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了一整天的天气，午饭过后才露出些许阳光，却连一丝温暖的感觉也欠奉。头顶的吊扇无精打采地转动着，发出循环往复的吱呀响声。
半躺在房间的沙发上，高高翘着右脚……呃，右脚的袜子似乎快要破了。
这样想着，我又翻过一页书，从书页上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茶几边的园子，然后发现刚翻过去那页完全没有看进去。
桌对面的园子一身素白的夏裙，正小心翼翼地一边把石榴一粒粒剥到碗里，一边看着棋盘上刚摆好的死活练习。认真的脸庞和因为稍稍俯身而更显诱人的胸部，让我自拿起这本读了许久还未读完的书开始，便一直忍不住偷偷瞄过去。
感觉有些尴尬，只得悄悄又翻了回去。刚把注意力放回书上的文字，嘴边出现了园子白皙秀气的手，拈着一粒润红色的石榴果实：
“张嘴~”
我依言张开嘴，然后被快速塞进了一颗石榴籽。
所以说，吃石榴真的是这样一粒一粒吃的吗？
“石榴呢，就是要一粒一粒慢慢吃的。”园子从我身边坐回了原位，一脸正经地解释道，“你想，我们吃苹果，吃桃子的时候，都是一颗果核一颗果核吃。”
“同理，吃石榴也应该一颗果核一颗果核吃啊。”
一时语塞。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话说回来，我还真是第一次单独吃一粒石榴，感觉意外的很不错。那种需要认真用牙齿和舌头剥下果肉，细细地用平静的心情体会清香和甜味的过程，其实令人感觉十分温馨。
“小阿离也要么？”园子将另一粒石榴送到躺在我床上的阿离嘴边，一边问道。
“唔？”阿离抬了抬头，张开了嘴。
园子把石榴递进阿离嘴中，恶作剧般把手指伸进了阿离嘴中，却反被阿离的舌头舔的脸色一红，赶紧收了回来。
虽然只是玩笑，但看着总有种色气的感觉……
“对了，”园子往自己嘴里放进一粒石榴，舔了舔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我想买把扇子。”
“啊，我有带扇子来啊，送给你就是了。”我顺口答道。
“可是我想让你陪我去买嘛。”园子隔着棋盘扯住了我的袖子，一脸笑意，“我可是你的……”
果然一时间还是没办法进入男友的身份里，多适应适应大概就好了
“好吧，下午左右也没什么事，就一起去买把好看的扇子回来吧。”我无奈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略有些清冷的街道。
没错，那天日本文学课的作弊事件后，我将端木送去了校长手里，并意料之中地看到校长无所谓般大手一挥，特赦了端木的场景。而当天晚上，也许是按捺不住心情的园子在走回万事屋的路上从后面抱住了我。
再然后……我就顺理成章地同意了。
为什么同意？
与其说是同意，不如说是无法拒绝吧。对园子本就有不错的观感，自身也需要一个恋爱的对象，说是心软也好自私也好，总之——
我和园子在一起了。
“说起来，你想买什么样的扇子？”
刚走出店门，踩着青石板路的人行道，我四处张望了几眼，寻找着买古玩古董之类的店面，顺口问道。
“棋手用的扇子！”园子一脸兴奋，伸出双手挽着我的右手，四处看着，“下棋的时候，一边长考一边用扇子啪，啪地敲手心，实在是太帅了！”
“那个就是折扇吧。”左手边的阿离淡淡地说道，“不过似乎和普通的折扇略有区别。”
呃，说实话，女孩子下棋并不怎么适合拿折扇。
还有，园子这样挽着手臂，不只是有点亲昵……胸部的触感也令人感觉又享受又紧张啊。
“折扇的话，我记得有家小古玩店还不错哦。”想起上次修剪完别人家草坪回来路上偶然看到的一家小店，我指了指一个有些偏僻的小路，“要去看看吗？”
“当然。”园子拖着我往那边走去，“你负责买单哦！”
“不叫上牧月一起吗？”阿离在身后扯住了我的衣角。
想起这摊子事情就烦闷不已，我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真是莫名其妙，那天之后，我每次试图与牧月搭话，最终都成了互相抬杠，不欢而散的结果。完全没法理解为什么她那天要生气，明明端木的事情已经被很好地解决了，大小也是个团圆结局，她到底还在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呢？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啊。
没办法，动物不理你，只好去理她了。
于是，忍受着莫名的羞耻感和园子大概能烧穿我后脑勺的目光，我硬着头皮往回走去。刚一推开门，迎面撞上了牧月。
牧月不知为何有些慌张的样子。看见我低头便想离开，却被我一把抓住手臂。
“干，干什么！”牧月脸一红，甩开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我赶紧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我才不要。”
“是去买折扇哦。”
“我又不会下棋。”
我说买折扇，你答不会下棋，果然刚才是在偷听吧！
