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猝然来访的不速者
PART 1
本是一边倒的局面,在其中一方获得转机后,胜负的天平便重回原点。也许对本该胜利的彼方而言这是噩耗,也许对本该落败的此方而言这是希望,但对这个正在迈向终焉的世界而言,这是崩坏的催化剂。
距离“开始”并未过去多长时间,斜照的夕阳甚至还未沉入地平线,仍在挥洒最后的光辉。然而当“维苏威”的增援赶到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曾是山丘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数不清的水流正从边缘处断裂的管道注进其中;夹杂着飞舞在半空中的烟灰,周围已被彻底铲平的荒地上仍在燃烧着细小的火苗,走近之后更是能看到散落在各地的金属碎片。
构成信号塔外层铁壁的银灰色碎片,来自武器和战车内部的深黑色碎片,源于信号终端数据塔框架的亮白色碎片……
无疑这些都曾是这个营地里存在过的东西,但某个东西,或者说某种力量将它们全数夷为平地,仅仅在一瞬之间。
即便被负面污染、吞噬,在被愤怒和杀戮层层包裹的人性深处仍旧存在着些许其余的情感,例如胆怯。
从空中袭来的攻击,但绝无可能是导弹之类的武器。那么,敌人究竟是什么?难道不是文明落后的秽界人?难道是通过那些违背科学定理的“魔法”召唤出的怪物?
怀揣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数十人组成的第一梯队开始朝烟雾内部深入,在最后一人的身影融进烟尘的即刻,突然间从侧翼闪过一道黑影。下意识做出反应的几人立即朝黑影出现的方向扫射。
“停下!”
为首的领队朝他们怒喊,可扫射仍未停止。直至几秒钟后当事者缓过神来,这才松开扳机。可当枪口迸发出的轰鸣声停止之后,他们这才发现队伍后方的几人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恐惧霎时间蔓延开来,犹如飘忽无影的鬼爪紧扼着每个人的心脏,然而从四面八方接着传来捉摸不定的脚步声,将这股不安定的气氛渲染至极点——正当这时,某个黑影突然落在了其中一名队员的肩上。
“哎,麻烦的家伙们。”
与慵懒散漫的话语全然不同,整个小队犹如沸腾般炸裂开来,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疯狂地扫射,全然不顾忌对侧的队友。
鲜血与腥臭,霎时间将周围笼罩,数不清的人影伴随着枪声悉数倒下,而矮小的鬼影则在流弹间穿梭自如,轻描淡写地取走就近士兵手中的枪械,悠哉踱步的同时对着左右几人的脑袋射出子弹。腻味后又随手将枪械丢到身后,以此挡开朝后脑飞来的两发子弹;稍微侧身,用手肘砸中冲来士兵的后颈之余,将对方腰间的匕首顺手取走,挥刀割裂紧随其后的又一人的喉咙。
无所事事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他踏过尸首走到最后一名幸存者的面前。
“别、别靠近我——!你这怪物!”
对方狂吼着摁下扳机,只可惜在那之前“鬼影”已经逼近到他跟前,将枪口推到一边,以刺拳正中他的咽喉。枪声随即停止,伴随着重物倒地的身响。
没趣地将枪械丢到旁边,“鬼影”叹着气说道:
“就是因为太依赖这些东西,你们才会这么没长进。而且还搞这么热烈的迎接方式,我不过是想找个活人问话而已。”
挠了挠头发,他从怀里取出一根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棒棒糖,只不过在解开包装袋钱,他忽然想到飞舞的尘土很可能会粘在糖果上,只好又将其收回怀中。
“算了,外面好像还有不少人,去问问他们好了。”
想着自己现身的即刻,新的一场战斗又得开始,他长长地又叹出口气。
“真麻烦呐……”
果不其然,等待在外围的士兵早已从混乱的枪声觉察到烟尘内的异变,紧张地摆好架势,围绕半圈,以毫无死角的枪口对准逐步走出尘雾的他。
然而当袭击者的真身暴露在夕阳下时,所有人都隐藏不住心中的动摇瞪大双眼——在一瞬间将整个营地摧毁,并且毫发无伤地歼灭一个小队的敌人,竟只有一人,还是个身高不及胸口的孩童!
