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场}

小剧院的光亮了,你急忙入了场,随便寻了一处空位坐下。街道上逐渐阴冷了起来,之前一路上你慌忙着,除了小剧院,就只在百米以外,你还能隐约望见灯光。朦胧中,周围那些看不清面貌的、蠕动着的人形逐渐远离了你,可剧院里不比外面好到哪去,这里又黑,又没有任何声音,你听不见风声于是开始了耳鸣,逐渐的,那些蠕动着的人形也入了场,你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貌。他们并没有对你显露恶意,实际上,它们只是坐在你的周围,偶尔相互用肿胀湿滑的手搭上椅子臂膀。你开始惊呼,但一片黑暗中你发不出声响,你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声响,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片黑暗中你还能看清它们的面貌,你大喊,想要挣扎逃跑,但是黑暗仅仅地锁住了你。随着耳鸣的加重,终于,你开始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内脏的剧烈蠕动与阵痛也开始平息。恍惚间,舞台的灯亮了,大红幕子掀了一半,风雪声中,你感受到的真切寒冷一点不比街道上来得惬意。

{第一幕}

塔尔博特、塔尔博特、塔尔博特……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座小城如今会有如此的面貌,我一定会拒绝搬来这里。与它们于当初甚至是在之后的接触里,可有人告诉过我在这“某个寒冷的早晨”,冰霜会像牵连的蛛丝似的穿过窗户的缝隙,捅穿那道我与外界唯一的隔阂?

在屋内,我蜷缩在壁炉旁,我与你一样,是一个从未杀过人,但间接残害了千万条性命的当今社会之公敌,我希望你若是个与我不同的你,请不要看我这可怜可憎之人最后的几笔,以及直到这个可怜的故事结束,【K-理事会】的那群家伙也没来过这里。

在那个生意人来我面前之前,我从未听闻过这座小城的名字。回想起来,那生意人绝不会是来自【Deep™有限公司】的业务员,毕竟他的长相、神情、动作、语句都很普通,也没佩戴任何明显的员工标识,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主动透露是在替【Deep™】或者这黑心企业的任何化身贩卖房产。

我对当时的记忆已大抵是不清晰了,只记得它说有一处房产要卖,连带着房产周边的前院后院,准确的说,他是要卖一处地皮上的所有设施,包括青草、流通的空气、充足的光照以及邻里亲切的问候,附赠这块地皮的自由改造权——试问,一般的推销员会这样推销吗?自问自答,如今的它们当然会——我对于他所说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他承诺这是一块充满了神秘与未知的土地,在那里将不再受外界的侵扰,没有人可以找到这片土地上的住户。

知道吗,这推销员一直透露着危险的气息,至少对我而言是危险又不详的气息,大概一般人是不会买的——那雨夜穿雨衣的推销员已湿透了——但我买了。

要是是你,你也会买的,多好啊,一块没人能找到你的地皮,你可以带着所有在你背后蠕动的罪,潜逃到那里躲上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况且这样的一块地皮根本不需要你拿出一分钱,只需要你自愿地将肉体与灵魂献给那一片伟大的土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好?

但我还以为他的意思是在我自然死亡后,这一切才会发生。是啊,那个混蛋推销员,我果然不该信它。

推销员都不值得相信,不论是来自哪里的。

{第二幕}

外面的风雪是越下越大了,记得刚搬来的时候我还能接近窗户,但现在我就和你一样会尽力避免走近任何靠窗的地方。我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天还是很明亮的。我的邻居——曾经为【鲜红宴会】工作的兽人与我有仇,我是先见到那兽人的,它还和我上一次见到他时一样高大健壮,他手上与背脊的刺还没有卷下来,牙齿还一样洁白锋利,于是我的手在行李架的上膛猎枪上徘徊,试问在这样一片崭新的土地,我是不是要拿下头次杀戮,而现在想想……我当时有够蠢的。

什么头次杀戮,天杀的头次杀戮,我就没想过有这样一片世外桃源是多么诡异的事?这里没有什么鬼才是真的有鬼了!

我靠近了那兽人——没带着枪与恶意——亲切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是我能提供帮助的,而他把头偏过来告诉我:

“要是我能杀了你,你已经死了。我不想和你当好邻居,别来招惹我。”

是啊,我不会去招惹他的,我此时已经能听见那兽人在我的隔壁嚎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反正是发出那样的嚎叫了……说不定这片土地会按顺序来,你知道的,门牌号一、门牌号二、门牌号三,数数谁不会啊,下个就到我了。

知道吗,在之前的日子里我总是会在喝醉酒的时候留一把枪在身边,我和那兽人就是有这种程度的仇,甚至我与这街道上的所有住户都有这种程度的仇,我们都知道对方不会主动来,但我们都会做好防备……相信那兽人也早不为那什么狗屁国际医疗救助组织工作了,搞不好他就是因为这才搬到这个街区来住的。

我也还记得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我在那时还不敢喝酒,我只是在窗框边抽一支烟——脚边杵着枪——抬头遥望着夜空。

我对那时看见的夜空还有清晰的记忆——没有星辰,没有夜枭、嗜血乌鸦或者别的什么夜空翱翔的鬼魅在我头顶上舞动,没有满月的人造光带着平添恶意的视线照亮与窥视我内心最阴暗的角落——只有一个月亮,一个天然的月亮,一个残缺着散发着天然光的幽绿的弦月。

