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维系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血脉
PART 1
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天,晶莹的雪花依旧在天空中飘舞,皑皑的积雪依旧没有消融的迹象。
披着单薄的外套,光毅踏着缓慢而又摇晃的步伐,在厚实的积雪里前行。无视了医生的劝告,他在浑身还包裹着绷带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医院,只身来到“休巴西特”。
肌肉撕裂的痛楚仍还在身体上下游走,连迈出脚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量。仅是使用了一击就造成如此大的负担,在那个不知名的眼球、那个恐怕可以称之为“世界之敌”的怪物出现后,倘若无法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
因此他必须再确认一次,再去一次“活铁”所在的祠堂。
而他本以为这样一个寒冷的清晨不会碰到任何人,出乎他的预料,某个人影、某位站在道路旁对着天空发呆的少女映入眼中。
披散在后背的黑发显得有些凌乱,单是从背影就可以看出少女的憔悴,与印象中强势的她相去甚远,甚至不像是一个人。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上前搭话。
“早上好,瞿夜。”
极为平淡地转动视线,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几秒钟后又失望地移开,她接着应答道:
“是你啊。”
无力而又沙哑的嗓音,完全无法与先前那名捉弄自己的少女联想在一起。加上其明显因为营养不良而消瘦不堪的脸颊……
不需要任何猜测,他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此前他甚至忘记了,还有这样一名对凌雪抱有特殊情感的少女。而现在,他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他没能遵从约定。
“我听说了,前几天你的活跃。以新人来说,表现挺好的。”
未曾想到的是,瞿夜非但没有开口责怪,反而夸奖了他一番。换在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由此可见她所受到的打击有多巨大。
此外,那场战斗严格来说没有任何胜利者,维苏威的败退是建立在数千降灵师和数万军人的惨痛牺牲上!他绝不会忘记,映照着朝阳的平原犹如鲜血的炼狱,于斑驳的焦黑中散发着死亡腥臭的那副光景。
本就严峻的形势变得更为恶劣,甚至连“恶灵”都已经无法及时祛除——这一切原本都可以避免,倘若“活铁”回应了他。
“不、没什么……呃,谢谢。”
他随口而又沉重的应答了一句,暂时把注意力从战斗的结局移开,移至瞿夜的身上,可弥漫在周围的异样气氛令他感到钻心的难受。
——应该向她提起凌雪的事吗?距离凌雪失踪已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很难说这是个妥当的选择。但把她留在这里又实在过意不去,至少能让她打起点精神的话……
“有什么事吗?”
见他没有离开,杵着拐杖站在自己身边,瞿夜又反问了一句。没敢直白地切入主题,光毅在踌躇了片刻后终于说道:
“你……是不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又有什么用呢?”
一瞬间从她的双眼流露出无尽的哀伤,转过身子,她朝着离开校园的方向缓缓踱步,同时道出悲伤的话语:
“反正,我已经不再被需要了。”
曾经将凌雪视为生命的一切,此生唯有的意义,如今对方却不留道别的离开,这种被抛弃一般的体会旁人绝对无法理解。但事实一定不是这样!凌雪一定是有着自己的选择才会……这些话有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只会是空洞的妄谈。
最终,对着即将消失的背影,他大声地喊道:
“我一定,会把凌雪带回来的——!”
这大概是他现在所能做的,最没有意义也是最伪善的一件事。几秒钟后,摇曳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的下方。
——所以,你到底在哪里,凌雪……
紧咬着牙,他重新转回祠堂所在的方向。现在的他,就算找到凌雪又能如何?如果无法战胜那个怪物,世界终究会毁灭。
几分钟后,他终于到达祠堂的前方。推开门扉,宽敞的房间正中,纯黑的金属方体正悬浮在半空,静静注视着他这名不请自来的访客。
莫名的熟悉感连带由衷的无奈从心底涌起,令他叹了口气。
曾经他认为只要拥有足够的觉悟与勇气,“活铁”就会响应他的呼唤,就像面对S级恶灵的时候一样。但事实上……
踱步至“活铁”的跟前,他用拐杖支撑着左半边身体,缓缓伸出右手。
从形如黑洞的表面传来淡淡的温热,褪去了指尖的冰凉。
——我需要你的力量!
