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确实是我的珍珠，从那个旅行商人买来时就有的划痕完全吻合，我可是因为这个划痕压下了三分之二的价钱呢。”斯派达大婶仔细端详着利姆从鸟巢里拿到的珍珠，嘴里还不忘继续对利姆唠叨。
“这样的话我就不计较你撕烂了我一件新衣服还弄脏了一整条火腿了，不过竟然是在鸟的巢穴里发现的，还真是稀奇。一直以来村子里丢贵重物品就是因为这家伙啊，当初村子里可是闹了好一阵子啊，我还因为这个冤枉过老头子。哎呀，现在……”
利姆终于找到机会在斯派达大婶转头向她丈夫说话时溜走，这个大婶一直就这样，话匣子打开了怎么也关不上。
“利姆！”
一双强有力的大突然抓住了利姆肩膀，力量大到让利姆有种在下一秒就会被捏碎的感觉。
桑塔大叔终于要把利姆干掉了么……
“谢谢你！”
“诶？！”
利姆睁开了因为害怕被桑塔大叔人道毁灭而闭上的眼睛，而眼前的不是桑塔大叔扭曲愤怒的脸。
扭曲倒是扭曲了……为什么你会哭成这样啊！说好的硬汉呢！炉火和铁锤锻造的男人呢！
“谢谢你……找回她的遗物……”
在那个鸟巢里，利姆找到了尼娅妈妈的遗物。偏远乡村的女人没几件装饰品，除了结婚戒指外，尼娅妈妈有的不过是一个铁质的耳环。听说那是桑塔大叔亲手为她打的定情信物。
妈妈。
尼娅的妈妈确实很温柔呢，做的饭又好吃，还为利姆缝过衣服，以前他和尼娅怎么闹都不会惹她生气。桑塔大叔以前可是个火爆脾气，可是一碰到尼娅妈妈就完全变成了被冷水泡过的烙铁，一点牢骚都不敢发。
“有妈妈真好呢。”
利姆越过痛哭流涕的桑塔大叔，望向不远处的尼娅。此时的小女孩正仔细地看着躺在手心的耳环，栗色的发梢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穿过发梢的阳光照射进眼角透明的泪珠，折射出炫目的光。
“这家伙其实蛮可爱的……”
尼娅小心翼翼地拿起手心的耳环，双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颤抖，她慢慢把耳环举到左耳的高度，一点一点地凑近自己的耳朵。
“好痛！”
尼娅在一瞬间就把夹住了耳朵的耳环扯了下来。
“怕痛就别带啊！而且耳环不是那么带的啊！”
就在利姆一本正经吐槽尼娅的时候，阴影突然笼罩了他。
“戒指，多谢了。”
从上方传来了沉稳如大山的声音。
“小事一桩啦，托尔大叔。”
那是山一般的男人，身体结实庞大就如同菲丝尔村旁的安塔利亚山，声音洪亮如雷鸣，是村子里最强壮的男人，最棒的木匠——托尔·布莱恩，也是利姆非常尊敬的人。
他经常顶着老婆的压力来帮忙修滑翔翼呢。
顺带一提的是，他老婆就是戈金的妈妈，曾经是光用名字就能让小孩子在不再吵闹的大人物。
现在的她正在找回首饰的一堆女人中兴奋地讨论呢。好像这次滑翔翼也刮走了木匠家的衣服来着？上天保佑她能放过可怜的利姆和他的滑翔翼吧。
过来了！过来了！木匠家的实际掌权者和一同找回首饰的女人们过来了！
利姆战战兢兢地看着戈金的妈妈，这次找回首饰或许能加影响分？但是突然算总账怎么办，不会要拆了滑翔翼吧？说到底是他硬拉着戈金去迎风坡，要是将来戈金因为滑翔翼摔伤了肯定就是他利姆的错，要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么？要么？
“下次来我们家，帮你改造滑翔翼。”
“诶？”这还是那个凶狠如夜叉的女人么？
“别会错意了，这是你给我找回戒指的回报。飞上天空这种行为在我看来，依旧愚蠢至极。”
说完这句话戈金的妈妈就转身离去了，托尔大叔给了利姆一个鼓励的眼神，也跟着她离开了。
或许今天晚上戈金不会挨骂了？
在菲丝尔村地位最高的女人离开后，一帮娘子军围着利姆争相向他道谢。别看利姆经常闯祸，其实他在村子里还蛮招人喜欢的。
“利姆·瓦伦丁！你个到处扔鞋子的小混蛋！”
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人群外出现了佛朗西斯老头子的身影，“我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害得我好一通忙活！”
一众娘子军瞬间变换阵型，把被包围在里面的利姆给推了出来，毕竟村长的权威谁也不能挑战不是么？
当利姆因为害怕遭受老头子一顿胖揍而颤抖的时候，佛朗西斯老头子正喘着粗气，慢慢地走向利姆，他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破破烂烂，裤腿上还沾满了泥巴，手臂上多出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只有放出熊熊怒火的双眼能证明这个老人还不会轻易倒下。
这一根筋的老头不会真的去狼窝找他了吧。
佛朗西斯老头子在利姆面前站定，高高举起右手，作势要扇利姆巴掌。
“老头子，再怎么说也不该打人吧。利姆还小，顽皮也正常。”
“小什么小！他都上天了！村子被他折腾不是一天两天了，总要让他认清楚现实！”
佛朗西斯老头子的老伴梅布尔奶奶出现在他身后。
一见到梅布尔奶奶出现，本在佛朗西斯老头子震慑范围内的利姆一下子变得胆大起来，他竟然直接无视了佛朗西斯，直接跑到了梅布尔奶奶面前。
“您一直在说的手链，奶奶。”
“哦，我的利姆，你在哪找到的？”
“森林里的一个鸟巢里，奶奶。”
献完宝且化身乖宝宝的利姆一脸无辜地看着梅布尔奶奶，眼神中的纯真简直可以感动教会那些不近人情的执行官。
“佛朗西斯老头子，你今天别想动我宝贝孙子一根毫毛！”
