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漆黑的穹顶照入了一束犹如黄金铺成的光路。
“这是‘烛龙镕金’的魔力。如果同调成功的话，主人应该就能苏醒了。”
“我记得这个名字……对了，是蓝铭的魔装！原来她已经没事了啊！”
“但是要和我进行共振同调，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
瞳抬起头，和艾卡一起仰望从穹顶缓缓延伸下来的黄金光路。
“为什么？”
“……”
瞳没有回答艾卡的这个问题，依然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黄金光路。
“对了，薇汐呢？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漂浮在黑暗空间中的薇汐仿佛时间被停止了一般。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苏醒，因为她介于‘魔装’和‘人类’两者之间。”
“这样啊……”
这不像是敷衍的回答，瞳是真的对薇汐的存在感到棘手。
黄金光路在缓慢延伸到一定长度时，突然在空无一物的黑暗空间中撞击出金黄的魔力碎屑，并且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发生什么了？”
“她的精神空间已经覆盖到那个区域了，没有及时注意到是我的失误。”
瞳淡淡地陈述着艾卡看不见的事实。
因为瞳的精神世界界限分明，艾卡才会认为薇汐的精神世界和瞳相同。
如果这个黑暗的精神世界不存在所谓的形状，薇汐的精神世界确实如瞳所说近乎于填满整个空间。
“我要怎么做才能看见她的精神世界？”
“人类无法观测精神世界。”
黄金光路依然在尝试深入，但是却无从突破精神世界的防壁，只能不断摩擦出金黄的魔力碎屑，无风飘扬。
蓝铭还没有放弃，艾卡也无法忍受继续无所作为地一味等待着蓝铭向自己伸出援手。
“瞳，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蓝铭通过那里？”
“现在是她的精神空间在阻碍‘烛龙镕金’。理论上不存在强行破坏的方法，我们的精神空间相对独立。”
即使可以通过破坏薇汐的精神空间来给蓝铭的援助打通一条路，艾卡也绝对不会采纳可能让薇汐受到伤害的这种做法。
自己对这个触及不到脚底和头顶的虚无空间一知半解，就算想破脑袋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瞳似乎已经看腻了半空中飞溅的金黄碎屑，双手撑着红色纸伞再次注视起焦急地抓着头发的艾卡。
注意到瞳不带丝毫感情的视线，艾卡这才想到除了直接向她求助，还有其他的问法。
“瞳，如果现在换做是你的精神空间阻挡了‘烛龙镕金’，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只是拜托你站在薇汐的立场上思考一下。”艾卡赶紧抚慰起燃起竞争心的瞳，“薇汐现在听不见我的声音，而且她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这里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
自己的声音似乎无法传达给沉睡在精神空间中的薇汐。即使薇汐现在苏醒过来，已经作为人类生活太长时间的她对这个精神空间一定也会感到陌生。
瞳对艾卡话中的某个词语有了反应，她又像是难以理解一般向伞柄歪了歪头。
“主人是在请求得到我的依靠吗？以主人的身份对我直接下命令也是同样的效果。”
瞳一直面不改色地称呼自己为“主人”，而丝毫不带有薇汐用这种称呼时全身满溢出的羞涩感，以至于艾卡对这个羞耻的称呼都有些麻木起来。
直到瞳提出和自己的请求完全无关的问题时，艾卡才留心注意到在瞳眼中两人之间的身份。
他很想触摸到瞳的身体，无论是摸摸她的头还是轻拍她的肩膀。
艾卡觉得这种行为才是体现两人之间正确关系的表达方式。
或许是因为瞳波澜不惊、淡然到异常的性格，艾卡才没有感受到面对其他女生时那种手足无措的僵硬感。
精神世界的境界线将两人分隔开来，艾卡只能隔着透明的境界线向她重新阐明，在自己心中，两人之间的正确关系。
“瞳，我和你在离开家以前……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了。虽然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和你签订契约的时候有过什么特别行为……”
“人类和魔装的契约随着血缘传承，不需要华而不实的‘特别行为’。理论上，嘴唇和嘴唇相互接触的接吻行为也不会对契约仪式产生影响。”
艾卡不知道瞳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最后加上一句强调的话，无论如何在心中有底的自己听来就是意有所指。
“但总而言之，第一个和我签下契约的人是你，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吧？”
“……是的，至今年是第十六年。”
“我是在最近才知道薇汐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无法将她当成魔装来看待。我在一年前刚刚认识薇汐的时候，她只是一个过去的背景很惊人，结界魔法也很厉害的女孩子。”
“……”