他带着这份祈求闭上双眼,静静聆听着“活铁”的“心跳”, 感受着仿佛被襁褓包裹的温和传遍全身。冥冥之中,身心似乎与之相融,隐约听见了从金属体内部传来的某种声音,像是对他这份愿望的回应。
但也仅限于此,他未能听清转瞬即逝的“言语”,平静如初的“活铁”亦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是因为他的觉悟还不够吗?即使他已经决定舍弃一切……
还是因为心中的动摇?即使他已经决定相信自己。
收回的手掌渐握成拳,可无处发泄的不甘与愤恨终究只能化散成无奈,重新松开的右手最终无力地垂下——他还是失败了,现在的他依旧没有资格。
漏出一声长叹,他拄着拐杖一步一停地离开了礼堂,随后迎接他的是稍显眩目的景象:
初升的朝阳穿透薄云,洒下金黄色的光辉;于树影间溢出的流光,宛若金丝编织的轻纱,随着微风缓缓飘动。
世界还没有消失,未来依旧存在着光明的可能——这犹如鼓舞一般的温暖令他的心结舒缓了少许。
恍惚中,他似乎又看见了拨动纱帘,从光芒后方踱步而出的天使,带着与之呼应的金色发丝……
这并非幻觉,在定睛之后他确信了有人正向他走来的事实,只可惜来者并非天使,而是充满魄力的魔鬼。
“艾、艾丽丝?听我解释……”
未等他战战兢兢地将话语道全,少女已经接近到他的面前,接着毫不留情地拿起枪管,用力敲向他的腹部。
“噗——”
命中的地方可以说恰巧是原本伤痛的中心点,犹如电流滑过的刺痛立即传遍全身。差点因此气绝的光毅半跪在地,喘着气求饶道:
“痛、痛痛痛……好歹是重伤患者,能不能下手轻柔一点……?”
“哦?重伤患者会在清晨偷跑出医院吗?”
冷冷地俯视着他,艾丽丝交叉起双臂,一顿一顿地用食指敲击着胳膊,很显然她现在非常愤怒。
“不……不会……”
哪怕说错一个词等待他的便会是地狱,为此光毅只敢简单地应答。大概是见他没敢抬头,灰溜溜垂着脑袋认错的样子,艾丽丝的情绪似乎稍好了一些……才不可能。以冰冷到彻骨的口吻,她又接着质问:
“那么,这名‘重伤患者’,是来这里消除某些犯罪证据?还是不顾一切地来和少女幽会?”
“没、没有……也没有和……”
光毅老实地做出回答。他本想否定后半句,不过转念一想,眼下的情形算不算是幽会呢?清晨,无人的校园,和恋慕的少女——时间地点人物都符合,只要把那根显眼的铁管排除掉……
所以,大概不算。
无意地瞥开视线,他跪在地上安静等待着对方发落。也许是觉得深究下去也没有价值,又或许是终于体谅了他现在的伤势,艾丽丝在沉默了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
“想要一个人背负一切是错误的。起来,和我回医院去。”
“哦……”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但光毅依旧没有开口道出与布莱尔相遇之事,并非想对她有所隐瞒,只是他认为其结论已经板上钉钉。
更何况最近已经受了她足够多的照料……那么艾丽丝自己又如何呢?
跟在她身后的时候光毅终于记起,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被单方面地予以关切,艾丽丝从未提及她的情况。
存在于“维苏威”的另一个她,经历过无数背叛目睹过无数死亡,为了拯救世界而企图毁灭世界的另一半分身。那些一度困扰、侵蚀她的思绪现在是否还依旧彷徨于梦境间?
她曾说过,害怕变得不再是自己。
而经历了一年的时间,眼前这名少女又是否还是他所认识的艾丽丝?
看着那副柔弱的身躯,曾在月光下堕入绝望的泪光又浮现在眼前。作为唯一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人,如果不由他开口的话,这名少女一定会缄默地忍耐着一切,即便濒临崩溃的极限。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叫住她,却又在中途止住。
应该怎么开口比较好?是该直白地切入主题还是……他烦恼地整理起心中的话语,然而正是这份犹豫,令他终究还是错失了开口的机会——下一秒钟,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夺走了他们的注意。
“是恶灵。”
并且距离很近。而艾丽丝的态度极为平淡,仿佛对这样的突变已经习以为常。但光毅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天气异变的情况下撞见恶灵。
——不,或者应该说,现在的天气一直就处在异变的状态。
确实是大意了,一直在与“维苏威”争斗而忘记了降灵师本来的职责。不过现在做出应对还不算晚,他把手伸向装有灵符的腰包,却在中途被艾丽丝止住。
“你留在这里,不许乱走。”
艾丽丝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并且举起了枪管以示威慑。
“但是……”
不依不饶的光毅误以为还有商讨的余地,毕竟他也是一名降灵师,现在正是履行职责的时候。但下一秒钟,一条青色的半透明锁链便将他牢牢捆住。接着艾丽丝就牵住锁链的一端把他拽到路边。
“等、艾丽丝你做什——?”
