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冰彻入骨的寒意掠过脊背,全身的细胞一齐发出警鸣。
“危险!”
顾不得腿部的刺痛,光毅大喊着拉着妹妹朝旁人的方向扑倒。几乎是在同时,恶灵降落到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竟一口挖去了小半层水泥。联想到被腐蚀殆尽的钢筋,光毅淌出数滴冷汗——如果被那东西追上……
“喂!你——呜啊啊啊!!这是什么啊!”
被他一并扑倒的那名陌生人,揉着磕到的后脑勺发出苛责,却在目睹惨状后发出惊呼。
“你,难不成能看到?”
“看到?总之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有个很大的东西……连水泥都!原本警报的意思是这种怪物吗!”
说着,他连忙站起身子,并且拉着光毅的胳膊帮他也恢复了站姿。
“快跑!最近的避难所就在公园外面一点的地方!”
“多谢!”
点头示意后陌生的年轻人向他的同伴跑去。普通人可以见到恶灵,这是不应该发生的情况,但是原本就对恶灵的原理尚不熟悉,光毅无暇多想,拉着妹妹朝人群避难的反方向跑出几米。
“等、等一下……哥……”
但并不擅长运动的妹妹因刚才的骚动已经精疲力竭,按着生疼的小腹喘起粗气。只得停下脚步的光毅趁此回头确认,好在恶灵的行为完美地符合了老师的教导:无视周围的民众,那滩暗绿色的不祥淤泥径直朝他们爬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至少可以让小晨……
如果目标仅有他一人,那么让妹妹和人群一样前去避难,就可以远离危险!想到这里,光毅对妹妹说道;
“小晨!你跟着他们,去避难所!”
“但是,哥你……难道之前你……”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
趁着他们停顿的空当,恶灵已经迫近到几乎触手可及的位置。就在这时,恶灵的躯体发生了变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蹿出来一样,暗绿色的表皮鼓起大量的气泡。凭着直觉的危机感,光毅连忙跨出一步抱着妹妹往旁边倒去,紧接着就有一根布满折皱与龟裂、宛若干裂枯木的暗褐色条状物从淤泥中飞刺出来,擦破了他的后背。
酿跄两步,光毅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强行在跌倒前调整好平衡,稍微地推开妹妹,他咬牙以强硬的口吻大喊:
“快点逃!”
然而邹晨没有动弹,双眸中染上惊怖,她颤抖地抬起手,赫然看见粘在手上的殷红液体——哥哥的鲜血。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目睹哥哥为保护自己而受伤的景象,陷入了对未知的恐惧。
“……”
双脚止不住地颤抖,潜意识在告诉她逃离此处,但是她无法放下心:哥哥将要投身某种可怕的事件,如果她放任哥哥离开,很有可能……
“我……”
“切!”
心中的动摇还未消失,她就被哥哥拉着向前又跑出几步,随即从身后传来了撞击与碎裂的恐怖响声。木然回首,映入她眼中的却是飞扬的尘土,以及在她们刚才的位置,被某种东西击碎而产生的坑洞。
——如果……刚才他们没来得及躲开的话……
她不敢去想象鲜血淋漓的光景,却无法甩去刚才的阴影。
——如果……让哥哥走掉的话……
突然间袖口被用力地拉扯,光毅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哥……我们……一起逃吧……”
接着,他就感觉到妹妹在以很大的力道拉着他往另一边挪动。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意,光毅沉着脸,拉开了她的手。
“不行!你得——”
“为什么!”
晶莹的泪水滴落,妹妹陷入了哭泣。刺痛直达心中,令胸口一阵沉闷,但眼下没有任何可以感慨的时间,也不容任何地犹豫。
“因为那东西的目标是我,你快走!”
仅是喊出这样的一句话,他扭过身子,一并取出第二张灵符,攥在手里高喊:
“招来!剑!”
苍青的奔雷交织于符隶周围,于刺眼的电光之中,锋利的寒铁猝然炼成。握紧长剑,他压低姿势,将双腿化成一张紧绷的弓弦。
——仅是B级的话,应该可以战胜!
积攒了数秒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朝着恶灵的方向,他拉动长剑疾驰而去。身后似乎再度传来了呼唤自己的声响,他却无暇倾听。以最小的幅度躲开突然袭来的攻击,他在贴近至咫尺的那一瞬,刺出长剑。
可出乎他的预料,烂泥的形态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再次改变,在他刺击的部位扭曲出一块半圆的缺口,无法停止的刃尖就这样掠过了它的身体。
“切!”
