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面了,三位小朋友。”

眼前的男子笑眯眯地说道,转身走到校长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将双手交叠起来放在黑色的皮质桌面上,撑着下巴道:“容我再说一遍,欢迎来到六艺学院。”

“你……你真的是校长?”我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这个看起来也就比我大几岁的男子,语气带着怀疑问道。

“童叟无欺,竹子同学。”他有些滑稽地捏住自己的脸,用力一扯,仿佛在展示那并不是面具,然后目光投向牧月和阿离那边,开口道,“还有两位老师。”

等等,老师?

牧月和阿离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奇怪学校的老师了?

牧月走上前来,点了点头道:“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阿离也走到牧月身边,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等一下,你们怎么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只有我一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连忙打断了三人水到渠成般的对话。

“哦,你还不知道吧,这两位都将在六艺学院担任一个科目的讲师职位。”校长似乎刚刚想起我还不知道情况,赶紧解释道,“不过同时她们也需要选修科目,也是和你一样的学生。”

“我还是没明白?”我有些不明所以,“也就是说,她们两个又是学生,又是教师?”

“没错,”校长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六艺学院……没有正式聘用的教师。”

又是一个我意料之外的信息。

大概是看我一脸呆滞,校长赶紧解释道:“是这样,大多数被录取的学生们,都是有自己独特的,远超常人的技艺的。所以他们都会在六艺学院里面专门教授那门技艺……你眼前这两位,牧月是商务管理课的讲师之一,阿离则是逻辑学的讲师之一。”

看我还是一脸呆滞,校长赶紧补充道:“当然,这两门课比较热门,有十几个讲师,她们两个只是新补充的讲师而已。”

好不容易才理解了六艺学院的机制。简单的来说,这所学院所有的一切都是学生之间互相分享的。各自的才能被开放给所有人,同时也享有了学习所有其他学生的才能的机会。

虽然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但我心中已经隐隐感受到了这个机制的优越性。

“当然,也有像你这样,虽然没有特别的才能,但因为其它原因被录取的学生。”校长看着我,嘴角的微笑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虽然不多,不过你们是不需要授课的。相应的,你们需要上的课和缴的费也更多。”

指了指身后大大的“六艺”二字,校长站起身来,很是自豪地念道:“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这是我们中国古代最为重视的六种技艺。六艺学院不要求每个学生都会这六种特定的技能,但每个学生毕业前,都必须精通六种特殊的技能。”

“当然,像牧月和阿离那样,本身就带着一门技艺的学生,只需要精通另外五种就可以了,而你,”校长指了指我的鼻子,认真地说道:“则需要上六门课,因为你什么也不会。”

被说成什么也不会,这也太过分了吧!

就算是我这样的脾气,也忍不住一股气冲上来,上前两步,高声道:“谁说我什么都不会的?不要这样小看人!”

“哦?”校长一副得计的表情,往后一靠,笑眯眯地问道,“说说看,你都有什么特别的技艺?”

我一时间僵硬了,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搜索着,大脑则飞速地想着自己有什么可以给别人授课的技艺。

乍一想似乎还颇有一些……仔细一考虑,却的的确确没有可以达到“讲师”这种级别的技艺。

但此时校长还注视着我,身后也有来自阿离和牧月的目光,我背后冷汗涔涔而下。我要是真说一句:“没想出来”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我的技艺是……是……”目光在房间里扫动着,忽然看见一套熟悉的器具,我眼神一亮,大声说道:

“围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选择了围棋,明明还是有一些其它有机会的选项的……但当我看到校长床边另一张小桌子上,规规整整地摆放着的四脚檀木棋盘,两盒棋子和两块蒲团之后,我毅然决然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拜我那棋痴老爹所赐,围棋是我小时候放课后的一项固定训练。大约从五岁开始,每天老爹都会骑着那台吱吱呀呀的自行车,从坑坑洼洼的泊油路上接上我,然后我就坐在车后的篮子里,沿着另一条坑坑洼洼的泊油路到少年棋院去下棋。

据说,当时他是想把我教成世界冠军的。

于是十一岁的时候,我顺风顺水地到达了业余六段。

十二岁的时候,未来的世界冠军脾气犯了,棋子一扔,打篮球去也。

事实证明,逼得太紧了,脾气再好的小孩子也会逆反。

于是直到高中二年级,我都没再碰过棋子。直到某天偶然又把围棋捡起来,才发现自己对于围棋的热爱不减反增,于是又一头扎了进去。直到现在,我依然保持着每天打谱,偶尔在线上和路人手谈两盘的固定习惯。

实力来讲,业余以上,职业以下吧。

不过这个年头,下棋的人越来越少,又是在国外,想必我这个实力也足够当个围棋讲师了……如果学校真的能开这门课的话。

“怎么样?围棋,可以吗?”内心忐忑不安,我脸上努力保持着自信,看向桌子对面站着的校长。

“围棋啊,很好啊。”校长很满意般点了点头,走向我刚才看到的那张棋盘,盘腿坐到地上的蒲团上,“来跟我下一盘,你赢的话我就同意你去教围棋。”

“呃,”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校长这么直接,还是点了点头,走到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猜先?”