“连这点程度都躲不开,你觉得自己还能战斗吗?”
“我……”
确实以平常的状态要躲开术式的束缚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因艾丽丝的这一语而哑然,他只得任凭对方将自己绑在了电线杆上,接着消失在人海的对侧。
尝试着挣脱最终无果后,他无奈地垂下手臂,望向撤离事发点的人流。
以艾丽丝的身手,几十个恶灵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无所事事之后,积压在心底的牵挂便一口气涌进脑海。
“说起来,那之后都没见到过班长……”
距离那个告白的夜晚已有一个月之久,也不知道青梅竹马现在的状况,还有同样失踪的马哥,沉溺于某些危险研究的大白,以及……
“哥?”
正当这时,突如其来的呼唤声将他拉回现实,愣愣地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少女,反观被绑在电线杆上的自己,他不禁想到,这大概是他所经历过的最尴尬的碰面了。
“小晨……”
PART 2
被复数的美少女簇拥,在世人眼里不是应该被称为“后宫”的状态么?但是比起被人羡慕嫉妒恨,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沉重气氛,只能令他联想到胃疼的修罗场。
但说是修罗场,大概更偏向于单方面的敌视。与紧抿着嘴巴、用警惕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妹妹截然不同,带着一脸平静,艾丽丝有条不素地以优雅的动作小口喝着咖啡。
明明从年龄上看妹妹这边要大上许多,光毅却觉得她更像是小孩子吵架输掉的那一方,等待着他的安慰。
“我说小晨……”
“哥你不要插嘴。”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妹妹以罕见的强硬态度堵住了嘴巴。反观对面,放下咖啡的艾丽丝带着淡淡的笑容回答了妹妹先前的问题:
“正如刚才所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保护安全会把人绑在电线杆上吗?还是在恶灵出现的时候。”
一反认生的常态,小晨毫不迟疑地予以反驳,并且很明显地带上了敌意。没错,她们争论的正是方才光毅被锁链绑住这件事。
时别一年后的重逢,他很清楚地记得上个月妹妹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的景象,虽然不爱作声,但可以明显感觉到她比以前更黏着自己。
加上刚才对自己的关心,他欣慰得有种想要把妹妹抱住的冲动。他还是紧揪着自己的大腿忍住了,万一这身伤势被发现怕是会引起更多的误会。
至于仍在争辩中的两人——
“不如你向他确认一下?”
听到艾丽丝的提议,妹妹以不容许欺瞒和包庇、并且一定要站在她这边的眼神瞪向光毅。虽然在一瞬间倾向了明显处在弱势的她,可惜艾丽丝所说的与事实无异,他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乎看向自己的眼神混进了少许杀意,令他的胃忍不住开始抽痛。
说起来以前好像经历过类似的场景,而且似乎还更为严峻,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不知为何完全想不起来……
只敢保持着缄默,他战战兢兢地注视着两名少女的“战争”。
“所以,是你误会了。”
“唔……”
胜负很快得到了揭晓,游刃有余的艾丽丝再度端起咖啡,优雅地抿上两口。至于妹妹……就差没像被激怒的猫那样竖起马尾、发出嘶嘶的威慑声了。
不过依然从中窥出些许猫腻,艾丽丝接着说道:
“请你放心,我和这个男人绝不有你想象的那层关系。”
“诶?真的吗?”
立即转变了态度,妹妹的这般反应让光毅陷入了困惑。而眼见对方已经发生动摇,为了将最后残留的疑虑打破,艾丽丝发动了最后的追击:
“当然,像他这种又是个变态,意志又不坚定,在关键时刻又优柔寡断的男人可不是我的菜。”
说着的同时还刻意看向光毅,这特意停顿、着重强调的每个字,每个词都在刺痛着他的心,令他忍不住用念话抱怨:
‘没你说的这么过分吧?’
