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轻拍着海滩。月亮隐藏在乌云后面,远处黑茫茫的一片。岸边仅有的一点火把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远处的黑暗。
天诺搭箭上弓,警惕地注视着海岸。
他的心里十分矛盾:站在这木料搭成的瞭望台上,毫无疑问会成为海怪的第一攻击目标;如果不站这上面,视野又不够开阔,无法把握海面的动静。
据说前几天海怪上岸已经毁了中阳岛北边一个村子了,为了避免自己村子成为下一个目标,村里宗老派所有的青年壮力晚上轮流值守。但是天诺怀疑海怪袭来的时候,靠村里这些只会打鱼的男人能守住多久。
因为没人见识过传说中的海怪,或者说见过的人已经死光了。村里流传的传说是那个村子已经成为一片残垣断壁,没有一个活人。
也许海怪根本就是刀剑不能对付的,何况瞭望台下面那些打着瞌睡的男人,手里拿的都是生锈的铁剑,还没来得及磨锋利。
但是,但是,即便如此,天诺也绝不会退缩。因为这是自己的家,除此以外他再无家。母亲早逝,父亲不知去向,只留下他和妹妹天芸。兄妹俩从小是靠着村里各家的余粮养大的。宗老是一位很有儒雅风范的老人,从小就教他们认字,学习圣人的训诫。天诺从这些美德中汲取力量和勇气,慢慢的练就了今天他沉稳有力的个性。
海滩上火堆里的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有海浪犹如呼吸一般稳定的浪花声。一切都显得毫无异常。
“啊啊啊!”一个少年伸了个懒腰,对大家喊道,“我们回去算了吧。俗话说贼不会两次偷同一家,或许海怪去别的岛了。”
他的建议立即让在场诸位炸开了锅。有的同意,有的反对。
然而天诺并没注意这些争论,他死死的盯着海面。不对,不对,海浪的起伏刚才还如熟睡的少女一般稳定,现在里面出现了一丝慌乱。
波纹越来越明显。
“来了!”天诺大喊。
众人的争吵被打断,还没来得及把注意力转向海边,一头巨大的海怪从海中一跃而出,蹦上海滩。带起的水一下子把海滩上的火堆全部浇灭。这一蹦,让大地都为之轻轻一震。
借着剩下的火光,天诺可以看见这头海怪有鲸鱼那么巨大,外形也有点像鲸鱼,但鳍像是变成了粗大的手臂,黑乎乎的一大团。它刚才也许就是依靠这手臂,从浅海中一跃而出,跳到了岸上。
先下手为强。天诺拉弓至满弦,松手,弓箭带着呼啸声飞向海怪,同时弓弦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只听一声低沉的声音,射中了!虽然看不清射中哪里,但天诺很确定射中了。然而一支箭一定不会让海怪丧命的,天诺从背后的箭囊抽出另一支。
呜……
海怪发出低沉的叫声。
“镇定!”一位头上扎着红头巾的大叔喊道。众人纷纷举起之前准备好的投枪。大叔再次下令,“准备!投!”
几十支投枪在空中发出一阵尖啸声,画了数十条弧形后,大部分投枪都击中海怪。
“好的!”天诺心想。看来这海怪没有坚硬外壳,投枪和箭居然能插入它的身体。
嗷嗷嗷!
海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向众人宣告它的愤怒。
它张开大嘴,数十条如黑触手从中弹出。触手勾住天诺所在的瞭望台,轻轻一扯,木头就断成两截。
天诺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恐怖的下坠感。昏暗的地面在向他飞速接近。
轰隆一声,他被压在一堆木柱子中。
疼,好疼,身上到处都好疼。
万幸的是,他的意识还清醒。只是这样的清醒,让他承受了更多的痛苦。耳朵中充斥着哭喊声、尖叫声还有海怪可怕的咆哮声。
扬起的沙子弥漫在空中,周围什么都看不清。然而天诺知道许多人正在被海怪残杀着,它的触手能轻易的卷起一个人,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到远处。
一定要阻挡它!一定要阻挡它进入村子!村子里还有妹妹!