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形体虽小,对方的所作所为已足以被当作怪物来对待。可即便保持着绝对的注意力,下个瞬间,孩童从他们的眼前失去踪影。
“人类向来都擅长应对来自上方的攻击,哎。”
以故作沧桑的口吻道出话语,从高空开始坠落的孩童取出一个漆黑的小型方块,伴着耳边呼啸而过的狂风,不及掌大的放开猝然分解、定型,化作一把黑色的重锤。
眼见地面飞速逼近,他一脸淡然地高举锤头,瞄准落地的瞬间。
咚——
堪比炸药爆破的巨大声响霎时间响彻四周,有如风暴的冲击以落点为中心向外急速扩散,将沿途的士兵像蝼蚁一般掀飞。
“最后一个了,算是正正好吧。”
无奈地叹气之后,他将碎裂开来的黑色方块丢到脑后,随即借助飞扬而起的尘土,闪现到躲在掩体后侧的某个士兵后方,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以手刀将其击晕,并在对方倒地之前顺手取走挂在其身上的手雷,丢向冲击外围的人群。
如雷贯耳的轰隆接连响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
而一切的“肇事者”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右手背在身后悠然走出浓烟,朝剩余的梯队走去。
“射击——!”
应和着指挥者的指令,终于得以锁定目标的士兵发狂似地扣下扳机,将枪械中的弹药倾泻而尽。然而这名唯一的敌人竟完全将这枪林弹雨视作无物,悠然踱步朝他们接近。失去信号塔的支援后,普通的子弹对他而言甚至连威胁都算不上。
直至这时,为首的男性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名身手与外表极度不符的孩童,其真实身份是——
只可惜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接近到队列的前方,用双手扭转枪口,令相交的火力射向友军。
同样注意到那名男性的目光,孩童轻哼一声,当即确定了需要留下的活口,下一秒钟,他的身影再度从士兵们的视野里消失,踏着捉摸不定的步伐,有如虚无缥缈的鬼魅掠过,带走尖刀,留下死亡。
当指挥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孩童已经来到触手可及的眼前,而他的身后,近千的军队已全数化为尸骸。
“你、你是……”
冷酷,而又压倒性的强大,这样的“他”本不该存在于世,更不该站在他们的对立方,也许这就是对曾经犯下的罪孽的报应。但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不可能放过自己。
“哦?没想到还有认识我的人活着,既然如此,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我的手段吧?”
话音落下的即刻,孩童将极为有力的一拳埋进男性的腹部,随后将他轻松压倒在地。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省点麻烦直接找你们问问,‘门’,到底有几个?”
男性的眼中浮现出恐惧,却仍旧没有退却。
“死……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听到他的回答,孩童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将男性的左腿一脚踩断。哀嚎骤然响起,男性却仍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
于是他将男性的左手挪到对方跟前,在对方的眼前将其左腕慢慢扭转,弯折,直至传来肌肉撕裂、骨骼折断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以忍受的剧痛让男性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为了不让他失去意识,孩童顺手拔出他的匕首,刺进他的左掌,将那已经被掰断并扭曲了180度的左掌定在小臂上。
“几个?”
“我——呼——呼——不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是右手的小指。男性依旧没有吱声,瞪大遍布血丝的双眼,喘着粗气瞪着他。
“拖延时间是没用的,接下来是右腿,然后是右腕,实在不肯说那只能‘对不起’了。”
随后,在男性的注视下,他以双手分别抓着男性的脚掌和小腿,开始弯折。
“三!是三——!”
终于,男性道出了答案,可紧接着他却放声狂笑起来。
“没用的,呵呵呵,即使有你这个叛徒相助也不可能改变结局!”
