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艾卡事先和泠和薇汐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也得到了她们的理解。

然后从“偶遇”的夏洛那里打听关于蓝铭的情况。

“公主殿下吗……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过于疲惫,脸色看起来确实不是很好。”

“果然是这样啊。”

艾卡听着夏洛的说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端着洗衣篮走到途中的夏洛被突然出现的艾卡拦住,接着又被他直奔主题地问到关于蓝铭的情况,夏洛带着怀疑和警惕的视线盯着艾卡。

“事先说好,现在的公主殿下需要安静的环境好好休息,所以这个时期请你不要去打扰公主殿下。”

“被你看穿了吗?”

“不是被我看穿,安洁应该也注意到了。今天你在会谈的时候偷偷看向公主殿下的次数太可疑了,肯定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吧?”

“我可不是在偷偷摸摸欣赏你的公主殿下美貌。好了,既然你们都知道我在盘算着什么了,那就很好说话了。”

“谁跟你很好说话了……”

“总之今天把蓝铭交给我一天,我保证还给你的时候公主殿下还是完完整整的。”

“这不是在说废话吗!你到底要做些什么才会让公主殿下变得不完整啊!”

“那就这样,我先去蓝铭那边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喂,艾卡!”

看着艾卡得意洋洋离开的背影,夏洛气得直跺脚。

但是在想要追上去阻止他的时候,夏洛却又站住了脚步。

…………

蓝铭的房间在泠和薇汐的旁边,现在她应该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艾卡本来想要敲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直接用手握住了门把。

试着轻轻转动了一下,轻易就转动了,蓝铭的房间没有锁上门。

接着艾卡直接毫不客气地打开了房门,发出很大的声响。

“换洗的衣服这么快就拿回来了吗,夏洛……诶,艾、艾卡?”

站在窗前眺望远处风景的蓝铭已经整理过仪容,身穿着日常的私服,当看到背后的人不是夏洛而是艾卡时立刻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如果蓝铭现在还穿着睡衣,没有梳妆打扮,还是保持着刚起床时的样子,反应或许会比现在大得多吧。

即使是刚睡醒的蓝铭,想必也是如同此刻这般楚楚动人。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蓝铭的睡颜,艾卡依然如此想着。

她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艾卡会连门都不敲就贸然闯入自己的房间,就连斥责的心思都被吸引,只是叫出艾卡的名字之后就不知所措的站在了原地。

其实艾卡也在心中捏了一把汗。贸然闯进女生的房间很有可能会引起她们的反感,如果撞上了什么不该看的画面还会变得更加麻烦。

一开始只是希望弄出大动静来吸引蓝铭注意力的艾卡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有多么莽撞。

蓝铭双手放在身前,伫立在初夏之风吹拂的窗前,飘动着侧颜的鬓发的身影。

即使重任压身,此刻的公主殿下依然美轮美奂。

在这个此刻位于背阴面的房间里,她的身影依然是如此耀眼,仿佛昨日露出的阴郁情绪就像是幻觉一样。

“蓝铭,从窗口的位置可以看到神族领地的街道吗?”

“街道吗……”蓝铭再次侧过头去看向窗外,“看不到呢……”

这是艾卡早已知道的真实答案,因为从他的房间窗前可以看到和蓝铭此刻看到的同样的风景。

这里是神族王宫,悬浮于无云的七彩阳光之下。

这里距离神族领地的浮游都市群太远。目光所及之处虽有如梦如幻般的自然美景,却无法望见足以称之为一个种族,一个国家跃动的生命力。

“蕾蒂卡导师说过吧,这周是对于神族来说很有意义的节日。”

“稚女节吗?艾卡,你知道这个节日对于神族的意义吗?”