但是怎么办?凭人血肉之躯怎么对抗疯狂的海怪?
天诺下意识地摸到身上几个硬硬的东西,他把它们摸了出来:那是三枚墨绿色的印鉴,用一种叫做灵玉的特殊玉石雕成。印鉴上的文字有点像几十个篆书汉字组合在一起,但没有一个字认识。
这是父亲当年留给天诺的东西,让他好好保管。虽然这么多年来,天诺对这个不辞而别的父亲还有怨恨,但一直把印鉴串在一起,当护身符一样留在身上。
只是这根本没有保佑到他。灾祸依旧降临。
不远的地上有把剑。他想爬过去拿起剑,但右臂好疼。如果连手臂都举不起来,怎么可能握住剑挥动它?
“如果你感到害怕,就用标着‘乾金’的印鉴在身上盖上印记吧!”
恍惚中,天诺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好熟悉,像是父亲的声音一样。
好吧,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什么也得试试。盖印鉴需要印泥或墨汁,现在身边两样都没有。
那就用自己的血!
身上各处都是流着血渍的伤口,天诺用还能动的左臂找出印鉴身上标有“乾金”小字的印鉴,拿起它放伤口上,感到它就像毛笔吸足墨汁一般。再往右臂上狠狠一压。
霎时间他感到好热,一股巨大的热量从盖印鉴那个地方传出。但左手手指中的印鉴分明冰凉。
一团紫烟从盖印之处冒出。天诺吓了一跳,赶紧把印鉴取下。右手手臂上出现了一个发着红光的图印。它闪动着,像脉搏一样。
突然之间,他感到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疼痛。不仅如此,四肢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从没感到如此健壮,如此强大过。不仅是身体的强壮,灵魂的火焰更是熊熊燃烧。
他捡起地上的剑,环顾四周,周围已经充斥着死亡的气味:有的人被触手捉住扔到岩石上摔成一滩血。有的人被触手活活掐变形,断裂成两半而死。
已经没有人了。
天诺一个人与海怪对峙。
地上散落着还没熄灭的柴火,映照出海怪巨大的身躯。发着绿色幽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放马过来来吧!你这怪物!
海怪数十跟触手向天诺发起猛烈的一击。天诺猛的一跳,躲开了触手的攻击。刚才天诺所在之处的石头竟然被这么一击轰成碎片。然而天诺也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跳了差不多两丈高。
脑中思路无比清晰,视觉也像猫一样能看清黑夜中的海怪一举一动。没有想到,完全想不到,父亲留下的印鉴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法术!
稳稳的落地,天诺化为一道影子向海怪冲了过去。海怪慌忙之间从大嘴里伸出所有触手,从四面八方向天诺袭来。
银光一闪,数根触手被利刃削成两段。天诺稍一侧身,躲过剩下的触手攻击。海怪再次惨叫一声。
海怪的眼睛就在那里了,如果能一剑插入它的眼睛,它就变成瞎子了!
天诺跳起,准备把剑直插海怪眼睛。然而跳起之后他才感到,也许他太急了,右边伸过来的触手还能挥动剑将其斩断。但左边伸过来的触手一下子缠住了他的左臂。
他感到触手上的倒刺刺入肉中,火辣辣的疼。
可恶!要是双手持剑就好了!
海怪抓住天诺的手臂要把他甩到后面的石头上摔碎。悬在空中,脚完全使不上劲。天诺拼命地拉扯自己的身体,接近那条绑住自己左臂的触手。
咔!咔!咔!
天诺只有拼命挥剑向触手砍去。在空中很难借助身体的重量或速度使出劲。触手抛扔的动作已经启动,天诺连砍了三剑才把触手砍出一个大切口。剩下的那段肌肉支撑不起天诺的体重,他整个人从空中掉落下来。
哇!哇!
