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和莉莉丝学姐走在返回女生宿舍的路上，艾卡又不知道应该聊些什么。
艾卡提出送莉莉丝学姐回寝只是出于不能让女生独自走夜路的原则，并不是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和她说。
结果在最初的那段路中，两人之间都没有对话，只有深夜中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在途中，莉莉丝学姐突然问了一个毫无前提的问题。
“艾卡同学，你在她们之间做出选择了吗？”
“诶？”
艾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莉莉丝学姐所说的“选择”是指什么。
“因为刚刚我随便观察了一下，你们之间好像还没有那种气氛。”
“啊，原来您说的是那个……”
艾卡曾经和莉莉丝学姐商量过感情上的问题，没想到她现在还放在心上。
“虽然现在好像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过应该没有关系吧？”
“嗯，没什么关系……”
相比之下，自己当务之急应该解决的问题应该是家人间模糊的关系。
国家大事和家人相处的气氛相比较，当然是后者更为重要一些。
“那么，在那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就算是艾卡本人，要回答这个问题还特别困难。
在家人的关系上更进一步，究竟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薇汐在遗迹中向自己告白，并且把洛洛和泠连带了出来，她的心意也通过两次缔结契约得以明了。
回到家的当晚，也就是今晚，又在自己的房间里缔结了“第三次契约”……
洛洛的心情也不容艾卡置疑，维持着多年的平衡在短短的一周之间就被轻易打破。
尽管恢复记忆之后，洛洛没有强求艾卡与她更进一步，但是这样半推半就的交往也不可能长久下去。
从相遇直到经历特比瑞王立学园事件，泠都在纠结于家人的身份，艾卡认为现在应该不用担心这一点了。
泠对于自己的感情是通过光炎剑之口传达的，至于她本人从来没有表现出那种意思。
但是已经知道泠所戴着的面具之后，艾卡难免会对她的一举一动有些在意。
“在想什么呢？”
“抱歉，我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可是最差劲的男人哦。”
“我知道，我也在想应该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才行。”
“唔……”
莉莉丝学姐背着双手走在艾卡的身边，没有继续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了。
有种被莉莉丝学姐调侃的感觉，艾卡真心不想面对这样的问题。
“既然这样，我就说说关于我的过去吧。”
“莉莉丝学姐的……过去？”
艾卡不理解“既然这样”和“莉莉丝学姐的过去”有什么必然关系。
“艾卡同学，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想成为国家魔法师的契机吗？”
“记得莉莉丝学姐是因为被‘正义的魔法师’拯救，所以也想走上和他相同的道路吧？”
“没错哦。那个时候我还只有十一二岁，因为跟父亲和母亲赌气，所以离家出走了。”
“诶，离家出走……真不像是莉莉丝学姐会做的事情。”
莉莉丝学姐的话中提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那个时期她的父亲还在人世。
“对吧，”莉莉丝学姐不知为何有些自豪地摇了摇手指，“但是现在我很感谢那次冒险，因为让我找到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嗯。”
回忆着童年时期的莉莉丝学姐，此刻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兴奋地讲述自己的大冒险。
没想到成熟稳重的莉莉丝学姐还有这样的一面，艾卡被路灯和月光共同映照的侧脸吸引住了。
“那个时候是在什么地方呢？好像是在帝国边境的瓦伦山脉附近，但实际上是个没有名字的地方。”
艾卡差点儿脱口而出“我的老家就在瓦伦山脉附近”。
瓦伦山脉下面就是艾卡和洛洛离家之行的第一站——普法镇。
因为自己家族的隐情，所以艾卡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继续听莉莉丝学姐讲述她过去的顽皮和倔强。
“印象中周围就只有山和森林，父亲和母亲指挥的调查团都不同意带着我一起去实地考察，结果那个时候我就不高兴了。”
莉莉丝学姐的父亲是国家魔法师，家族的家长是莉莉丝学姐的母亲伊丽丝女士，家族产业以建筑设计业为支柱。
“为什么把您带到了现场，又不让您跟着他们一起去呢？”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但是现在可以理解家人不让我同行的用心。”莉莉丝学姐脸颊微红地笑了，“如果换做是现在的我，绝对不会再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吧。”
“那莉莉丝学姐就不会遇见‘正义的魔法师’了。”
“是啊，所谓有得必有失就是指这种吧。当时我从营地里跑出来之后，连方向都不会看，就沿着好像有人走出来的山路一路上山了。”
没有经过人工开辟的山路走起来有多么困难，从小就在山村里长大的艾卡深有体会。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比面前的莉莉丝学姐年龄体型都小很多的都市女孩子，她蹒跚地走在山路上的模样。
艾卡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唔……你在脑海里想象了吧？”
“抱歉，听您说着说着就……”
“不要去想象我小时候的样子啊！”
艾卡本以为莉莉丝学姐沉浸在回忆里，没想到她也在留意着自己的表情变化。
看来在莉莉丝学姐的认知里，童年的无知是羞于见人之处。
“不要以为我不擅长爬山哦，那个时候我可是爬到顶峰了。”
“哦哦。”
“艾卡同学好像不太相信嘛……”
“因为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爬上顶峰，所以体会不到那种境界啦。”
“是吗，嘿嘿……”
