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渴求混沌之人与秉持正义之人
PART 1
造物主所在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
怀揣着憧憬与信仰的人，一定会认为那是一个四季如春、富丽堂皇的地方，没有争斗，没有黑暗，充满了爱与光明，就如同圣经中描写的伊甸，为远道而来的勇士撒下荣光。
然而事实又是如何？
连自认为冷血的雷尔夫·斯麦尔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比如在城外就可以看到的那些被穿刺在铁杆上的内脏与肉块，比如被血液与秽物浸透了的墙壁和街道，比如现在仍可以望见的持刀相互厮杀的大人与孩童。
污浊，混沌，疯狂，眼中所见之物仿佛并非人类，而是被欲望蚕食殆尽的野兽；四闪的寒光，扎眼的猩红，漫天的暗绿，其身所处之境仿佛并非现实，而是世界步入尽头的梦魇。
究竟是世界堕入了疯狂？还是这就是世界的本貌？又或者他们才是假装清醒的异类？
呛鼻的腥臭冲击着胸腔，强烈的眩晕刺激着大脑，仅是踏进这个环境，神智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崩溃，甚至忍不住质疑起自身的存在。
而沐浴在这般浓重的瘴气下，数名本该处变不惊的成员更是开始剧烈地呕吐，好在仅存的理性尚未消失。但并不能为此责怪他们，因为紧绷着神经、拼死突破敌人重围后所见到竟是这副景象——与其说是天堂，大概连地狱都比这里美好。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降灵术仍可以使用。手捏灵符，白色的纸张在注入灵力后绽放出淡淡的光晕，随即灭于苍白的火焰。屏息凝神，犹如超声定位后的黑白图像在脑海里渐渐展开。半分钟后，雷尔夫重新睁开双眼。
“看来已经成功甩掉追兵了。”
说着，他拍了拍刚从呕吐中缓和过来的属下的肩膀。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们可绝不会让自己的世界变成这副样子。好了，趁现在稍微休息一下。你们4个负责第一轮警戒，你们4个第二轮，他们几个就先休息好了，一小时后重新出发。”
给属下指派完任务后，他只身来到所处高楼的最上层。
虽然不愿意承认，邹志轩的理论看起来并没有错，所有的源头、负面的熔炉正是这个世界。
所以相较于那些保守的、只会求和的顽固分子，BOSS的理念才是正确的道路，必须要推翻“维苏威”的统治，从根源上纠正扭曲的人心，这才是正义的所在！
“不过，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可怕，不但能毁灭自己，更能够凭借单一一个物种的力量毁灭整个世界。”
俯瞰着脚下已然化成废墟的街道，他哼笑了几声，既非出于自豪，亦非出于嘲弄，仅是单纯地觉得这一现象的有趣。
“如果让他们看到这副景观，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让曾经憧憬着神灵的信徒看到这些“造物主”的、人性的极恶。接着以双手的拇指与食指架成方框，对准灰暗的世界来回扫视了几圈，他的“相框”最后定格在横满尸体、像是医院楼房的位置。
“要是能看到类似教堂的地方就更好了~也罢，先忙正事吧。”
结束了自语，他取出藏在胸前口袋里的图纸。展开之后，标注着几个地标的简笔画随即暴露在空气里——这是由“维苏威”的“叛徒”，名为布莱尔·海默德的可疑男性为他们绘制的地图。
从第一眼起，他就深明那个一身黑衣的男性不可信任，因为很明显他与自己是同类人，从不将心思表露给他人，亦不会被人看透所想。但既然是邹志轩带来的人，便说明至少有着最低限度的利用价值，并且之前的几次事件里对方提供的信息也证明了这点。
换言之，这份地图应该不会有误，而问题在于——
“如果方向没错的话，距离还有160公里。”
目的地，高耸入云的纯白方尖塔“塞恩斯”，据称其与相距数百公里的“一号门”能够相互望见。当然，前提是天气足够晴朗，并且他们潜入的恰巧是“一号”。
看了眼阴云密布、笼罩着绿气的天空，他叹了口气，显然靠肉眼判断目标位置这个方法已经作废，但好在幸运女神眷顾了他们一回，后一个条件正好达成，证据便是眼下所处的这个名为“第三区”的沿途城市。
在仅能依靠徒步的情况下，至少还需要半天的时间，并且还得是没有迂回、不遭遇任何战斗的前提。
另一方面，以隐蔽性为重的小队原本就仅有16人，在潜入这个世界后为了突破“门”周围的敌人又损失了3人，考虑到“塞恩斯”可能拥有的守备，加之返程的数百公里路途以及第二次潜入，必须要把人员的损失降到最低。
“没办法，谁让我不会分身。”
语毕，他将地图重新折好，收回到衬衣内的口袋里，又俯视了眼遍布死亡的城市。暴动已经停息，但想必很快又会掀起下一轮，直至所有的生命都回归死亡。不过这并不是他的关注点。
“没想到发达的科技反而更麻烦，竟然会连车辆都‘借’不到。”
最后抱怨了一句，他走下同样沾着鲜血的阶梯。
