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一场战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说实话我不认为仅仅一千余人的大队就足够达到我们的目的,何况其中的一部分人手要负责后勤工作,真正的战斗人员只有九百多人。
而敌人却是未知数。
就奥德里奇所知道的情报,月光结社与其他国外的组织有合作,其麾下拥有不少强力的猎人,分布于世界各地追捕吸血鬼。也就是说即便我们占据了其位于本国的基地,仍旧无法避免地要遭到各个地方的猎人的攻击。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集中起来一举歼灭,但这又延伸出另一个问题,如果各个强大的猎人集中起来,我们未必就能打得过他们。
我们的决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实际上我已经想过了对策,只要在敌人的力量还没有集结完之前发动进攻,以我们全副武装的队伍击溃他们的阵营,而后在他们再度集结的时候再次进攻,反复打击耗尽他们的力量即可。而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能够准确得知对方的情报,没有准确的情报,再好的计策也无法实施。
所谓的战争,是情报的竞争。
我设想过派遣间谍打入敌人内部,但考虑到对方都是经验丰富的吸血鬼猎人,想要识破我们的伪装简直轻而易举。凭借猎犬般灵敏的嗅觉,我们散发的独有气息会成为他们最便利的识别工具。
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轻易地渗透进去,更不要说获取情报。
既然我们不能进去,也许可以控制其内部的成员替我们效力,以奥德里奇的财力,想要贿赂几个人完全不在话下,那么我们就得想办法与他们接触,并且通过软硬兼施的手段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傀儡。
于是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奥德里奇,他几乎没有进行考虑就满口答应下来。
“我很乐意能为您效力。”他说,“如果您能稍微考虑一下我们的婚事,事情会办得更快。”
“驳回,私人的事务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
“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不提了。”
我目送他起身离开会议室,直到门被完全合上才转移视线。我并不清楚他为何如此执着,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有着恋童癖的变态,也许这就是身为“绅士”的自尊?反正我是不打算深入了解,要不是因为必须依仗他提供经济支援,我才不会让他坐在我的旁边。
关于奥德里奇的抱怨就到此为止吧,如今我的精力必须放在今后的安排上。我尝试分析地图,选择最佳的进攻方法,但由于缺少基地内部的构造图,再怎么分析也只能局限于外围。即便是完全包围了这栋建筑,不知道内部的构造就无法以最佳的方案突入,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况且,这种基地类的建筑一定会有相当多的防御措施,再不济也得有个迷宫,总之不是那种能够随便进出的建筑。
如果袭击没能让对方损失大量的兵力,这场袭击就算赢了也可以说是失败的,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令敌人完全丧失战斗力,也就是要歼灭所有人。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摧毁了月光结社之后真的就能世界和平了吗?恐怕不见得,觊觎我们力量的愚蠢人类可是多到排队能绕赤道两圈。永生这种充满了诱惑的能力,我想不会有人会拒绝。
自古以来就有无数人类追求永生,今后也不会有所改变。
即便是现在我们打败了月光结社,谁知道将来又会冒出一个什么结社呢?那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举动只是在浪费时间?
制定战术的事情早已被我抛之脑后。
我相信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有意义的,为了我们今后的和平生活,势必要消除一切干扰因素,否则我们无法安心的生活下去,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警惕猎人的行踪。
我的同类们在研究所遭到了怎样的对待我并没有亲眼看到,我只能听到他们痛苦的哀嚎和呻吟,只能看见甚至连我们那强大的自愈能力都无法治愈的伤痕。我对此感同身受,因为我自己也曾被钉在十字架上过。我们不应该成为人类贪欲的牺牲品。
我们与追求永生的人类之间的矛盾终究促成了这个组织。
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我暂时是想不到能和平解决的方法,如果我们不能与对方站在平等的条件下谈判,和平只是一纸空文,想撕就撕的协议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结果战争还是无法避免。
思考了许久却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不禁为自己的脑回路感到唏嘘。其实我只要坚持最初的打算就可以了,但随着时间流逝,思考的内容越来越多,我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行为的正确性了。
要知道,我手里掌握着的可是一千枚棋子,无论哪一枚都会对战局造成重大的影响,我不得不谨慎行事。
然而越是小心谨慎,需要思考的东西也就越多,大脑的负担也就越大。
我觉得干脆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战术,一举攻陷基地,然后慢慢防守就好了,不过这对于后勤的保障要求较高,一旦被切断了补给,我们的队伍便成了瓮中之鳖。这种方法风险过高,而且对于我们来说不切实际。
我又寻思着,果然还是需要打通内部,里应外合攻其不备,这样最为保险。但打入内部也需要花不少时间,就算我现在想破了头也没办法立即行动,那么现在还是应该早点休息,等到奥德里奇带回消息再做后续的打算。
结果一切都回到了起点,现在时机还尚不成熟,即便我不眠不休地冥思苦想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仰头靠在椅子上,合上眼睛让大脑进行休息。
小桃在这个时候敲了敲门,在得到我的应允之后端着红茶走了进来。
“宁子大人,喝杯茶休息一会吧。”
“嗯,谢谢你。”
淡淡的香味在这气氛沉重的会议室中散开,一直压迫在肩上的无形力量也减轻了许多。
“小桃,你觉得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我盯着手中那杯红色的液体,微微晃动。
“您指什么?”
