儿。”

“也就是说这是有意为之?”

“对”,我点点头:“洪家三个儿子还是很齐心的。”

“来来来,继续分析~”雪听竹很乖巧的又递来一杯拉花失败的咖啡。

“再说被怀疑较多的管家。”我抿了一口,这次放入了肉桂来体现醇厚:“与其说是管家,不如说是生死兄弟吧。从早年洪冠峰靠海运走私起家开始,这老头就一直跟着,海运的风险和走私的风险都一直相随。后来殇州的种植园开拓也是老管家在打理,直到大儿子能接手为止。要说这个家族里最不可能叛变的人,那一定是他。”

“那小妾呢?”

“不是很清楚。”我摇摇头:“明天买一份《桃林戏言》看看,他家最擅长挖掘绯闻。嘛,时候不早了,我帮你安上门板关店吧。”

“嗯,好的。”

“喂喂,等一会人走的差不多了再看。”雪听竹轻轻戳了我一下,悄声说:“你看客人们都在看你。”

我这才反应过来,正午时分店里人最多的时候,我举着一份在天启城被正人君子嗤之以鼻的《桃林戏言》,报纸正面一行大字“富翁洪冠峰的艳情小札”格外醒目。诸位正在鄙睨我的食客此时注意到我在看着他们,于是纷纷回头装出一副畅谈的样子。

“哦哦抱歉。”我放下报纸,看到旁边一杯雪听竹刚刚做好的拉花咖啡,上面的图样是……羽民的神木林?

“本来是想做个‘竹’字的。”她红着脸小声说:“手抖了一下。”

“这个也挺有意境的嘛,神木林。”

“讨厌!”她轻轻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

等客人们都走了,我从旁边点了砂锅的桌子上放木炭的小篮子里拿出一根细炭,掏出小本子开始继续整理思绪。

“也就是说,洪冠峰是在宛州奴隶市场上买到的青阳女子,然后私下将其纳为小妾。纳妾之日还有不少社会名流前去祝贺。咦?”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岂不是驳了正室夫人家族的面子?他的正房夫人姓什么?是哪个家族的?”

赶快翻开报纸,却没有看见相关叙述。按理说,如果他的正房夫人或者是正房夫人的家族当时大闹过,《桃林戏言》那些刀笔之徒是不会放过的。

“没有叙述?有意思。”我突然感到事情有趣了起来。

娶小妾时正房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华族的传统习俗。正房一闹,正房的家族势力也要过来闹一下,或者是老丈人斥责女婿,或者是哥哥们集体来围殴妹夫,当然不是下狠手真打。总之,事情一般都以丈夫这边给女方赔礼了事结束。女方得了赔礼还彰显了势力,男方这边可以借此名目多收一份份子钱,和乐不为。而且,有时候当女方家族被怀疑衰落的时候,为了闹一场而娶个小妾,也不是不可以,大概。

“洪冠峰,原配为安氏,嗯。”我终于在《天启晚报》找到了,“安氏,没听说是什么大家族啊。不过洪老爷子三个儿子都是她生的,按理说应该在娶小妾时理直气壮闹一场才对的。”

“有思路了?”正在收拾餐具的雪听竹凑过来问。

“哦哦,十多年前就被休了啊,这样。”雪听竹看见我一边用炭笔敲打桌子一边自言自语,很乖巧的走开了。

“然后十年都没有消息么?”我有点疑虑:“听竹,你设身处地想一下,一个离婚的老女人,对于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感情?”

“我!不!是!老!女!人!”雪听竹回给我一个灿烂而愤怒的微笑,不断跳动的眉梢是危险的信号,这个时候装作认真思考时的无心之言是最安全的。

“是淡忘,还是刻骨铭心?”赶快做出自言自语的状态:“嘛,算了。今晚的报纸大概就能挖掘到这个了。”

“额,下午还要继续跟踪李家太太,我先走啦。”趁她发怒前先撤。

“嗯,工作顺利~”雪听竹的声音依旧温暖。

“哎,又是一个老女人……啊!”我无意中的感叹换来了雪听竹那鹤雪般精准的投掷术,一把刷子从店里远端的水池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跨过了柜台和桌椅,准确的击中了我的后脑。

羽民少女因为容貌衰老的慢,所以特别忌讳别人说她们是老女人。

当李家太太结束了下午的八卦回家做饭时,《桃林戏言》果不其然的挖掘出了安氏的信息。她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如果《桃林戏言》那群只擅长画春宫图的刻印师画的准确的话。

“长门修会的僧人吗?好像是被休了之后就过去的,平时会施舍些粥饭给穷人。加入长门的人,应该对世事都看开了吧。嘛,也不一定。”