海怪发出一阵又一阵类似杀猪般的惨叫声。触手不停的乱挥舞着却发动不起像样的进攻。
看来它也到了极限了。天诺决定再向它的眼睛发起一次进攻。
海怪一跃而起,竟然是一个向后的跳跃。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溅起几丈高的浪花。
它竟然嗷嗷叫着逃跑了。
啊,好疼!天诺突然感到刚才被触手夹住的左臂传来一阵剧痛。身后似乎传来村里女人赶来的声音,但是浑身无力,站立都好困难……
“哥哥!哥哥!”
最后天诺倒在沙滩上,面朝着无星的夜空,耳边传来了妹妹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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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天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看周围,土墙,水瓮,木架子上的瓷碗,茅草屋顶……一切都那么熟悉。原来是在自己和妹妹相依为命的小屋中。
只是左臂依然疼痛。天诺看看自己身上,有的部位绑着白纱布,有的小的创口擦上了膏药,散发出一股闷人的香气。然而左臂没有明显伤口,只是像是被猫爪子反复抓挠过,有数十道深深的黑色纹路。
他再看了看右臂,盖了印鉴后,变得发达的肌肉已经恢复原状。而右臂上当时盖下的血印记,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大概照看自己的人用水把自己身体擦拭过一遍吧。
他试着下床走了几步,还行,看来身体没什么大碍。
但父亲留下来的三枚印鉴呢?明显不在身上,也不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
吱嘎一声门响,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向天诺扑了过来。
“哥哥!你终于醒了!”
天诺一把抱住了妹妹,霎时间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他边擦着眼泪,边把妹妹抱得更紧。
“嗯,我一切都好。海怪呢?村子还好吧。”
“海怪被哥哥赶走后,这几天都没来。”
“看来可以享几天清净了。”天诺望着天发了会呆,突然他想起印鉴来,“不过天芸,父亲留下来那三枚印鉴还在不?”
天芸点点头,从自己身上摸出三枚墨绿的印鉴还给天诺。
“给哥哥换衣服的时候,我把它收好了的。我看见哥哥右臂上有个血印,其中一枚印鉴也沾着血。那是怎么回事?”
天诺看了看手中的印鉴,上面的血迹已经洗干净了。整枚印鉴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天芸啊,父亲留给我们的这个,真是个好东西。不是靠着这种法术,我也跟村里那些大叔一样,死在海滩上了。”
天芸也凑近了看着印鉴,眼中充满了好奇。
“不过哥哥,说来也怪,把你抬回家后,你右臂上的印还闪着红光。我挺害怕的,不敢动它。然后过了一天红光就没有了,只剩一团模模糊糊的血印。我才敢用水把它擦干净。”
“而且,那时候的哥哥看起来好壮实。不是认脸我根本不敢相信那是哥哥。不过红光消失后,你的身体才变回了老样子。我才明白我的哥哥终于回来了。”
“还有这等怪事。”天诺摸着下巴想了想,看来印鉴的法术只能持续一天。但它怎么发动呢?看来非得蘸上点什么才能发动。小时候自己不止一次把印鉴往自己身上盖过,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生,当时自然的以为这东西没有什么法术。怎么以前这么笨呢!直到最近才明白印鉴都需要墨汁或者印泥才能盖上印的啊。
看来在这几天里可以研究研究印鉴的使用方法。
“哦对了,扬宗老说你醒之后到宗祠里去一趟。好像要商量什么很重要的事呢。”
说着,妹妹找出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扔给天诺。天诺正奇怪以前自己没这样的衣服。
“黄大婶送的。”妹妹得意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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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诺走进宗祠,发现村里好几位有权威的老人都坐在那了。妹妹去通知了扬宗老后,这些老人动作还挺快的嘛。
扬宗老示意给天诺搬了张椅子坐下。
然而,几位老人并没有那种把天诺当作拯救村子的英雄,怀着感恩的心那种样子。相反,他们甚至不想正视天诺,一副冷冷的样子。
“扬宗老,午安。”
天诺决定先打破沉默。
宗老咳了一声,慢慢的开口说道:“神天诺,对于这次海怪的袭击,村里人都十分感谢你。今天把你叫到祠堂来,也是要向你当面道谢。”
“这……不需要不需要,扬宗老,这些年我和妹妹都是靠村子里各位的关心才长大的……”天诺听到宗老说向自己道谢,感到受宠若惊,连忙打断了宗老的话。
“咳咳,谢是一定要道的。但是今天还有一件事,是要和你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一件要拜托你去做的事。”
“具体的?”
