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过后的疲劳还来得及缓和，艾卡就意识到了身体的异样。
联系着他和薇汐的契约消失了，那是内心的某个部分如同被挖空般的丧失感。
“薇汐！”
然而，耳麦中传来的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的话，已经没办法回答你了。”
维尔的手中拿着本属于薇汐的耳麦，而薇汐软绵绵地倒在他的脚边。
“维尔！！！”
艾卡从喉头发出宛如从地狱中回归，野兽般的嘶吼。
下一个瞬间，全身外骨骼功率全开，他化作银白色的光芒闪现在维尔的眼前。没有任何保留，丝毫没有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双枪，枪身延伸出的短刀闪烁着狰狞的光芒。
“给我离她远点！！！”
艾卡眼中映出的是维尔难以置信的表情。原来人的表情变换只需要零点几秒的时间，艾卡从死敌的脸上第一次得知这个事实。
理智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于他此刻的意识之中。艾卡任凭愤怒的驱使挥下利刃，白色风衣下的手臂抛到了半空之中。
必须毫不留情地将他撕碎！必须绝不手软地将他撕碎！伦理观完全被此刻的艾卡抛之脑后。
拖着洒血的断肢，维尔完全只能依靠条件反射来拉开他和死神的距离。
在那个瞬间，维尔本能地保护了自己的右臂，代价便是牺牲了左臂肘部以下的肢体。
另外一把利刃则是从他的右肩直到左下腹切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白色风衣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没想到居然这么……”
这种状态下，维尔已经明显处于劣势。但是他依然咧着嘴角，露出扭曲的笑容。
“你对薇汐做了什么？”
“这个小女孩太危险了，我只能请她先退场……”
艾卡没有继续废话，这一次刺出的利刃没有任何偏差地直取维尔的心脏。
而维尔没有再重蹈覆辙，数把匕首和双枪之刃摩擦出刺眼火花，硬生生地改变了一击便足以夺走生命的利刃轨迹。
而这种大动作也使得维尔在回避的同时喷出接近致死量的鲜血。尽管他用元素魔法灼伤伤口来强行止血，但是艾卡如同嗜血的猛兽一般紧咬着他不放。
“女王大人好像没有给我治疗的打算啊……”
身在附近某处的洛洛一定也看见了维尔被艾卡追杀的狼狈模样，但是她并没有使用最擅长的治愈魔法和药剂科学来帮助维尔。
维尔的匕首无法威胁到现在的艾卡。在艾卡的眼里时间的流动仿佛变慢了数倍，大概是瞳解放了强化体能的辅助魔法，他的枪剑将匕首纷纷击落的同时仍然有余力威胁维尔的性命。
“捕食者！”
正如名字的字面含义一般，六台浮游炮如果追捕猎物的毒蛇，间不容发地在维尔的身体上钻出血孔。
维尔身体的反应速度再快，也达不到浮游炮射线的光速境界。
此刻的艾卡根本没有担心自己会失手杀掉维尔，因为他犯下的罪业即使用生命来偿还依然远远不够。
将双枪转变成长管炮身，将他当作长枪对维尔轰出迅猛的一击，然后比对方被击飞更快的速度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所有的怒火集中于砸向面门的这一拳之中。
在全身外骨骼的强化下，这一拳有着足以击穿钢板的力量。
已经被猛兽近乎撕碎的身体如同轻飘飘的落叶般被击飞，贯穿了数层颓垣断壁之后才落回地面。
破风声响过，艾卡用长管炮身指向脚下用力踩住的残破躯体。
“洛洛我会亲手夺回来，你给我把薇汐还回来。”
“‘开膛手杰克’的毒没有解除的手段……就算杀了我，她也活不下去吧……”
“那就请你去死。”
艾卡不想和他多费任何口舌，果断地扣下长管炮身的扳机。
炮口轰然爆裂，废墟堆积的柏油路面被银白色的魔力光柱击穿，地底架构的骨架显现在了眼前。
数十层钢筋混凝土构建的地下排水系统被暴力强行贯穿，扭曲成难以形容的形状，形成了一个直通地面的深穴。
在机械炼金简单粗暴的破坏力下，没有钢筋混凝土身躯的人类只会如同粉尘般支离破碎。
艾卡喘着粗气，睁着充血的赤红双眼，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挪动到薇汐的身边。