咬牙的同时,他迈出右脚,以脚面刹住的同时扭转姿势,以左手扶剑,横过一记斩击,却依然划过虚空。仿佛是在嘲弄他的笨拙,鼓泡而后又炸裂的绿眼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中断横扫,上段斜劈,加之回身下挑,不到一秒钟挥动的三招连击无一命中,像是彻底看透了他的动作,两根触手瞄准他僵直的空当猛然刺来。来不及完全闪开,光毅连忙拉回剑身横在胸前。第一击成功地躲避,但是伴随着第二击传递而来的剧烈冲击,一阵火辣的刺痛涌上头皮——还有第三击,位于右眼的死角。
毫无防备的大腿被轻松地擦过,留下狭长的血口,脱力的左腿立即不受控制地屈下。忍不住漏出一声呻吟,他皱紧眉头,在跌倒之际强行拉回酿跄的身子,一刀斩向咫尺的触手。可就在寒光落下之前,那暗褐色的皱皮上竟也浮现出扭曲的眼眸,咕噜地转动几圈,以诡异的角度躲开了剑刃。
——这些眼睛,不是摆设!
上万只眼睛所提供的全方位视野,足以将敌人的每一寸肌肤纳入观察,甚至连心声都足以窥探,光毅的每一丝动作,早在完成之前就被肌肉的牵拉所暴露,连右眼的弱点都已被洞察。
——该怎么办?
混入烦躁的思考,某个不和谐的音符发出刺耳的躁动。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像是遗漏了某个最为重要的要点,某个绝对不该忽视的关键。
——这家伙的攻击……是速度?力道?
紧随其后的几次攻击,恶灵都只使用了两根触手,明明刚才创伤他的时候伸出了三根。是因为某种限制?还是……另外的疑点,这个东西仅做出了躲避和反击的举动,没有一次主动攻击,与其说是想吞噬他,倒更像是牵制。
——还是……刚才的那个分身!
“难道说!”
恶灵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妹妹!
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的他猛然回头,却目睹到仍旧杵在原地的妹妹,以及,藏于阴影中,准备向妹妹伸出毒手的黑影。
“小晨——快跑——”
嘶声的叫喊让妹妹的表情添上了新的惊恐,但看不清恶灵的样貌,没有意识到危机逼近的她误以为这仍是光毅的劝解,没有动弹。
试图向她跑去,光毅却在背对恶灵的刹那感觉到了咄咄逼来的杀意——四根触手朝他的方向一齐袭来。
“可恶!”
他狠狠地咂了下舌,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变为防守。然而就在这被耽搁的数秒,分身出的恶灵已经扩展成了巨口的形态,映入他的视野,妹妹的身影即将在下一秒钟消失于暗绿色的泥沼。
漆黑的瞳孔猝然放大,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光,声,影,色,四周的景物蓦地远去,身体的感知霎时消失。于绝对的沉寂中,世界开始焦聚。
——小晨……会、死?
激荡的电流窜过全身,炙热而又沉重的触感于手边回荡。
绝对不容发生的境况!
绝对不能容许的未来!
当脑海的思绪归于虚无的刹那,愤怒的炽焰倏地燃起。应和着心脏疯狂的跃动,灌注了全力的手臂猛地抬起。而后,划过螺旋的抛物线,闪着寒光的利刃击中恶灵,将分身直接钉在了树上,无比尖锐的哀鸣随即响彻云霄。
直到这时,时间才重新开始流淌。近乎脱力,还未散去的余悸令光毅脚下一软。当他为化险为夷而安心的即刻,阴谋失败而发狂的恶灵,转而回头开始攻击人群。
“什!”
他欲图阻止,却因手头没有武器而只能朝着恶灵砸去一块石头。意料之外的命中了对方,却无济于事,他连忙捏着灵符,向恶灵飞奔而去,却踩下了对方的陷阱——下一秒钟,一滩绿色的脓液冲着他泼洒而来,冒着脚拐的风险,他扭开身躯,脓液却仍旧洒到了手臂上,紧接着就是如同被烈火炙烤的剧痛,令他发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
“哥——!”
“别过来!!!”