“我是从蕾蒂卡导师那里第一次知道了有这样的节日,然后今天从你这里第一次知道了这个节日的名字。”

蓝铭并没有为艾卡的回答不满,反而微笑着为艾卡耐心说明这个节日的来历。

“据说和我们人类的圣女一样,引领跨界战争结束的英雄中有一位就是来自神族。那个时期她只是一个孩子,神族将其称为稚女,意思是天真无暇的少女。在那之后,神族便将稚女视作类似于信仰的象征,现在则是引申为用庆典的方式来为所有的孩子们庆祝,庆祝他们的诞生所带来的希望。”

“原来是这样,”艾卡这才知道,原来不同的种族在某些方面意外地相近“蓝铭,你真的很博学啊,站在你的身边已经让我充分感觉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了。”

“并不是这样……”

蓝铭并没有为艾卡称赞自己的学识而喜悦,只是困惑地向他投以询问的眼神。

“既然你对这个节日这么了解,看来本来应该身为邀请方的我立场要改变了。”

“诶……邀请方?”

“没错,现在我是邀请方,”艾卡向蓝铭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们去现在正在准备节日庆典的浮游都市群走走吧。本来是想由我来引导你,现在看来你更适合作为导游了。”

“……”

理解艾卡在说些什么,他想做些什么,对于蓝铭来说太简单了。

比起试图伪装,刻意制造惊喜的艾卡,蓝铭早已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窥见了他的意图。

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惊喜的表情,而是失落地低下头。

既没有答复艾卡的邀请,也没有牵住艾卡的手。

“对不起,我做不到……谢谢你,艾卡,但是现在我真的很想休息一下。”

努力传达这样的意思后,蓝铭的脸上浮现出与她完全不相符的,略显懦弱的苦笑。

“这样的话,我就只能抱着你去看庆典了。我们牵着手走在街上,和我抱着你走在街上,二选一,你选哪一种?”

“你在说什么啊!”一瞬间忘记了身体虚弱的设定,蓝铭突然表现出了十足的精力,“你快回去吧,夏洛马上就会回来了。如果看见你在这里的话……”

“放心吧,没有人会来这里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艾卡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就是要做出什么变态举动的暴君一样。不过他想要传达给蓝铭的想法却真实无误。

蓝铭一瞬间露出了动摇的神色。虽然她的伪装比起原来在政治圈中略有退步,但依然迅速将这般动摇隐藏了起来。

艾卡直到现在都没有放下自己伸出的手。

“不论是在比斯帝国还是异国他乡,你至始至终只是名为蓝铭的女孩子。你不会因为身处不同的地点就改变自身的身份,不会因为身处不同的位置就改变自身的价值。”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将自己置于国家的立场,只考虑自己活下去吗?”

能够这么快就理解自己的意图,艾卡真心觉得太好了。只是蓝铭的理解和自己心中所想稍有偏差。

虽然蓝铭针锋相对提出的质问很难回答,但是艾卡所做的一切也正是为让她理解这一点。

“一直以来,你眼前所能看见的只有自己的国家,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看看其他的国家。”

“即使是现在,比斯帝国和特比瑞王国的战争依然在继续,特比瑞王国的人民因为我而成为了替罪羔羊,比斯帝国的人民因为我而成为了罪大恶极的侵略者。只要战争仍在继续,每秒钟都会有人死去。即使我们逃得再远,下一个人也随时可能会是我们……”

大概是知道不会再有人来到这里,蓝铭的情感爆发之后突然噤声。

她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最不该说出,残忍至极的事实。

这种话甚至践踏了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

艾卡通过这番话,才终于知道了蓝铭内心最大的不安什么。

自从将她从卢森堡地底阴湿的石牢中解救出来,艾卡就被她骗了,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即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也无法凭空诞生自信。