“买完去吃小笼包。”
“小笼……不，我自己去吃就行了。”
“混蛋，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态度良好地碰了一鼻子灰，我也赌气，一转身便往外走去：“真是的，爱去不去，我们走了！”
“等等！”
可恶，好好说话不行，非要这样才肯服软。
“干什么？”
“哼……哼！”牧月哼了一声，往门外走去，“我陪阿离去！你们两个自己卿卿我我吧。”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毫不留情地反讽了回去，跟在她身后走出了万事屋。
“这就是你说的古玩店吗？”
站在不大的店门口，看着不高的，写着“集珍阁”三个朱笔大字的牌匾，牧月冷冷地笑了一声，“看起来可真是气派的很哪。”
“那是当然，六艺学院里这样的牌匾的确说的上气派。”我也冷冷地顶了回去。
不过说实话，这样寒酸的店面，就算是在六艺学院里也只能算是小店而已。
话说回来，这家店虽然有些寒酸，位置却相当不错，
“没，没关系的，店面小，东西好就行了啊。”园子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只要是竹子买给我的，我都喜欢。”
猝不及防的一口狗粮，好在这次我是喂食的那一方。
走进店门，字画那边有寥寥几位客人，整体却依然有些清冷。
“喂，你们是谁啊？”
“……喂，你真的是做生意的吗？”
我进过这么多家店铺，这样的问候语还是第一次听到。
“当然是做生意的。”那身材微微发福的小胖子坐在柜台后面，一身古代账房先生穿的灰色长褂子，满脸不信任地看着我们，“你们呢？”
“你是做生意的，我们自然是买东西的。”我翻了个白眼，走到柜台前看着玻璃橱柜里的货物，“有折扇吗？”
不得不说，这店虽然寒酸了点，东西的质量和保存的水准还是相当不错的。上次路过，偶然瞟了一眼，看到一丝不苟地堆放着的字画，墨宝等玩物，我就暗暗记了一下。
很多时候，古玩店的水准并不看外观，而是看店主对于收藏这些玩物的经验丰富程度。
“有，”小胖子依然一脸怀疑，“你们有钱吗？”
“废话，没钱我大老远跑你店里来，你是脸上有花还是脚长了六指儿啊？”
无比顺溜地说完，我这才发现自己最近贫嘴的技能是越来越熟练了。这大约与跟牧月的抬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吧。
“折扇？”小胖子听说有钱挣，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指了指另一侧的一个大号橱柜，“去那边看看吧，各种好货都有。”
走到那柜子前，我不由得眼睛一亮。从上往下看，第一排是整排的玉竹，成色似乎都有些年头了，也没有刻意做旧的痕迹。下面是一整排的凤眼竹和湘妃竹，做工看起来比第一排犹有过之。第三排则是略显杂乱的小叶檀和黄花梨，最后还有几柄成色很新的不知名折扇。看起来应该是店家新制的，要不就是新进的高仿品。
老实说我自己都有些动心了，园子在这里买一把小巧的湘妃竹，应该会很适合她。
当然，玉竹也相当不错。
“哇，这个看起来好有趣！”园子趴在玻璃柜上，指着最后一排右侧，不显眼的一把折扇，“你看，上面居然题的不是字啊。”
当我没说，果然女孩子挑选的标准与我的标准完全南辕北辙。
不过话说回来，凑近了看园子说的那把折扇，上面的题字还真的很奇怪，无论是再潦草的中文字，都不应该是这样凌乱的排列与形体才对。
“这上面是什么？”我凑了过去，开口问道。
“看起来不像题字，”牧月在一边冷冷地说道，“赝品。”
说的倒是没错，这把折扇成色很新，多半是什么低劣的仿制品吧。
“园子，这把折扇质量很差，不如我帮你挑一把吧？”我试着问道，指了指第二排，“这里的湘妃竹都成色很好，可以打开来看看题字怎么样……不是我吹，我挑扇子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把很有趣啊。”园子依旧指着那把劣质品，认真地看着我，“就买它，好不好？”
这种问题，我真的能回答“不好”吗？
“好，好吧。”我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招手叫来小胖子老板，“老板，我们要这把。”
“我也要买。”不知何时站到我左边的牧月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柜子。
“你凑什么热闹，你又不下棋。”
“你管我啊，我忽然就想买了。”牧月撇了撇嘴，固执地看着柜面。
“这位小姐，你到底要买哪一把？”小胖子走到柜台后，先把园子挑中的那把拿出来，然后等着牧月的答复。
嘁，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自己挑折扇。
“等下，我再看看。”显然不知道怎么挑折扇的牧月僵在柜台前，假装认真地看着。
还撑着，反正你不求我我就不帮你挑，看谁先服软。
“你帮她挑吧。”衣角被阿离扯了扯，身后传来了阿离恰到好处的声音。
“……”我一时语塞。就这样帮牧月去挑扇子的话，总觉得好像是我输了的感觉。