在那之后的路程算不上绝对的顺利，为了不暴露行踪，避开“第一区”、亦是“塞恩斯”所在城市的警卫，他们花去了足足两天的时间，但好在最终避免了无意义战斗与伤亡。
而现在，那栋即使在如此阴暗的天气里依旧如羊脂玉般洁白的尖塔，正屹立在他们的前方。
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辨认，毫无疑问这位处城市正中心的显眼建筑就是他们所寻找的、保存有世界创始资料的“塞恩斯”。
但无论从尖塔的庞大规模，抑或其中可能存在着的多重机关，要想找到所需的东西，“协助者”必不可少。为此躲在暗处的雷尔夫仔细观察着进出正门的每一个人，寻找可以用以洗脑的对象。正当这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从高空传来。
他顺着声源望去，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尖塔的最高处、理应是这个世界最高权势者所在的地方，正源源冒出火光与浓烟。
很显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PART 2
时间回溯到几分钟前，头戴黑色大礼帽、穿着一身与周围的洁白格格不入的漆黑燕尾服，TP-0面带读不出情感的诡异笑容走进“塞恩斯”的大门。
虽说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保持着低调的他仍在眨眼间吸引了几乎所有的目光，因为他的这身衣服即象征了他的所属。
The Pursuer，直属于“维苏威”的领导者“奥罗”的极秘暗杀部队。这一在和平年代本不该存在的组织，在前几个月公开消息后才为人所知，而直至今日都不曾有多少机会能亲眼目睹。
但比起好奇，看向他的视线中更多的是畏惧，毕竟绝大多数人不曾经历过战场与杀戮。带着笑容向其中一位面露惧色的女士脱帽赔礼后，他沐浴在混杂着认可、猜忌、憧憬与惧怕的复杂目光下，悠然踱步至电梯的前方。
“您好，请验证您的身份。”
电梯的管理者故作镇定地将他拦住，但在看到身份验证的结果后，立即瞪大眼睛，毕恭毕敬地为他打开专属电梯的大门。
“您、您是‘零号’先生！请、请走这边，是去顶楼对吧？已经帮您通知了‘奥罗’先生！”
因为在The Pursuer中号码越是靠前则代表其地位越高，“零号”可谓是其中最为隐秘而又危险的人物，象征着绝对的权利与死亡。
“谢谢~”
对管理者这副恭维的模样回以微笑，TP-0踏进电梯，不过在关门之际，他随口又问了句：
“你觉得，正义究竟是什么？”
“诶？正……属下坚、坚信您和‘奥罗’先生就是正义的代表……”
明显是被他的这个问题吓住，电梯管理者在呆滞了两秒后才怔怔地给出回答，并偷偷窥视着他的反应。保持着微笑，他以颔首表达了肯定。
“谢谢，我觉得你的回答很好~”
语毕，在管理者点头哈腰地注视下，圆形的底座开始上升。
眼见塔内的人员被渐渐踩至脚下，从视野里消失又随之替换成下一层的人员，如此反复了几次后，他不禁回想起获取“零号”这个宝座的历程，可以说是近乎相同的景观：不断地杀戮，将尸体踩在脚下向上攀爬。
现如今，已然登至The Pursuer顶点的他即可以说是组织的象征，又可谓最后的杀手锏，说是仅次于“奥罗”地位的身份也不为过。
所以，在那些凡人眼中他也已经成为了正义的代言？所谓的正义又为何物？
是秩序，是伦理，又或者是恶的对立面？那么将“秽界”创造出来，将负面如垃圾般往里排放，最后又企图将其毁灭而引发战争，这样的做法就算是正义的所为？
有人说作为造物主自然对被造物的生死拥有绝对的主宰权，就如同饲主与养殖场里的家畜，没人会说屠夫的行为是非正义的，而施舍穷人的一方反倒会被冠以美名。
亦有人说他们的所为符合了全人类的利益，因此是正义的行径。
所以，哪怕要将“秽界”那些同样活生生的人类当作异类，他们也必须将自己的所做判定为正确。对正义的定义，终究只是人类的主观臆想罢了。
那么，如果他将“背叛”认定为正义，将“让世界回归混沌的本貌”认定为正义，结果又会如何呢？
当最锋利的尖矛转而指向自己的咽喉，“无情感”的“奥罗”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大概会和以往一样面不改色吧，但那样就没意思了——毕竟这份惊喜他筹备已久。
几分钟后，电梯缓缓升至终点，重新敞开的门扉后方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与外头的喧闹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到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
他看了眼两侧厚实而又密不透风的钢板，这过度的安全与宁静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牢。也正是因此，才使得塔内的这些职员、甚至是“奥罗”，都看不见世界的本貌，亦无法理解混沌的美好吧。