以个人的力量扭转多国之间的局势,这是看似天方夜谭,实则正是如此的童话故事。

她的坚强,只是如同安慰剂般支持着自身不在这场“逃亡之旅”中放弃这种没来由自信的自我催眠。

这种防壁脆弱到连本人都可以轻易打破,如同泡沫般一触即碎。

如果只是单纯在内心中不坚持对未来的希望,那样或许会更加轻松,更容易接受现实。

但是这样做的话,对不起因为自己而牵扯进来的所有人,所以她依然在苦苦支撑这层脆弱不堪的防壁。

艾卡放下了伸出的手,因为他知道蓝铭不会轻易握住自己的手。

国家的分量和自己的分量,这不是用天平来简单衡量的简单事物。

“蓝铭,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取回比斯帝国公主殿下的身份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种东西就算取回来了又有什么用?”蓝铭往前踏出一步,她的眼中闪烁着怒火,怒火遮掩着背后的动摇,“我真正想做的……”

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此刻不止一个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其中也包括拯救比斯帝国的万千国民。

拯救比斯帝国的万千国民“包括”在这些想法之中。

如果只是将这种大义理所当让地说出口,做起来并不难。

但是对于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每次都将自己置身于和国民同等位置的蓝铭而言却如同醍醐灌顶。

“我真正想要做的……”

毋容置疑,这依然是蓝铭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她可以没有任何愧疚地坦坦荡荡说出口。

令她困惑的是另一个事实,那是至今为止从未意识到的想法。

在面前这个男生指出之后,现在终于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那种东西就算取回来了又有什么用?

就算取不回来,只要能够了结自己的罪孽,即使最后身边只剩下他,也能够活下去……

这是作为“蓝铭”这位女生的心声,以公主殿下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将这种话说出口。

如此自私的想法,即使只是说出口都是不被自尊所允许的。

但是没有说出口并不表示不存在。此刻的蓝铭·伊艾拉,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蓝铭,我希望你能够作为自己活下去。我知道这对于你而言肯定很困难,毕竟我不是贵族,无法站在万民之上的角度去思考,所以我的做法一定会和你的理念产生冲突。即使如此……”

艾卡边说边走近蓝铭,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蓝铭的背后就是敞开的窗口,她继续后退只会坠出高楼。

终于,艾卡来到了背靠着窗台的蓝铭面前。

她那如同蓝宝石般的双眼中混杂着困惑、恐慌和更多复杂的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自然做出的动作,她微微伸出了手。但那绝对不是接受艾卡邀请的答复,或许只是想要推开他的身体而做出最后的抵抗。

然而艾卡心中明知道这点,却没有顺着蓝铭的意愿而行动,他反而利用了这个机会。

以不会让她感觉到疼痛的力量抓住伸过来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抱了起来。

“等……等等,艾卡,放开我!”

这次的抵抗就微弱了许多。被艾卡温柔地抱起之后,或许是皇族的修养使得她无法对艾卡有任何肢体上抵抗,只是用委屈的眼神向艾卡表现出无声的抗议。

这是蓝铭第二次被艾卡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

第一次是将她从暗无天日的地底石牢中救出,第二次则是试图突破心之壁垒将她带出无形的牢笼。

蓝铭的抵抗渐渐变弱了。近在咫尺的吐息消失了,她将头埋进了艾卡的怀里。

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是像这样依偎在一起,仿佛就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抱歉了,我的公主殿下。请宽恕我如此粗鲁的行为,事后我将心甘情愿地接受您的责罚。”

将蓝铭在环中抱紧,艾卡跨出一步,从敞开的房间窗口一跃而下。

七彩斑斓的初夏日光瞬间洒在他们的身上,两人仿佛乘风而行。

虽然蓝铭紧紧闭着双眼,她依然害怕地抓住了艾卡的衣襟。

银白色的机械羽翼在艾卡的背后展开,下坠时的失重感瞬间消失。

就这样,骑士从不快的阴霾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公主殿下,献给她翱翔天际的自由。

向着浮游都市群进发的瞬间,艾卡似乎听到了怀中的蓝铭答复了他在出发前做出的骑士宣言。

“……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

用带着哭腔,止不住颤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