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旁白的声音，会变成和昭君颇有相似的另一个声音。
画面上开始浮现出一些关于她的照片。
我意识到，这是在介绍她的事情。
……
……
“咔啊——”
昭君被老板一脚踢出厨房，而顾客仍在继续品尝自己的欢娱。今天是她第九次被施暴了，顾客们对此已经习惯，也就不怎么在意。
“臭老头，我的料理可不是拿来喂垃圾桶的。”
昭君挺直身体，在地板上坐直，阴暗占据着她半张脸。
人心情不爽的时候也是需要发泄的时候，因此昭君不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还剩半盒的烟。她双指夹起一根半卷曲的白皮烟，被划亮的柴火点燃了烟头，灰色的雾便向上攀升。
昭君刚学会吸烟，而她有意将这种不健康的行为向习惯的深度发展。
数天前。
家里的熟人来到了我们的餐厅，接待他们一家的服务生刚好是昭君。
平凡的一天，平凡的一次接待，但是不会衰朽的记忆诞生了。
他们和我们父辈是很友好，仅限父辈。她的女儿却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女孩。是年轻气盛脾气坏人的昭君为数不多的朋友。
好奇怪，她面对那个人总会像是变了性别，像个男孩一样心跳脸红。就跟快要被切成片的活鱼似的。
昭君不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然而她的身体却很有仪态地活动着——为顾客递上餐巾，满上小酒。
“那个，请问……”
熟人的女儿用一个问号止住了昭君的服务，她盯得她很不自然。
“我的脸上，沾上了什么吗？”
“哈？”
昭君回过神，她必须马上回话，这是义务，但要命的是那女孩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平时能用一大堆话和餐厅里大人们对骂的她此时觉得说话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啊……没什么呀！”
“是吗，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女孩依依不饶，一双渴求着回应的眼睛紧盯昭君。她靠近，再靠近，就快要碰到她，因而她的意识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权，动作变得僵硬，连说话也迟缓。她不明白，明明双方都是女孩子，这样的表现太逊了。
日光渐明媚，餐厅外的世界喧闹无比。每个人都很兴奋，仿佛这世界才刚诞生。
“喂，服务员，点菜！”
一声呼唤帮助昭君脱离了微妙的险境。
“是，马上！”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她被老头子踹了九次，骂了十六次，现在又被一个小女生搞得那么失态。
昭君避开了女孩仍不肯放松的目光，利索地记满了一张菜单。然后，她小跑着离开了这张餐桌并奔往她处，见不面不多的两个人，每一次相见都像好久不见。
人越想放下某些东西，就越会发觉自己是有那么多理由放不下。女孩·看到了昭君滑稽的表现，不由得在嘴角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或许，这也是她愿意成为这里的常客的理由吧。
……
……
入夜，清冷的风吹得窗户阵阵作响，寒意透过窗缝溜进了不暖和的室内。
心烦意乱却意外地有点愉意的昭君在床上辗转了数小时，难以入眠。她原本只为美梦泛滥的思绪凌乱不堪。
……
……
“哟，害羞妹子！”
阳光睡醒不久，餐厅已经满是冲着早点而来的顾客。昭君也被迫早起工作，而一张熟悉的脸给了睡眼惺忪的她一个微笑。女孩，她挥着手向昭君打招呼。
现在，习惯在在充满暴力的地方生存的昭君手忙脚乱。
怎么回事，这才第二天啊，谁家的大家闺秀会那么肚子来这种小餐厅啊！昭君忽然觉得自己像傻了一样，不知道到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回应，她拘束，但服务生的职责与义务不允许她后退。
一步，两步，她艰难地向女孩挪近。
“早，早上好……”
昭君心乱着，但平时练就的机械化语言和行为解救了她。
“你一直都是这么趣了，只不过是被我盯着看嘛，你的脸就红了，啊啊，难道……”
“没有‘难道’！，只是天气热，我有点浮躁而已！”
女孩的脸颊突然冒出了邪恶的气息，她未说完的话戳中了昭君内心，因而获得了昭君一句傻子都看得出来的糊弄。
在女孩面前她就有一种要变疯的冲动。
昭君又一次在少女的面前变成僵硬状态。
“你真的太有趣了，我看你也冷静不下来了，还不快点给我倒水！！”
稳重，她一句缓和气氛的话留给了昭君这样的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昭君觉得她的笑是甜味的，而正是这一份迟来的美妙感催化释放了她莫名的心理压力。语言的魅力是如此神奇，它瞬间就把昭君的烦恼轰走。
“哼，有趣的是你这小丫头片子吧，我可是知道的，你家和我们可不是近邻。”
昭君自然的一面终于浮现，而这或许也是女孩想要看到的。
此时此刻，她们身旁的一切幻化成空白，寂静之中只有这两个相视而笑的人存在。
她们聊了很多很多，直到日光挪位，昭君被家里管事的人叫走。
“拜，拜！”
女孩朝着昭君做了个吐舌的鬼脸，她挥手，如同刚把昭君招呼来的情景一样。