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的虚弱身体，她微微睁开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
“艾卡……哥哥……”
薇汐努力抬起手，指尖抚摸过艾卡的脸颊。
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微嚅动，留给艾卡的话语断不成句。
“瞳说……用这个……”温暖的魔力在艾卡的身体里融化，薇汐将最后的魔法作为遗物赠予了他，“……用这个………把洛洛带回来……”
说完，她微微扬起了嘴角。
薇汐没有哭，她不想在最后一刻留在艾卡心中的是自己哭兮兮的脸。
但是那副仿佛被没有落下的泪水濡湿的笑颜，根本无法让艾卡接受。
“我也……想要一起……”
抚摸着艾卡脸颊的触感消失了。薇汐的指尖从艾卡的脸颊无力地滑下，落到了他的腿上。
艾卡此刻竟是如此渴望时间能够停在前一秒。
纵然无法阻止维尔的偷袭，至少想要将薇汐残存的生命停留在最后一刻。
温柔的指尖留在脸颊上的温度转瞬间就被卷起的硝烟抹去，无论如何都再也取不回这份温暖。
“主人还有事情要去做吧？”瞳无声无息地站在了相拥的两人身边，“雪潮汐霁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艾卡根本听不进瞳的话，薇汐的时间就此停止的事实已经残酷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洛洛应该是把幽兰之心的‘绝对王权’用在了本人身上。幽兰之心的能力是绝对的，即使进入幽兰之心的精神世界也无法解除‘绝对王权’的命令，只有通过外部封印‘绝对王权’的能力，主人才有可能找回洛洛的感情。雪潮汐霁已经封印了这片地区所有的传送系魔法，洛洛现在暂时无法离开这里。她刚刚托付给您的魔法，是可以从外部封印‘绝对王权’的结界术式。这可能是主人最后的机会。主人要浪费她用生命为您创造的机会吗？”
——这样拥抱着她，是她真正的愿望吗？
——她情愿让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换来这样廉价的拥抱吗？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奋斗至今？
瞳的话语没有一丝诘问的意味，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艾卡的脸上，帮助他重新站了起来。
他抱着薇汐的身体背靠废墟的石板躺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
现在只能暂时让她睡在这里。
艾卡紧咬牙关，努力摒弃内心中那份悲痛欲绝的负面感情，集中精力。
如果洛洛还在附近的话，凭借着内心深处的这般激荡的感情，就能通过连结两人之间的魔力通路感觉到她所在的位置。
艾卡轻而易举地便在空寂之余捕捉到了那丝仅属于洛洛的气息。果然，她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开。
艾卡解除了全身外骨骼和其他武装，以毫无防备的坦诚姿态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嘱咐自己“一定要遵守约定”的女孩子。
不论如今的洛洛是如何看待自己，他都不会对自己的妹妹兵刃相向。
眼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艾卡，洛洛手中的银白色狙击步枪转换成了一把机械质感的长刀。
那种武器转换的模式艾卡再熟悉不过。那是原本应该属于瞳，名为“机械炼金”的魔装能力。
“我不想见到你……”
“但是我想见你，”艾卡没有停下脚步，纵然对面的洛洛抬起了手中的长刀，“洛洛，我来兑现那个夜晚在你面前立下的誓言了。我是为了把你抢回来，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洛洛微微皱了皱柳眉，看来她已经忘记了那个梦境中两人分别前的约定。
当然，艾卡并没有指望用梦境里的约定来使她回心转意。
“你不必再忍耐了。无论是痛苦还是寂寞，这些都不需要你一个人去承担。”
“我是为了你才承担了一切！在没有得到结果之前，我们两人永远只会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看来你还记得我啊，我还在担心如果‘绝对王权’把和我有关的记忆也全部抹除了该怎么办。”
