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初之翼 大风起兮

刚迈出大学校门的季萧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自由”而欢呼,一系列诸如“待业青年”,“啃老族”等名词便如臭膏药般贴在了他的脑门上。在经历了无数次碰壁且愈加囊中羞涩的双重打击下,季萧不得不拨通了他在锦城惟一的亲人的电话——他的二姐,季诗语。

他的二姐今年29岁,比他大了整整8岁,再加上远在另一个城市生活的比他大14岁的大姐,这种年龄差距总令他对自身的基因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或许是因为年龄差距,或许是因为性别差异,季萧和他的两位姐姐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亲热。季萧从小就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对姐姐的事情也并不怎么关心,只是知道大姐结婚了,自己多了一个便宜侄子,然后二姐也结婚了,自己又多了一个便宜侄女,这也曾让当时还是初中生的季萧在自己的朋友面前长吁短叹:“老咯!我也是叔叔辈的人了。”而关于姐姐们最新的消息,则是两年前,二姐离婚了,然后离开这座城市去外地谋工作,把季萧的便宜侄女丢在大姐家住了一段时间。当季母对季萧唠叨这件事的时候,季萧怔了一下,脱口而出:“那男的是谁来着?”可怜的原二姐夫哟,你已经被季某人彻底的遗忘干净了。这件事也让季萧的QQ签名上一度高挂:“本道已看破红尘,不闻俗事多年!”其缺心脸厚之甚,恐怕就是八戒哥见了,也唯有羞愧的跳回吴妈脑中回炉再造一番。

言归正传,话说当季萧犹豫着拨通了二姐的电话,然后吞吞吐吐的讲明事情原委后,正想试探下二姐的口风,不想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二姐一大堆热情洋溢的话堵了回去,其大意就三个字:没问题!并再三强调:最好马上搬过去!

挂掉电话后,季萧一阵感动,并深深的为自己多年来对二姐缺少关心的行为后悔自责,然而,此刻正为自己的生活暂时有了着落而兴奋的季萧显然忘了七个字:事出反常必有妖!当然,我们相信他很快就会明白,并且,还很深刻!

当季萧屁颠屁颠地拖着行李来到二姐家时,按了门铃后,出来开门的是一只七八岁左右的小萝莉。季萧再次确认了下门牌号,是608号!季萧迟疑着对小萝莉说出了一个名字:“穆雪?”

“嗯。”小萝莉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妈妈呢?”季萧的心落地了。

“走了”小萝莉低着头。

“唉?”所谓云霄飞车大抵如此。

季萧一个电话拨过去,只听那边传来一阵甜美的女声:“您 电话不在服务区……”

此刻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门内有只萝莉,门外有头叔叔,他们隔门相望无语,而故事,也终于在啰唆了一大堆废话后,开始了。

(一)萧之翼 这个男人很悲伤

绝望了!

在此时此刻,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三个字。

现在是公元2010年10月23日,北京时间下午6点整。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认无误!那么,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

约上朋友一起去逛街?

——谁敢现在来找我,我立马一脚踹死他!

和女朋友漫步在公园的小道上,亲亲我我?

——妹的,各种羡慕嫉妒恨!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孩子,这里很危险!

我瘫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在那里,坐着我的便宜侄女——穆雪。由于种种原因,我现在不得不和这个小丫头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并且,还是以“代监护人”的身份!二姐,您还真看得起我!我嘴角抽搐着,从小养宠物的经验告诉我,任何生物在我手下都活不过一个月……

比如现在,在我正式接管这个小鬼2小时23分26秒的此刻,我就面临了第一个挑战!

“咳”我调整好心情,掏出手机,故作潇洒的说:“小雪,咱们今晚吃外卖吧!”然而想到这样的日子还长,我的心就在淌血!钱啊,我的心肝……

小丫头瞥了我一眼,再次低下头,说:“三舅,我会做饭。”声音委婉清丽。

“呃……呵……”我干笑着,保持着高举手机的动作,心里莫名的一阵失落,又莫名的一阵喜悦。

然而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我能肯定:之后的日子不会平凡了。

(二)雪之翼 人在路途

被遗弃了——嗯,我明白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们的脸上忘记了笑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们学会了争吵和打架?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们之间形同陌路?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们习惯于将我一个人丢下。

被讨厌了——嗯,我知道的。

表哥的眼神,大奶奶的眼神,李叔叔的眼神……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大家以前不也总是很温柔吗?

