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宏日点燃了手里的烟,微颤的身体使得升腾的烟雾显得愈加凌乱。幽暗的光透过雾霭,落在上世纪遗物般的走廊上,之前或许精心粉刷过的墙面有些不堪重负,开始发霉脱落。蜘蛛悠然自得的在墙角谋生,好像对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并不在意。北洋重重的咬着烟嘴,烟头闪着急促的红光。
审判庭大概几分钟后就会宣布重新开庭,并做出终审判决——现在是最后的休庭时间。虽然北洋只是一个新人检察官,但他可以预测即将到来的判决结果可能会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并不怎么光明。出于职业道德,他还不得不将这残酷的事实告知原告——委托自己为之辩护的年轻女孩。此时,休息室里正隐约传来她嘶哑的咆哮,嘶哑得完全不像是年轻女孩的声音,倒像是来自一头负伤了的兽。北洋不愿仔细把声音分辨清楚,只是呆望着天花板与墙壁的夹角。
曾经沉重的木门似乎有些不情愿的吱呀的一声被被告推开了。受到了临时羁押的被告穿着北洋认不出品牌的的高档西装,领口挺拔,裤缝清晰,显然保养得很好,显得颇有威势。
“精彩的立论。”被告轻松的说道,随即就被法警推搡着离开了,辩护律师紧跟其后,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对手。看上去有一种是法警簇拥的被告的错觉。
……竟然还能在终审之前去挑衅原告,法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融了?
虽然心上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但是脑子里蹦出的却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看来连自己也不能对最后的答案紧张起来吗?
北洋自嘲的笑了一下,把烟头重重的捻熄。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原告女儿的蜡白的脸,那个年轻少女也在望着他。
要把可能的结果告诉她。
明明字已经哽在后头了,沉重的感觉痉挛了他的喉咙,麻痹了他的脸——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快速的语速勉强把话说完了。
“这次的审判结果很可能不利。”
作为一个新人检察官,北洋应该说无可挑剔。这次的事件本来是一件案情极其简单的交通事故,受害者要求对肇事者依法进行赔偿和制裁。但是由于取证的方方面面都受到了很大阻力,自己的作用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是吗,你也要劝我们放弃吗……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原告愤怒的挥动着手臂。她的母亲重重的咳嗽起来。
北洋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一声,狼狈的转身离开。在他身后,传来了那个坚强的女孩子的啜泣声。
几分钟后,北洋站在了检察官的位置上。他把公文包放在地上,把已经非常熟悉的那叠薄薄的资料放在桌子上,虽然为了那叠资料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但是看上去还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注视着原告伴着原告的母亲在法警的尾随下走进了原告席。未亡人的眼神暗淡无光,焦点不知道散到了哪里。原本的幸福生活被现实砸的粉碎,她的精神或许也只剩下一地废墟。原告跛着一只脚,眼圈不自觉的红了一圈。北洋麻木的看着这一切。
被告一脸轻松的站在被告席。完全看不出这次宣判对他的心情有何影响。
紧接着,法官沉稳而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
“全体起立!”
“……在此次交通事故中,被告人对原告亲属造成了过失伤害……法庭判处被告赔偿原告及其亲属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共计五十万日元……被告不承担刑事责任,予以当庭释放。本判决为终审判决,立即生效!”
北洋低头看着自己的公文包,崭新的皮制公文包上甚至还没有多少皱纹。这是他实习的时候购买的。
“我不服!”原告大喊着,极度愤怒的挥动着拳头。未等对方的律师喊出反对。两个法警用警棍把原告死死的制住。原告的母亲慌张的去劝法警开恩——
北洋从公文包里抽出这次准备的材料,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筐。到此为止。
他讽刺的想。旁听席上难得有稀稀拉拉的旁听者,“一个”、“两个”、“三个”,北洋没费什么力气就默数清楚了他们的数量——这也许是他今天所能遇到的最容易的事了。
这时候,他注意到一个穿着正装的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用他的礼帽指了指自己,然后颔首向自己示意,北洋心想,这或许就是自己唯一得到的报偿了吧。
人人都在为生存奔波的时代就是如此。他深深的吸着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不仅仅是失败的那种受挫感,还有很多更深切的疼痛的感情。旁听席的座位上沾满了厚厚的灰,他第一次注意到。
下午的光景,厚厚的云层把太阳遮住了,天阴沉的像是可以拧出水一样。北洋目光阴郁的走出了法院的大门。大脑空白的他甚至想不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只是机械一样的步行离开。
“振作一点,很快……还有下一个事情要处理。”他摇了摇头,紧接着,他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了地上——狂风一样的气流从他的身后掠过,他挣扎着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团升腾的火球从原本是法庭的地方高高扬起——而法庭的碎片四处飞散,有一块巨大的混凝土甚至就落在自己面前。
“……啊……”他在巨大的惊讶中发不出声音,跌倒在地。紧接着,他慌张的爬了起来,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