洛洛赤红的眼瞳中，映出的是艾卡的笑容。
即使他已经走到了离长刀只有零点几公分的距离，刀尖已经抵住了他的胸膛，他依然对洛洛张开宽容的胸怀。
“我是你的哥哥，哥哥就是为了保护妹妹而存在的。”
就在洛洛对艾卡的举动仍然迟疑不决的时刻，他毫不犹豫地徒手抓住了刀刃，强行夺走了洛洛挥刀的自由。
终于意识到了艾卡的意图，洛洛立即尝试着从艾卡的控制下抽出长刀，但是自然是无济于事。
艾卡不会给她逃走的机会。
“你的坚强，自信，软弱，不安，全部由我来承担……不对，应该是我们一起承担才对。”
洛洛冰冷的双瞳中终于出现了动摇，她茫然地微微摇着头，双手渐渐放开了紧握的刀柄。
艾卡的血沿着刀身滴落在地上。混入尘土之中，化为尘土的颜色。
他还有无数想要对洛洛说的话。想要告诉她，薇汐为了她究竟有多么努力……
这些话，全部留在她回来之后，再说给她听吧。
艾卡发动了薇汐留给自己和洛洛最后的馈赠。
纯白色的魔法绽放开来，将两人笼罩在这般温柔的光芒中心。
洛洛双瞳的赤红渐渐褪去。无意识之间，两行清泪滑过她的脸颊。
然而——
冰冷的刀刃经由洛洛的双手，没入艾卡的胸膛。
紧握刀柄的双手仿佛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回过神来的洛洛甚至忘记松开手握的刀柄，愕然地瘫坐在地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做。
染血的凶器如同沉重的枷锁，禁锢于洛洛的身心之上。
挚爱之人的血液，沿着刀身流到了洛洛的指尖。
如同被火焰灼烧的炙热，刺激着洛洛的每一个细胞。
仿佛时间停滞一般，当她再次眨眼之时……
“唔！”
只能发出无意义呻吟声的嘴被不容分说、强硬至极的吻堵住了。
唇间不存在甜美的甘涎，只有混有血腥味的黏液。
艾卡仿佛要和洛洛融为一体般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连让她放开刀柄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原本只是进入了三分之一的刀身，现在已经完全没入了艾卡的身体。
但是对于已经将仅属于自己的她紧紧抱在怀中的艾卡而言，痛苦早已被隔离在了感官之外，他的世界中只留下了怀抱中的这份轻柔和温暖。
仿佛只要放开手，洛洛就可能随时从眼前消失不见。
好不容易抓到她了，当然没有放手的理由。
这个吻只经过了数秒，但已经在彼此的心中留下了至今为止最深刻的意义。
“抱歉啊……这样的接吻一点也不浪漫吧？”
失血过多的艾卡已经气若游丝，但他用不容拒绝的强硬抚摸着洛洛的脸颊，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让她的双眼中只能映出自己的身影。
意识朦胧之际，艾卡模糊的视野里隐约看见了扎着团子发的少女身影，还有过去以为彻底击败的魔装波动。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依然没能够救回洛洛。
至少，现在的洛洛能够听见自己说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抓住现在的机会传达给她。
“洛洛，你错了……”
在流音的宅邸得知魔装的真相时，艾卡本想将沉重的家族背景对洛洛隐瞒，却被她一眼看穿。
——只有哥哥得到了幸福，我才会感到幸福。
那个时候，洛洛并没有追问真相，只是抚摸着他的脸颊如此安慰道。
从始至终，洛洛的心愿从未有过改变。
而艾卡沉浸在她包容的爱意之中，渐渐找到了“幸福”的本源。
“……在你得到幸福之前，我的幸福根本无从谈起。”
这才是艾卡定义中的“幸福”。
洛洛的双唇早已被那个强硬至极的吻染成了鲜红，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上的味道。
——但……这是他的……
尽管如此……
——只是这样而已……
她将艾卡的血液咽进了嘴中，微微眯起已经无法再流出泪水的双眼。
伸出手，捧起双眼中映出的那张染血的脸庞。
无论在梦境中抚摸过多少次，只有此时此刻才无比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