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熟悉的小区单元,周楠用磁卡将设有电子锁的单元门给打开了。
这小区里黑,他手机开启了手电筒模式,照着漆黑的楼道。
他说,“当心点,慢点走,注意脚下楼梯,别踩滑了。”
依他这么说,我心里当然不舒服了。好歹我可是在这待了十七年,哪家有无人住,哪个梯子有几个缺口我还不清楚?
要说这以四个单元为一排,列有八排楼那么大的居民小区哪有可能像这般乌漆墨黑呢,凭着眼睛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
追究其原因不过是几个顽皮的小孩用玩具枪把全小区的路灯都给狙击了一遍,这也是在今后的日子才得知的。
虽然现在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出现,但内心却获得了说不出的充实感,怎么说呢?这三年里的大小事务,只要还留有记忆,那我岂不是就能像“预言家”一样地未卜先知?
虽然不是第一次认为住的楼层太高而爬阶梯会累得慌,但此刻,我们停留在六楼,望着顶上还有两层楼的阶梯,打心底,我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步梯楼嘛,这里也算得上是老房子了,平时上下八楼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费劲;可是这幅身体却还没来得及适应,运动对“她”来说,就是一场酷刑。
两手搭在阶梯护栏上的我,娇喘着小气,用止步不前来发泄心中对开发商和贼老天的怒火与抱怨。
“在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周楠用手机电筒的光向我照来,在黑暗中突然袭来的强光是具有攻击性的,就好像要将我的眼睛夺去那样,一阵光晕闪过,使得我的眼睛有些轻微的疼痛。
“你干嘛!”我立即用手臂挡住光芒的路线,但只在被闪光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有些失明了,看四周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嘘……小声点,现在差不多都十点半了,会吵到邻居睡觉的。”
“哦哦……那你用电筒照我干嘛啊!你有病吧!”
周楠没有说话,他将手机光从我身上移开,照着脚下的路,却也没走动。
待到我的视觉慢慢恢复为止,他也没挪过一步,更不曾说过一句话。
“还不上去?”我担心是不是刚才的语气有些重了,在怎么说,现在的我毕竟只是一个“客人”的身份。
当然!我是知道的,他是在等我。“我”就是如此的一个人,一直处于被动之中,不想给人添加麻烦,却又一直被麻烦包围。
“你一手打光,一手拎着两包东西不累吗?就这么站着傻傻地等我?”
我说完就上前去拎起那被他勾在手指上的油壶。虽然确实是看不下去了才去给他拎的,但油壶可比挂在他手心里的那一大袋材料轻得多。
“走吧!”
“哦……”
我走在他的前面,灯光照着我的脚下,为我开路。八楼的右手边,那是我的家,也是他的家;不!是我曾经的家,现在名叫周楠的人是他,所以我不能算这房屋的主人。
他好像很好奇,因为我并没有停留在八楼的梯口,而是直接走向右边。
将塑料袋暂时放在地上的周楠一边从腰带上掏着钥匙一边向我问道:“你不会真的认识我吧,你怎么知道我家是住八楼右侧的?”
“就是不告诉你,怎么样?很急吧!很慌吧?要不要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提着油壶的我正洋洋自得地乐着呢,可开门声一响,在附上他那一句,“不感兴趣。”这么扫兴的话,让我好似被霜打了的白菜——顿时乐劲就蔫了。
进了屋,准确地来说是左脚刚迈进门沿,就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家的味道。
进门便是客厅,一张深褐色木桌前摆在一把外形年久的木椅,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客厅的灯开着,其余关着门的房间,透过天窗也能看得出来那些房间里漆黑一片。
没有人会出来问候“你回来了”这种话,因为这个家里,除了周楠,除了“我”之外,再无一人。
他到是很客气地对还站在门口的我说,“请进吧!”
但我却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以往的回忆,辛酸与痛苦在此刻间涌上了心头。我看着眼前的那个“我”,披着周楠外皮的“我”,不觉想着从小到大,依靠着母亲过日子,从未尝过任何甜头,以为上了高中,从年龄到常识再至生活已经能够自理了,却因为不擅长交际,一味地向人示弱,而落得个众矢之的的下场。
我看着他,回想起我辛酸的过往;我看着他,回想起我懊悔的过往;我看着他,莫名地诞生出一种悲凉感——心里真的好痛。
“你怎么了?”
他忽然用手在我的脸颊上擦拭着,湿润的触感好似水滴在脸上滑落。我这才注意到,眼泪居然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没事,不要你管!”
我推开他的手,邋遢地用袖口去擦干脸上与眼角的泪水。
“周楠,我……我问你,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持续下去吗?”
“什么这样持续下去?”
不知我所云,满脸写着疑问的他的目光死死地将我盯着。做出决定想要改变“我”自己,改变他的那刻是自信心慢慢,可是现在的我却退缩了,开始扪心自问——他真的是我吗?
还是说我真的还存在这个世界吗?
