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不,看这阳光的强度应该是午后才对。

但是,天上飘扬的硝烟不知为何却在我眼中映射出血红色,那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的烟雾凝而不聚,又在不断变换,就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魔,张牙舞爪着宣示着自己的恐怖,就连原本的阳光再穿过其中之后,也因此而变得血红。

远处的风带着令人烦躁的热气扑面吹来,也将那刺鼻的味道吹进我的鼻腔,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我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看着这恍若末日的景象。

“我不是应该……在大门口和白小雨说话吗……”

是的,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我会看到这种景象啊!”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当大脑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的真实,视觉神经传输进去的画面就被瞬间理解,进而导致了我的胃开始抽搐。

人类的断肢……钢铁的残骸……当他们都大片大片的七零八落地摆在地面上的时候,他们的就好像成为了拥有了同样价值并且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不,不能这么说,钢铁的残骸仍然是钢铁,尚可以回炉重造,但是当人类变成这种形态……那就已经彻底没有了“人”的定义。

对于活物来说,没有了生命之后,其价值恐怕比不上破铜烂铁。

……不行……忍不住……

不管我怎么胡思乱想都忍不住,胃部的痉挛让我涕泗横流,眼泪和汗水混着鼻涕流了下来我也没办法顾得上了,感觉只要我稍微动一下,胃里的东西就会一股脑地涌上来。”

冷静……冷静……

我努力平复心情,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没有的事情……我只是在和白小雨聊天而已……

没错,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没道理是真的。

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感觉好受了一点,身体的颤抖好像抑制住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试着放松精神。

“咚——”

“咕噜噜——”

耳边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下意识我睁眼看了过去……

那是被金色长发覆盖住的球状体,发隙间能够隐约看到一些属于人类的特征……

“噗哇啊——”

最终我还是吐了出来,一边忍受着胃里刺激性的东西顺着食道火辣辣地涌上来,一边迈动着颤抖的双腿想要逃离这里。

“唔呕——”

没有……有没有什么地方!

不知道就这么跑了多久,最后我精疲力竭地靠在一颗被火焰烧得焦黑的树旁,随着我的依靠,那颗树木的残骸还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可能是火在中途意外地被扑灭了,不然我可能在靠上去之后这棵树就会变成一块又一块的木炭洒落一地。

“哈……哈……”

慌乱过后,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的我总算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我将身体的力量全部依靠在树上,顺着焦黑的树干缓缓滑落,最后坐在地上。

“我可真是……可笑啊……”

没错,用可笑来形容我真的是一点都不过分。

身为一位司令,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没有看过战场上的尸体,哪怕平日看过一些猎奇图片,然而一到真实的现场,所有的一切都会让自己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幼稚。

曾经的我认为战争会让人们失去亲朋好友,会让幸福从此夭折,然而现在的我却更加明白了另一件事:

作为战争中的最为基础的一份子,士兵忍受的痛苦恐怕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我是可笑的,我宣扬的战争的残酷一直以来都只是纸上谈兵,所说的残酷都只是书本上随处剽窃来的感想,即便是正确的,那也让我产生了羞耻心。

啊,战争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战争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样,那是更加残酷,更加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当你置身其中时,你能感觉得到的只有绝望……不,可能感受不到,因为说不定自己已经被绝望同化。

幸运的我一直没有真正的经历过大型的战争,即便是最为惨烈的那次战役我方阵营也没有出现死亡的情况。

但是,战争下的死亡是存在的。

舰娘的火力强大,舰装的防护能力也是一流,但是护盾一旦被打破,在其下面的便是柔软的肉体,皮肤与骨骼在炮弹前不过是薄如蝉翼的纸张。我深深地意识到这点。

我摇摇晃晃地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着这地狱里的景色,即便它让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和痉挛的感觉变得更加严重我也没有闭上眼睛。

安放,看着吧,把这一幕记住吧,并且告诉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要阻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曾经的你不过是个做着世界和平美梦的小孩子,不管你是否承认,你始终处于大家的保护下,无论是父亲的,还是前辈的……

前辈?英叶经历过这种景象吗?