原来,感情竟是如此脆弱的东西么。

我一直记得,两年前的夏天,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望见的那一片璀璨的星空。

妈妈抱着我,咬着我的耳朵,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爸爸伏在院中的石桌上,和外公下着象棋;表哥端着一碗肥皂水,在大姨的呼声中,满院子地跑,吹出好多泡泡;外婆摇着蒲扇,躺在凉椅上,旁边放着一台收音机,从中飘出一段别样的歌声: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

几家愁,

……

今天上课的时候,一列大雁从窗外的天空飞过,吸引着同学们频频转头观望,年轻的郝老师并未呵斥同学们,而是笑眯眯的问:“同学们,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大雁!”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么,你们知道它们要飞去哪里吗?”

同学们沉默了,一个个抓耳挠腮,欲言又止。

我转头凝望,远方天空中的雁阵只余下一排若隐若现的黑点,似乎在向我道别,然后淡入这无垠的碧天白云中。

心中蓦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我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它们也是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作天空的流浪者的。

如果有如果,我愿回到两年前那个最后的夏天,不再离开。

(三)隐之翼 貌似平静的日常

季萧开始发觉和这个便宜侄女住在一起并非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乖巧听话,家务万能,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10岁还要老妈帮忙穿衣服的季萧砸吧着嘴,毫无羞愧之心的想着。但有时,季萧也会陷入万分尴尬的境地。比如有一天,季萧懒懒地起床后,美美地享用着侄女做好的早餐,心情愉悦的同时,也不忘拍一下马屁,可一句“这粥的味道真棒!”刚脱出口,只听“嘭”的一声,便宜侄女上学去了,只余这位仍衣衫不整的男人一手抓着包子,一手握着勺子,作泫然欲泣状。

日子就在这平静的日常中一天天过去。

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周末,穆雪难得的睡了一次懒觉,直到11点过了,才匆匆爬起来,准备做午饭,可刚走进客厅,却发现自己那吊儿郎当的三舅正躺在沙发上,双手高举着一个信封,咧着嘴一个劲的傻乐。未想太多,对于自己这个三舅众多古怪行为已有所了解的穆雪决定无视这只生物。然而这只生物却毫无所觉的同穆雪搭讪。

“哟!小雪,一天之计在于晨,小孩子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哦!”一番装模作样的长辈教育后,季萧立马凑到穆雪面前,右手扇着信封,一脸神秘的说:“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穆雪悄悄后退一步,握紧拳头,表情紧绷。

见便宜侄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季萧大受打击,但立即有回复精神,拆开信封,从中抽出几张红色的毛爷爷:“看!这可是舅舅我的第一份工资哦!”说完,还忍不住捧着毛爷爷狠狠地亲了两口。穆雪困惑地皱着眉,目光四下乱窜,嘴唇蠕动了几下,但终究只有一道懊恼的微不可闻的鼻息。

但好在季萧也只是想找个人分享下自己的喜悦,对于穆雪的冷淡并不十分在意。难道你还指望一个8岁大的孩子懂什么吗?季萧自嘲的想。

拿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你会做什么?季萧的回答是:用掉它!

作为以及时行乐为人生准则的季萧,决定今天好好玩个痛快!当然,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小雪侄女给我做了这么久的饭,我带她出去玩一次,很应该吧!

我们要相信,便宜侄女虽是一个原因,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两人的午饭是在楼下的KFC里解决的。本来季萧很少来这种地方,又贵又没营养,而且也谈不上美味,季萧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吃。今天之所以舍得“被宰”,主要是为了穆雪。在季萧看来,现在的小鬼哪个不是听到这些油炸食品的名字便两眼发光,口水长流的?自己的便宜侄女虽然与普通的小鬼有点不同,但在这点上,应该不会例外。

然而穆雪自进KFC后就一直紧皱的眉头,慌乱的眼神,僵硬的坐姿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季萧:这是她第一次来。

季萧看着侄女双手抓住一个炸鸡腿,一小口一小口的谨慎模样,活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竟说不出的可爱。

刚走出KFC的店门,季萧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什么地方是一个8岁的小鬼会去,爱去以及……能去的?

