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糯米粉被偷走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大概是见我一脸不快,牧月终究还是正色说道,
“你记不记得,青青进屋子之后,马上用力踩了踩地板?”
我试着回忆了一下,似乎还真有这么回事,当时谁都没注意就对了。
“没错,那时踩踏发出的声音很清脆,说明木板是隔空架着,底下实际上是有另外的地方的。”牧月解释道,“所以很显然,如果摄像头里没有拍到人的话,糯米当然是从地下被偷走了。”
从下面偷走缸里的糯米?意思是说,要在缸的底部弄一个小洞出来……啊!
想起来了,当时看到缸底部的时候,剩下的一层糯米粉中,的确有一小块地方很薄。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当时从下方打开的洞的位置。糯米粉顺着洞漏出去之后,再把洞填上,自然而然就留下了一块比较稀薄的区域。
“想明白了?”牧月斜着眼睛看着我。
“嗯。”我点了点头。
“那说说看,为什么摄像头里没有拍到糯米粉漏出去的景象?”
对了,这里还有个疑点。
我清楚的记得,摄像头记录下来的视频里,那个缸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虽然模糊,但的确是一片白茫茫,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
“你看,还是没想明白。”牧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解释道,“我问你,黑白摄像机有什么特点?”
“特点?”我摸了摸鼻子,不知道问题的意义是什么,“它……它是黑白的?”
“没错!”牧月打了个响指,“它是黑白的,所以呢?”
黑白的……所以……
“所以,糯米粉的高度缓缓下降,只要速度均匀,在黑白摄像机里面的画面将始终都是一片银白,并不会出现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那时看起来没有变化的画面,实际上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整缸的糯米粉吗?
乍一听有点匪夷所思,仔细一想,的确没有什么问题。黑白摄像机里面只有黑色和白色,也就是有光和无光。只要糯米粉没有全部流完,在摄像机里的画面就是白色。
“这倒是说得过去,”我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不过说到底,到底为什么要偷糯米粉这种不值钱的玩意?”
“你这人答题不行,出题倒是都在点子上。”阿漓坐起身来,接过了话头,笑嘻嘻地说道,“就是太傻了点。”
“稍微联想一下。”牧月撇了撇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聪明人不想告诉我答案,那么……
联想的话,似乎只有一件事情了,也就是那场小小的火灾。
偷走糯米粉与火灾之间,似乎还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涂鸦。”阿漓仿佛看懂了我皱着眉头在思考些什么,及时开口说道,“青青当时的推测是没有问题的,那堵墙上的颜料的确是涂鸦。”
“但是,磨坊主不是说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涂鸦吗?”我疑惑地问道,“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涂鸦的说法很难站住脚?”
“我问你,什么样的人才会让自己的涂鸦作品造成火灾?”阿漓看着我问道。
什么样的人?
正规的涂鸦作品显然是与火灾无关的,这么说来——
“涂鸦的人是没有经验的新手?”我试探着问道。
“你看,这不是很聪明吗?”阿漓一摊手,“明明只是你不愿意动脑子而已。”
“等等,这么说来,”确认了涂鸦的存在后,线索渐渐串在了一起,我尝试整理着,“偷糯米粉,是因为没有制作涂鸦特制颜料的专用粉末,只能用糯米粉来替代吗?”
“显然如此。自身没有经验,附近也没办法弄到成品的涂鸦颜料,当然只能用糯米粉。”牧月耸了耸肩膀。
“那为什么要偷呢?”我仍旧有些不解。如果只是需要糯米粉的话,花那么一点点钱去购买根本不成问题吧。
“偷,当然是因为没法买。”阿漓一本正经地说道,“没法买,当然是因为没有钱。”
这人得是穷成什么样子才会连……原来如此!
“所以才把目光放到了那个少年身上吗?”我恍然大悟道,“在磨坊里做学徒,的确不会有什么钱去买糯米粉,也就只能去偷了。”
“没错,而另一个线索则是火灾的位置。”牧月点了点头,继续道,“火灾的位置和磨坊正好在这个居民区最远的两端,这说明了……”
“说明涂鸦者想要避嫌。”我接口道,“而这其实根本避不了什么嫌,说到底只不过是那小孩子心虚而做出来自我安慰的行动而已。”
“很不错嘛,连心理都分析完了。”阿漓戳了戳我的脸,笑着说道。
“说起心理,我倒是有点不明白青青的想法。”我摸了摸鼻子道,“早就知道那少年是偷糯米粉的人,为什么不当场把他抓出来?”