“像这样费尽心思去策划,动员人手,发起战争,最后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您所期望的和平。”
“但是真的会这样顺利吗?”我抿了一口茶,“也许到了最后才会发现事与愿违。”
“您不用想这么多,只要遵循您心中的欲望就可以了。”
“说的也是,我们回家吧。”
我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到底是什么,亦不知道要如何遵循。
像这样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经历了。为了筹备组织的各种事项,我牺牲了大量的空余时间,自然也没有心情去欣赏沿途的风景。
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到了冬季,很快就要到新的一年。
回想起来,这真是繁忙的一年,无论是与小桃的相遇,亦或是开始着手建立组织,都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而事实上,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呼出的白色雾气慢慢消散,如同渐渐褪色的记忆。我们止步于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熙熙攘攘的街道没有一刻是安静的,即便是这样冬季的夜也不能阻挡行人的步伐。
“很快就要到圣诞节了吧。”小桃说。
“是啊,不过我们可没有时间用来过节。”
“欸,难得的节日也不休息吗?”
“我想在春天到来之前结束。”
我仰头望着夜空,小朵的雪花从空中飘落,落在我的手心,消失了行踪。
“再稍微坚持一下,只要过了这个冬天,和平的嫩芽便会萌发。”
“到了那时候,我们就……”
“没错。”我冲她微笑,“我们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祈愿,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仅凭一场战役就能改变现状。愚蠢的人类不断重复着错误,追逐欲望是脚步是不会因为区区一次的挫折而止步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努力将会是无用功,对于人类来说,永生还是作为一个飘渺的梦存在最为合适。
在组织中我竭力保持威严的形象,不过一旦回到了家里,我就得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以免被父母怀疑。老实说这种两面派的生活确实很累人,但比起把父母卷进来,我更愿意独自承担。
和家人一起吃着晚餐,谈天说地,我不希望连这最后的美好都被夺走。到时候再安排两个人来保护我的家人吧,这样我才能放心去指挥战斗。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只有等到奥德里奇成功打入敌人的内部,我才能着手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只能等待。
简单的吃完晚饭,我决定洗个澡让自己冷静一下。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组织的事情,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转换一下心情,明天还得上课。比起组织的领袖,我作为学生的身份要更加重要,何况不久之后就要进行期末考试,再不加紧复习就会有大麻烦了。
相比之下小桃似乎完全不会有紧张感,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不忘了钻空子。
“宁子大人的威严如同胸部一样伟岸呢。”
“不要再说了。”
“据说少女的胸部会越揉越大哦。”
紧接着她的手臂便穿过我的腋下,手掌盖住我那平坦的胸部。
“……根本就没有嘛。”
是啊,我知道。所以不用再特意告诉我这令人悲伤的事实了。
“我没有胸部真是对不起了啊。”
“不,挤挤还是有的。”
然而即便是挤也挤不出来。
“别闹了。”我试图推开她,“反正我一辈子都是这样了。”
小桃却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开始揉了起来。没想到我的胸部虽然平坦,但却格外的敏感,快感如同电流般麻痹了大脑,我几乎在瞬间就失去了保持站立的力气。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炽热得就像是被火烤一样。她的身体紧紧贴了过来,我能感觉到她的胸部抵住我的后背。她已经完全将我置于她的掌控之下了,我无法逃走,也无法反抗,身体似乎被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所束缚,我成了她手中的玩物。
表面上,我还是她的主人,拥有命令她的权利。实际上我却早已沦陷于肉体带来的快感,成为了她的奴仆。在与她相处的日常中,我对于某些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得到了大量的扩充,原本这些应该是在课堂上被教师一笔带过的内容,而若不是她,我也压根不会去深入了解。