佛朗西斯老头子高举的右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
“好吧，今天就放过这个小混蛋。但是今晚要来我们家吃饭。”
“今天不是轮到利姆来我们家吃饭么？”桑塔大叔在一旁问道。
“我说今晚来我们家就来我们家！”佛朗西斯老头子怒吼道。
桑塔大叔吓得缩了缩脑袋。
不知道什么从时候起，利姆开始了东家一顿饭，西家一顿饭的日子。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他失去爸爸妈妈的时候吧。只不过那时候的利姆，连自己父母的长相也记不住。
尼娅没有妈妈，但是她曾经有。
今天中午，利姆一边扒饭一边看着尼娅。他见过尼娅痛哭的样子，在尼娅的妈妈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她的鼻涕眼泪混到一起，连流到嘴巴里也毫不在意，只顾着哭，哭累了会睡着，醒了还是会哭。利姆也为尼娅妈妈哭过，但是眼泪一下就流完了。利姆现在也常常想起尼娅妈妈，但是那个带着温柔笑容的脸庞总是记不真切。
或许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妈妈？
利姆没有妈妈。
利姆没有家，没有家人。
当他问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为什么他没有家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笑着回答他：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啊。
或许是这样，但又不是这样。
利姆听说过爸爸的故事，听过那个男人的传奇。那个男人飞上了天空，创造了奇迹，天空树的奇迹。
滑翔手们告诉他，那在云端绽放出来的美丽光芒，拥有夺人心魄的力量。
在人们沉于心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如果一个人心情不好，那么能将他从郁闷中解放出来的，就只有一顿美味的晚餐了。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梅布尔奶奶做的饭果然是最棒的，光从香味就可以断定比桑塔大叔做的饭好上千万倍。”
“哼，小混蛋就知道拍马屁。”
“难道不是吗？佛朗西斯爷爷？难道爷爷你认为奶奶做的菜不好吃？”
“再怎么说也吃了几十年了，这点程度的东西还不值得我特意去夸赞一番。”
佛朗西斯老头子的家里，利姆和老头子正在餐桌上拌嘴，蜡烛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面庞，同时印出了佛朗西斯老头子背后的阴影。
“哦？你说你对我已经腻味了？老头子？”
梅布尔奶奶端着一锅汤站在佛朗西斯老头子的身后。
“不！怎么可能！绝对没有！”佛朗西斯老头子一脸正色道，“我对你的感情直就算众神全从天上掉下来都不会改变。”
“说这话会被异端审判团抓走的哦~”
“利姆小混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好啦，你们两个在吃饭时就别吵架啦。”梅布尔奶奶将手中的锅端上了餐桌，开始为爷孙俩盛饭。
佛朗西斯老头子瞪了利姆一眼，“快吃饭，吃饭时别说话。”
利姆接过梅布尔奶奶给他盛的饭，同时向佛朗西斯老头子做了个鬼脸。
“多吃点哦，利姆你还在长身体，需要营养。”
“唔唔唔唔——”
“把饭吃完再说话，你这小混蛋。”
“梅布尔奶奶做的饭不管几碗都吃得下去。”
“真是的。”佛朗西斯老头子叹了口气，“你这小子就是不安分，现在你长大了，也该去学门手艺了，不然长大后你怎么养活自己，总吃白饭可不好。”
“我想飞到云端去。”
听到这话，佛朗西斯老头子把手中的碗重重的向餐桌上一放，大声呵斥道：“又是滑翔手！滑翔手能干什么？飞在天上有什么用？给人表演吗？你总该认清楚现实的，利姆。你的未来不可能总是飞在天上！在地上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才是你该过得生活！”
利姆低下头，紧咬嘴唇，小小的双手不自然地捏紧。
“好啦好啦，有个目标不好吗？正在吃饭呢，老头子你少说两句。”梅布尔奶奶出声打破了两人间沉重的气氛，“利姆你多吃点，来，给你个鸡翅膀，增加飞起来的力量哦。”
利姆盯着被夹道他碗里的那个翅膀，沉默了好一会。
“嘿……这个翅膀，是肯尼的么？”
“诶？”
“肯尼的翅膀断过，有点畸形，所以我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梅布尔奶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看了佛朗西斯老头子一眼，然后说道：“对不起利姆，我不知道……”
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利姆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缓缓站起来，说道：“我吃饱了。”
“诶？可是你才吃那么一点……喂！利姆你要去哪？”
“对不起，梅布尔奶奶，我吃饱了。”
说着，利姆已经打开了房间的门，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利姆躺在草地上，享受着晚风与月光的抚摸。天空中仅有的一点光芒眷顾着他，让他不被深沉的黑暗吞噬。