“薇汐带我来到这里见到你的时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面对面说话，那个时候我连你的名字都没有说对。”
——我叫瞳。
烈炎之瞳是艾卡的父亲告诉他的名字。那只是承载着“机械炼金”的魔装之名，而不是面前这个女孩子的名字。
现在回想起来，瞳在这样纠正自己的时候，是真正冰冷的口气。
“责任不在于主人，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魔装的人格不存在名字，仅仅只是摘取其中一个字作为简略的代称。”
“你没有说过自己不需要名字，对不对？”
在和瞳交流的这段时间里，艾卡发现自己渐渐可以分辨出她的哪些话是出自真心，哪些话只是遮掩。
瞳的语气和表情甚至连细微的波澜都没有扬起，会这样想说不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过艾卡依然如此相信着。
“……只是判断在和主人的交流中需要一个简略的代称。”
“交流中直接用本名应该也可以吧？我记得塞蒂亚公国的大公也是直接称呼薇汐为‘雪潮汐霁’。”
“我……和她不同……”
瞳说着侧过身去，淡红的伞面完全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艾卡见好就收。再说下去的话，感觉不再是在向她阐明两人之间的正确关系，而是变成单纯的欺负了。
在艾卡对冰山美颜之下的想法擅自揣度中，瞳之所以为自己起了名字，只是为了与薇汐对等而已。
虽然瞳坚称自己只是从魔装中诞生的人格，实际上她希望得到的并不只是主从之间的信任，同时也希望能够得到与薇汐同等的对待。
“瞳，你和洛洛相同，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人。你之前承认过已经陪伴了我十六年，那就是从我出生时开始就在一起生活了。所以从辈分的角度来说的话，你确实是我和洛洛的‘姐姐’。”
红色的伞面没有翻转，依然将和服下的纤细身躯隐藏在伞面之后。
但是握住伞柄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伞柄的旋转透过伞面放大，伞骨支撑起的折角悄然旋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我和‘千濑’家签订了契约，你和任何女性产下的后代都会和我签订契约。所以从纵观历史的角度而言，我不是你和洛洛的‘姐姐’。”
“那么你已经承认了我的角度，认可我们之间是家人了吗？”
“……”
“不过除此之外，我和你应该还有另一层关系，这其实才是我最开始准备说的……怎么都已经扯到这么远来了！”
在自己的话题不知不觉中被瞳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时，头顶的金黄碎屑依然在尝试奋力突破精神世界的防壁。
这里的时间流动远比现实世界要慢得多，即使如此艾卡也为蓝铭的努力背负了罪恶感。
“我是在离开家之后才慢慢学会战斗的方法，在那之后我和你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于女生合不合适……”艾卡为了遮掩不好意思地抵着鼻子，“我和你应该是……‘搭档’才对吧？”
瞳会喜欢这样的关系吗？亦或是只有自己才一厢情愿地相信这种关系比始终难以习惯的“主从关系”要好太多。
“精神世界相对独立，相互拮抗……”瞳终于愿意转身重新面对艾卡，“要从她的手中夺回精神空间，只要像她那样使自己的精神世界膨胀即可。”
看来比起“姐姐”，瞳更愿意接受“搭档”的称呼。
艾卡暂时没有再继续研究瞳的喜好，那样的时间以后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之前听你的解释，精神世界的膨胀和本人的感情有很大关系吧？”
“是的。她的精神世界异常膨胀是近期开始出现，推测和主人和她之间的‘特殊行为’有关。”
“总之就是我和薇汐缔结契约那段时间吧……”
霜月学园的遗迹探索到现在仅仅才一周时间，回到霜月学园后就忙于援救蓝铭的安排，艾卡记得在那之后没有和薇汐再发生过于亲近的举动。
从瞳的解说中理解，她们两人似乎需要争夺这个黑暗精神世界的占有权。
“但是，要让我们两个人的感情突然膨胀……说到底感情膨胀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对不起，这是自然现象，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
“说来说去，一开始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吧！”
“建议模仿她的‘特殊行为’。”
“好，总之先来试试……等等，这个‘特殊行为’就是我和薇汐做过的那种事情吧？”
“是的。”
瞳是魔装，和薇汐不同，这是她本人对自己存在的定义。
薇汐在接吻的时候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身为异性的艾卡心里虽然难以理解，但是多多少少已经有所察觉。
但是现在艾卡完全不知道，对于瞳而言，轻易提出这种建议真的只是利用单纯的模仿来解决眼下的问题吗？
姐姐也好，搭档也好，她真的理解自己将她作为活生生的女孩子看待吗？
自己在瞳的眼中真的是对等身份的异性吗？
“虽然我和她不同，但是模仿同样的行为可能会触发同样的机制。”
“哈哈，是这样吗……”