说罢,在对方的力量有所松懈的刹那,男性用着一直积蓄到现在的力量,抽回自己的右手拔掉了腰间手雷的插销。
“下地狱吧!沙鲁·马卡尔——”
只可惜,他这最后的挣扎也早被沙鲁看在眼里,半眯着眼睛起脚将手雷踢飞的同时,他以指甲为刃,挥过手刀割开男性的喉咙。橘色的火光随即在上空炸裂,映照着喷溅而出的血花。
耸了耸肩膀,沙鲁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从怀里取出刚才那根棒棒糖,解开包装袋。
“反正拯救世界也不是我的任务,不过是一时兴起帮个忙罢了。而且,本来我就不认为自己可以上天堂。”
说罢,他将棒棒糖咬进嘴里,却在下一秒钟又将其取出,极为不满地啐了口唾沫。
“呸,果然还是沾上土了……”
PART 2
夏去秋来,秋尽冬至,一度僵持的战局渐渐进入胶着。即使已经有无数的生命为此逝去,为了各自的未来,无法停息的争战仍在加速着将世界推向灭亡。
为了国土的繁盛,必须将腐朽殆尽的造物摧毁,重新制造新的镜界。可原本欲图在短时间毁灭“秽界”的“维苏威”在通信塔的弱点被发现并突破后,依赖于通信设备的大型机械与武器便陷入瘫痪。即使普通的枪弹亦比百年前先进许多,却不足以带来压倒性的差距。
为了家园的安宁,必须倾尽全力将入侵者击退,即便对方是曾经的造物主。可人数的优势仅在于普通的军队,与之相比可以被当成战力的“降灵师”显而易见的不足。从攻破第一座信号塔至今已有五个月之久,曾经被地方夺去的城镇已经收回大半,然而当分散开来的敌人重新聚集回原点,武器的差距再度凸显。
至于连通两个世界的关键——“门”的位置已有两处被确定,即便如此,他们始终没能有新的突破,几次的突击行动均以成员全部失联而宣告失败。
究竟该如何毁灭失败的造物?
究竟该如何守护自己的家园?
数个月的僵持即将宣告结束,在双方都已发现了各自的突破口的情况下。
然而在无人知晓的黑暗深处,所有的渊源正蠢蠢欲动,在吸收负面的同时翘首祈盼着终焉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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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于被黄沙覆盖的废墟之中,穿着与周围的贫瘠格格不入——一身商务西服——的男性带着微笑,对并未存在于此的某人毕恭毕敬地回话道:
“是的,我已经追踪到附近了。”
“请不用担心,他不可能逃掉的。”
“好的,如您所愿。”
“念话”结束后,雷尔夫·斯麦尔故作悲伤地摇头叹息,将一把手术刀收进袖口中。
“真是遗憾呐,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还以为我们早已经能相互敞开心扉了。真遗憾啊。”
刻意重复了悲伤的感慨后,他注意到从四周、从各个阴暗角落里投来的视线,带着露骨的敌意。
他很清楚这份敌意并非针对他本人或者他的身份,而是源自他这身装扮。只不过即便早已发现,或者说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存在,雷尔夫仍然保持着读不出情感的事务性微笑,朝不见光亮的深巷走去。
没一会儿,从前方看不清的拐口忽然走出几名男性,拿着钢筋与砖块——在这崩毁的废墟中唯有的武器。紧接着是身后。在还不足两人宽的狭窄通道,无疑退路已被堵死,被瘦骨嶙峋、却极力摆出凶狠表情的男性与妇人。
“只要发生战争,就会有这样的人产生呢。”
甚至不需要对方开口,他便已经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以及为此会不惜代价做出什么——即便如此,他仍保持着无畏的笑容,举起双手,朝拦路的男人们走去。
“退后!把食物和水都交出来!我叫你退后!不然我们就动手了!”