我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从脑中甩了出去。

我不能再想着依靠谁了,这是我必须要面对的。

我迈出步子,踩着被鲜血与烈火浸染的混凝土地面,向前走去。

我至少要知道这里是哪,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我该怎么回去。

但是路并不好走。

尸体太多,破碎的舰装也很多,原本应该在海面上叱咤风雨的舰娘,此时都已经躺在陆地上不能动弹了,如果是舰装的残骸还好,要是尸体堵住去路,我总是要找一条别的路才可以,我此时依然无法冷静的面对尸体。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这里就好像一个安全岛一样,在这残骸的海洋里,只有这里的一小片区域干净得异常。不过在这片区域的中心也有几具尸体。

等等……那好像不是尸体!

我慌慌张张地向那里走去,即便路上有死尸我也忍住了排斥感,从上面越过,到达了那里。

“这……”

我倒抽了一口气。

在到达这里之前我看到的都是舰娘的尸体,但是眼前的这三人明显只是一般人类。

一位成年女性紧紧地抱住了两个女孩子跪在地上躲在一辆翻倒的汽车背面,但是她背后的米色外套已经被鲜血浸透,身下也已聚集了一个血滩。

她应该是那两个女孩的母亲。

“……混蛋!”

明显已经没救的情况让我心生绝望,在恐惧和胆怯的另一侧,怒火也随之滋生。

一个伟大的母亲,就这么死于战火。

我的母亲……

“……我……啊……”

“诶?”

握紧的拳头抖了一下,耳边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难,难道!”

我抱着期望走到母亲的对面,看到了她怀中的两个少女。

两个少女差不多大的样子,大概十三四岁,相貌也相差无几,其中一个女孩应该是晕过去了,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另一个女孩还睁着眼睛,嘴唇一开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啊……还活着……太好了……”

眼眶突然湿润,当看到还有人活着的时候我紧绷的心就好像突然松懈了一样,而这两个人则像是黑夜中的星光,夜海中的灯塔。

也好像是我的救赎一样。

“别担心,你们别担心,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马上就救你们出来,会带你们去医院的,绝对没问题的,绝对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将手伸向那两个少女,想要将她们拖出来。

然而……

“诶?”

我的手从她们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就好像她们只是不存在的投影一样。

或者说,我才是投影?

而因为要将她们救出来而靠近的身体,这次终于清楚地听清了那个女孩口中呢喃的话语,那声音虽然稚嫩但却又毫无感情起伏。

 

——为什么我没有死啊。

 

心脏骤然紧缩,一阵恍若滔天巨浪般的绝望从身体的某处涌现,紧接着我的眼前就突然一黑,再次不省人事。

不过在此之前,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俩,不就是胡德和白小雨吗?

 

……

 

“呃……”

意识逐渐清醒,些许光芒透过眼睑让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啊!司令你醒了!”

“唔……”

勉强忍住脑内的隐隐作痛,我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的是白得刺眼的天花板,以及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我的萤火虫。

“司令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欧根此时也凑了过来,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嗯,别担心,没什么事的,可能就是不小心碰到头了,没什么大问题。”

我笑着安慰两人,看到她们好像松了一口气,我也安心了一些。

“哼哼,我都说了安放绝对没事的,你们就是不信,看吧,现在相信我了吧。”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我侧过头去,看到阴影坐在旁边的空床上,自信满满地将双手抱在胸前。

“好好,知道了。”欧根走到阴影身前,拼命地揉搓着阴影的头发,将她原本还算整齐的黑色长发弄得一团糟。

“真是谢谢你啦,阴影司令。”

“呜哇哇哇!你在干什么啊!”