答案不言而喻,于是,在穆雪眼中,自己的三舅忽然摆出一副“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古怪模样,拉着自己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脸悲怆的对司机突出了一个地名:“锦城游乐园!”

……

季萧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便宜侄女了,明明是一个8岁的小鬼,却能做饭,还会打扫家务;明明是一个还在童年期的小鬼,却总是挂着一副漠不在意的样子;明明应是一个顽皮耍赖的小鬼,却从未吃过KFC……明明就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性情别扭的小鬼,却还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吗?

旋转木马,海盗船,碰碰车……

本来还有些拘束的的穆雪渐渐放开了束缚,仿佛染尘的明珠终于露出了本色,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季萧想起了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纯真的笑容是上帝赋予孩子的特权。”

疯疯闹闹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累了,便找了一处地方休息。

L冷静来下后,穆雪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与平时大相径庭,心中满是羞涩和不安,唯有埋头咬着吸管,才稍稍心安些;季萧喘息着,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锻炼身体了!玩游戏差点输给一个小丫头,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季萧也开始觉得面子挂不住了。

就在两人各自想着心情的时候,季萧的手机响了。

“请问,是季萧季先生么?”

“你是?”

“您好,我是穆雪同学的班主任老师郝圆,请您明天下午准时来学校参加家长会。”

“家长会?”

“是的,穆雪同学的母亲说您可以代替她参加。”

……

“小雪,你老师说……”季萧说不出口了,因为此时,穆雪那原本因兴奋而涨红的小脸,已完全化为苍白了。

落日西斜,黑夜即将来临。

(四)涡之翼 卷入你的世界

我现在本来是应该坐在一大群中老年人的中间,以无聊或认真的表情面对那同样本应该站在讲台上激情演讲的年轻班主任的。

然而此刻,我们两个本不应在这个地方的人却同时出现在了这里。

本来很凉爽的天气也莫名的燥热了起来,以至于我的汗一直流个不停。周围过往的穿着白色衣服或蓝白条纹的人让我心烦;那位年轻班主任来回走动时,高跟鞋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嗒,嗒”声更是让我的心也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了起来。

世界在那一刹那颠倒了模样,这一个小时所遭遇的事仿佛都是一场拙劣的噩梦。如果这一切是梦的话,就请快点结束吧!

又过了许久,小雪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地中海走了出来——她那瘦小的双臂已缠满了狰狞的绑带。

我似乎该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心中五味陈杂,却分不清是什么心情。

我带着小雪在年轻班主任担忧的目光中离开这里。一路上,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我,回到家后,仍只是低着头安静的坐着,似乎在等待我即将爆发的怒和训斥。然而我只是很平静的热好中午剩下的饭菜,用勺子喂完她后,便快速地吃完,收拾干净,然后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已经决定给二姐打电话了,我要搬出这里。今天那双残破的手臂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是的,我怕了,所以我选择逃离。

虽然现在才刚过5点,但我却实在困得不行了。今天太累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明天再打电话吧,我想着,后陷入沉睡。

……

醒来的时候天依然黑着。手机上显示着21:15。在床上发了会呆,我突然想到:小雪现在怎么自己倒水洗脸洗脚,怎么自己脱衣睡觉呢?

我猛地跳下床:希望还不算晚。

但客厅已被黑暗笼罩了,小雪房间的门缝也没有光线透出来。

已经睡了吗?我想。但仍旧不放心,身体被一道神秘的力量所驱使,让我走到了小雪的门前。我轻轻拧了一下,没锁,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里张望,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小雪正对着我,背靠着墙,缩身坐在床上,头仰视着天花板,由于光线太暗,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右边墙上的窗户虽有月光洒进来,却只是停留在小雪的脚边,不肯再近一步,黑暗弥漫在她四周,似要将她就此吞噬掉。

我回忆起了半个月前我与二姐的通话。

她说:“我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赚钱养她?”她还说:“她还太小了,不能理解我对她的爱。”

当时觉得颇有道理的话,却全在此刻变了味道。我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个不过8岁大的小女孩,是以何种姿态来面对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那些没有父母陪伴的黑夜呢?