人类的身体真的是相当有趣的东西,即便是成为了吸血鬼,有些东西仍旧不会改变,那就是生理上的共性。
我起初只是单纯地想洗个澡而已,结果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浴室里逃出来。此时的我已经全身酥软,连走路的力气几乎都丧失了,脸颊滚烫得如同刚出炉的面包,刚回到房间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可是小桃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裹着浴巾就跟着我走了出来。
“放过我吧。”
躺在床上的我以虚弱的声音哀求。
“不行,这是对宁子大人冷落我的惩罚。”
“对不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说实话每天光是为了应付日常事项我就已经忙不过来了。组织和学业两边都要兼顾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不要说再分出心思去陪小桃。虽然冷落了她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已经尽全力了。
然而她不肯听我辩解,执意要我接受所谓的惩罚。
以我现在这副疲软的身体肯定是逃不掉的,我只好放弃抵抗。
“可以温柔一点吗?”
“不行。”
她干脆地拒绝了。
我们在追寻欲望的路上越走越远,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想起了弗洛伊德所主张的,人的本性是追求快乐。我们的行为并没有错,我们只不过是遵循本性去追逐肉体所带来的快感,从而达到精神上的娱乐。
这是我替自己找的借口。
实际上当我真的沉浸在快乐中的时候脑海里早就是一片空白了,怎么可能还会有闲心去想弗洛伊德的理论,那些东西对于我们毫无意义。我们本该是超脱人类道德的存在,但我却始终不能彻底摆脱人类道德的束缚。
说到底,在成为吸血鬼之前,我是一名人类,我所接受的也是人类的教育。违背道德确实可以带来短时间的快感,随后接踵而至的却是无限的烦恼。
就像是高潮后的低谷一样。
疲倦的感觉充斥着全身,在肆意玩弄我之后又紧紧搂住我的少女似乎是把我当作了毛绒玩具,手脚并用将我牢牢捆住,在睡梦中喃喃自语。我一直觉得小桃的占有欲有些强的过分,不过反过来想想,也许这正是她强大力量的来源。
重要的人被夺走的滋味可是相当难受的。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只是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窒息了。
“你想杀了我吗?”
我终于挣开了束缚,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宁子大人。”她的手指掠过我的下颚,“您难道没有想过可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方法吗?”
很不可思议的,我明白她要说什么。
能够让两个人永远在一起的方法,很明显是在指死亡。但是我们是永生的种族,完全不必用殉情这种手段来达到目的。
“就像现在这样不好么?”
“我一直在担心,总有一天您会离我而去。”
“我哪也不会去的。”
做出了如此的约定后,我勾起了她的小指。
“来拉钩吧,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喔。”
“宁子大人果然和小孩子一样呢。”
她那忧伤的面容终于绽开了笑颜,我觉得即便是被当作小孩子也值得了。
“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晚安。”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空座位,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沉闷得难以呼吸。
没有人知道这个位置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清楚真相的只有我一个。
我们的死亡并不会被公之于众,仅仅是以失踪被淡淡地记录下来。优奈也好,被我们杀死的人也好,都被抹去了存在过的证明。我们甚至不能将自己的遗体留在这世上,一旦死亡便会化为灰烬被风带走。
努力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我时常替这没有人用的桌椅擦拭灰尘,回想着和优奈一起度过的时光。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孩,没有什么个性,只是单纯的很温柔。虽然她总是拖后腿,不过像这样半吊子的她才是我认识的优奈。
再怎么感慨万千,也只是无意义的徒增悲伤。
她已经不会回来了。
我拎着自己的包,不知不觉到了优奈家的门口。我没有勇气去拜访她的家人,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把她卷入吸血鬼与猎人的纷争,如果我没有去作死,她就能够像往常那样在早晨微笑着与我打招呼了。
我正准备灰溜溜地逃走,却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
“啊,你是优奈的朋友吧?”