“好吗？”阿离又扯了扯我的衣服。我回过头，看见阿离睁的大大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平静地看着我。
又一个不能回答“不好”的问题。
是不是问出这样的问题本就是女孩子的天赋技能呢？
“……好。”无奈地走到牧月身边，让小胖子打开橱柜，我一把把地逐个挑选着。
扇子的做工和成色固然重要，扇面上的字画也是重中之重。
眼睛一亮，我将扇面对着小胖子：“老板，这把是胡洁青的手迹吧？”
手上的这把，右边第二根扇骨略有破损，但扇面寥寥几笔的国画，却地地道道地出自齐白石的关门弟子，胡洁青女士之手。
自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我的字画鉴赏能力还是相当有水准的。
“哟，好眼光。”小胖子眼睛也是一亮，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有背景啊，这柜子里最有收藏价值的就是这把了，要不是扇骨有破损，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卖呢……不过另外那柄真的要买吗？我是在路边捡到的，做工成色都很差，只是看着扇面有点奇怪才顺手摆了上去。”
“没办法，女孩子要买，谁都拦不住的……这把倒真是可惜了。”嘴里啧啧有声，我伸手将扇子放回柜子里，“扇骨有破损就算了，牧月，你要不还是挑个你觉得顺眼的吧，反正你也看不懂，我帮你挑也没什么意义。”
“啪”的一声，牧月伸手抓住了我还没来得及放回柜子里的折扇，快速递给老板，道：“就要它。”
“咦？”我皱起了眉头，“你自己看，右边第二根扇骨破损了哦。”
“我不管，我就要这把。”
果然在买东西这种事情上，女孩子们最后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刚才是谁说不吃小笼包的……呜！”
嘴里调侃的话还没说完，牧月就用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堵住了我的嘴巴。
“说了是陪阿离来的，有你什么事？”冷哼了一声，牧月咽下嘴里的汤汁，夹了个小笼包到阿离的碗里。
说起来，最近这两个本来势同水火的家伙，关系倒是真的好了许多啊……阿离和园子关系也不错，倒是牧月和园子几乎完全不跟对方说话。
“很有趣诶，这些图案。”一边的园子没有动筷子吃小笼包，而是打开了折扇，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看着扇面，“你们说，这上面的墨迹有什么含义么？”
“没有吧，就是随便泼洒的。”我瞟了一眼整个扇面上凌乱的墨点，随口答道。
“这些墨水，看起来总觉得很奇怪啊。”园子指了指扇面，“你们说，会不会另有玄机？”
“不会吧？”我漫不经心地接过了扇子，看了几眼，正反面都看了看，却发现了奇怪的地方，“等下，好像不太对。”
“嗯？”阿离的目光看了过来，显然是略略提起了兴趣。
“这把扇子只有十三折，十二根扇骨。”我指了指那把奇怪的扇子，“一般的诗画扇应该是十六根，而且……”
“而且反面有一块的颜色不一样。”牧月接口道，指了指面朝她那边的扇面，“背面没有题字，十三折的扇面中，十二折是暗黄色，有一个却是亮白色。”
“好，好奇怪啊！”园子惊讶道，转头看向我，“这么说来，这把扇子应该还是有玄机的吧？”
“给我看看扇子。”阿离始终睡意朦胧的眼睛终于清醒了过来，伸手接过扇子，盯着扇面看着，上下左右转了几圈，然后说道：“这些墨迹，感觉可能是乐谱。”
“乐谱？！”我和牧月异口同声，显然完全看不出关联。
“自己看，”阿离把有着凌乱墨点的那面朝向我们，旋转了九十度，竖着对着我们，“十三折，第七折如果作为空行的话，上下各自正好被分为两个六行和五根线的组合，所以我说是乐谱。”
“这样说来，这些墨点是音符？”我感觉不可思议，不过仔细一看，却是一惊，“还，还真的是啊！”
横过来之后，那些本来没有意义的墨迹，忽然就成了一个个音符，尽管略有点潦草，但符头，符干和符尾都清楚明白，的确是一段不长的乐谱。一共两行，每行大约有十个音符，具体演奏出来会是如何，那就无法得知了。
“我把它抄成简谱吧。”牧月说道，掏出一支笔，在小笼包餐厅的餐巾纸上对着扇面抄起了简谱，不多时便完成了。
“不对啊，这完全不成曲调。”牧月看着手里的简谱，默默哼了一声，然后皱起眉头道，“如果哼出来的话，完全不像是人为的曲子……阿离，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是乐谱没错。”阿离平静地说道，“只不过是不是这个乐谱，就说不定了。”
“什么意思？”园子问道，显然没有理解这句话，“对应出来的简谱的确就是这个样子啊。”
阿离没有回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看着我们，嘴角居然带着一丝笑意：“终于又有事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