只是，对爱情还很懵懂的昭君不知道这一声道别，别的是永远。
是的，爱情。
昭君和女孩，爱情。
只有家里人知道的事情，她，喜欢女人。
很震惊吧，但这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真实的事情。
……
……
“喂，马上给我说‘我是骗你的’！”
一如往常的一天，昭君带着憧憬开始了工作。
女孩很久没来了，她失望。
昭君知道对方不是那种能够一直出门在外的学生，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象着两人会面的美好场景。
那天女孩家里的一个过来吃饭。
“请问，请问……”
昭君问了关于女孩的事情。
“哼，谁知道，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死了吧。”
空白。昭君的脸被坑坑洼洼的阴暗占据，生色骤失，脑海一片空白。犹如刺眼的光，里面什么也没有。
“喂，马上给我说‘我是骗你的’！！”
那个人对自己家的人很冷漠。就和昭君一样。
一团火把昭君点怒了，她不清楚自己失控的理由，她只觉得自己有一身怒火，不发泄她就会崩溃。
于是，爆粗口的服务生和来用餐的顾客打了起来。但昭君没有还手，斗殴只是美化的说法。餐厅里一片嘈杂，有血滴飞溅，有人躺倒，但那个人是昭君。
动粗的人走后，昭君血泪交融，模糊难看。
此时，她才明白，怒气消失后，还有哭泣在等着她。
有人问她。
“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
事情就像被调侃的那样，女孩失踪了，再也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昭君请了病假，也没有朋友找她关心她。
从那时开始，昭君香烟抽得更狠，多少有人劝过她，但她无动于衷。不是尼古丁的诱惑力太强，她似乎是只能通过烟瘾来忘记某些东西。
有点悲哀味道的日子刚过不久，昭君开始习惯香烟的烈性刺激，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和自己家里的冲突也越来越多。
……
……
某日，昭君又被踢出了厨房。
“臭老头，我的料理可不是拿来喂垃圾桶的。”
昭君拍打了屁股上看不见的灰，叼着一根烟的她还不敢出去外头接客，毕竟，在大厅吞云吐雾会影响餐厅的声誉。
虽然，在后厨吸烟会被揍就是了。
“请问，你是服务员吗？”
清爽的少女声线在昭君身后绷响。她有种奇妙的冲动感，仿佛是死去的女孩在呼唤她。
昭君想忘了她，却又因为一把相似的声音，便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请问，你是服务员吗？”
少女重复了一遍，难得的是她口吻中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气息，相反地，她微笑着，静静地等候回应。
“呃，是……啊啊啊，真是的，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我该不会把脑袋抽坏了吧？！”
昭君在转身的一瞬间用双指夹走了香烟，松手后小腿一抬便把它踢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里。
如果不是这般手脚还算灵巧，她可能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女人喜欢女人什么的，她的家庭也是极其反对。就差像另一家，把家里的女孩逼死了。
至于别人家到底发生了，她们并不关心，她们只知道，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还没想到办法解决昭君的事情之前，就已经可以这不光彩的事情说再见了。
“用餐的话就随便找个位子，服务员招手就到……”
“你就是那个昭君吗？整天打架的服务员吗？”
少女的表情认真灿烂，但言语里满是不合格的邪恶。
怎么回事啊，好奇怪的女孩，什么打架嘛，明明只有我被打！
从气质上，昭君彻底打消了把她和那个人混为一谈的念头。
“看看菜单，然后和我说一声。你，不应该喝酒吧！”
昭君将她带到餐桌，把一切安排好，只等对方的选择。
“喂，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到底是不是啊！？”
少女撅着嘴表示不满，但这故意为之的行为昭君一眼就看穿。
只不过，昭君再一次，被一个少女盯着。
“是，就是我，我出言不逊，所以被揍了一顿——客人您再不点菜，我会被认为服务态度不佳的啊！”
昭君的态度早就欠佳，就像患者对生活的力不从心，只是，她患的不只是尼古丁上瘾而已。
餐厅一切照常，顾客和服务员在品食和服务的规律下活动者，交流着，不像这两个人。
许久，少女的眼里终有一丝失望浮现，昭君冷淡过头了。没有人是为了看一张臭脸而来的，昭君多少也有一点不安。
“可我听说，你只是一个劲地要求人道歉根本没有动手啊？！”
女孩好像抓住了什么绝妙的契机似地，一个劲地将口水喷向了昭君。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话说打人的人会刻意记住被害者的相貌特征吗？
冰冷的昭君有反应了，她继续困惑，但始终拗不过自己的职业精神。