“那个……可以的话能轻一点吗?如果能停下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在欧根面前,阴影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一旁的萤火虫也只能带着着急的表情怯生生地制止,虽然这只能起到反效果。

“啊~萤火虫2号你这么可爱地向我求情让我忍不住更想让你困扰了呢!”

看吧。

“啊啊啊!”

阴影抓住了欧根没注意的空隙从欧根的魔抓中逃了出来,抓住萤火虫2号的手就跑到了门口。

“哎呀,大意了。”欧根笑眯眯地说道,完全看不出大意的样子。

“你们竟然如此对待你们司令的救命恩人,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要离家出走!”

“啊……暂且先不管这么小孩子气的发言,原来你已经把零港当做自己的家了吗?真可爱呀,那我就允许你‘离家出走’吧。”

欧根的话让阴影愣了一下,随后她就涨红了脸,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拉着萤火虫转身离开了病房。

“欧根,你说得太过分了。”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啊?啊——没关系的啦司令,阴影这家伙还是很可爱的,所以没问题。”欧根面带笑容地对我打了包票。

看样子欧根和阴影混的很熟络了,不过我仍然不理解到底是怎么个没问题法。

“不过确实是阴影第一个发现司令和白小雨倒在门前的,所以也可以说是帮救了司令吧。”

“萤火虫,你这种时候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啊!”

“啊,我只是……”

“好了好了,”我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等回去了我请阴影吃顿好吃的吧,重点是白小雨,她怎么样了?”

“白小雨的话也没问题哦,医生说你俩都只是普通的昏迷而已,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司令啊,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什么是发生了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哎呀哎呀,别装了,”欧根一脸奸笑的凑了过来,脸上挂着暧昧的表情,用八卦的语调对我轻佻的说道,“我们发现你们晕倒的时候,司令你正将白小雨压在身下哦!哎呀,我知道司令毕竟是这个年纪,但是用强还是有些不太合适,如果真的是那种心思压抑不住,你来找我也不是……”

“Stop!我那只是因为意外不小心弄翻了轮椅,为了保护白小雨才抱住她的,你在想些什么!”

“切,真没意思。”

欧根失望地撇了撇嘴,好像一下子失去干劲一样,不如说你这家伙难道希望司令我是那种危险的家伙吗?!

“小雨的话没问题哦,现在列克星敦姐姐正在照看她。”萤火虫在一旁说道,“不过司令你俩也太不小心了,那种平地都能摔晕过去,我很担心司令以后的生活啊。”

“我才不是那种会平地摔的天然啊,这次只是意外!”

欧根和萤火虫笑了起来,我也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不过太好了,没出什么大事。

“哦!安放,你醒了。”

海天推门进来,看到了我便向我挥了挥手。

“嗯,没什么事情的,放心。”

“哎呀,没想到我们的大天才竟然会平地摔,而且还摔晕了。”

“所以都说了是意外……算了。”

我叹了一口气,不打算再在这点上继续纠结。

“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我看差不多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诶,这么早就要回去了吗?不再在这里呆一会吗?虽然我这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但是我还是想和你喝一杯啊。”

“喝酒就免了,真的不行。”我连连摆手。

“哈哈,我知道的。”海天笑了笑,然后掏出了一个不大的优盘,“你要的东西我尽力帮你去找了,就在这里,回去你看看吧,不过也没什么新东西,不知道能否帮到你。”

“哦哦!真是谢谢了!”我接过优盘,将其放入口袋。

“不,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海天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和齐柏林说就好,她会帮你处理好的。”

“齐柏林啊,了解。”我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海天一眼。

“嗯?怎么了?”

