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直下的石砖路上还带着清晨特有的潮湿感,没有明显的分界线,朴素的住房散落在道路的两侧,楼梯和围栏都是用青石砖砌成,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倔强地从石砖的间隙探出绿芽,路边的野花也是各自成堆盛开,鲜艳的颜色和深褐色的土壤形成鲜明的对比。
电线没有经过地底,而是直接架设在半空中。电线杆上没有贴着广告语或者导航图之类的东西,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需要。
身处高处,在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艾卡马上就发现了远处的那片湛蓝。
“那是……大海吗?”
艾卡第一次看见大海,是在东区的露天海滩。那个时候看到的风景远没有这里壮观,波澜不惊的海面上,有零零星星的渔船在船尾留下白色的水痕,海天相接的地方,白云似乎触手可及。
“嗯,我们这里也有渔业,基本生活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了。”
这与艾卡和洛洛生活的村庄很相似,该说真不愧是两个联系在一起的家族吗?
沿着主干道慢慢走下去,艾卡跟着泠走上路边的楼梯,除了道路两侧,周围还有许多散落的房屋。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一位居民。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从看到的房屋数量来估计,这里少说也能住下二三十人。
“这个时候,叔叔们应该都出海了。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日期,所以也不能肯定……”
泠将脚步放得很慢。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房屋,一株株草木,这些风景无疑都是她藏于心中的无价之宝。原以为这道风景只会存在于心中,如今再一次将它们映入眼中,泠甚至希望这场梦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艾卡没有再去打扰她,他也同样希望好好将属于泠的风景记录在自己心中。
“哎呀,你们是?”
听到陌生的声音,艾卡抬起头。一位朴素衣着的女性站在他们前进的道路旁,手中还拿着一个装满红色果子的篮子。
艾卡刚想开口回答,那个瞬间,泠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跑掉了。
这个举动过于突然,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的楼梯处,艾卡才迟迟反应过来。
“对、对不起!”
在这种地方绝对不能跟丢了泠,艾卡连忙向着那位女性低头道歉,然后拔腿就跑。
“那个孩子……”
被留在原地的女性若有所思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这里。
艾卡追着泠登上了阶梯,但是在那里又分成了几条不同方向的小路。
这让艾卡回想起在帝都游乐园的时候,泠和洛洛走进了二选一的岔路口,当时艾卡将选择权交给了薇汐。当现在自己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困难。
“这个是……”
眼神移到脚下的时候,艾卡注意到了松软的土地。上面留下了浅浅的车轮滚过的痕迹,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鞋印。如果是一路跑过去的话,鞋印应该比较深,所以中间那条路上,两排比其他鞋印要小一些的脚印引起了艾卡的注意。
也有可能是其他女性留下的脚印,但是其他的路上都没有这么明显的区别,只能赌一把了。艾卡沿着那条小路继续跑了下去。
…………
泠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这里的每条道路会通向哪里,她都一清二楚,所以泠刻意选择了人迹罕至的小路。
艾卡一定没有办法在这里找到自己,是自己将他丢了下来。
在罪恶感的背后,也有着深深的悔恨之情。明明已经说过不会逃避……
泪水滑过脸颊,顺着风飞向身后。
等到双腿已经沉重得无法继续抬起,不得不放慢脚步的时候,泠的胸口才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
眼前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而明暗不定,耳边似乎都可以听见心脏的搏动声。
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在这种气候适宜的天气,身上居然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如果没把长发扎成马尾,现在披散的长发一定惨不忍睹吧。
泠用手指将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发束抚开,侧目看了一下身旁的风景,这里的话就不会有人来了。她的呼吸终于缓和了一些。
自己现在的样子,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那种情形,她在进入村庄的路上就在脑海里模拟过很多次,明明那个时候觉得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泠抬起头,才明白艾卡不在这里,得不到他那种“敷衍”的回答。即使是不负责任的回答也好,泠现在想听听他的声音。
…………
这条路显得格外长,两侧风景迟迟没有变化,也没有出现人的气息。艾卡这么想着的时候,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他加快了脚步,出现在眼前的是正对着大海的山崖,一位少女面对着海面而坐,三角腿画架摆在她的面前,在她的座位旁还有一个放着画笔颜料等画具的小箱子。
“泠!”