我想不明白,也开始感到恐惧,惧怕改变周楠后,世界会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改变总是好的,而眼前的这他如果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即使我在,我能“预知”未来三年所发生的事情,但他的结局肯定也会是与我一样的。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吗?
也许以前的我也是如此,在毫无自觉地情况下慢慢地走向灭亡的道路。
我……放不下他。
我放不下“我自己”,无法看着他就这么“咎由自取”。
这就是所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不论那个为字是读第四声还是第二声,我不都是在帮助“我自己”吗?
在沉思中持续了那么几秒的沉默,泪渍也干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进了他家的大门。
将油壶放到餐桌,并不客气地坐在木椅上的我向站在一旁发愣的周楠说道:“从今往后,我就住在你的家里了。”
他像似想说些什么,可我在他还没开口就打断了他的话语权,继续说道:“我不需要你同意,我也不用征求你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同意,反正——不论如何这个家里始终就只有你一个人,对吧!”
“可是……我……”
“没有可是!”
我露出微笑,或许语气会有些严厉,但我确确实实地保持着微笑对他说:“家里有这么一个美少女,你还想怎么着?别人求都求不来呢,本少爷现在可是白搭给你,你都不要?”
在我的威逼利诱下,就这样,我暂时有了能居住的地方,一个能睡觉的地。
至于睡哪嘛,家里那么多房间,两室一厅一卫,共八十多平米的地。我呢,则睡在“父母”曾经睡的那个卧室,这房间空荡荡的,因为没有人居住这屋,所以只留下家具当摆设。没有衣服的衣柜以及没有被褥铺盖的双人床。
周楠从他卧室的大柜里拿出一床不是很柔软的铺盖为这家里的“新主人”铺上,此刻的他忙碌着打理房间的卫生,而我呢?则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不来帮忙吗?”他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然而我却不为所动地回应道,“我好歹也是客人,哪有主人家让客人去忙活的道理呀!”
于是加大了电视的音量,却在不断地换台中找不到一个喜欢看的节目。
干脆,就去屋里,看着他打理算了!这么想着的我走到门沿边,看着正在打理被褥的周楠。
自己看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微妙,或许每个人都幻想过站在别人的视角去看自己,就是这种不可思议,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让我更加地肯定“自己”。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我原本不算是很懒的人,站在“自己”的身后,看着此刻正在辛勤的“自己”,便会认可那样的勤劳与努力。
“看你帮我打理床的份上,我去做点好吃的给你犒劳一下怎么样?”
“啊?”
他突然地转过身来,像似受到了惊吓。
他拍了拍心口,呼吸有些紊乱地说:“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就站在门边了。”
“嘿!我是鬼吗?你不会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吧,都站在这好一会了呢!”
我无奈地靠在门边,用手卷着两鬓的长发玩,“我说,我去做点吃的,待会一起来吃怎么样?”
这家伙突然目光在我的身上像扫描仪一样地扫视了个遍。
绝对!绝对在怀疑我!怀疑我的厨艺是吧?
哼——居然敢怀疑比你年长三岁的前辈?
“还是算了吧,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下厨呢!”他说完,便自顾自地去将绵遂塞进被套里。
“你居然敢质疑我的厨艺?那我还真是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比你现在厨艺更好的料理!”
说完,我就有些赌气地向厨房走去。
做菜嘛,独自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在步入高中的这三年间我可是看了不少的食谱,更是学会了数不清的料理和特色菜。
我翻开了冰箱,寻找着可以使用的食材,然而冰箱里出了点瓜果和失水了的青菜之外,就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土地以及鸡蛋。
正当我寻思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的目光聚集在了那放在餐桌上的大红口袋。
对哦,这家伙不是今天大晚上才跑去买食材吗?于是欣喜若狂的我把那袋子给翻了个底朝天!该存冰箱的,该拿出来露手艺的,全给分类了。
说句实在的话,做菜是很累的,若不是想吃顿好的,我才懒得去又洗又切呢!倒不如烧开了水,抓一把面丢进锅里来得快。
嗅着肉与青椒融合在一起的香味,让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
“乖!不叫了,马上就有得吃了!”我摸着干瘪的腹部,可谁知道那天杀的周楠在这时候从我身后窜出来,然后一脸疑惑地向我问了一句要死的话,“你……不会有了吧!”
我还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陶醉着呢!他这一出声,到是吓了我一个激灵!
不夸张地说,吓得我跳了起来,手里的锅铲差些没拿稳给掉到地上去。
“有!你个头啊!”
我生气地两手插在腰间,“给我出去!不需看我做菜!”
他向锅里瞅了瞅,这举动更是让我生气。
“出去!出去!”
我轰赶着他,将他推出厨房,并关上了厨房的门。
推开了窗户,开启了吸油烟机,避免密封的室内油烟气味过重。
到是他透过门旁的玻璃窗,左歪歪右扭扭着脑袋向我这里窥视。
“我说!你该不会在制作黑暗料理吧!”