昨天晚上青青将那少年抓回店里时我便有这个疑惑。而现在许多问题得到解释之后,这个疑惑反而显得越发严重了。
“花了那么大力气,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顺着思路下去——这应该是最根本的问题了。
“你啊,还是没有懂。”牧月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作势离开,“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还是去问青青本人吧。”
“问她啊……我昨天好像问过一次了。”我想了想道。
“她是怎么说的?”阿漓眨了眨眼睛,颇感兴趣地说道。
“她是说,”我站起身来,学着青青当时一本正经的语调道,
“驱魔师是服务业。”
“那她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牧月转身往楼梯口走去,“用你那并不发达的大脑想想看,服务业指的是什么意思吧。”
“还是不明白的话,就去再找她吧。”阿漓也再度拿起了手机补充道,然后忽然从手机后露出头来,“对了,去问的话,顺便帮我问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
“白天的魔术是怎么完成的?”
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明白服务业到底在暗指什么,倒是把阿漓的问题想明白了。白天的魔术,不出意外的话指的应该是青青把糯米粉变回去的魔术。
当时磨坊的人在驱魔开始前去检查过,缸是空的。而在众目睽睽的驱魔结束后,缸里却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整缸的糯米粉。
少年偷走了全部的糯米粉,但是显然高估了涂鸦所需粉末的量,于是剩下了绝大多数粉末——而那天夜里,想必魍魉和老张做的其中一件事也就是让他把剩下的糯米粉取了回来。
然后魔术的部分我就不得而知了,不知道青青在驱魔的同时做了什么手脚,让糯米粉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缸里。
不过算了,毕竟这件事情已经算是结束了,再去深究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我也不好意思拉下脸去特地向青青请教。说起来,尽管不是魔术师,她大概也不愿意分享内在的技巧吧?
……
不行,果然还是很好奇啊!
事情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转机。纠结了两日要不要去问青青的我,早晨起床时,忽然被老张叫住了。
“早安。方便的话,青青让你去一趟阁楼。”老张说完指了指阁楼,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出门晨练去了。
请我去阁楼?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通往阁楼的楼梯,看着老张离去的背影,又一次只能乖乖服从命令了。
搞不好,困扰了我两天的问题就要得到解答了?
内心一阵激动,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楼梯,掀开阁楼入口处的挡板,然后看到了坐在桌前,一脸认真的青青。
“打,打扰了?”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哦,过来坐吧。”
不知为何,明明日光不错,青青的台灯还是直直地照射着桌面。听见我的声音,正处于有视力时间段的青青切实地看了我一眼,颇为客气地指了指她对面的空椅子。
我依言走过去坐下,这才看见桌上摆着的居然不是往常的书,而是一个空的杯子。
“很多想问的吧。”青青忽然笑了笑,撑着脑袋道,“刚闲下来一点,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现在你可以问了。”
“呃?”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我帮你问吧。”青青笑着说道,“你是不是还没有明白,为什么驱魔师是服务业?”
“是……不是,”我想了想,试图明确问题,“驱魔师本来就是服务业,我只是没有想明白,服务业在这里到底暗喻着什么。”
“很好,至少你发现了有暗喻。”青青似笑非笑,然后忽然正经下来问道,
“你觉得,那个少年如何?”
那个偷糯米粉的少年?
我没有考虑过,印象中自然是个有些狡猾的小偷。
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那样穷困的少年,连父母似乎都不知道还在不在,确实是有些可怜的。
而在那个没有人去尝试涂鸦的地方,他能在接触到涂鸦艺术之后去想办法尝试涂鸦,似乎也是个相当有想法的孩子。
见我一脸沉思,青青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是不是觉得,其实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孩子?”
“是。”我有点不愿意承认,但还是不得不点了点头道,“挺可怜的,而且本性似乎也不坏。”
“那我再问一个你没有想过的问题吧。”青青的目光——虽然对我来说不存在,我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认真,
“如果我当场指认他,他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自然是被抓,被责骂,被炒鱿鱼,后面自然也是悲惨的未来了。
“那么,你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吗?”
我……
我不希望。
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青青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你现在知道服务业的意思了吗?”