果然对于瞳而言，确实只是普通的模仿行为。
如果她是带着和薇汐同样的感情如此说道，艾卡反而会感到很困扰。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之间有精神世界的境界线，我没办法接触到你。”
“只要模仿姿势。”
艾卡按照瞳的要求走近境界线。透明无形的境界线后，瞳被分隔在不同世界的身姿仿佛近在眼前。
瞳似乎不打算闭上眼，结果反而变成艾卡感到不好意思，横下心来紧闭着眼，想要尽快结束这个羞耻的行为。
反正只是模仿姿势而已，两人的嘴唇甚至都无法相互触碰到一起。
比湿润的触感更快传来的是温暖的阳光和带着花香的柔风。
艾卡猛然睁开双眼，他的双手并不再撑着境界线，而是染上淡淡温暖的双肩。
瞳的眼中甚至可以映出自己脸上的表情。
红色纸伞遮住了映照在两人上半身的和煦阳光，艾卡的拇指稍动一下就触到了从和服中露出的洁白脖颈。
“为什么……”
“根据缔结的契约，主人可以自由出入我的精神世界。没有及时注意到是我的失误。”
这么近的距离下，瞳的吐息随着淡淡道出的每句话传入艾卡的耳中。
大概是被突然失去阻隔的距离惊到，艾卡没有礼貌性地放开瞳的身体，而是依然扶着她的双肩。
瞳也没有要求艾卡离开自己的身体。
过了半晌，艾卡才在瞳的面前站直双膝，和煦的阳光越过已经无法笼罩住自己的红色纸伞洒在他的身上。
瞳微微抬起头注视着他。这是个极其自然动作，仿佛刚刚的意外接吻根本不存在一般。
没有任何一片落樱留在艾卡的肩头，粉樱纷纷从两人之间飘飞而过。
盛开的樱花树所扎根的土地，在两人无言相对时向黑暗的深处延伸而去，所及之处皆洒下了明媚春光。
黄金光路受到的无形阻碍如同被打通一般，不再飞散出溅落的金黄碎屑，依着预定的轨迹继续延伸而下。
当触及阳光笼罩的境界线时，这次没有再受到阻碍，黄金光路在相对而立的艾卡和瞳脚下连接成交错的轨迹。
“共振同调，我不喜欢这种能力。”
“原来你也有喜欢和讨厌的东西啊。”
艾卡有些意外，瞳居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起这种事情。
“我不喜欢被干涉。”
瞳低下头看了眼脚下的黄金之路，不过只是瞥了一眼的程度。
自从黄金之路在脚下展开之后，艾卡明显感觉到自己和瞳之间的连接变得更紧密了。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皇族魔装的共振同调。尽管只是限制魔力之后的压缩版，冥冥之间也帮助他对“机械炼金”的概念更加深入了。
不过在感慨的同时，艾卡也注意到了异样。
“如果能够连接上你的话，薇汐那边应该也要连接上才对啊。”
“‘烛龙镕金’无法同调人类，所以无法穿越她的境界线。主人应该先回到现实世界，再另辟蹊径。”
从刚刚黄金之路被薇汐的精神世界阻拦在外面就应该察觉，蓝铭的援手无法伸到薇汐的面前。
现在只能按照瞳的建议，暂时先回到现实世界。说不定霜月学园有办法可以帮助到薇汐。
艾卡正准备向瞳询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却注意到瞳的视线并不是看着自己，而是越过自己看向身后空无一物的空间。
……刚刚那个瞬间，她笑了吗？
“瞳？”
听到艾卡的呼唤，瞳缓缓收回了视线，转而微微仰头等待艾卡的话。
艾卡不确定刚刚看见的究竟是不是瞳的笑容，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再也无法找出那个瞬间留在自己印象中的表情。
转念一想，自己身后正是薇汐的意识所沉睡的精神空间。
果然，瞳虽然嘴上对薇汐很不客气，心里也在关心着她。
“话说，我应该怎么回去？只要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就可以了吗？”
瞳轻轻点头表示肯定。
艾卡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漂浮在远处的薇汐，在这个距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纯白光点。
舍弃无能为力的不甘后，艾卡回过头不再看向身后。
“瞳，你也能像薇汐那样来到现实世界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来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你跟着老爸那会儿肯定只能每天看着那个小村子，我在离开家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远远比想象中广阔得多。”
艾卡并没有准备等待瞳的回答，她的回答八成是“浪费资源”之类难以理解的话。
只要这样告诉她就可以了。
艾卡把手轻轻放在瞳那用鲜花妆点的淡粉发丝上。
明明几分钟前还在惋惜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现在却这么简单就能做到了。
瞳的发丝带来的触感和看上去一样软绵绵。
被艾卡来回搓揉着头发的瞳既没有抵抗，也没有抗议，只是无声地盯着艾卡伸过来的手臂。
心满意足地享受过软绵绵的舒适手感之后，艾卡转身登上了延伸开来的黄金之路。
瞳注视着艾卡的背影几秒钟之后，转而看向他的手边。
究竟是在回味刚刚被主人摸摸头的余韵，还是在观察主人看不见的某物，此刻只有瞳自己才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