‘不然?是要我真正的关系说出来吗?比如那一晚……’
‘别别别——您手下留情……’
看着艾丽丝嘴角浅浅的笑容,他只得像败者一样缩起了身子。但这只是开始,显然被她的这番话说服的妹妹竟也用看变态一样的神眼,向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哥,虽然不甘心,她说的好像一点都没错。”
“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反驳一下……”
可惜他这句哀怨完全没能传进邹晨的耳中,双手抱着咖啡杯,她小声而又无奈地说了句:
“真是不能理解,难得有雨馨姐那样的对象。”
这句不合时宜、又或者是故意而为之的话语令艾丽丝身上的气场发生了微小的改变,觉察到这点的光毅连忙制止道:
“这件事就别再说了……”
只可惜接着就有一句念话传进脑中。
‘是上次商场里遇到的女性?愿洗耳恭听。’
‘您明察秋毫……但还是等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吧……’
完全没想到艾丽丝还记得那件事,他在敷衍之后有些紧张,好在并没有后续的念话传来,他本以为能松口气,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本身为敌人的两人已经背对着他窃窃私语起来,还不时投来鄙夷的目光。
很显然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她们已经以迷一般的速度飞快结成了统一战线,而那个牺牲者便是他。
虽说他本人希望她们两人可以友好相处,但并不是以这种形式……至于被艾丽丝彻底拉拢的妹妹,终于在闲聊结束后切入了正题。
“艾丽丝小姐,其实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协助我。因为哥哥完全不听劝。”
被用力瞪了一下。
“很能理解。”
又被轻蔑地藐视了一下。
作为众矢之的的光毅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只得缄默而又委屈地吸着饮料。
“哥应该有把纯黑色的剑,希望你能把它取走,不要让哥再使用它。”
“这是为什么?”
与微微皱眉的艾丽丝不同,身为当事人的光毅忍不住发出了质问。稍微停顿了片刻,随后以极为认真而又严肃的表情,妹妹看着他说道:
“其实今天这里会出现恶灵,会在这里碰见哥,我都知道。”
这句话令光毅产生了一时的混乱,以至于没能立即领悟其中的意思。
“等、你是说……”
能够提前得知……能够预见未来……的超能力?
“哥,我能够预知未来。”
远超预料的回答令光毅瞪大双眼陷入了缄默。如果妹妹说的属实,这无疑是不属于正常人的能力,甚至连降灵师都仅有极少部分能够做到。
但为什么?这种力量会出现在妹妹的身上?出现在既非降灵师也不是什么荒谬的超能力者的她身上。
难不成是有人在蓄意操控?
无数的猜测涌进脑海,令他紧紧地皱起眉头。而艾丽丝显然要冷静得多,以平静的口吻问道:
“还记得具体的预知方式吗?”
“是在梦里,但是意识很清醒,醒来后虽然记不清细节,大概的内容都可以记得。”
在艾丽丝的印象里确实有听说过“梦预知”这种能力,虽然很罕见,却并非不存在。从邹晨身上没有发现被施加术式的痕迹,在排除他人干扰的因素后,只剩下是她自身的能力这一唯一的答案。
与面露愁容的光毅不同,邹晨丝毫不在意为何自己拥有预知能力这点,再度强调了最初的请求。
“请一定,把哥哥的黑剑取走!”
但心思已经全部转移到这上面的光毅没有妥协这一莫名的要求,继续追问道:
“等等,先把预知的事说清楚。”
“那你先把东西给我。”
“你先说。”
“你先。”
“好了,够了。”
而就在他们两人即将争执起来之际,后来的第四者介入了他们的中间,以沉稳而又雄浑的嗓音。
“接下来由我来说明吧。”
熟悉的声音让光毅一时哑然,而在目睹到来者的面貌后,更是瞪目结舌,道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为什么……老爸……”
PART 3
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面,父亲的脸上又因岁月的沧桑而增添了不少皱纹,那头原本就不算乌黑的头发更是混入了大量的银白。
从以前起就不怎么爱说话的父亲,此刻更是沉默地坐在了他的对侧。虽是无言,光毅却能感觉到久违的压迫感,但让他更为在意的是为什么父亲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现在想起来,明明失踪了一整年的时间,对此父亲却没有多少表态,反倒像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一样。
为了避免多余的担心,他此前从未向父母提及自己成为降灵师一事,但父亲却仿佛对相关的内容了解得极为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难不成……
“父亲其实也是降灵师”这种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徘徊,但这显然不可能,他很清楚隐瞒身份的难度,更何况是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亲人。
极力否定着这个极不合理的臆测,脑中一片混沌的他只得怔怔注视着父亲发呆。不同于惊慌失措的他,父亲在坐下后平淡而又刻板地对邹晨说道:
“你先回家,万一回去晚了你老妈又得多嘴。”
虽然知道父亲在人际交往方面比较僵硬,却没想到对自家人也这么蹩脚,连光毅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为了将妹妹支开,恐怕接下来的对话还会有很多妹妹不知道的、也不想让她知道的内容。
“在那之前哥要先把东西给我!”