反观那些浴血战斗的“秽界之人”，终焉的存在，是早在世界创立之初就已经注定的完结，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得知了自身的命运，为了阻断既定的末路，那些蝼蚁般的被造物竟向自己的“上帝”亮出利刃，这副愚蠢地拼死挣扎、苟延残喘的景象，难道不失为一副美丽动人的画卷吗？
为了守护被战火侵蚀的世界，为了挽救被欲望摧残的世界，这交织着希望与绝望的炮火，难道不正是最棒的交响曲吗！
——只可惜“奥罗”根本无法领会，太可惜了。
在心底为其惋惜的时候，最后的房门自动向两侧打开。背对着映满乌云的窗子，那位先生正紧闭眼睛，将双手交叠于颚下静默地沉思着。
除此之外，房间中还有一位同样身着黑衣的老者，以标准到近乎雕塑的站姿屹立在“奥罗”身旁。
看来今天不会再让他失望——目睹此景的TP-0如此想到。随后，听到自动门关闭的声响，“奥罗”睁开双眼，以宛若机械般毫无表情的面孔投来低沉的质问：
“为什么，没有杀死目标。”
那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感情，却以异样的压迫感敲击着心脏，但与无用而又软弱的官员截然不同，这点程度的威慑TP-0早就习以为常。
“很抱歉，因为对方的魔法比预想中更加棘手。”
他泰然自若地扯谎道。换作平时，“奥罗”大概就会挥挥手，示意他离开并往他的终端发送下一个任务。但很显然，这次对方终于有所准备。
“你一定清楚，‘零号’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
听到这声质问，TP-0逢场作戏，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
“当然，属下一直是您最锋利的长矛。”
“投出最强之矛便意味着绝对的死亡，不容许任何情感干扰，不容许任何理由干涉。”
“属下明白，如果能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必定除掉魔法师的领导者。”
紧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就此降临，但TP-0却百无聊赖地数起桌角的花纹，直至心脏跃动了十余次之后，无机质的话语才再度传来：
“不会再有第三次。”
说罢，“奥罗”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深鞠一躬，TP-0听从了他的指令。
与预想中的剧本有所不同，是对方真的准备再给他一次信任？还是说为了让他掉以轻心？若答案是前者，可就太过无趣。
好在剧情走向了第二条线路，对着他的背影，“奥罗”前所未有地附加了一句：
“你不该有多余的念头。”
TP-0停住了脚步，渐渐扬起浅笑。
“请您细说，望您能原谅属下的浅薄，没能理解您的意旨。”
“比如，想着杀死我。”
终于忍不住爆发出阴笑，TP-0捂着脸说道：
“您这不是很清楚么？明明都派出那些喽啰了，为什么还得装模作样？”
他抬起手杖，用其末端指向“奥罗”。
“仅仅派出10个末号，连老爷子都不出马，您也太天真了。”
“‘零号’！注意你的礼节！”
缄默至今的老者发出严厉的喝斥，但他的训斥反倒加剧了TP-0的笑声。
“礼节？那种东西对死人有何意义？”
下个瞬间，黑色的电光一闪而过，TP-0以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的疾速闪现至奥罗的跟前，对准其胸口击出右拳。
然而本该贯穿心脏的致命一击却被白色的拳头挡下，相撞的拳风随即炸开大气，将周围的物体毫不留情地掀飞，爆炸的巨响如同炮火的轰隆响彻耳畔。
被强劲的冲击推回原点，TP-0看了眼依旧镇定自若地坐在原处、毫发无伤的“奥罗”，随后将视线移至其守护者的身上。
“不愧是老爷子，竟然能用拳头的振动抵消我的攻击。”
他看着对方因炙热而冒着白烟的拳头发出冷笑。
“不过，你果然还是老了啊。”
待烟雾散去，对决的真正结果才暴露在空气中——TP-1并非无伤挡住了这一击，其出拳的右手已然被无比强大的力量扭曲、折断，裸露出数根断裂的白骨。
而头发花白的老者将这足以冲垮意识的剧痛视若无物，面不改色地说道：
“作为暗杀者，你的话太多了。”
在他话音落地的即刻，从TP-0的嘴角渗出一道鲜血，沿着下巴流淌、滴落。可即便内脏受损，TP-0却莫名发出哂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竟然是4种，这就是所谓的‘功夫’吧？不过，你没能一击杀死我，就说明你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
无视他的挑衅，老者淡然将右手收至背后，伸出左手摆好架势。
“多说无益，我会在这里将你除去。”
“很好！果然今天不会让我感到无趣了！”
应和着TP-0欣喜若狂的喊声，“塞恩斯”的顶层再度爆发出撞击的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