沿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位年轻的女性提着菜篮向我走来。她看上去就像是优奈长大以后的样子。我认识她,她是优奈的姐姐,现在似乎是在附近的小学当教师。
但我没有承认,反而低下头试图用额前的刘海遮住脸。
“不,你认错人了。”
我知道优奈和她的姐姐关系很好,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敢见她的姐姐。我害怕她知道了真相后会做出怎样过激的反应,我觉得自己愧对她,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优奈。
“怎么会呢,那个孩子可是最喜欢跟我说关于你的事了。”
听到这里,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了。
“你认错人了。”
我扭过头准备逃走,优奈的姐姐抢先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是知道的吧,优奈的下落。”
“我什么都不知道。”
哭腔已经出卖了我,我真是没有演戏的天分呢。
“求求你告诉我吧,优奈她到底去哪里了?”
那种关切的声音撞击着我的心,某样东西似乎很随意地破碎了。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脸颊流过,滴在冬季的路面上。
“忘了她吧。”我说,“这样只会让你痛苦。”
紧紧攥住我手腕的那只手掌松开了。
“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没事。”
我转过头,仰面望着优奈的姐姐。在那一瞬间我产生了奇妙的幻觉,就像是优奈真的站到了我的面前一样。实际上只是优奈的姐姐蹲下用袖子替我擦眼泪罢了。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难道你不希望优奈早点回来吗?”
“当然想啊。”我的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我仍旧对真相守口如瓶,不肯说出任何关于吸血鬼的东西。只是在用语言向她暗示优奈的死讯,让她明白就这样苦苦等待是不会有结果的。这是警察解决不了的案件,只能由我亲自了结。
是的,这一切因我而起,也必将因我而落。
走进秘密基地的瞬间,我便脱去校服换上了制式军装。以这扇门为界,分隔开两个不应该同时存在的身份。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严厉的统领,肩负着领导组织取得胜利的使命。我走在无人的走廊上,靴子同金属地面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但还有另一种喧闹的声音与之并存。
我走到监控摄像头的视野范围内,在经过了一系列身份验证后眼前厚实的大门缓缓打开。在进入之前就能感觉到一股躁动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当我那小小的身体完全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时,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紧接着全员以标准的军姿向我致敬,无论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都没有影响到那整齐划一的动作。
这种感觉其实蛮爽的。
我点头示意,于是人们开始继续忙碌手中的工作。整个组织正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就像是一台设计精密的机械。不过我现在可没有沾沾自喜的闲工夫,一想到还有一大堆事情要等着我去做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小桃并没有在,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这里等我了。美沙因为打工兼收集情报的缘故,平时几乎不会来基地,只在有重要事项的时候才会露面。奥德里奇现在正全权负责后勤和渗透的工作,同时他还要打理自己的公司,估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那么现在能差遣的人还有七人。
这个时候理沙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悄悄地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肩膀。
“怎么了?”
我转过头,她像是被我吓到了的样子。
“有人在基地附近游荡,请您指示。”
“对方有多少人,是平民还是猎人?”
“只有一人,身份不明。”
与此同时我们来到了指挥室,部下将监控画面调到屏幕中。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男人正在工厂周围拉起的铁丝网附近做什么,那种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
我思考了片刻,决定利用这个男人将组织的存在泄露出去。现阶段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已经没有必要再隐藏下去了。我们现在只需要放出消息,将敌人的力量集中起来以后一举歼灭。
这个像是间谍一样的男人将成为传播瘟疫的老鼠。
“派人监视他。”我说,“但不要直接对他出手,让他把情报和战争的火种带回去。”
“可以交给我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不用转头我也知道那是谁了。
“你手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吗,伊藤?”