抱着手臂,他翻倒在地上,几乎是鼓起了全部的精力,他才挤出一声喊叫。
皮肤正在被腐蚀,肉体也在飞速的溃烂,止不住的颤抖中,甚至能感觉到骨骼在哀鸣。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贯穿骨髓的刺痛愈演愈烈,每一寸的神经都仿佛被挑出、随后放置在铁架上灼烧。难以忍受的痛楚令他极力咬着嘴唇,试图分散注意力。直至苦涩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他才勉强止住了嚎哭的冲动。
颤抖地移动左臂,他胡乱地抽出第三张灵符,狠按在伤口上。形如流水的蔚蓝微光掠过之后,剧痛终于被削减。可已经被抽走的气力不会恢复,疲惫的身体中甚至连抬动手臂的力量都不再残留。保持着瘫倒在地面的姿势,他大口地喘起粗气。然而恶灵丝毫不留喘息之机,在此空当已经蠕动到了人群中。
与利刃无异的触手疯狂地肆虐,鲜血与腥臭,尖叫与恐慌,粘稠而又恐怖的气氛开始弥漫,欢乐的公园,霎时间演化成地狱。
真正的噩梦就此开始,他却无力制止,直至朦胧中感觉到胳膊被拖拽——妹妹正试图拉起他的身体。
“谢谢……但是小晨……”
“别说话!”
妹妹噙着泪水喊道,制止了他的出声,因此,光毅也就不再说出让她一个人逃走的话。但是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既然在这里的降灵师只有他一人,他就必须履行这份义务。
挪动手臂,按着颤抖的膝盖,他在妹妹的帮助下令伤横累累的身体恢复了站姿。
原以为这名骚扰者已经彻底败于自己的毒液,恶灵在光毅站起来的同时,将一半的眼睛转向了他的方位,并且贪婪地又锁定在邹晨的身上。
脓泡制成的绿眼不断鼓动,分解而又生成,想到了能够防止骚扰又可以猎取美食的方法,恶灵继续着对人群的攻击,并且勾起了一名孩童,准备在其父母的惊叫与痛哭中将其吞噬——正在这时。
“混蛋!怎么可能让你得逞啊啊——”
吐出口中的血水,光毅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与此同时,赤红的火墙从他的脚下开始,以恶灵为中心向两边飞速扩散,吞噬了沿路的触手。目睹孩童安然回归父母的怀抱后,光毅稍微松了口气,而后燃起更加强大的斗志。
“绝对!不容饶恕!”
肉体的疲惫濒临极限,脑中的思绪却格外清晰:如果动作会被看穿,只要不被看到就好了;如果简单的斩击会被闪开,只要让攻击范围大到无法躲闪就可以了。
——还剩下4张。
如今无法自如纵灵的他只得依赖提前准备好的灵符,随身携带的8张符隶已经用去了一半。剩余的部分里,武器与火焰是必要的,其余2张必须用在最恰当的时机。
苍白的雷光与赤红的飞焰相互交错,数个由符文构筑成的圆环游绕周身。于光和影的狭缝之中,锋利的铁剑赫然出现,随即又染上赤红。召唤,熔解,再炼成,最后附着火焰的炽热,燃起烈焰的剑刃握于光毅的手中。
右手的灵符散作光粒,左手飘舞着的火焰却未湮灭。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的颤抖归于平缓。
“小晨,你躲到树后面去。”
目睹哥哥握着长剑的身姿,邹晨稍微犹豫了半秒,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而觉察到对手的异变,以及周围形成的封闭火墙,恶灵收回了全部的触手,在原地酝酿着新的攻击。
刹那的静止,让光毅得以将恶灵的全貌纳入眼里,而后,在北风开始喧嚣的同一刻,视野中刺出四根黑褐色的触手。以蹒跚的脚步躲开其中的三根,对准第四根,燃着火焰的利刃一闪而过,将其斩为两截。
早在刚才,他就已经确认,火焰对恶灵有效!
借助撑地的长剑调整姿势,他在恢复平衡的下一刻俯身朝恶灵冲刺。与此同时,捏于双指间的灵符绽放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跃动于炼狱之红莲——炎爆!”
游绕的火焰倏然聚集,螺旋着凝成球状。仿佛是被压缩于一点的爆炸源,拳大的火球在发射向恶灵的刹那猛然爆炸,漫天的火海以铺天盖地之势扑向恶灵。
视野中霎时间只剩下灼眼的赤色,不见天不见地,亦看不见恶灵的位置。但对方也是一样,其不同点就在于身处无处可躲的火圈内,恶灵能够做出的行动只有——熊熊的烈火摆动了几下,从中间刺出数根漫无方向的触手,对扑灭火焰而言却是杯水车薪。暗褐的脓液眨眼被蒸干,但本体的位置已经暴露。
待火焰击中并停滞于恶灵身体的那一刻,对准其所在的方位,灌注了全力的火焰斩击狠狠地劈下。近似于切中凝胶的粘稠触感顺着剑身传来,试图阻止继续前进的长剑。
“啊啊啊啊啊——!!”