“尊贵的客人，您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因为你们都有一肚子说不完的废话！！”
终究，昭君还是把她拿来和那个人比较了，而微妙的话语透露着她沉重的哀意。这是少女无法感知。
“嘻，你这人真的很有趣！”
她张嘴，绽放一个笑。瞬间，她和某个人重叠了，重叠在昭君稍微呆滞的眼眸里。
没有特殊意义的话语此时默默化解了痴情人的心结，昭君的内心翻搅着，她忍不住笑了，很粗犷，自己反倒不像个女人。
“我说你啊，是不是认识那个人啊？”
过去的场景重现，尽管在时间不同，人物不同。
但昭君拿出了同样的热情，赋予了这次交谈意义。
……
……
由阳光而来的阴影开始与光芒在地板上争抢地盘，微暖的风透过窗挤进餐厅内，它们呼呼作响，送来室外的气息。软弱的人心大概会因此而获得一丝生命的震撼吧。
“那个，小妹妹，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了吗——你是特意来找的吧？”
昭君为自己满上一杯酒，给予对方等候的时间。
她无法说出自己的一丝臆测，因为那暂时有一点可笑。
“没有目的！”
“怎么会没有，那你找我搭讪——算了，我可是冒着被骂的风险在这里偷懒的啊！”
少女的眼睛里有光亮闪过，却没有停留。
人们出出进进开门的声响清晰传来，感应的铃声很是温柔，如同抚摸。
“哈哈哈，抱歉呀，我该走了。虽然不相信姐姐是因为喜欢女人这种理由被逼得离开这个世界的，至少和你谈了之后，这里有一半是真的吧。”
“——噗！！”
昭君被自己喝下的东西呛到了，敏感的神经让她瞬时痉挛。
“你，是她的家人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昭君头脑发热，行为差不多也快失常。一闪而过的思考迫使她一口气将憋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这既不畅快，也不轻松，她只有倾向消极负面的感觉。
“嗯，她是我姐姐。”
“那……”
“没有‘那’了，我不会和你说任何关于姐姐的事情的，而且，本小姐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昭君死一般的一脸窘态，少女用一句阻挠让她保持沉默，并安静地听完她的话。
“但是，我找你聊天的事情，好事别到处说比较好哟！”
少女双掌拍在桌上，一声响后她有点严肃地瞪了一眼昭君，庄重得犹如仪式。
“姐姐过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她停顿，不哽咽。大概是所有的情绪早就被自己释放光了。
昭君不再将目光投注到她脸上，她的头，只看着底板与自己的手掌。而少女不予理会。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里没有别人想得那么和谐，姐姐看起来温文儒雅，其实整天都在家里吵架——说到这里，你大概也能想出一个可能性了吧。姐姐不愿意被摆布，所以选择了离家出走，虽然要和失踪差不多就是了。”
多尔娜的语气平静得可怕，犹如夜一般深邃，好像空气也因此而变得冰冷。
然而气氛并不凝重，如同死亡一般的话题没有让任何一方精神失控。
“只是，我也挺震惊的，那个大家闺秀一般的姐姐竟然有这么特殊的一面，更没想到的是，她忙忙大海中竟然还能找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我的话，倒也能想象到，姐姐就挺喜欢你这种痞里痞气有正直的笨蛋。别说我有些感谢你，至少姐姐认识你的时候一定挺开心的吧，虽然你是女的，但也比我这种没有真正喜欢上的家伙的人强多了呢。”
少女眼眶蓦然落起小雨，她紧咬着唇，不再吭一声，任凭湿润的液体模糊视线。
两人之间没有更多交会，昭君拥有一片寂静，而多尔娜转身迈步。
意欲离去的少女即将被拥入厅外的日光时，她还是忍不住留下一句作为相识的纪念。
“烟的话，少抽几根吧，最好就戒掉。”
餐厅依旧繁闹，谁也不会在意离开过这里的人。
昭君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上偷懒，她点着烟。
“因为她才染上的东西，怎么能戒掉！还有啊，没了它，我可会忘记她的样子，这种事太糟糕了。抱歉啊，戒烟我可做不到！”
烟蒂，堆积得再多，也总有一天会被风吹散。但无论分散到何处，它都不会消失。如同记忆，即使凌乱不堪，也不会失去它原有的模样。
……
……
画面到这里结束了对昭君经历的暴露。
然后旁白的声音还在说。
虽然，她最后还是被我们逼得戒掉了烟。
这就是这个假扮学生妹的老女人以前经历过的事情。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请相信，她就是这样的人，但也就是她这样的人才会看上被找来干这种假扮学生的事情。
这里并不是想暴露她的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只是，这些事情比起嘴上来说，还是这样配上画面加上别人的转述来的更好接受一些，不然，就是她在看到这个的你面前尴尬得要死了吧。而且，比起我们，她更是一个和你姻缘不浅的家伙。
希望哪一天，她愿意告诉你就好了。
这个突兀的片段结束后，又变成了女孩们嬉嬉闹闹的校园生活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