“是的,全部按照您的意思去做了。”
名为伊藤的男子向我鞠躬,我在这时才将脸面向他。怎么说呢,他的相貌实在是恐怖,要不是戴着面具我还真有点不敢正视他。他的皮肤大部分都被火焰烧毁了,这样的重度烧伤竟然能被救活也算是医学上的奇迹了吧,可是周围的人似乎都不待见这样的奇迹,毕竟脸面已经完全被毁掉了。
我接纳了这样一个被排斥的人,让其成为了我的部下。以现在的技术要做个整容手术轻而易举,何况我们组织还有一位负责掏腰包的成员,更不要说身为吸血鬼可以随意变更外表。但不管我们怎么说他也不愿意做出改变,我也拿他没办法。
他似乎认为这些伤痕有特殊的意义,因此才不愿意消除掉吧。
“那么就由你来负责这件事了。”
“遵命。”
活在阴影中的男子如今掌握了融入阴影的能力,来去自如像风一样自由,不知道他有什么感想。我的话还是更习惯用自己的双腿行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生命”这一概念。
刻意不去使用那些便利的能力,也许是我的内心深处还认为自己的人类的缘故吧。
这样只是在自欺欺人。魔女就该有魔女的样子,我努力为自己塑造的形象可不仅仅是一块易碎的石膏面具,而是恐惧本身,只有将我与恐惧划上等号,我才能真正拥有威严。
对于外人来说,这个组织的领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学生,但很快他们就会体会到被这个小学生支配的恐惧了。我相当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我很想看看那些高大威猛,且自命不凡的高傲猎人跪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是怎样一副滑稽的模样。到时候他们只有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替我舔鞋上泥土的份,虽然我觉得这种举动很恶心就是了。兴许我还可以踩在他们脸上,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用高跟鞋的鞋跟刺入那目空一切的眼睛,然后享受高低不齐的哀嚎所组成的乐曲。
我还可以将他们那脆弱的身躯撕开,就像撕纸一样轻松。取出心脏如挤水果般把新鲜的血液一饮而尽。
届时我将化身为死亡的演奏者,以暴虐和残忍作为我的乐器,以堆积成山的尸体作为我的舞台,鲜血将在我的指尖舞动,记录下这美妙的哀嚎的音调,成为一张独一无二的谱子。
其名为《死亡颂》。
糟糕,突然就兴奋起来了。我现在有些理解那个女人为什么痴迷于这种恶趣味的事情了。作为曾经的受害者,一想到我自己将会成为加害者,心里总会有些抵触,正是因为这些抵触我才没有变成和她一样的人。我担心到时候我会经受不住欲望的驱使,做出和她同样,甚至更加残忍的事情。
要是真的变成了那样,我就彻底沦为恶魔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们的敌人也未曾把我们当人来看,让他们见识到魔鬼的恐怖才是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我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着手处理眼前堆积成山的文件。
随手拿起一份,是奥德里奇列好的关于采购补给品的清单。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有在做贩卖军火的生意,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联系到卖家。不过对方似乎是黑道上的人,起初我还有些担心这笔交易的安全,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为了武装我们的队伍,我要求他去想办法弄最为先进的装备,就结果而言他完成得还不错。虽然我对这方面的知识不多,但我手下可是有一名身经百战的老佣兵,只要问问他就能明白奥德里奇有没有在糊弄我。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我假装没有注意到小桃偷偷摸摸地走进来,低着头批阅文件。当她绕到我的背后,我才猛地往后一靠,抬起头。
“来得真是晚呢。”
我高仰着头,自下而上地仰望着她的眼睛。
她不敢正视我的眼睛,目光往四处逃离。
“对不起,宁子大人,今天稍微遇到了点事情……”
“发生了什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笑了笑,然后将藏在背后的盒子拿出来,“宁子大人要吃点心吗?我特地去买的。”
“红茶也拜托了。”
“遵命。”
我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份清单上,我在考虑要不要多储备一些弹药。这些军需品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我们的战斗将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到时候会造成大量的浪费。不过如果真的有剩余,交给奥德里奇就好了,反正他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接下来是关于训练的报告,似乎是一切顺利的样子。成为吸血鬼以后,体能或多或少都得到了相当的增强,即便是像我这样的身体也能够轻松举起重物。我在挑选成员的时候是以成年人为主要目标,不过也有不少未成年的家伙混了进来。但这并不会对战斗有影响,不论是负重长跑还是射击,他们的表现都不比成年人逊色。
只是我担心他们未成熟的心智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弱点,虽然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个的。我自己也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孩而已,即便计划再怎么周密也难免会有疏漏,和那些老谋深算的大人相比还是要嫩一些,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又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作战计划。
小桃端上了刚沏好的红茶,淡淡的清香环绕在周围。作为下午茶的时间来讲现在稍微有些晚,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优雅地品味眼前的西式糕点。
真是悠闲呢,明明现在是最该忙碌的时候。
真正的和平很快就会到来,到了那时候我便有更多的时间像这样悠闲地待着了。然后等我有了自己的工作,我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和小桃生活在一起了,就算是没有结婚证也没有关系。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只是觉得对不起父母,他们大概是期望我像一个普通女孩那样结婚生子吧。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可以随意地改变身体,只是到时候要怎么向孩子解释有两个母亲呢?