脸上挂满冷漠的小雪;在游乐园尽情玩闹的小雪;双臂布满刀痕,满眼孤寂的小雪……

我轻轻地走到床前,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垂下头看向我。在微弱的月光中,她那双眼睛此刻格外的明亮,就像是浸过水的珍珠,然而眸子却愈发的黑暗,如深渊的漩涡,将我卷入其中。

她说:“你也开始讨厌我了吧。”声音有些沙哑,低落和一丝让人悲凉的觉悟。

我轻轻地抱住了她,这才发现,原来小孩子竟是如此的幼小,似乎微微用力,就会碎掉,稍微不注意,便会从怀里漏掉。

我说:“以后一起生活吧!”

(五)梦之翼 前天遇见了小兔子,昨天是鹿,今天是你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雁,跟很多其他大雁们一起南飞。

可是有一天,它们都不见了,只留下我在这片天空中飞翔。

我并不伤心,虽然有些失落,但我更应该为自由而兴奋。

蔚蓝的天空,软绵的白云,翠绿的树木,芳香的小花。

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我并不伤心。

我独自起飞了,向着南方。

我不知疲倦的飞着,知道有一天,我遇见了兔子一家。

兔妈妈说:“大雁,你累不累啊?到我们家来住吧!”

于是我留了下来。

兔妈妈对我很好,她的眼中散发着和我妈妈不一样的慈祥。

我渐渐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

有一天,我和小兔子争吵了,因为我们喜欢同一个玩具。

兔妈妈把玩具给了我。

小兔子红着眼睛说:“滚吧!这是我的家!”

我惊慌失措的飞走了。

我筋疲力尽的飞着,想着南方。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梅花鹿夫妇。

怀着孕的鹿妈妈对我说:“大雁呵,累了吧?来我们家歇歇吧。”

于是我留下来了。

鹿妈妈眼中闪烁着和兔妈妈一样的慈祥,我很开心。

我谨慎了,小心了安静了——我不想再失去鹿妈妈。

我慢慢的学着帮怀着孕的鹿妈妈做事了。

有一天,小鹿出生了。

鹿妈妈慈祥的看着小鹿,那是和我妈妈一样的慈祥。

我再次惊慌失措的飞走了。

起风了,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天地一片昏暗。

我恐惧着,战栗着。

在这片黑暗的天空中,只余我在独自飞翔。

雨停了,天空依然灰暗,大地化为荒漠。

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南方。

我麻木的扇着翅膀,不知道飞往何方。

知道有一天……

……

“小雪,太阳要晒屁股咯!”

我睁开眼睛,三舅灰头土脸的端着一盘焦黑的煎蛋,脸上说不出的得意。而他的眼中,透出的是和妈妈一样的慈祥。

……遇见你,真好。

(六)终之翼 候鸟不飞

季萧要结婚了,对方就是穆雪的年轻班主任——郝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人因穆雪而相知,相爱。

双方的家人都被他们的闪婚弄得措手不及,担忧是不是进展的太快。其实这是他们早就打算好了的,因为他们要给穆雪一个完整的家。

季萧已经和二姐谈过了。本来二姐并不同意,但在季萧坚持不懈的劝说下,二姐终于松口了,答应让穆雪跟季萧生活,直到18岁后再决定是跟谁在一起。或许,穆雪的事对她来说,也是一道难过的劫吧。

郝圆曾郑重其事的说,她不想生孩子,怕疼。

季萧哭笑不得,说:“你也想的太早了吧!”而穆雪则一脸天真的说:“郝老师,生七八个弟弟妹妹陪我玩吧!”

季萧呆了,郝圆哭了。

结婚前三天,季萧早早地起床做早餐了——呃,以他现在的实力,只能给穆雪打下手。

走进客厅,却发现穆雪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看什么呢?”季萧问。

“看!”穆雪回头笑着,“它们飞回来了!”

窗外的天空中,正有一群大雁在白云下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