“所谓服务业,绝不是简单地完成客户的委托而已。”青青的声音罕见地有了一丝温和,“负责的服务业者,一定会尽全力给事情一个最好的结局,”
“对于委托人,对于相关人,最重要的是,”青青似乎有深意地看着我,
“要做到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也就是说,不能让自己后悔。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碧蓝号,想起了夏之岛上我手中的那把消失在水池里的钥匙,想起了学院里那个叫做五百里的,最终被我放过了的少女。
一路走来,我做到无愧于心了吗?
“我……”我张开嘴,尝试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做到。
“你不必告诉我,我也没有问你。”青青伸出一根食指,跟着脑袋一起摇了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答案你自己放着就好了。”
“这件事情里,我有我的答案,你也看到了。”
“你的答案?”我问道。
“魍魉和老张带着那少年去取了糯米粉,做了些驱魔的布置,第二天的驱魔也很顺利。”青青笑道,“从结果论的角度,这应该是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了。”
“委托人收回了绝大多数糯米粉,并且也不再担心邪魔;那少年避免了一次大祸,以后自然也会引以为戒;”青青指了指桌子另一边的两个鼓囊囊的信封,“我则得到了这个。”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脸上的笑容在灯光下无比耀眼:“还有这个。”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也笑了起来:“我懂了。”
“应该还有一件事情没懂的吧?”青青含笑看着我,“其它的,阿漓甚至牧月都能告诉你,但有一件事是只有魔术师才知道的。”
只有魔术师知道的,当然是魔术。
我看向青青,期待着她的回答——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在于,不需要问问题就能得到回答。
“看这里。”青青指了指那个从对话开始就放在那里的空杯子,“仔细看,不要分心。”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凑了过去。
的确就是个空杯子而已。
“伸手。”青青轻声道。
我伸出手。
“把食指放到杯子里。”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将手指缓缓伸进了空杯子里。
才伸进去几寸,指尖忽然一阵暖意,我条件反射般拿了回来——这才发现,手指上竟然都是温热的水。
我一阵惊讶,青青笑着将台灯移开,用眼色示意我再看杯子。
灯光移开后,我这才发现杯子里居然其实装满了水。
“好了,你可以走了。”青青用脚一蹬地面,装着滑轮的办公椅移向书架,
“这种小聪明忘了没关系,记住大道理就行了。”
“果然是小聪明吗?”
阿漓一脸失望,略带遗憾地说道,“还以为青姐的魔术会有趣些,没想到揭穿了还是这么无趣。”
可恶,阿漓听到的第一秒就懂了,我怎么就想不明白?还有,为什么称呼会换成了青姐?
“揭穿魔术本来就是很无趣的事。”牧月喝了口茶,“我都不想知道,你还非要讲给我听。”
“谁讲给你听了,你这叫偷听。”我递去为下午茶准备的糕点,反驳道,“我自己喝个下午茶,你非要凑过来,抢了我的茶不说,还要怪我揭穿魔术?”
“闭嘴啦。”牧月没理会我,继续看着手中的杂志,忽然问道,
“喂,你们对古典乐怎么看?”
古典乐?除了交响乐和室内乐,高端洋气的装潢和氛围,钢琴弦乐等等乱七八糟的了解,加上我尚在幼儿园时期,早就模糊不清的练钢琴记忆,大概没有什么了。
“为什么问这个?”我反问道。
“哦,突然看到后天周六有场钢琴独奏会,顺口问一句。”牧月咬了口糕点,皱起了眉头,“我们到底是驱魔店还是桂花糕店?吃了一周多了还没把桂花糕吃完?”
“没办法,磨坊主后来为了答谢我们,又送了一大袋子,正好桂花也有剩,大姐头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就给全做成桂花糕了。”我也很无奈地啃着桂花糕,感觉自己浪费了整个下午茶时间。
“钢琴独奏?”阿漓眼睛一亮,从我的床上坐了起来,“我们去听,好不好?”
“你喜欢钢琴?”我问道。
“不喜欢。”
“倒是很诚实,不过理由呢?”
“我喜欢爆米花啊!”阿漓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兴奋的情绪。
“小姐,是高雅的钢琴独奏会,”我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不是看电影啦!”
“那又怎么样,”阿漓捂着脑袋嘟哝道,“大不了我买了带过去偷偷吃。”
“票买完了。”牧月举起手机,上面显示订票成功,“六张票。”
这鬼畜的办事效率,果然是牧月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