那时我就懂了,我是来对地方了……我可以抛下之前的所有罪孽,在这里安然地活着、躲着,直到生命的终结。在这里有电脑、电视,网速不快,信号也不好,只能开几个网页、看几个频道,只是在这一片肃杀的气息里,多开个荧幕,仿佛都会带来在空气里流通的刺骨的电信号,对于自己熬不过这个夜晚的事,我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我不敢睡,一口又一口地喝着热饮,数数,是的,数数,一分一秒地数着,要是当我数到了头,那白昼的光还晒不到我的窗台,我没想过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是啊,我是有罪,但你别露出那样的嘴脸,我与你同罪……我与你有着同样的罪,我做过的事一件不比你多,我是有说我后悔来这里,落得如此的下场……但是我并不是真的清楚自己是否后悔了,在这喘息间,我好似冻出了幻觉,往昔的记忆——那些我尽量逃避的东西——在我眼前一一呈现出,我还没来得及去面对,面对我们共同的罪。

{第三幕}

我保证,你我临行前都不会看见走马灯。

你我会看见残垣断壁,会看见那些所谓的形骸在大雪里被掩埋,会看见自己在这一片末日景象上一步一步地按这个世界的意志行动着,你在这里的原因与我一样,我们都没有参与【冬城】在1762年发生的那场动乱,我们的手上也没有沾上任何一位大师的血。

就我个人而言,我没去过【冬城】,我曾经听过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市,相信你也见识过了,但我没去过,所以你可能会以为我的罪就无从说起了?不,我再说得具体点吧,你我一样杀了五千亿人。

回忆起发生什么了?对吗?我们怀念过去的生活,怀念在地球的另一边还未点亮光芒时的生活,回忆薯条的蘸酱还不是美味得触动灵魂时的那段生活,然后,就做了一些很可怕的事,然后就被它们发现了,不是吗?

我知道它们是怎么对你的,一开始是两个后生晚辈,试图用传统谍战片的做法来逼你就范,然后你可能展现了一下实力,用一股乱流毁掉了一座城市或者半个国家,然后就在这瘟疫之中,它们里看上去像某部门主管的家伙站出来了,她——或者是它——用看似人类的手掐住了你的项背——就是后脖梗子——当你重新恢复意识,你就在这里了。

我知道你可能尝试了很多种方法离开,穿越时间啦,在空间里蠕动啦,打破第四面墙啦,不,那没用的,这里没有离开的方法,你最好早点适应这件事。

对的,一开始每个人都这样,认为,认为这里是个监狱或者别的什么囚禁人的地方,这些人大体思路是对的,就只有一件事是错的……这里不关人。

这里只关你我这样的东西。

这里甚至不是在关,只是说把你我放在这里了,你有试过创造一个新世界吗?想像一下,你想要什么,这里都会给你,给你一个鲜活的新生命,比你在外面玩的要真实得多。

欢迎来到塔里,这里早已不冷了,回忆一下,你感受不到寒冷对吧?你感受不到黑暗、光明、善良或者别的什么,我不是在说你没心没肺,那是人类间的说法,我是想说,你已经不是个什么东西了。

知道吗,在塔外,这样幽绿色的月亮并不常见,有的人为了这个月亮找遍了无数个世界,那个逐月人你有见过吗?我要告诉你很简单的一件事,塔里的月亮和塔外没区别,塔里的世界和塔外没区别,这条界限朦胧又不易戳破,你见过【她】了吗?我想把【她】介绍给你,你需要多认识认识别人创造的世界,多去串串门,在塔里转悠转悠,因为记忆是很不可靠的。

{第四幕}

我想带你看看那些忘记了过去为人的记忆的东西现在过得如何……老实说,都不是挺好的。塔里喜欢互助的偶尔会去找它们谈谈,试图挽回它们那残存的一丁点儿残破的人性,有时它们成功了,有时总没有。所以,不发生那种事总是更好的,对吧?不过要是你有这种奇妙的兴趣,喜欢当一团不成形的或者透明或者发着幽邪光芒的什么玩意儿在这片虚无里飘荡,那就当我没说。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遵守这塔里唯一的规矩:不要给那个叫幽灵的家伙好脸色看。

你可能听说过那家伙,偶尔的,它的“女朋友”会来探望它,和它在做一些不知羞耻的事——当着大家的面——说来,我忘记告诉你了,你在这里做什么都是半公开性质的,在这里时空一词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我现在随时可以给你个第五幕或者第六幕,或者我也可以在这里再来个第一幕或者负一幕,明白了吗?这里没有什么私人空间,虽然你倘若真想做什么奇怪的事也不用在意周围的目光,但也许你做了后才知道会发脾气,所以我才这样告诉你的。

最后,欢迎你来到象牙塔,不,不该你来说这句话,滚开你这该死的幽灵,还有它不是你的女朋友,你这单身狗!

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你将是一个永远自由的虚无囚徒,恭喜你找到了世界外的阴暗角落啊,我们今天开始就是个大家庭了。

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件事在故事一开始就已经成了,你的故事将永远不会落幕,即使只剩下空白符。

即使只剩下数不尽的空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