咆哮着,绷起的青筋压榨出手臂最后的力量,势不可挡的利刃直至没入一米的深度方才停下。随后,烈焰的火光终于散去。
然而,替代了胜利的欣然,映入眼中的景象却宣告着新的绝望:仍旧燃着的数个微小的火星被脓液扑灭,即便被烧去了过半的体积,剩下的部分在眨眼之间飞速地膨胀、恢复,并鼓出带着眼球的脓泡,而切进恶灵身体的长剑,则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被腐蚀至仅剩剑柄。
错愕与茫然,无力再握紧的剑柄颓然坠地,发出“铿锵”的碰撞声。在这动摇的空当,化作长鞭的触手毫不留情地将他击飞。
猛烈的冲击直贯骨髓,在地面翻滚了数圈后,遍体鳞伤的身体才停止了拖动,但已然重创的内脏迫使他咳出数口鲜血。
满溢着腥臭的铁锈味回荡于口内和鼻腔,模糊的视野却开始黯淡。隐约之中,缓缓蠕动而来的烂泥洒下昏暗的阴影,瞄准自己的心脏,化成尖刺的黑影高抬至半空。
——要死了吗……可恶……
不仅没能阻止恶灵的暴行,连为人群和伤员拖延时间都没能做到。死亡的寒意侵蚀着心口,不甘的余韵浸没全身。明明有着不可落败的理由,明明还有着一定要守护的存在,却再也无法涌起战斗的力量——他失败了。
惊叫与恸哭不绝于耳,腐臭与腥气弥天盖地。
随后,急促的踱步声传入耳中,是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吗?他已经连转头去确认援军的力量都不再富余。纳入朦胧的双眼,某个身影挡在了恶灵的前方,舞动长剑,空气的嘶鸣与刺耳的哀嚎一起,伴随着发自肺腑的怒喊,回荡在耳畔。
“不许伤害哥哥——!”
“小晨……”
那是妹妹的身影,觳觫着,却又坚强地守护在他的前方。挥动纤细的手臂承受不住的铁剑,迸发着勇气,与看不清样貌的未知敌人顽强地战斗。
第二根被斩落的触手落地后,恶灵惧怕似地退后了半米,抓准这个空当,邹晨咬牙扶起了哥哥。将他的手臂撑在自己的肩膀上,吃力而又狼狈,开始了看不见尽头的逃亡。
PART 4
距离慕斯梦幻王国7.4公里处的某个树林中,数名身着漆黑衣物的人影停下了脚步。顺着尖锐的警鸣,六道目光焦聚于声源的盒装器件上,以及其上段的指针所指示的方位。
“队长,东偏北43度,距离约7380米,有强烈的负面能量反应。”
走在最前端的那名身型壮硕的巨汉微微颔首,沉默了数秒后对着其余几人低声说道:
“从能量强度来看,发信源的怪物比上次袭击营地的还要巨大,做好战斗准备,使用A阵型。”
应和着他的命令,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枪械发出解锁的提示声,而后绽放出微微的条纹状蓝光。向臂环释放出的全息屏输入了某些指令,他看了眼掰动手腕、摩拳擦掌的坤梯,以低沉的语气再度强调:
“注意,很有可能碰到‘鲁比州’的魔法师,如规避不能,优先以和平的准则进行交涉。”
语毕,他收起了全息屏,让臂环变化成手甲包裹在手掌外侧——即便可以中和,在明确原理之前有必要避免与负面聚集体的直接物理接触。
可在他视野的死角,坤梯却露出了阴暗的表情。所谓的A阵型,既是让他和队长作为前锋,探清状况后其余战斗人员以援军的形式补入。如今布莱尔不在,换言之,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将产生他和队长独处的情况。
用手按着已经机械化的全身,他的目光滞留在胸口的铁甲,铁甲的内侧所暗藏的深紫色液体。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一次,就是机会!