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我拍了拍因为妄想而变得发烫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回归现实。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很没有存在感的理沙带来了好消息,奥德里奇认为已经到了可以行动的时候了。
“很好。”我扬起嘴角,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这一天终于来了。”
自踏进门的那刻起,整间店的气氛都变了。
充斥着杀意的目光从每一个角落向我投来,最终汇聚在我的身上。
说实话我被吓了一跳,我实在没有想到训练的成果竟然到了这种程度。每一个人都仿佛蹲在草丛中的野兽,凶狠的目光像是随时要把我作为猎物给撕碎。身为这群猎犬的主人,连我都能感到不寒而栗。
真不愧是职业佣兵培养出来的队伍。
我环顾这间地下酒馆,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味道。我不是很懂为什么要挑这种脏乱的地方作为集合地,姑且就把这当作是男人们的浪漫吧。在我进来之前,他们似乎还在聊天喝酒,气氛和普通的酒馆没有两样。现在他们全都如临大敌,神色紧张,说话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在这里集合的一百人是负责突击的第一队,他们将从正面与敌人交火,在吸引火力的同时向基地发起突击。
换言之,他们可能是整次作战中最先阵亡的,因此必须要有足够的强度才能保证生还。我刻意要求他们的教官对他们实行斯巴达式的训练,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而他们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熬过了最艰苦的,非人类的训练,成为了我的大队中最为精锐的成员。虽然和我相比还是很弱就是了,不过下位吸血鬼能达到这种程度也已经很不错了。
昏暗的灯光下,每一双发出红色光芒的眼睛都闪烁着坚定的光。
其中最为鲜红的那双眼睛的主人走向我。
这个身穿破旧军装的中年男人是这一百人的领队,也是我直属的部下。他就是那个职业佣兵,在训练队伍的同时兼任我的军事顾问。
“全员集合完毕。”他向我敬礼,“只等您的命令了。”
我望向他那斑白的双鬓,那被岁月雕琢的面孔,蓦然间觉得他很像我的父亲。不过我的父亲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非要说的话,也只有年龄这方面相近。也许人老了以后都是一副模样吧。
“很好。辛苦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
“对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他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有什么想做但还没做的事情,现在我可以让你去做。”
“能为您赴死,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他说。
我将目光转向在座的其他人。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退出也不会遭到任何惩罚,相反,退出的人才能够保全性命。”
没有人出声。
一旦开始行动就是真刀真枪的对决,我不能保证大部分人都能活下来,因为这是真正的战争而不是游戏。作为指挥官的我只能通过战术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即便如此我预计至少将会有两到三个中队的人全灭,这还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最糟的情况,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这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与猎人的实力差距就是这么可怕,连我最精锐的小队最多也就只能和三个优秀的猎人五五开。要是能有几个上位吸血鬼作为我的盟友就好了,可惜整个组织里就只有我一个上位。上位吸血鬼这种稀少的存在真是可望不可即,更不可能依赖他们作为主要战力。
反正到时候我肯定是要上前线的,下位吸血鬼解决不了的强大猎人就由我来处置。本来可以拜托小桃带着由她统领的中队去搞定的,但是小桃不肯让我独自留在没有驻军的后方。这样也好,我可以在离战场最近的地方指挥行动,而且还不用单独分配人手来保护我。
我等待了许久,才终于打破了这股死寂。
“记住,这是你们的选择。既然在这里你们没有人想要临阵脱逃,到时候在战场上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
即使没有人发出声响,我也能感受到那强大的意志力。签订了血的契约,就意味着必须将生命奉献给对方,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必须毫无保留地服从命令。就这点而言真是相当方便,而且签订了血契就不用担心会被背叛,我能够组建这样一支绝对服从的队伍也都是拜此所赐。
“那么,就为我而死吧。”
震耳欲聋的呼声回响在这间地下酒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