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最后,请叹咏余生
远远地望着窗外那朵一夜凋零的报春花,我终于连叹息它过早绽放的力气也失去了。
浸没在这满室的乳香当中,一束幽光折了几面光滑的瓷片、以及那面我再也用不到的破碎长镜,柔和地晃着我朦胧中微闭的双眸。
我还记得那一夜的终幕——当那个禁忌之名带着芳馨从我的口中跃出,当猪先生捂着头从屋内逃出,我终于!终于失去了那永恒又破碎的生命,
当我回过头直视那当初抵着她太阳穴的幽暗细孔,当我用自己能想到最为温柔煽情的动作深吻,那闪烁如白昼的烈焰在腔口里爆出时,她的表情也是那么的迷人。
我也许应该感谢猪先生,若不是他在痛苦与抽搐中搅乱了室内的布置,我也不会在这如名画般的场景里垂死。 我看到了她惊异的神情……就在那火光从我后脑窜出之时,那把精妙的器械清脆地掉落在地毯上粉碎——亦就在她打算对自己做同样的事时。
我该庆幸她没有直接消失不见吗?该庆幸她在拥抱、哀怨与号哭之后,从那扇美丽的残破锈门走出动作……该庆幸她去寻找帮助、寻找医护的行为吗?
不得不说,现在我变得难以去组织自己的语言了,但我能预见到、或者说能想象到,她这一路上将会被猪先生留下的那些奇观所折服,然后她将会开始接受我的死亡,转而去收留那些异常。就像我曾经所梦想的那样,去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与正常。
她可能会因为一片被他踏过的落叶停下脚步,她可能会因为一块被他拂过的墙砖停下脚步,或是某件他掉落的物品、衣服破落掉出的绒丝……某一个不相干的、被质问的行人。
而我却在意识丧失之时听到了缓慢悠扬的警笛声,这是在短暂一生中的第二次。
在生命最后还能看到穿浅色制服的医护人员而不是黑袍者或一位天使、判官,我此刻唯一欣慰的,该属能像人类般有尊严地死去了。
这生命的最后,是从“家”到医院的一段距离。
她挽着我的手却偏过头去没有看着我的脸,只是在我的想象中,她一定在哭泣着。
当我眼前开始变得昏暗,我终于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否有真的在死亡
——即使不像人类般,也至少像个怪物一样真正地死去?
这一路上她带着哭腔,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告诉我,阿加特,可有时高飞?”
在我的想象中……
“远离这污浊城市的黑暗的海洋。”
她一定露出了悲伤而绝望的神情,
“飞向另一片充满光辉的,碧蓝、明亮、深沉、纯洁无瑕的大海?”
苦苦地掩着自己的泪水。
“告诉我……”
即使现实中她正咧开嘴像小姑娘般笑着。
在我短暂的记忆中,这是今生头一次躺在病床上。
每隔三、四天,他们的其中一位变回来看看我,带些手信,叮嘱我要好好休息。
不过现在我阅读、上网的同时也常进行运动,住院这段时间饮食也得到了改善,作息也逐渐正常了些许。
有时我会在病院中探险,时而拯救一位弃楼中的公主,时而打败妄图操控世界的恶魔医师,
时而与护士小姐卿卿我我,时而被突然窜出的她用果篮砸在脸上。
听说那之后猪先生离开了学校,甚至离开了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与刺猬小姐一同去了地球的另一边。理事会在收尾的同时尽量让他们过着年轻艺术家的生活,甚至专门为他们建造了一所新的学院以及配套的一座新的城市,但那都是后话了。
与我想的一样,在核心成员悉数离开后,她也辞去了原本社团长的职务,但有时仍然会去美术社、校园新闻部、田径部之类的地方拜访下旧友,至于那群后辈接手后社团的快速分裂与重组,都已经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出院后我努力地找了个没那么有病的班级开始复读,而她居然以谜之转校生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了我的身边,还自愿接受了班长的职务……真是个好心的女人。
我在过着忙碌学习生活的同时尽量去取得一个“不超过总分”并“不为负数”的正常学生应有的分数,但一想到之前的事或一看到理事会的工作人员,我还是会变得坐立不安。
总之呢,我的日常变成了时而与麻花辫的文学少女讨论官能小说,时而挑衅傲娇风纪委员,时而被班长大人吊起来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皮鞭请不要再沾盐水了!