接近,穿过,完全无视向脑袋挥来的钢筋,以及从额角淌落的鲜血,他继续向前,直至来到躲藏在角落的、衣衫褴褛的孩童跟前,蹲下身子。
对着紧抱墙壁,发抖着投来瞪视的女童,他犹如变魔法般转动手腕,从虚空中变出一根巧克力棒,递到女童跟前。
见此周围的大人都停下了即将挥舞的凶器,愣愣注视着他的举动。而女童紧皱的眉间亦霎时舒缓开来,眼神变得闪闪发亮。只不过伸向食物的脏兮兮的小手在半空中止住,想起了什么的女童向着大人们投去询问与恳求的目光。
片刻的缄默,最终以大人们的颔首与女童的欣喜迎来结束。
再度变出一罐果汁,雷尔夫在将其放置于女童面前之后站起身,高举双手对大人们说道:
“如你们所见,我并没有敌意。”
“食、食物和水,都留下来!”
虽然有所迟疑,为首的男人依旧发出怒喊,为了饥肠辘辘的孩子,哪怕化身恶人他也在所不惜。应和了他的指令,接着就有两人走上前来,开始在雷尔夫的身上四处搜寻。
“很遗憾,那就是最后的了。”
上前搜身的两人亦以摇头宣告结果。
“不、不可能!穿成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带食物和水就来到这种地方!”
“可‘这种地方’以前也是城市呢,在几个月前。”
他有意加上顿挫的话语让对方立即哑然,紧接着抱头陷入绝望。
“怎么会……再没有食物的话……”
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体弱的恐怕早已被疾病淘汰。
即便夺回了城市,被彻底毁坏的家园,被掠空毁尽的资源,回归的难民终究只能怀抱着绝望的空想迎来死亡。
“别担心,我会拯救你们的。”
俯下身,雷尔夫轻拍着男性的肩膀说道。随后他的众人的注视下张开双臂,接着就有数不清的快餐食品和矿泉水从虚空中出现,接连落至地面。
“魔法……难、难道你是……”
在其他人都欣喜地走上前抓取食物,塞进空荡了数日之久的胃袋中,一并向他跪拜致谢时,为首的男人惊愕地觉察到他的身份。
不减笑容,雷尔夫刻意加大音量,以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声响说道:
“是的,我,我们降灵师,正是上天派来拯救你们的救世主啊!”
甚至用不着指示,所有人,方才在场的,抑或后来从各处聚集而来的,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齐声跪下,向他以及他的代表投去敬仰。
“请原谅我们!降灵师大人!不,我们的神明大人!请原谅我们刚才的无礼!”
曾向他挥出钢筋的几人猛磕着脑袋,请求他的谅解。面不改色的走近,将他们扶起,雷尔夫故作慈悲地回答道:
“我能理解,况且这对于我们来说甚至连伤口都算不上。”
当那些人回过神的时候,雷尔夫头上的伤口,甚至连淌下额角的血液都已消失无踪。挥手示意其余人不用再顾虑自己,他接着询问为首的男人。
“说起来,你们可曾看见过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吗?我想‘巨大’这个特征就足够了。”
没过多久,根据得到的线索他来到一处半毁的医院前。
“不错的选择,也许能得到不少有用的资源。”
一边喃语着“不愧是当过特种队队长的人”等钦佩的话语,他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医院正门,毕竟对他而言,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警惕与谨慎。
从上衣内侧取出一小根装有鲜红液体的细管,他将其丢至前方。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响,其中盛有的液体在解放束缚的即刻朝着某个方向飞驰而去。慢悠悠地跟在后方,他所来到的被废弃的急诊室。
“那么,捉迷藏的游戏到这里就结束咯!”
在话还未说完的时候他便踢门而入,可惜接着映入眼中的却非所要寻找的男性,而是摆放在病床边的数十袋血液,方才释放出的追踪血液正粘附在其表面。
“嗯……是我的能力被觉察到了吗?”
低声喃语着,雷尔夫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算了算了,反正计划也差不多了,在混进‘门’那边之前,也许他还能发挥最后的价值呢。”
语毕,他哼笑两声,随意地扫视一圈后转身开始离开。
“话说回来,竟然能伪装这么长时间,还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全身换血,完全想不到他还会做些什么啊,果然不愧是我中意的人呢~也许消息还是告诉得早了点,可惜,可惜。”
话虽如此,待他亲眼目睹卡尔·戴维斯的复仇之时,并未过去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