艾卡知道，莉莉丝学姐理解中的顶峰，应该只是从山腰延伸出来的岩壁。
毕竟莉莉丝学姐在野外的行动力，一年级的时候和她同去霜月学园外周森林时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小时候的莉莉丝学姐说不定和现在的大小姐状态完全相反，甚至可能比男孩子行动力更强。
这一次，艾卡注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了。
在小小的自豪感中满足后的莉莉丝学姐渐渐放慢了脚步。
“但是，那个时候我应该是被从背后突然跑出来的魔兽吓到了，退到悬崖边上的时候就不小心踩空了……”
明明是命悬一线的情景，莉莉丝学姐并没有因为回忆起恐怖而全身颤抖，而是将那个时候千钧一发的场景在艾卡的面前娓娓道来。
“马上就要掉下悬崖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山崖上的石头，结果两只手和手臂都被石头划伤了，血沿着手臂流进衣袖里，那种痛苦的感觉直到现在还能够感受得到……”
莉莉丝学姐用右手按住了左手臂，说不定只是在这种光亮下看不见春季制服衣袖下的颤抖。
“那个时候，我还倔强到不愿意呼救，只知道放声大哭。现在想想，在那种关头还做浪费体力的事情，我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已经是奇迹了……”
莉莉丝学姐展开的画面，和艾卡脑海中被雾气笼罩的记忆渐渐重合了。
即使只是朦朦胧胧的画面，随着莉莉丝学姐道出的每一个字，画面中的线条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过，大声哭也是一种求救的方式吧，‘正义的魔法师’大概就是被我的哭声吸引过来的，在我快放手的时候救了我……”
小时候的艾卡和洛洛为了找到哭声的来源，在山路间寻找了很久，最后才想到可能会在悬崖边。
“现在已经不记得他用什么方法救了我，只知道他抓住我的手臂时，正好抓在了还在流血的伤口上，‘正义的魔法师’或许并没有那么温柔呢……”
手心因为还没有干涸的鲜血而变得滑溜溜的，那个少女的手臂不用力的话根本抓不住，憋足了一口气才把她拉上来的紧张感已经使得现在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我被救上来之后，意识一直很模糊，大概是失血过多了。重新醒来的时候，手上的伤全部都治好了，虽然没有经过包扎，但是完全没有留下伤痕……”
为失足少女治疗的人是洛洛，那个时期的自己根本不会魔法，只是做到了任何一个有力气的人都能做的事情。
真正的魔法师，是出生时就能够是用治愈魔法的洛洛。
“‘正义的魔法师’有两个人，而且是和我差不多年龄，有点奇怪的兄妹。把我送到山脚之后，不管说什么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营地，好像是因为不习惯和外地人交流？”
“嗯，因为家里人反复嘱咐我们一定要避免和外界接触。”
“因为是那个‘千濑’家？”
“嗯。”
除了“嗯”之外，艾卡没有什么话需要对莉莉丝学姐解释。
她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将几年前和现在联系在一起了。
而艾卡在与莉莉丝学姐相处的一年中，都没有认出这位进入霜月学园后相识的第一位前辈，就是自己和洛洛曾经拯救过的少女。
从最初开始，她就对他了如指掌，而他对她一无所知。
“莉莉丝学姐，抱歉……我完全没有想起来……”
两人之间展开的画卷骤然收束，一阵微风从时间静止的间隙中缓缓流过。
“如果是我没有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才应该道歉才对。”
莉莉丝学姐抬手按住被微风吹起的秀发，从衣袖中露出的纤细手腕在月光下闪耀着皓白的光芒。
她的手腕上早已看不见当时触目惊心的伤口，但是作为替代，永恒的记忆刻在了莉莉丝学姐的脑海中。
他们的画卷在学园小径的尽头结束，这里是通往四面八方的花园中心，石刻的雕塑在月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管理员小屋延伸出的学园小径通往圆形的花园中心，从花园中心又延伸出八条不同方向的学院小径。
“艾卡，或许现在谈到这种事情可能有些不合时宜，或者说自说自话，但是我想依靠暂时从这份回忆中借来的勇气，来告诉你。”
优雅地沐浴在月光下的莉莉丝学姐，向站在雕塑阴影侧的艾卡抬起了手，但并没有伸出手。
戴在无名指的戒指型魔具外装，其上的棱钻将皎洁的月光分解成不同的原色。
“我的人生已经被你占据了大部分。在霜月学园与你重逢之前，我仅仅只是憧憬着你，我曾经数次自问‘这是不是就是恋爱’，但果然还不足以归结于那种感情。”
莉莉丝学姐仅仅只是将艾卡阴差阳错给自己戴错手指的戒指展示在他的面前，但是并没有期待着他能牵住自己的手。
“在一年前和你重逢，发现你已经不记得我之后，本来想就这样将过去一直隐瞒下去，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交往……但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过分依赖你的帮助，完全被你吸引住了。那个口头上的婚约，也是这种心情的产物。”
艾卡知道莉莉丝学姐并不是带着随便应付伊丽丝女士的心情定下了婚约，但是也想不到那个约定的背后有着这么沉重的心境。
“即使如此……”她的告白，亦或是自言自语还没有结束，“我还是没有自信去和她们竞争，我和她们所背负的东西完全不同。”
莉莉丝学姐口中的“她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艾卡曾经疑惑过为什么莉莉丝学姐对没有任何接点的她们会如此感兴趣。
“所以，当知道她们已经有了和我有了同样的心情时……”
继续说下去的话，哽咽的音调就很难维持现状了，所以莉莉丝学姐的话没有了后续。
抬起的手悄然放下，没有等待艾卡哪怕是踏出一步的时间。
她侧过身，从侧脸依旧可以看见闪烁的泪光，所以这个动作并没有意义。
“所以呢，我想说的是……”将中断的话语重新组织，也就是将心境重新调整，“艾卡，我喜欢过你。”
她的音调已经没有了几秒前的哽咽，却生硬地套上了俏皮的语气。
这是那种听过之后绝对笑不出来的俏皮语气。
“还有……谢谢你，艾卡同学。”
至此，莉莉丝学姐悄然萌芽，但仍没有开花结果的初恋就此告一段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