但邹晨也不在意这点,而是执着于光毅的武器。他不明白具体的缘由,妹妹究竟看到了什么和“青夜”有关的未来,但为了让对话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他只好把仅剩下剑柄的“青夜”放在桌面上。
“好好好,就是它了,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那个预知八成是错的,‘青夜’几天前就已经碎了。”
将信将疑地把包裹在外围的绷带打开,在反复查看、确认了这个通体漆黑的剑柄与印象里没多少差别后,她转而和艾丽丝交换了联系方式,留下一句“回头再拜托你,艾丽丝小姐再见”便带着“青夜”乖乖离开。
终于得以松口气的光毅稍微吸了几口饮料,等待父亲开口,却不想……
“其实刚才我也看到了,虽然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有比较特殊的嗜好,但我认为还是要学会克制,更不应该将地点选在大街上。”
立马领会到其中的意思,他差点将嘴里的果汁喷出来,强行咽下去后又不慎将自己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老、老爸……这是误会……”
立即想要解释的光毅被父亲以严厉的目光瞪了回去。
“我一直都是怎么教导你的,要注意风气。”
“是……”
面对刻板模式的父亲多嘴只会招来更多的批评,于是他只得乖乖认错。至于真正的肇事者,艾丽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幅画面,直至光毅的父亲转而面向她:
“失礼了,我是光毅的父亲,虽然有些冒昧,可否请教下你和我们家这小子的关系?”
这一突如其来的直白问题让艾丽丝稍微愣了片刻,但依旧保持着原本的优雅与沉稳,她开口回答道:
“您好,我的名字是艾丽丝·埃尔迪兰,和他的关系……”
接着她看了眼光毅,再度露出一抹浅笑。霎时间被猎手锁定的阴冷感拂过脊背,光毅立即投去了求饶的眼神,只可惜——
“不瞒您说,曾经被他用强硬的手段夺走了清白。”
“!”
“什……”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父亲身后熊熊燃起的怒火,而艾丽丝还未收手,又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一句:
“还请您主持公道。”
“误——”
“非常地抱歉!”
不等光毅辩解,一只强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脑袋,将其摁到了桌面上。
“艾丽丝小姐,我清楚只是这样还不远足以赔偿,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完成,比如打断这小子的腿。”
斜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凶光,很显然不会开玩笑的父亲把艾丽丝说的话当真了,稍有不慎恐怕……
“对不起艾丽丝!请原谅我!”
连忙附和着道歉,他同时用念话再度哀求:
‘我知道错了……快帮忙解围,不然真的要被老爹打死……’
‘这样就算扳回了一城。’
终于明白这是艾丽丝对先前之事的报复,他只得把眼泪憋在心理,装出老实认罪的模样。
“邹先生请您抬起头,其实我已经原谅他了,所以我们现在正在正常地交往。”
“真的吗?”
父亲严厉地质问道。而光毅只敢怔怔地狂点脑袋以表肯定。
“是、是的……”
听到这里,父亲半是欣慰半是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明白艾丽丝小姐是一名优秀的姑娘,但你这小子也不该对未成年人动邪念!”
父亲本想继续批斗,但事实已经如此,他只好就此作罢,补充了最后一句:
“事已至此,你必须负责到底!当然,因为你自己的无能被艾丽丝小姐抛弃另当别论。”
“是……”
已经满心疮痍的光毅没有更多的力气去争辩和埋怨,在应允了之后尝试着将话题移回原位:
“所以……您还是说正事吧……”
稍微看了眼在场的第三者,父亲推了下眼镜,踌躇了几秒后才接着说道:
“也罢,既然艾丽丝小姐已经不是外人,最好能一并得知,关于你的秘密。”
“诶?”