因过剩的善良所带来的后患,他绝对不会漏过。
在无人注意到的阴云之下,隐匿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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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恶灵而言,那名少女才是最上等的美食,发觉她逃跑之时,它果断地停下了对普通民众的暴行,朝着美餐蜿蜒蠕动。
本就不擅运动的邹晨,此时又增添了搀扶光毅的负担,加之看不清的怪物追击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仅五分钟便让她精疲力竭。或者应该说,能够成功逃离五分钟之久已经相当值得赞许。可这渺小的挣扎也即将迎来尽头——不得不再度放慢脚步,甚至停下喘气,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又一次被缩短。
注意到一大口冲着他们吐来的毒液,光毅连忙将妹妹压倒。强忍着钻心的闷痛所带来的晕厥感,他牵动手臂,几乎是完全依赖于扭动腰部所带来的惯性舞过长剑,将朝他们刺来的触手再度斩断。
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惊骇叫声,恶灵向后缩了几步,恢复成鼓泡状的样貌。其半透明的内部不断鼓起密集气泡,似乎是在治愈受伤的部分。
勉强维持着脑部的运作,光毅得出了基本的结论:恶灵似乎能够预判他的动作,但是无法及时躲开出其不意的攻击,比起直接的观测更像是读心术;火焰和物理攻击都能够造成伤害,但不足以致命,钢铁直接接触到其身体里的酸液则会被腐蚀;攻击时会使用毒液和触手,触手的上限可能是4根;能够重生,受到伤害后会第一时间停下动作进行自我修复,这大概是唯一的弱点。
至于最初的一剑消灭了恶灵的分身,他还无法给出定论,是由于恰巧击中了核心之类的部位?还是重生只能在本体进行?出于观察不到核心类似物,以及每次触手都会缩回体内修复,他偏向于后者。
在妹妹再一次的支撑下,他借助长剑酿跄着站起身子。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话语一字一断:
“往……喷泉……广场……那……”
“哥……我知道了。”
没有任何的质疑,坚信着哥哥的邹晨紧咬牙关,迈开了犹如灌铅的步伐。完成了修复的恶灵则根本不在乎他们可能使用的伎俩,死盯着盘中的猎物紧追不舍。
终于,在五次击退触手的袭来后,他们到达了喷泉广场。周围已经空无一人,无暇关闭的喷泉仍在正常运作,伴着时而舒缓时而激荡的音乐,有节奏地喷出炫丽的水花。
“可以了……小晨……稍微、离远点……”
“不要!我——”
挣脱开妹妹紧抓着自己的手,失去支撑的光毅一下子半跪在地上,只能以剑当拐杖勉强保持着姿势。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了……听话……”
“不要!我要留在哥的身边!我……”
几滴晶莹的泪水滑落脸颊,让本就因多次跌倒而脏乱的面容更添狼狈。
颤颤巍巍地抬动手臂,光毅用近乎失去知觉的指尖逝去了滚落的泪滴,无力地挤出微笑,他柔和而又平静的说道:
“没关系的……会没事的……”
丝毫没有说服力的言语,目睹刚才那番超脱常理的光景,身临与死亡擦肩的惨烈战斗,论谁都很清楚这份承诺毫无凭据,甚至虚假——即便如此,抹去了眼泪的妹妹揪紧衣襟,随后释怀般松开了手。
解下束着马尾的丝巾,不计污秽,她将这份一直珍藏呵护的礼物包扎在光毅受伤的右臂上方。
“哥,一定……一定要平安……”
默然而又惊讶地盯着右臂上不合格调的粉色丝巾,半垂着头,将表情纳入刘海的阴影,他竖起了大拇指。
待气力恢复到勉强可以行动的时候,遍布邪眼的暗绿色恶心躯体进入视野,相隔着喷起又落下的泉水。
“你这家伙……就这么想吃到小晨吗!”
咧起凶狠的嘲笑,光毅将早已准备好的灵符摁在潮湿的地面。流水渐渐将白纸浸透,却洗不去以血渍勾画的符文。
几次被攻击所伤的恶灵学会了谨慎,停下不定型的躯体,上万只闪动绿光的眼睛毫无规律地转动,打量着它的障碍。下一秒钟,鼓破的眼睛变幻出诡异的表情,暗绿的半透明液体内部也突然间爆出无数的气泡,并向后仰起身体——它退缩了。
“已经太迟了!”
计算的时间分毫不差,于愤怒的呐喊脱口而出的同一刻,遍地的泉眼伴着节奏喷出冲天的水花。隔着模糊的水面,猝然逼近的黑影贯穿水之帷幕,径直刺进他的右臂。
骨头碎裂的声响以及难以忍受的剧痛游遍全身,却令他更加清醒,将最后的灵力全数注入灵符,他忍着像是要被彻底掏空的虚脱感,迸发出怒吼。
“去死吧!!!”