“慢慢来吧。现在,天诺你把左手衣袖绾起来,给大家看。”宗老向天诺示意道。
天诺绾起衣袖,露出被海怪抓过的手臂,上面是一道又一道的黑色纹路。他举起手臂让诸位观看。
几位老人看到天诺的手臂大惊失色:“诅咒啊!这是诅咒啊!”
诅咒?天诺还不太懂他们的意思,不过这一定不是好事情。
“是的,这是海怪的诅咒。在你身上留下诅咒后,它会寻着这个诅咒不断的向你发起复仇,终其一生,不是你死,就是它亡。甚至你也不能逃到山洞中躲藏,终有一日,诅咒毒发,你必身亡。”宗老长叹一口气,“你必须离开中阳岛,去寻找道士。只有他们懂得天地之道,才能解开你的诅咒。”
犹如晴天霹雳,天诺半天说不出话来。手不停的抖动。
“离开……我该去哪找他们?中之大岛?而且,我离开后,也许还会有其他的海怪袭击村子,到时候怎么办?”
“孩子,别激动,一个一个问题的来。”天诺身旁的老人拍了拍他。
宗老摇摇头:“不。当今的皇帝已经失去了‘道’,百姓民不聊生,到处猛兽出没,灾祸连连。连道士们都隐于世上了。到中之大岛找官府和道士恐怕都没什么好结果。你只能去东边的中山国。”
“中山国?”
天诺听过这个名字,从一位落难漂流到中阳岛的水手口中。他说那是一片群岛,每个岛都如翡翠般美丽。海边长满椰子树,岛上到处开放着黄金花,每年四、五月间,岛上的梯梧花盛开,火红的花朵更是争奇斗艳。
中山国最大的岛叫做乌其那大岛,比中阳岛大许多倍,当然比中之大岛又小许多倍。几百年前,中之国移民了三十六姓氏家族去中山国。他们带去了中之大岛的文化,以圣人之言教化他们。所以在中山国,不会感到是在异邦,相反会有一种亲切的归乡感。
不过那时的天诺,把水手的故事基本上当作了神话,以为中山国和东海中那遥不可及的蓬莱岛一样,都是人们编出来的。在一个小岛少年的眼中,中阳岛就是一切,外面的世界再大也与他无关。
“是的,中山国。当年随着三十六姓氏家族一起去中山国的,还有一批道士。据说他们在乌其那大岛上建立了一个道学院。他们并非在小岛上只顾自己修道,不顾天下苍生安危之人。我会给你一封信带给他们,请求他们派道士来中阳岛除去海怪之祸。也许你也可以在那里治好身上的诅咒。”
宗老说完就让一个女孩上来,让她把一封信和十几两银子转交到天诺手上。
天诺握紧拳头,他渴求着勇气与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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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再休息了一天之后,天诺就收拾好行李来到海边,准备划着小舟到远处深水区,搭乘一艘路过的商船到中山国。
天芸眼中噙满泪水:“哥哥,你一定要保重啊!”
“天芸,我向你保证,我会平安归来的。”天诺抚摸着妹妹的脸说道,心中却是万千种滋味一起涌了上来。
“一定啊!”
“嗯,一定。”天诺斩钉截铁地说。
虽然不知道明天的道路如何,但为了村子和自己最爱的人,天诺必须拼上自己的全身与全心。摸了摸系在腰间的三枚印鉴,那是他目前除了妹妹以外,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关于它们的秘密,天诺连宗老都没告诉。天底下是否还有其他人也拥有类似的印鉴呢?天诺大胆的猜测,也许从其他拥有印鉴的人那里,甚至有关于父亲的线索。
顺了顺肩上的布袋,告别了妹妹,天诺转身向海边的小舟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