“今天的晚餐是特制的牛脊骨哦~”雪听竹将碟子端上来了:“腌制了一个下午哦,从某人说我是‘老女人’之后。”

完蛋了,看来她还是没忘记那件事。

“嗯嗯好吃,是用了殇中的牦牛肉吧,加上冰炎地海的香料,还有天池山的草药。”赶快认真的品尝,认真的回复:“还有宛州的辣椒和九原的番茄制成的浇汁。”

“是吧是吧!”她一脸开心的表情,果然是好哄的女孩子。不过炖煮的牛脊骨的确称得上是美味。

“话说,有没有可能是外人杀的?”打烊之后,雪听竹收拾碟子的时候随口问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这个我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有些报纸上也是这么推测的。

“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或者是之前的仇家?”

“像洪冠峰这种搞海运发家的人一生结仇肯定少不了,他本人若干年前也遇到过几次刺杀。”我把最后一批碟子擦干,递给雪听竹:“所以洪家的庄园里安排了二十个保镖。案发的那晚也有八个人在院子里当值,已经被警备厅提审了,不过很快就又放了出来,大概是没什么线索吧。”

“有没有刺客可以绕过保镖,直接刺杀了洪冠峰呢?那种高手之类。”雪听竹的表情仿佛是在构思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盖世高手。

“有,比如——天罗。”我打断了她的思绪:“不过能雇的起天罗,那早在洪冠峰还没退出商界的时候就该下手了,现在下手的话,没有价值。嘛,先不说佣金,光是能和天罗搭上线就已经很了不起啦。而且天罗下手的话,也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杀人手段,捅上那么多刀……等等!”

“怎么了?”我突然的惊呼吓到了她。

“给我笔!快!”

雪听竹手忙脚乱的从炭盆里抽出一支细炭。没等她包上手绢我就抢了过来。

“二十三刀……吗?凶手一定是个没有经验的杀人犯,很可能完全没有杀人经验。当然也有可能是高手伪造出来的样子,不过意义不大……毕竟杀人永远越快越干脆越好,受害者的反抗和呼喊,还有血迹,都是风险。”我在“高手”上面画了个叉。

“要么没有杀人经验,要么是因为憎恨,也可能是因为两者。”我在旁边加了注释。

“血迹!对,血迹!”我突然想起了一直被我忽视的因素:“听竹,前天的报纸还留着么?”

“我一直都留着的,除了你那个……《桃林戏言》!”

我俩一起翻出了第一天的号外,上面说,血迹涂满了墙壁和地面。

“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杀鸡,也是把血弄得到处都是。然后我娘说我这么笨,估计这辈子嫁不出去了。”雪听竹低着头,捻着头发说。

“然而你现在依然没嫁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哼!”她气鼓鼓的把头扭过去。

回到正题,也就是说,凶手没有经验,跟雪听竹小时候一样笨手笨脚的。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于是说仇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了。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怎能绕过院子里那么多守卫去刺杀一个人呢?”我在“仇家”的上面画了个叉。

“同时根据这条,洪家二儿子的可能性也不高,毕竟是铁甲厅毕业的。虽然没杀过人,不过铁甲厅的武术,总会留下些痕迹。”

“那么剩下的就是——长子,放浪不羁的三儿子,小妾,还有原配安夫人。”我合上了笔记,头绪已经有了。“我帮你关门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啊,两江兄弟,我就知道在这能找到你。”第三天中午,一个瘦高的人影走进了齐格林餐厅:“雪姑娘,我家夫人对你的手艺赞叹有加,什么时候可以教教她吗?”

“就你家夫人那体格,手撕棕熊都没问题。”我知道是警备厅侦案所的所长,息破军来了。

息破军是息氏家族的后人,当然,是比较偏远的分支。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在铁甲厅有“白面书生”的美誉,天启城无数少女的偶像。现在虽然因为办案略有些不修边幅,不过棕色的皮肤搭配上分明的棱角也算不错。就是这样的美男子嫁给了在燮国享誉全军的“女雄”,嗯,大家平时也会写作“女熊”的彪形少女。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江兄弟看报纸了没有,我们警备厅这次悬赏一百两给能提供线索的人,洪家长子也凑了二百两。”

“线索已经齐备了,还悬赏什么?”我故意钓他一下。

“哦?莫非你已经推断出来了?好!好!”息破军显得很开心:“雪姑娘,烫两壶殇阳百年,再切一碟牛肉来。”

然后他扭过头来:“两江兄弟,你可是不知道,这案子让哥哥我忙坏了。”

“你们可能想偏了,凶手是……”

“先别说,吃酒,吃酒!”他急忙打断了我。

酒过三巡,店里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柜台那边传来雪听竹刷碟子的声音,我和息破军每个人面前放了一杯“特制”的拉花咖啡,水汽像绸缎一样缓缓上扬。我在他面前展开了笔记。