“不,我让你两子吧。”

我想,那时我的脸色应该相当不好。

“好吧,猜先。”校长举起手来作投降状,然后抓起一把棋子。

“双。”

“双。你执黑。”数了数手里的棋子数,校长示意我先行。

好古老的猜先方式……有点怀念啊。

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在现实中面对面坐着下棋的我,有点怀念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手中的棋子,嘴角不禁微微扬了起来。

这套是产自日本的棋子。黑子是黑曜石制成,白字则更为珍贵,是深海里大型贝壳上,两个扇贝连接处的骨头制成,每块贝壳身上只有一块那样完整的骨头,也就只能制成一颗棋子。

之所以会这么熟悉……大概是因为我家里也收藏着一模一样的一套吧。

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轻轻向前送去,放在加粗的右上角星位后,缭绕在我心中的是淡淡的温馨和感动。

打破我心境的,是对面那个可恶的对手。

“出击!白之恶魔!星!位!”不知为何大声喊叫着,校长大人高高地抬起手中的白子,用力地摆在了我左下角的星位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

从来没见谁是这样,仿佛中二病发作一样下棋的。

我一阵呆滞,抬头看向一脸得意洋洋的校长,完全莫名其妙。

“怎么?这就被吓着了?”校长哼了一声,指了指棋盘,“小鬼怎么会知道,下棋最重要的就是气势……算了懒得解释,快点继续下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就不得不一边思考,一边忍受着对面的校长源源不断的中二台词。

“去吧!小猴脸!”

“狂风!听吾之号令——挂角!”

“哼哼,自创——大雪崩内扳第十三变化!”

尽管头疼,但布局阶段过后,他的声音却也慢慢变得越来越小,台词也没有原来的自信了。原因很简单,不管叫的再响,他的实力似乎也就只有业余三四段的样子,无论是计算力还是大局观都被我超过一大截,自然满盘皆输。

中盘,他盯着棋盘看了两分钟,然后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白子投在棋盘上,潇洒地一甩头,满含悲苦地说道:“这大清……还是亡了啊。”

“喂,你这是投子了吗?”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臭小子,废什么话!”好像自己也感觉有些羞耻,校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走,送你们去你们的住所。”

 

莫名其妙地回到车上,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镇子上,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个,校长大人,我算是通过测试了吗?”

“废话,我都投子了,难道会反悔吗?”校长冷哼了一声,在红灯前停下来,“明天会在选课列表里加入围棋课的,上课地点先在你家里,人多的话我再另外安排地方……对了,如果没有人的话,围棋课就会自动取消。”然后从车的储物箱里掏出三块平板电脑,分别丢给我们三人,“在这个上面选课,第一个学期有授课的话,只要选一门就够了。”

点了点头,将平板电脑收到背包里,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偌大一个学校,一个选修围棋的人都没有,似乎不是太可能的事情吧。

好像立了个不太好的flag啊。

 

没开多久,校长把车停在了贯穿六艺学院的,最中央的中街的街边,然后指了指林林立立地三层平房中的一栋道:“这就是你们三个的住所了,哦对了顺便,这是四人间,所以你们三个还有一个新朋友,应该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好好准备一下吧。”

看着我们拿下行李,校长随意地一摆手,开着车疾驰而去。

“奇怪,不是有人在里面么,为什么没有开灯啊。”走进房间,发现所有的灯都关着,我皱起了眉头,打开灯一看,楼下两个房间,楼上两个房间,楼下的一个房间则紧紧闭着门,大概是住着那个新来的同学吧。

“我先上楼了,明天我的课在早上。”牧月率先提着行李往楼上走去。

“晚安。”阿离的话自然简短得多,拎起跟她自己差不多大的行李箱,磕磕绊绊地往楼上走去。

“嗯,晚安。”我道了晚安,刚拎起箱子想走进给我留下的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新朋友的门前,敲了敲门。

既然是室友,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然而敲了不少次,里面既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开门,我有些疑惑地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屋外面的月光,我隐约看见了我未来的室友。

只见一个身着古代士人长袍的,脑后扎着发髻,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正坐在床边月光下的木桌上,紧紧地盯着桌上大概是刚写完的宣纸,将手中的狼毫放到一边的砚上,拿起纸来——

纸上是一个大大的,笔力苍劲的“愁”字。

“愁愁愁,”他举着宣纸,对着月光,语带悲伤,“离人心上秋也!呜呼!”我目瞪口呆,连要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