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材果然是用来做食物的。
虽然老婆不能做老婆饼,但桂花确实可以做桂花糕。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说过魍魉会帮忙择桂花。”手里忙着选出新鲜饱满的桂花,我瞟了青青一言,略有些揶揄地说道。
尽管我的确是这么记得的,我也没指望魍魉那家伙能帮忙。
“是吗?你去喊他来帮忙啊。”青青头都没抬,毫不客气地回击,然后将一把不新鲜的桂花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免了,来了也是添乱。”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们这边的桂花糕,是要事先腌糖桂花的吗?”
“不用,用白糖敷一下就好。”青青摇了摇头,将我刚择好的桂花洒在一块圆形的木板上,将桂花均匀地铺好,然后敷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糖,然后开始洗手。
我也跟着洗手,问道:“这样就好了?”
“嗯,明天早上取出来,做完桂花糕,后天就可以庆祝了。”青青低着头洗完了手,擦着手上的水珠道。
“庆祝?”我有些疑惑。
虽然二十四节气我的确记不全,但明天似乎并不是任何一个节日。
“嗯,后天是我们的节日。”青青很认真地说着。
“自己创造的节日吗?”我哑然失笑。
“所谓节日,无非是用来纪念某人或某事的。”青青转过头来,用她那双白色的瞳孔看着我——此时是早晨八点半,她的视力正处于恢复了的状态——极有深意地说道,
“后天,就是我们纪念一个人的日子,所以是节日。”
如此说来,的确是很有道理的。
次日,我八点按约定的时间起床帮忙的时候,青青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坐在后院里的桂花树下,撑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地上落下的,一层厚厚的桂花。
晨风吹过的时候,她茶色的头发上也沾了些被吹落的桂花碎片——她却混若不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后院中的一颗桂花树。
“很棒啊。”
我走到后院里时,青青正将一整块做好的桂花糕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切开。
青青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啊,早安!”我看见坐在桂花树下的老张,和桂花树枝顶端的魍魉,心情颇为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难得的休息日,我的心情自然是很好的……只是似乎心情很好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老张平素便话不多,此时没有出声回应我我还能理解,那个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魍魉,居然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桂花枝上,随着纸条左右晃动,脸上却完全没有变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笨蛋。”阿漓很难得起得比我还早,早已坐在一边的石凳上了。此时见我受窘,赶紧一把把我按到她旁边的石凳上,在我耳边小声道,“这个情况,显然是在纪念啊。”
阿漓在这里,牧月去哪了?
“纪念?”我大概是没睡醒,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你是傻子吗?忘了那天去看他们父亲的事了吗?”阿漓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说啊,你这个人是不是心特别大啊。”
“过奖了,我其实很小心眼的。”
“混蛋,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忍着笑戳了戳阿离气鼓鼓的脸颊,然后镇定下来看着青青将桂花糕切成大小均匀的十二份,然后端到了一边的茶席上……咦,牧月原来在泡茶? 在一边的茶席上几乎静止不动,加上一身淡黄的连衣裙,牧月在旁边多时,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啊,那应该是著名的桂花茶了吧?将桂花与茶叶完美融合在一起的花茶种类,在我原来住的城市是很少见到的种类。
说起来,牧月原来还会泡茶的吗?
“她昨天一夜没有回屋。”阿漓小声说道,“不知道去哪里了。”
阿漓和牧月是住一间的,所以她指的应该是牧月吧。
牧月泡茶的姿势并不熟练,但总算还是完整地泡了七杯茶出来,整齐地摆在最大的那颗桂花树下的矮桌上。
然后忽然之间,坐在树枝上的魍魉伸手取出了一片细长的草叶,将它放在两片嘴唇间,缓缓地吹奏了起来——那是我从没有听过的悠远曲调。
“Sing with me a tiny autumn song.”
“Weep me melodies of the days gone by.
随之响起的是青青口中高昂的歌声和老张低沉的和声——同样是我从没有听过的异域曲调。
此刻秋风萧瑟,桂花满地,天清云高,这歌声竟是如此震撼人心。
“Dress my body all in flowers white.”
“So no mortal eyes can see.”