“别说结论,那样会先入为主。说你的推断。”息破军事先声明。

“好。”我点点头,这是息破军的习惯。

“洪老爷子是在自己家庄园里被刺的吧。当时应该有八名护卫在当值,其余的护卫也基本在园子里。园子应该不大。”

“对。”

“洪老爷子身中二十三刀,仵作应该也查过了,是短刀刺的。很可能就是市场上能买到的菜刀。”

“是的。看伤口应该就是菜刀,切水果的那种尖刀。”

“报纸上说现场血迹涂满了墙面和地面。所以说被害人是挣扎过一段时间的。”

“确实如此。现场血迹上还有爬行过的痕迹。”

“那也就是说洪老爷子从遇刺到死,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没有留下什么字吗?”

“没有。这也就是难办的地方。”

“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应该不是刺客或者杀手干的。要刺杀他,下毒或者吹箭可能更好一些,就像他之前遇刺的时候一样。”

“对,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说凶手之前没有太多杀人的经验,或者说压根没有杀人经验,对吧。这样的人不可能随意潜入被护卫看的严严实实的庄园。于是你们就把嫌疑锁定在了洪家自己人身上。”

“是,我们对所有人都问讯了。”

“最先被排除嫌疑的是次子对吧,因为他受过铁甲厅羽林卫的训练。”

息破军点点头,没有说话。

“然后是长子,因为杀了他家老子对他没有好处。无论如何这个家业也是他继承。”

“而且那天晚上,长子在天启城百里大人的宴会上出席,听说是百里大人放出风声要组建皇家船队。次子在羽林卫是当值官。”息破军补充道。

“那么有可能杀了老爷子的是:纨绔的三子,听说经常在家里被老爷训斥;管家,可能是图财害命或者是恩怨纠葛;还有青阳的小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是这样认为的吧。”

“正是。那天晚上这三人都在院子里。下人们我都审过了,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在下猜测,你们一定怀疑洪家三儿子是犯人。洪老头将来大限将至,要是立遗嘱,家族的产业肯定是归给长子。次子在军中,也算前途无量。唯独他纨绔子弟,什么都得不到。若是老爷子暴病或者有恙,兄弟三人分家,他那一份也少不了。”

“是的。最近传来风声,百里清流要让军队去殇州保护种植园,还请各大世家出钱入股造船招兵,准备组织皇家的海运船队。所以洪老爷子打算卖了殇州的园子,入股皇家的船队。”息破军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这样一来洪老爷子一辈子的积累都变成了银票,这时候闹分家的话,他家老三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一大笔钱财。”

“哥哥平时不看《桃林戏言》吧?”

“当然!你嫂子不让!不光家里不行,她还跑到警备厅去把所里老张珍藏多年的那套也给撕了。”

“那你知道,洪家三儿子勾搭的小姐,都是谁家的女儿么?”

“肯定都是天启名流,有个野花野草也不奇怪。”

我用食指轻轻弹着杯子,“都是军部和海运大臣的女儿。”

“也就是说?”息破军惊奇的快要站起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兄弟三人是一条心的。”我挥挥手让息破军坐下:“老大负责打理庄园,老二在军中有背景能说上话,老三在重臣家里是好女婿。”

“那犯人是谁?”

“再说管家。别的不说,就光天启城这些年,富豪家里管家弑主的案子不下二十起,恩恩怨怨也说不清。哥哥可曾留意过,洪家管家住在哪里?”

“住在正房,说是有事可以有个照应。”息破军补充。

“洪老爷子身体还安好,倒是管家老头病怏怏的,你说是谁照顾谁?何况还有那么多下人呢。而且管家站立不稳,应该是患的风湿吧?”

“两江兄弟怎么知道的?”

“洪冠峰海运发家,早年都在海运船上漂泊,一直跟着他的伙计,到最后也只剩这个老管家了。而且,他几个儿子对这老头的态度如何?”

“恭敬。”息破军几乎喊了出来。

“与其说是管家,不如说是过命兄弟吧?这样的人,你觉得可能性大么?”

我看到他没有回答,于是起身到柜台上再端了两杯雪听竹刚刚实验失败的拉花咖啡过来。

“是我们走偏了。”我回来时,息破军自言自语:“那青阳的小妾,可就是犯人么?”

“在下正要问。”我顿了一下:“毕竟这些天她都被你们关在牢里,报上只说了些旧事。”

“我们可没敢把她关进大牢,”息破军赶快申明:“这几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她,生怕出点差错。住也是住在客舍,丝毫没敢松散。”

“这些天她可否进食?有无寻死之举?”