我转过身去,暂时不再搭理他。反正就算是黑暗料理也是我先试尝,要死也是我先死!怕个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总算是简单地弄出了两菜一汤。
我拉开厨房的门,看着坐在餐桌旁的周楠,而现在的他脸上可毫不隐瞒地写着四个字——焦虑不安。
我看着他深沉又紧张的表情,心想着有那么害怕吗?难不成我会在饭菜里下毒不成?
“呐!过来帮一手啊!你去把汤和饭给抬过来!”
我手里端着两盘荤菜,打着不干“重活”的算盘,让他去抬那些又烫又重的。
他走到我身旁,看着我手里端着的菜,目光立即狐疑了起来。
“你居然真的会做菜?”
“我可以给你一巴掌吗?快去抬啦!”
将菜全都上齐了,我也就不客气地盛上了一大碗米饭,也不去顾周楠从哪儿在去找一张凳子。
他到是物尽其用,把他书桌旁的那张滑轮椅给推了出来。
“好好尝尝吧!让你感受一下你和我之间的差距!”
我用筷子指着才上桌不到一两分钟就已经少了一大半的菜。
“说得好像你吃过我炒的一样!”他不服气地这么说,可肉到他嘴里,表情就瞬间变了。
他的面色凝固了,一动不动,若不是两腮因咀嚼而起伏,我都怀疑时间是不是停止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是不是比你做的好吃?”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咽喉蠕动了,咽了下去,又转目光看向他那不为所动的表情。
“还行吧!”
“切——你就说句好吃会死啊!”
失落的我继续扒着饭。
“那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顾着填饱肚子的我,头也不抬,只专注在青椒肉丝与回锅肉上。
“我想知道,你是谁?”
明明这一口饭已经扒到嘴边,可我却停顿了下来。
我想了有个两三秒的样子才回到去,“我啊,你的同班同学,余晓芠是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
看着他惆怅的模样,我放下了碗筷,用摆在桌面上的抽纸擦干净了嘴角。
“看你怎么问咯!”
“第一点!”他挤着眉毛,表情就像是便秘那样;咳咳!抱歉,饭桌上不应该这么去想。
“你好像认识我,可是我的印象中完全对你是陌生的。”
我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
“第二,为什么你会无家可归?”
“第三……”
“第三怎么了?”
“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不生气,为什么要生气呢!”
“我觉得你向是在针对我!”
周楠说完了,也看着我,估摸着是等待我的回答吧。
可是我该怎么跟他说呢?说实情?这种“其实我是三年后的你,因为死掉了所以出现在这个世界,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来改变你今后的命运?”
傻不傻呀!要真这么说,即便能拿得出有力的证据来让他信了,我也觉得够智障的。
如果不向他解释的话……
我思索着如果此刻我站在周楠的位置来思考这件事该会是怎样的想法。
但最终,我咬着下唇,即便还有犹豫的念头在心里,也打算下决心地向他说:“我叫第一,我确实认识你,而且呢,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加地了解你了;第二,因为我在‘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家呀,所以就不存在无家可归这个概念;第三,我可不是针对你,别会错意了!我是说我要针对的可是咱全班的人呢!”
“这样的回答就和没回答一样嘛!”
他不满地抱怨道。
“那么这次该我问你了,之前我所问的问题。”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坐正了身姿。
“请问周楠同学,你对关于学校里的生活是怎么想的,特别是你在与其他人的交际方面。”
果然,他打算回避这个问题,别过脑袋的他用手撑着额头看向电视那边。
“我可是回答了你三个疑问呢,难道你就这么不礼貌?”
“这是我的私事吧!”
“可是你刚才问我的三个问题,又何尝不是我的私事呢?”
“……”
他耷拉着脑袋,一口哀叹从嘴里呼出。
“我的家里没有任何人,除了我之外,我现在甚至连一个监护人都没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独立吧!在开学的那天我就想好了,在学校里好好读书,不去惹任何麻烦,也懒得去搭理别人,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交际。”
“你这么想,难道就不怕成天像一个书呆子一样?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别人看你不顺眼主动来欺负你,你该怎么办呢?”
“怎么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又没有去招惹别人,他们凭什么来欺负我!”
“比如说我咯!”我指着自己,露出坏笑,“你看我不就在欺负你吗?甚至还打算赖在你家不走了!”
“你是一个好人,至少我从直觉上认为你是一个好女孩。”
女……女孩吗?我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指,还有绀色的裙子。我依然没有习惯,没有正确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女生的事实。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高兴呢!像是被发好人卡了一样,不过啊……”前一句,我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是后一句我可是咬着牙齿在说,“麻烦你以后能不能换个词,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我是女孩就莫名的火大啊!”
“难道不是吗?看上去就像是初中生一样,要不是在学校里见过面,我还真难以想象你是高中生呢!”
“你还真敢继续说下去啊!”
“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啊!”
“谁……谁跟你是君子了!老娘是女孩!”
“救命——啊!”
“别跑!看我一口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