肯尼是一只鸡，准确来说是一只断过翅膀的公鸡。在利姆刚得到它的时候，肯尼还是一只小鸡崽，有一段时间利姆总是把它带在身边，直到因为失败的滑翔翼飞行撞断了它的翅膀。从此肯尼便再也没飞起来过。
在被撞断翅膀之前，肯尼已经能飞上佛朗西斯老头子家门前那颗树的树梢了，那大概有两米高？
不过说到底，肯尼做到的也只是低空滑行，没能真正飞上天空，就和现在的利姆一样。
如果肯尼没有变成一锅鸡汤，它还有机会真正飞起来吗？
“嘿，利姆。”佛朗西斯老头子那张略带歉意的连挡住了月亮，“梅布尔不知道那是肯尼，你不要怪她。”
“不……我没有怪梅布尔奶奶，我明白，我明白的，我只是接受不了……”
“你总有一天会接受的利姆，你必须认清楚现实。关于肯尼，我很抱歉，它是我杀死的。”
利姆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没有做出佛朗西斯老头子预料中的大吵大闹行为。说实话他已经准备好针对哭闹的利姆的对策了，利姆终于懂事了这一点让他十分欣慰。
“肯尼仅仅是一只公鸡而已，利姆你该明白，你已经过了玩过家家的年纪了。确实你对肯尼有了感情，但是这就是现实，现实是残酷的，没有价值的东西就应该抛弃，比如说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鸡是不会飞的，就和人一样。”
“那才不是不切实际的梦想！”
利姆突然从草地上站起来，大声对佛朗西斯老头子吼道。
“老头子你也看到过的吧！十年前的那种光！”
“胡说什么！十年前你才两岁，怎么可能看到天空树的光！”佛朗西斯老头子向利姆吼了回去，但是马上认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终于承认有那种光了，佛朗西斯老头子！十年前我父亲飞上天空后，天空树的光就在天上绽放了！”
“我不管你从哪里知道的谣言，你只要记住一点，天空树是不存在的！你父亲只是个狂妄到忘记自己是谁的疯子！”
“我父亲才不是疯子！他是所有滑翔手的信仰！”利姆激动地挥着拳头，“所有的滑翔手都知道他的故事，为什么你要这样说他！”
“滑翔手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失败者，他们能做什么？能飞上天空吗？不过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还有你父亲，一个会为了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抛弃妻儿的家伙算什么男人！他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男人，丈夫、父亲、儿子，他连其中任何一个责任都没有背起来，这样的家伙凭什么被人尊敬！”
“至少他对自己的梦想是诚实的！”利姆死死地盯着佛朗西斯老头子的眼睛，那眼睛对他来说就像是传说中恶魔的眼睛一样。
“梦想！梦想！”佛朗西斯老头子抓狂般地挠着自己的头发，“所有的梦想家都不切实际！他们能负担一个家庭的责任吗？现实一点利姆，你的生活不止有你自己的梦想，你还有这个村子，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家人，难道你要抛弃家人吗？”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一年一度的落羽节不就是为了纪念勇敢迈出第一步的人么？那可是滑翔手的节日。”
“不要搞错了！！”佛朗西斯老头子突然揪住了利姆的衣领，甚至把他微微提了起来，从衣领传来的力量让他有点呼吸苦难。
“落羽节，那是掉落的羽毛！不管你飞得多高，飞得多远，总有一天你会向羽毛一样掉到地面上！羽毛不会有任何损伤，但你会摔成肉泥！那不是纪念勇敢人的节日，是为了提醒不认清现实的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失败！”
“不是为了纪念勇敢之人，那就是为了纪念我的父亲对吧。这个节日是从菲丝尔村传出去的，菲丝尔村飞上天的人只有我的父亲。所有人都说他永远的停在了天上，不会再落到地面来了。”利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永远站在了他父亲那一边。
佛朗西斯老头子愤怒地喘着粗气，空着的左手握紧了又松开，终于他叹了口气，整个人变得颓然。
他松开了紧揪着利姆衣领的右手，也不管他就这样被摔在了地上，缓缓转身离去，“总是想着你父亲你父亲，你就从来没想过你妈妈么？”
利姆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的看着佛朗西斯老头子消失在视线里，村子外的这片青草地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父亲对我来说……是我的英雄，但妈妈是什么啊，这种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轻风吹走了他的呢喃声，消融在了无尽的夜色里。
恍惚间，利姆似乎看见了什么从天上一闪而过，那会是天空的泪水么？天空也会流泪么？
静谧的夜晚里，没有什么会记录下这个小男孩的眼泪，或许天上的星星会，毕竟当一切都沉寂下来时，只有天空会安静地注视着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