“关于你想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去死这件事,我可没说过已经原谅你了,愚蠢的叛徒。”
虽然她仍旧面无表情,但心里绝对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而且再这样下去我也会觉醒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新的艺术节已经几乎看不到我旧识们的身影了,尤其是在他们毕业之后,我连在学校偶尔见到他们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们一定是在理事会的安排下无忧地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吧?也许在多年以后他们会直接就职于它,也许不会,但那与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吹着微风,看着眼前的风景,听着人群的嘈杂,喝着班长大人递过来的一罐香草可乐,伴着她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这就足够了。
一些违背常理的雕塑、一些有生命的异界之窗;一支安魂的曲子、几件夺目的华服;迷幻而平静的茶艺、狂欢佳节的新刊……
以及几句残破的旧诗:
能否用哀叹的叫喊召它会还,
能否用银铃的声音唤它复活,
充满秘密欢乐的纯洁的乐园?
“你一定要穿那个吗?”
“是魔女小姐喔!”
是的,我知道她穿魔女服真的很合适,而且宽檐帽之下的确有一对猫耳,但这完全不是她在艺术节上这样穿的理由
“这次改成猫尾巴哒!”
“去年你还提着南瓜灯对吧?”
她撑着下巴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哎嘿~”的动作,还从荷包里抽出一副眼镜流利地戴了上去。
“呼!哈!哈!这样你就满意了吧,无能愚蠢的人类哟。”
这句话完全感觉不到一丝语气在里边。
“……”
“果然吗……”
她轻轻地抬了一下眼镜,淡淡地说
“果然应该换成眼罩吗……”
“问题完全不在那里啊!”
再次见到K时,已经是另一个寒冬了。城市街边开放着不吉祥的花朵,雪无声地下着、几乎感觉不到有风的存在。这样的冬天不需要穿太过厚重的衣服,只需要饱饱地吃一顿、喝点浓汤或热饮,靠着自身的热量便能舒服地过活下去了。记得他仍然穿着当时的那身衣服,连帽子的折角都没变过……Alisa就在一旁,与他一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隔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食品纸袋陪伴着他。
他们并没有互相挽着手,甚至没有在互相对话,更没有互相依偎在一起。如果他们中有一方稍微觉得有点冷了,便取出一点难以看清的热食,撕开来分着吃,两人时而望向同一个方向,时而一同看着几个儿童从这头跑到另一头,时而看着一个刚堆好的雪人被雪球砸得稀烂,时而又看着一对年轻的恋人撒娇似的吵着嘴、红着脸、轻轻舔舐落在对方手上的雪花。
在店员的目送下,我离开了敞开着的自动门,远离了热气与灯光。
“你吃醋了?”
我没有再看向那边,绕过几位背着剑的冒险者,避开了几位扭曲现实的年轻艺术家,向着目的地前进着。
“怎么可能会生气。”
我模仿着她的语气,自问自答到,想象着此刻她就在我的身边,我们互相挽着对方的手、互相对话、互相依偎在一起。
“那么,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回头看了看,在那视线的尽头,他们仍然还存在着。
“还不够远吗?”
于是我努力地奔跑起来,努力地向着城市的尽头跑去,那是存在于我想象中的一个全新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忆,也没有任何的异常。
在我累倒放弃时,几对过路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当我最终爬上那阶梯、返回只有污浊空气的房间、打开电脑时,再次确认到理事会已经不复存在了。
有关【K-理事会】的一切已经消失了,我努力地欺骗着自己,说不管那些事看起来有多奇怪,他们都不再是异常的,我活在一个正常、和平的世界里。
一堆流着浆液的肢体从窗外跌落进来,我实在不懂那是天蛾还是人类,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理事会工作人员滑着穿插在墙壁上的锁链飞跃进来,又向它多开了几枪。
“先生,这里是危险区域,可以请您离开吗?”
眼前这个人是没有任何威胁的,虽然他没有像普通民众那样吓得满地跑,但他的身份记录的确是普通民众,不需要把他当成是威胁对象。
虽然他没有出手干扰,但这样看着真的是很烦诶!如果能得到申请的话,真想把他一枪崩掉……可恶,我现在居然还在观察期,随便用暴力又会被道德伦理委员会的人骂!
“知道了就快点滚开好吗?这里是你家吧?不走的话我就不申请帮你维修喔!”
结果直到我们完成回收工作,他都一直坐在床上看着,我在最后只好抛下这个不吉祥的阴沉家伙自顾自地离开了,真是晦气。
之后向一位金瞳的前辈问起这件事时,她只是笑了笑,在嘴前竖了一根手指,给了我一颗奇怪的药丸。过了一段时间,我便忘记这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