“没有寻死,不过神情呆滞,进食也不多。”

“北陆蛮族不论男女老少,食量都尚可。进食不多,是有心事。老爷一死,她恐怕是要被卖回宛州了。虽是小妾,可每日锦衣玉食,更无需劳动身体,比起北陆王侯夫人,可都不差。洪老头活着一天,她便享一天荣华富贵。如此,试问她为何要杀他家老爷?”

息破军摇摇头:“可是,除了这些人,还有哪个能进得了庄园呢?”

“天启敬德修院,长门僧,安氏。”

“安氏……是洪冠峰的原配夫人?”

“患难夫妻。”我强调了一下:“早在他起家之时便已结为夫妻。你们可曾去敬德修院找过她?”

“没有,毕竟一群警员闯进天子城下的皇家修院,会被那群大臣在早朝时弹劾的。何况,那群长门僧说,她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云游了。难道是云游的时候有所感悟,一时兴起回头把原配给……”息破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但是那庄园可是当年安氏住过的。而且似乎洪冠峰为了安氏,专门按照她的意思设计的园子。二十年前天启城兴建的园林大多是羽族风格,重奇树轻山石,比如白家的丛云小筑。”

“哦,那个,我去过,不过园林什么的我不太懂。”

“是听竹给我讲的。然而,洪家庄园的园林却是怪石嶙峋的宛州风格,大抵是因为安夫人是宛州人。”

“化解思乡之情么?洪老头没想到还是如此体贴之人。”

“不知是什么原因使得二人同床异梦最后死生不再往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于女人来说,情的烙印永远比男人更恒久。”

“也是雪姑娘告诉你的?”

“没!有!”在远处煮茶的雪听竹捂上脸,估计此时已经红透了。

“我猜的。”我得赶快打个圆场,要不然一会不一定又飞过来什么了。“虽然不知道安夫人出去游历感悟到了什么,但她熟悉园林中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如果是她进入洪冠峰的卧房,大概洪老头也不会呼喊。”

“然后呢?”息破军追问。

“然后,我猜就是两人说了什么,安夫人心已死,于是给洪冠峰捅了二十多刀。然后离开了。”

“长门僧好可怕!”息破军打了个寒颤。

“可能这就是安夫人认为她自己应该追寻的‘道’吧。去查查安夫人的下落,案子应该就结了。”

“好!好!”息破军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多谢两江兄弟了!等忙完这个案子,我请兄弟去铁甲厅对面的晶落楼吃酒,那家的烤肉不错。”

“喂喂,我这个老板就站在这里哦!”雪听竹双手插着腰,气鼓鼓的说。

“那雪姑娘一起去吧,我叫上夫人。”息破军似乎对于女人有天生的恐惧,做了个揖就匆匆忙忙的跑掉了。

“于是……”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赊的账可以提前还了。”

事情的结局和我所料想的差不多。警备厅在荒郊发现安夫人投水自杀,据说那条河是二人相遇之处。尸体上发现了她的遗言,已经被水泡的模糊不清。意思大抵就是她看到了自己的“道”就是“情”,之类。

于是案件就此了结,息破军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又接到了一起凶杀案。

洪家在殇州的庄园到底也是没卖掉,死了父亲就卖掉家业会被天启城那些刀笔之徒说是不孝的。于是至少三年内他们是要继续打理了。

李老头委托的监视也结束了,最终的结果是他媳妇每天除了买菜做饭就是在三岔路口和一群大妈聊天。当我把结果告诉李老头之后,他异常开心的付给了我工钱。然而这件事阴差阳错的被街坊大妈们知道了,于是果不其然的李老头的雀斑太太也知道了。一怒之下的雀斑太太休掉了丈夫,改嫁给了骡市的老刘。李老头为了此事要和我打官司,于是我不得不退回了工钱,不过骡市老刘给了我双份的工钱,勉强也算是平衡了吧。总之,生活又回到了天启城平日的状态——宁静的喧闹、多彩的无聊、繁华的死寂。

还掉欠下许久的饭费和租子之后,我决定带雪听竹去晶落楼吃烤肉,姑且算是利息。她虽然一脸“哼做的什么玩意比本姑娘的手艺差远了”的表情不过吃掉了一整只烤羊还有两大盘六角牦牛肉,以至于我怀疑她到底是羽民还是蛮族……

喝醉了的雪听竹非常没品的四仰八叉的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偶尔还打个饱嗝。同样喝的迷迷糊糊的我也趴在桌子上,隐约的听见她在呢喃……

“侦探先生,你说,那个女人都已经五十多岁了,是能有多灵巧,可以绕开所有镖师的耳目,进到了洪冠峰的房间里呢?”

在绚烂的春光下,酒意正在血液中缓缓释放温暖。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竹,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