似乎是歌曲一个段落的结束,唱完这句之后,青青与老张的合唱戛然而止,魍魉的草笛也被他揉碎在掌中。
三人齐步走到高大的桂花树下,仰头饮下一杯桂花茶,然后魍魉拿起另一杯,将它浇在了桂花树下。
阿漓戳了戳我,我心领神会,牧月则早已走到树下拿起了自己的杯子。
虽然不知道在这树下祭奠的人是谁,我还是默默地,极严肃地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愿岁月静好,波澜不惊。
心中默念着没什么意义的祷词,青青三人也散了开来,魍魉消失在墙壁外面,老张则回到了旅店里,阿漓和牧月也无言回房,留下不知所措的我和开始收拾桌子的青青。
“你想听故事吗?”青青又一次……的确,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我也又一次这样回答道。
“好吧。”青青将七个空的茶碗叠起来,转过身来道,
“以前有个人,教会了魍魉怎么吹草笛,教会了我和晴明怎么唱这首歌。”
“后来他死了。”
“没了。”青青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走过我身边将茶碗收回袋子里,“故事结束了。”
好吧,虽然是很短的故事,至少我知道那个人死了……这样想还真是不错的自我安慰方式啊。
可能我还是在期待一个热闹欢快的节日吧,如此沉闷的,仪式感极强的早晨,总还是让人有些不安的。
“对了,以后我可以教你唱那首歌。”青青拎着袋子离去,声音越来越远,“你学会了之后,”
“我就可以死了。”
青青做的桂花糕,总觉得口感与我小时候吃的有点区别,而我也在之后的几天连续吃桂花糕作为早餐后,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这个桂花糕,”围坐在餐桌边吃桂花糕时,我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捏着那块桂花糕的一端问道,“口感有点奇怪呢?”
“哦?你们那边也是用糯米粉做桂花糕的吗?”青青抬了抬眼。
“糯米粉什么的我不知道,不过口感大约比这要有韧性些。”我晃着手中的半块桂花糕,“这个似乎有些松散了。”
小时候只管吃,我的确不知道我家的桂花糕用的是糯米粉还是什么其它食材。
“是的,这是用的马蹄粉。”魍魉在灶台上插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似乎特别喜欢坐在比别人高一些的地方——,“去卖糯米粉的磨坊里时,店主说糯米粉没了,所以只能拿马蹄粉来替代。”
“没了?这么受欢迎的吗?”我恍然大悟。
多半是因为很多人家都要做桂花糕,所以卖完了吧?
“不。”老张解释道,“没了,是被偷了的意思。”
偷了?
那这个小偷可真是无聊至极啊。
“说起来,那个店主是不是让我们有空去查查失窃的事情?”魍魉眼睛一亮,右手在大腿上一拍,“今天好像没什么事,我们去看看?”
“我们是驱魔师,不是私家侦探。”青青淡淡地说道,“店主又不付酬金,去什么去。”
“可是,很有趣不是么?”魍魉脸有些涨红,“你想啊,怎么会有小偷去偷糯米粉这种东西呢?”
的确很有趣,不过正如青青所说,这好像跟驱魔师的职责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
“打扰一下。”我身后传来了陌生的男性声音。
“那个,好像有客人。”牧月指了指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微胖的,穿着黑色皮马甲带着草帽的中年男人。
“咦,你是?”魍魉挠了挠头,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门口的男人。
老实说,皮马甲和草帽的搭配,我能想到的职业只有一种。
“你是磨坊主吧?请进请进。”老张的记性自然比魍魉好得多,这便站起身来请那人进来坐。
这么说来,这应该就是刚才聊到的磨坊主人了吧?可真是巧的很了。
“打扰了。”磨坊主的脸圆圆的,看起来实诚的很,“桂花糕还好吃吗?”
“别的不错,可惜没有糯米粉了。”青青平静地答道,话里却有种怪罪的意思。
“真,真是对不起了!”磨坊主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被这话吓得又站了起来,连连鞠躬,“的确是被盗走了很多,没有办法卖给你们了。”
“现在有货了吗?”老张问道,“有的话,我们可能还要买一些来,家里桂花剩了很多。”
不,千万别,我不想再吃一周的桂花糕了!
“还是没有货……”
没货就好,没货就好。
“进的货,都消失了。”磨坊主苦着脸道。
好奇怪,为什么要说“消失了”而不是“被偷了”呢?
“消失了?”阿漓显然与我捕捉到了一样的点。
“我本来也以为是被偷了,没放在心上。”磨坊主脸上有些泛白,眼神略有些害怕,“但昨晚之后,我觉得很可能是闹鬼了,这才来找你们的。”
略一番解释和问询后,我们这才知道,原来糯米粉持续失窃后,磨坊主在放置糯米粉的库房里放了摄像头,想要拍摄到小偷的身影。奇怪的是,明明一晚上摄像头都拍摄着雪白的糯米粉,没有人出现,第二天造成,盛放糯米粉的容器却空空如也,还是被偷了。
对磨坊主来说,这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还是有点诡异。当地人许多迷信鬼神之说,自然将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情况归于闹鬼——于是就找到了青青这三个附近游民的驱魔师。
“嗯……”青青面色凝重,沉吟了半晌,然后很认真地看向磨坊主,
“你打算出多少钱?”
所以你刚才沉重的脸色是在思考这个吗?!