父亲的这番话让光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的秘密……难不成是……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并非亲生这种狗血的设定,但这点从他们相似的面容上就足以排除。而另一种猜测则是——
“你成为降灵师并不是偶然,我们家原本就有降灵师的血脉。”
简单而又直白的答案,完全贴合猜测的谜底,反倒让这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令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等……你、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由得起身后退了两步,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晕眩向大脑袭来——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未能看见真相。
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旋转,原本坚信的一切再度变得虚假而又缥缈。他本以为至今的人生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度过,如今却好似所有的故事都已被事先安排好,而他仅是一枚提线的人偶。
何为真,何又为假?
他的出生?他的意志?他的努力?还是正如布莱尔所说,一切都是他人设计好的伪物?
“你冷静点,坐下。”
狂躁与焦虑在胸口止不住地骚动,以读不出慰藉的苛刻话语为媒介,无法扼制的怒火冲着最不应该的对象喷涌而出:
“你让我怎么冷静!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难道我们的命还不如这个秘密重要吗!”
“冷静点光毅。”
他忍不住大声喊道,直至温暖的触感从手边传来,他才稍微回过神,为自己的发言感到悔恨——正是因为珍惜他们的生命,才不愿意将这个事实告诉他们。好在预想中的争吵并未袭来,沉着脸色,父亲在注视着他坐回原位后再度开口:
“没有哪个父母会愿意把孩子送上战场。”
沉默不语,光毅用力回握着艾丽丝的手,紧盯着面前饮料上的波纹。
正如父亲所说,不会有人愿意看着至亲之人与生死战斗。已历经过无数战场、目睹无数死亡的他如今更是能够理解,送别亲人的那份钻心的痛楚。倘若成为降灵师的是妹妹,他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挠,而现在背负着这些重担的正是父母。
“抱歉……”
片刻之后,他小声地表达了歉意,父亲则继续回应道:
“不,你的反应也在预想之中,当时和志轩也吵了一架。”
“志轩哥……他已经知道了吗?在那个时候。”
父亲带着五味陈杂的表情微微点头。
所以兄长现在正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吧,按照他所认定的正确。已经不再有多少责备情绪的光毅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回归平静。
“但是为什么从你和妈妈身上感觉不到灵力?”
“因为我们不是降灵师,上一辈是你外公。”
说着父亲取出一个无色透明的“玻璃球”,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二氧化硅?不是玻璃的话,白水晶吗?”
“是的。你应该已经多少能应用了,我们家的特殊能力。”
光毅立即联想到了其能够解析、复制术式的能力,并且他最近发现这份力量远不仅于此,如果能彻底将其掌握,兴许……
“所以这个是什么特殊的检测石?”
见父亲把白水晶球收回,他随口又发问道。
“不,就是个普通的水晶球。但你外公最担心的事还是没能避免,他原本希望封印的力量最后还是在你们三个人身上显现。”
父亲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接着道出了关键的部分:
“这份能力的真面目是对事相的观测和干涉。志轩觉醒了干涉过去的能力,你是‘现在’,小晨则是‘未来’。但好在最为危险的小晨还没有彻底觉醒,我和你老妈会想办法阻止。”
仅是简单的几句话,光毅便理解了父亲的用意。因为他对力量的本质已经有所觉察,若是使用不当不仅会对世界造成不可估量的危害,更是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对他而言意义就截然不同,如果能够干涉事相,哪怕只是“现在”,他所设想的计划就不再是无稽之谈!不过前提是能够完全掌握并将这份力量发挥到极致。
一扫先前的焦虑,一股新的干劲涌上全身。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最后在意的事。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如果不希望他战斗,以父母的作风强行用武力把他制服并且关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这个问题令父亲沉默了,望着不再湛蓝的天空,他沉思了片刻后才终于回答道:
“早晚你都会自己发现的吧。而且现在再劝你回头已经不可能,和志轩一样,所以我希望能亲口告诉你们真相。”
见光毅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又补充道:
“你也不需要自责,这或许就是命运。但最终还有一关你得自己去克服。”
说着,他转向一直保持着缄默的艾丽丝。
“可以的话希望小姐你能同行,他一个人我还是不太放心。”
在艾丽丝颔首同意后,光毅稍稍地抱怨了一声,不过他自己也清楚下一个目的地的难度。
“别说的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所以,是外公那对吧……”
“记载如何控制力量的书籍也在那里。”
预料之中却也是最不愿意面对的难关,无疑要拼尽至今所学的一切。但他相信现在的自己一定能攻克,因为他不再是只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