在如此喊道的同时,他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但是不知为何,艾卡没能抑制住那样称呼她的冲动。
少女侧目看向了身后,粉色的披肩长发随着这个动作摇动了一下。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如同被突然惊动的小兔子般,她的眼神和提问的声音一样,充满了困惑。浅绿色的披肩更给她增添了一股文雅的气息。
艾卡如鲠在喉,没能马上做出回答。因为对方和自己正在寻找的那个人相貌实在是太像了,但是从发色和气氛上来看,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对不起,我正在寻找一个人……你和她有一些相像,不自觉就……”
“是这样吗,呵呵。”
看到艾卡慌慌张张解释的样子,少女掩着嘴轻笑了出来。
果然她和泠是两个不同的人,但是她和泠的样貌这么相似,难道是姐妹之类的亲人吗?这可从来没有听泠说起过,现实中这位少女一定已经不在了,所以泠才会闭口不谈。
“请问……有没有我可以帮助你的地方吗?”
少女微笑着向忐忑不安的艾卡伸出了手。
现在首先要找到泠。她大概是认识那位中年女性,才会在见面之初就仓皇而逃,那么现在的她一定不会积极去接触人群,而是躲在村庄的某个地方。
“如果你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的话,通常会去什么地方呢?”
“唔……”少女思考了一会儿,“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温室旁边的那个小树林,很少有人会去那里。”
如果两人是姐妹的话,那么思考方式可能也有相似的地方。
“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去那里吗?”
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这个村庄的面积并不小,对于艾卡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要在这里面将故意躲起来的泠找出来,可能直到天黑都没有结果。
少女为她指出来的路,就是刚刚艾卡认为可能性最小的那一条路。现在反思一下的话,确实可以理解其中的关系。当其他人都产生和艾卡相同的想法时,那一条路就会变得人迹罕至。
“谢谢,我有些赶时间。你也要早一点回家哦。”
艾卡对少女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的感觉,所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
“我能不能也拜托你一件小事情呢?”
少女并没有马上和艾卡道别,而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如果是我能够做到的。”
“我想把你也画进这幅画中,可以吗?”
少女稍微从画布前移开了身体。艾卡这才发现,她的画中不仅仅只有大海,还有她身后的景色。
这种事情明明不需要特意来征求艾卡的意见,但是少女还是认真地向艾卡提出请求。
“如果不会让你的画上染上污点,我自然很乐意。”
“才不会染上污点!那就把你画在这个位置吧……”
少女下笔的地方,就是艾卡现在站着的位置。这幅画还真是写实。
“需要我在这里留一会儿吗?”
“不用了,我已经把你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中了。”
少女的眼神专注于眼前的画布上,头也没回地回答了艾卡,看来她是做一件事情会非常投入的孩子。
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说,艾卡顿时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知道这句话里面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是艾卡也是正处于青春期的男生,难免会不在意这种暧昧的说法。
和少女告别后,他沿着原路回到岔路口。
这个时候已经正值当午,艾卡加快了脚步,向着少女指示的方向跑去。
…………
泠无精打采地坐在树干边的青石板上,现在的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在这个世界里不能使用PDA,或许有心灵感应之类的方法可以联系同时进来的两人,但是泠和艾卡都没有向塔拉导师询问过这个问题。他们没有考虑到像现在这样分散的情况。
在这个养育了自己的村庄中,泠自己一个人行动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对于艾卡来说就不一样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和艾卡取得联系。
他一定已经追着自己来到了这附近,即使如此也没办法那么简单就能找到他。试着呼唤了一下身体中的光炎剑,金色粒子在她的周围浮现出来,看来在这个世界仍然能使用魔装。
泠将光炎剑收回体内,从青石板上站起身来,抚平了有些褶皱的裙子。
小时候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时,总是喜欢躲到这个小树林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这里很少会有人来,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好好地冷静一下。
现在不得不和在这么多年中一直作为自己庇护所的地方告别了。
“不对……”
是永别了……
泠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接受了这种说法。
在这个瞬间,泠才发觉“再见”这种临别招呼,比“永别”要美好得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