以此为号,一张超过两米的巨大阵符在他的脚下展开。映衬着苍青色的光芒,躁动的电荷开始激荡,喧嚣的嘶鸣开始回响,而后——
“嘶鸣吧——奔雷!”
以嘶喊的言灵为契,耀眼的雷光于符隶中涌现,融入流水,桀骜不驯的雷电顷刻间扩散至整个水面。
——如果火焰的威力不足,就用电!
——在这没有死角的水里,那全数由液体构成的身躯正是完美的导体!
宛若一座由雷电垒出的白色城堡拔地而起,耀眼到近乎致盲的光亮将整个广场包裹,仿佛千万飞禽此起彼伏的啼叫将世界笼罩。直至半分钟过去,雷电的狂躁才逐渐停息。
待光毅恢复知觉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妹妹的怀中,手脚都使不上力,唯有细声的呜咽从耳畔传来。他们的身后,被烤成焦炭的恶灵应和着不堪重负而终于碎裂的铁剑,融成一滩真正的烂泥。
即便觉察到,也绝不可能躲过的超大范围雷击,这是他的胜利。
——终于结束了……
他欣慰地瞌上眼睛,感受胜利之后的余韵。北风已经平息,所能听到的仅有流水的潺潺声,从四方八方涌出,汇进某一点。
莫名的违和感敲响警钟,身体却不愿再做出反应。待最后的水滴声忽然消失,难以抹去的暗影从身后洒落,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只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冲击砸在侧腹,他已经飘然浮至空中。犹如卷入飓风中的碎石,残破的身体被随意地甩到地面。炙热的黏湿感从额头上淌下,滑过眼睑,将视野染上灼目的殷红。
麻木的四肢已经感觉不到,唯有剧痛与绝望回荡全身——在他的前方,比原先的形体还要大上数倍,堪比一栋高楼的淤泥仰起了身子。
视野的角落,是被吸干的水池以及陷入了昏迷的妹妹。
“小……晨……”
干涸的喉咙不再能吐出一丝呼唤,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无法触及。听着唦唦蠕动、不断逼近的摩擦声,他捏住了最后的灵符。灵力的储量已经足够,只需胡乱地注入令其超过上限就可以引起爆炸。残存的力气已经不容许主动的进攻,好在他的位置正好处于恶灵和妹妹的中间,只要等待其爬过自己的身体。
合上左眼,他将自己埋进了静谧的深渊,节省体力准备迎来最后的时机。于无尽的漆黑,以及窸窣的杂音中,不知该如何表述的复杂感从心底涌起:无力,愤恨,不甘,恐惧,祈求;拼上觉悟,竭尽全力,以他的力量却终究无法守护妹妹,只得祈盼着奇迹的降临。这样的他,战斗至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假借为世界而战的名号,却浑浑噩噩地虚度着每一天,逞着虚假的口舌之快,却最终一事无成。这样的他,还能够做些什么?
唦唦的声响接近至耳畔,堪比烈火酷刑的噩梦之感再度浮现。全身的细胞都在恐惧,都在颤抖,拒绝着再接近暗绿的毒巢。他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将右臂插进了恶灵的身体中。
剧烈的猛毒迅速腐蚀起他的皮肤,宛若被炙烤、而后撕裂的剧痛无限放大,刺激着每一寸神经。钻入骨髓的疼痛甚至令他产生了想要截断手臂的冲动,但他依然死死地握着灵符,开始注入爆炸的引线。哪怕剧毒开始向身体侵蚀,哪怕强烈的爆破足以令他失去右臂,他不再有丝毫的退宿,因为,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后的拖延。
“下地狱吧!爆——”
然而他的决意并没有换来呼应。朦胧的瞳孔重新聚焦在右手,血肉模糊的手指中间却已经没有了灵符,脆弱的油纸早已被分解成恶灵的一体。
——呵……这就是我的……
所谓战术,在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前并无作用;所谓觉悟,在真正的绝望之境毫无作用。
邪异的微光将最后的希望尽数压碎,无用的挣扎,在骇人而又尖锐、近似于嘲讽般的叫声中落下帷幕。他最后所能做的,仅有眼睁睁地目睹,高高扬起的淤泥大口,将妹妹吞噬——
“撞碎它,一角。”
在那之前,一声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硕大的纯白之影从天而降,紧随其后的是轰隆的巨响,以及肆虐的狂风。待周围重归平静之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令他一扫方才的悸动,瞪大双眼。
“不成体统。”
站立于恶灵的碎片中央,怀抱着妹妹、以冰冷的双瞳俯视着他的人,正是兄长邹志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