“这个,好说啊!”磨坊主苦着脸道,“管库房的那人刚辞职了,不早点驱魔的话,恐怕没有人愿意去管库房,磨坊里闹鬼的事情传出去,恐怕很多人也不愿意来我这里买面粉了。”
这么说来,我们倒真的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那一方了。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实倒也说不上什么落井下石?
当我还在思考这件事情在我价值观里是否合理的时候,青青已经和磨坊主已经聊完了报酬,握了握手,确定了接手这个委托。
“那么,真的拜托各位了,随时来都可以。”磨坊主也没想着过多打扰,再次强调了事情的紧迫性之后便告退了。
“你们怎么看?”我试着开口问道。
“魔法!这是黑魔法师的阴谋!”魍魉举起双手大声嚷嚷着,“我们一定要……”
“行了你别说话,”我打断了魍魉的口胡,“我又不是第一天见到你了。”
“所以你也该知道,没去现场之前,再好的驱魔师也没法下结论。”青青笑了笑,站起身来,“还想再吃到桂花糕的话,就现在动身去帮磨坊主找回他的桂花糕吧。”
“好嘞!”魍魉将右手中的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从灶台上跳了下来,“出发!”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想再吃桂花糕了。
内心里暗暗吐槽,我还是只能跟着去到了磨坊。
磨坊主前脚到家,我们就进了屋——他显然也有些惊喜,很热情地请我们在磨坊木制的屋子里坐了下来。
就如同每个磨坊一样,这个位于郊区的磨坊全部都由木板和钉子组成,包括数个风车磨坊,数个仓库和门店,占地面积相当大,周围也有一些偏远的居民屋。
“你们想看一下录像吗?”磨坊老板的确很着急,搓着双手,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青青,“还是先去看仓库?”
“我倒是都想看,”青青说着笑了起来,“可惜我都看不到……总之,让他们先看录像吧。”
“失礼了。”磨坊老板鞠了个躬,招了招手,一个精瘦,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便搬来了老式电视和录影带放映机。
青青似乎特意“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引得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然后摆好电视和录影带离开了。
磨坊老板开始播放影片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很普通的仓库,可以看到晚上也有灯光照射,大大的方形木头容器里装满了糯米粉,反射着灯光,在摄像机里显示成白色……呃,这是黑白摄像机啊。
“为什么是黑白的?”牧月忍不住问道。
“咦?反正是拍小偷,是不是黑白的应该没所谓吧?”磨坊老板挠了挠头,“只要有人来偷,黑白的也应该看得到才对。”
说的也是。
影片是从前一晚的十点,仓库管理员离去开始,到第二天八点他上班为止,而高速快进中,我们的确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入仓库,到管理员打开门过来关掉摄像机,影片便结束了。
“确实没有拍到人。”魍魉点了点头,看向青青,“要去现场看看吗?”
那是当然的。
走进仓库,青青踩了两脚地板,顿了顿,开口道:“告诉我那个糯米粉缸里的样子。”
“挺深的,大约两米。”老张爬上不高的梯子说道,“里面是空的,底部还留着一层剩余的糯米粉……老板,那之后你们有动过这个缸吗?”
那个缸的确比我们想象中深很多——不爬上梯子的话是无法看见里面的,摄像机的位置则在缸旁边的墙壁上,这才能够拍摄到整个房间的情景。
“没动过了,这就是那天早上的样子。”磨坊主立刻答道,“缸深两米五。”
“嗯……留着一层剩余的糯米粉,是什么样子的?”青青想了想,开口问道。
“平铺在底部,呃,有一块地方略浅一些。”老张伸头进去看着,声音从缸里传来,有点闷闷的。
浅一些?可能是倾斜的时候没均匀的原因吧,应该不足为奇的。
青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脚便往外走去:“应该没什么了,可以回家了。”
才进来几分钟就要出去,就连我也是一头雾水,更别提旁边几乎傻了眼的磨坊老板了。
“那,路上请小心。”看到我们这就要走,磨坊老板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附近似乎刚出了事,请务必小心。”
“出了事?”阿漓忽然出声问道。
“呃,是。”磨坊老板的声音局促不安。“好像是隔壁发生火灾了,虽然好像是意外,但总还是不太安全。”
火灾在秋天倒也常见,毕竟天气相当干燥,最近的太阳又很毒,磨坊边发生火灾的确是很正常的事情。
“青青姐?”阿漓看向青青,有点犹豫着什么的样子。
不要这样对话啊!我的智商根本听不懂你们的交流好吗!
“嗯,老板。”青青点了点头,对磨坊主道,“有空的话,可以现在带我们去发生火灾的地方吗?”
“诶?”磨坊主愣了愣,“为什么要去那里?”
“谁知道呢。”阿漓笑着说道,往前走了两步,拍了拍磨坊主的肩膀,“搞不好跟你库房里的邪魔是同一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