好像察觉到我有什么话要说一样,刚起身的海天向我看了过来。

“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齐柏林挺关心你的。”

“啊……嗯。”海天挠了挠脸颊,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我知道。”

“那就好。”

“嗯。”

海天将房门关上,离开了房间。

 

……

 

在经过短暂的整理之后,我们踏上了返航的客轮。

总结下来,虽然绕了一些弯路,出了一些意外,但是最终还算是达成了目标,在这其中我一直担心的阴影也没有做什么捣乱的事情,根本就是老实得让人意外,虽然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却并没有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

也许阴影确实是个好孩子也说不定,之前的恶作剧只是因为太寂寞所以要引起我们重视的手段。

欧根和萤火虫好像也很开心,离开港区来到了其他港区的这几天,她们好像交到了好几个新朋友,埃塞克斯好像也答应了要和她们保持联系。

列克星敦则是在一直在唠叨我不小心,每次我要是受了点什么伤,列克星敦就会不停地唠叨我,唯一应对的方法就是老老实实地听着,只要你稍有反驳或者表现出一点不耐烦,这场批斗大会就会再延长至少一小时。

这次最令人在意的事情恐怕就是那天晚上我所遇到的景象了,那到底是什么我仍然不清楚,但是我唯一确定的就是,那恐怕和小雨有关。

但是我一直找不到时机再和白小雨谈谈,所以对于这件事一直无法确定什么。

想到这,我不由的向白小雨那里瞟了一眼,然而这动作却被列克星敦察觉到了。

“我说司令啊,我这是在苦口婆心的劝导你,你却在看别人,难道是对小雨有什么想法吗?嗯?”

“诶?不不不!绝对没有!真的!”

“所以我都说啦,你为什么……”

“好了好了,列克星敦!”我急忙制止列克星敦继续说下去,我真的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折磨了。

“我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说。”

“有事等会再说,你知不知道你对零港到底有多重要……”

情急之下,我一把将列克星敦拉近,贴在她耳边补充道:

“是关于白小雨的事情!”

“诶?啊……嗯,白小雨啊,嗯,我知道了……”

看到列克星敦终于重视起最应该重视的问题,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回到一边的椅子上。列克星敦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拍了拍胸脯。

“怎么了?”

“啊……没什么。”

列克星敦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否认,不过没过一会表情又突然一变,好像很不甘心似的皱了皱眉头。

莫名觉得现在还是别对列克星敦追根究底为好,所以我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客船不知为何轻微的颠簸了一下,我不得不再多小心一点以免茶水洒落到外面。

“所以,你想说的是什么?”

列克星敦坐到另一个椅子上,表情恢复了平静。

“嗯,现在不太好说,等到回港区之后咱们再单独聊一聊,我感觉……有可能会有一些问题。”

“问题?”

列克星敦有些意外,也偷瞄了一下白小雨,不过白小雨仍然是在角落里看书。

我们正位于客轮里的休闲区,白小雨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捧着一本书静静地读着,好在房间里播放着淡淡地音乐,这才不至于让我们的谈话显得突兀。

但是这确实不是说那种话题的好时机。

“该不会是你们因为平地摔而摔晕过去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我感觉你在故意强调平地摔这件事,而且我都说了多少遍了,那是意外,意外懂吗?”

“哦,那就是意外平地摔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的天你为什么总是不放过平地摔……对,就是那天晚上。”

我欲哭无泪地暂且放弃了改变列克星敦对这件事情的认知,不然谁知道会纠缠到什么时候。

“那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

列克星敦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房间内突然传来一阵座椅摩擦的声音让她把话憋了回去。

白小雨好像调整了一下座椅的摆放,然后驱动着轮椅从里面驶出来,缓缓地停在了我们的桌旁。

“呃……小雨,你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

“诶?对不起?为什么?”

然而白小雨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独自一人驱动着轮椅走了。

“刚才,小雨在向你道歉?为什么?”列克星敦眼角带着惊讶,看向我。

“我也不知道啊。”

“是在向平地摔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吗?”

“我觉得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小雨并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我无视掉列克星敦的调戏,但是也确实丈二摸不着头脑。

列克星敦好像对我的反应感觉很无趣,撇了撇嘴,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呼……有些凉了。”

窗外的不远处,零港所在岛屿的轮廓逐渐在海平面上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