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到不能再短的休息时间后,我踏起自己有点重的脚步。

相较体力消耗带来的不适,魔力不足的头晕好像更来得严重。

为了避免让自己的脸和房间里的地板来一个亲密接触,我扶着表面摸起来有点黏的墙壁慢慢地走。

这也许显得有些夸张,毕竟我的状态还不至于差到需要做这个动作。

不过这也是以防万一,要是意识突然昏了过去,我担心的事绝对会发生。

我小心翼翼地通过窗户去查探外面的情况。外面的光比躲藏的位置要亮,并不难发现它们的踪影。

高大的身影在这暧昧的时间里看上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朱红色的光正衬托着血迹铺盖的城镇。

它们狰狞的样子在背对渐渐落下的太阳时变得模糊不清,却更添了一分恐怖。

未知会比已知更令人恐惧,可我明明知道他们的样子啊。

难道说,单凭所见之物还不足以到达“知”这个概念吗?

这种恐惧就像从深渊而出,盲目地将我拉下去。

那样黑的像无星之夜的地方一定不会是什么乐园吧,光是其存在,就在不断刺激我的求生欲望与理性。

走近了,某一只。

可能是经过也说不定,但我还是不再有任何顾虑地让背后紧贴墙壁。

让它发现就糟了!目前我连对付一只的手段都没有。

要就这么静静呆着不动吗?还是找点什么能够吸引它注意力的东西?

现在手边也没有石头之类的,走向前倒是有木桌的碎块。

但若是因为走路的声音引起它的注意,这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还是先等等吧,安静下来或许能混过去。

很近了,它的位置。

离我似乎只有一墙之隔,我觉得身后的这堵墙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破坏掉吧。

为了多一重的保险,我屏住呼吸,最大程度地不让它察觉到我。

这大概也是我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不喷香水,没有了多余的味道也不会容易被闻出来。

在一阵声响后,它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总算是逃过一劫了吗?”

等到魔物走开了,我这才敢小声说出一句话。

这个小举动也是挺冒险的,要是魔物没有走,我有可能会因为这点疏忽被发现。

说到底,我还是没能习惯这样的紧张状况。

像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在这种时期做好西路菲尔家的继承人呢?

从小时候起,父亲就经常说我软弱。

那时我还没能明白,单纯觉得这种话是为了不使我骄傲而讲的。

所以我不并不服输,非常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他。

才不软弱呢,我是最适合成为继承人的人!

现在的我已经说不出那种话了,那时的勇气毫无疑问是来自于我无知的童真。

当然了,作为西路菲尔家的独女,可不光只有这些。

不服输,还有着桀骜不驯这样的缺点。

这也是大部分在贵族环境中成长的人所具备的,比起其他的同龄人,我算是没有那么严重的人。

这样的自知之明是在成长时逐渐与人的相处中所明白的。

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虽五花八门,但也能从中看到正确的评价。

从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中找到适合的零件拼凑,是一件十分花功夫的事。

直到我将他人眼里的“我”拼凑成“自我”后,回过神才发现,做这种事已经花费了大约十年的时间。

不过我得到的成果,也就是“我”,却是双倍的。

应该能把过程称作事半功倍,毕竟我拼凑出了两个“自我”。

那样的碎片中有一部分虽与正在拼凑的第一个“自我”无关,却能够拼成另一个“自我”。

两种自知之明,两种完全不同的看法。

也许从他人的看法中寻找这一点是愚蠢的决定,可是我无疑得到了答案呀。

只言片语的评价与奉承的话没有成为碎片的资格,经过我客观的挑选后,那些拼图都是不可否认的正确。

还是说依靠自己终究还是不靠谱吗?连自己也无法依靠,我的信任已经到了风中残烛的地步吗?

那个时候怎么会知晓到自己会面对各种想象不到的险境。

当初站在自己面前,胡子尚未苍白的高大男人没有与我辩驳,只是用微笑回应。

我的父亲,没有告诉我未来的危险与风雨。

他若在那时如实地告诉我,我还会不会有说出那种话的勇气呢?

 

这句话,现在看起来充满了孩童时期才有的天真。

不,恐怕现在也很天真吧。

居然什么都不带就跟着塔斯来调查,这不就正和小时候说那句话一样吗?

我好歹该带一些补给用的药剂,这样至少能够让状态恢复些许。

啊,有点后悔了。

现在说这话还来得及吗?肯定是来不及了,现在说出后悔的话也无济于事。

姑且算是这样吧,比起回忆过去,现在还有更有用的事能够做。

不知何时的事,手心上的白色光球已经消失了。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像溺水的人一样,在地平线苟延残喘的太阳。

终于还是到了魔力见底的时候吗?

“哈……哈……哈……”

这幅狼狈的样子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特别是凯琳特。

否则她以后说不定会拿这件事取笑我,擅长魔法的伊莉丝·西路菲尔居然因为魔力用光而搞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笑柄决不能落到她的手上。

不过,现在我就算去想这种事也只是逞强罢了。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就连走路这种事都有点困难,想要尽快去跟塔斯他们汇合好像有点不切实际。

人类居住的城镇此时正到处都是狰狞的魔物,橘红色的空气在它们的身上宛如血一般地鲜明。

我这样的状态走出去等同自杀,但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也是与慢性自杀无异。

无论哪一边都是相当苦涩的抉择,如果有第三个更好的选项,我会很乐意舍弃前两个的。

但现在不说别的选项,就连供我选择的时间也十分的有限。

刚刚才走了一只魔物,现在走出去难保不会遇到另一只。

不管了,赌赌运气试一下吧。

如果老天真的要我在这个地方被魔物抓住或者杀掉,继续躲下去也不会改变任何事。伊莉丝很清楚这一点,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了。

所谓的命运是不容背叛的,像我这样既不是神,也不是神格者的人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量。

我尝试着做最后一次确认,稍微在门口探出头观望。

好浓的烟味,还有硫磺的味道。

火灾不是被我熄灭了吗?为什么还有这种味道?

现实背叛了我的记忆,在门口左边稍远的地方,废墟再次燃烧起来。

一度想攀向天空的火焰又燃起了“希望”,开始挣扎。“不是吧?!”

用那么麻烦的咏唱才熄灭的火灾,为何又死灰复燃了?

这样的事着实让我吃惊,甚至使我在这么紧张和危险的环境下大喊出来。

它瞬间带来的讶异已经远超刚刚的紧张感了,也使得我忘记了这么做带来的后果。

那个“后果”还没发生,那就暂时放一边。

我往火场的反方向跑起来。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跑不动了,我似乎太低估自己了。

 

这次的火灾又是谁引起的?!又是魔物吗?那群复数的傻大个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已经没有能够灭掉火焰的魔力了,还是尽快找到塔斯他们吧。

原本脚步还非常老实地奔跑,从火海中冲出的人影却成为我最好的刹车。

她没有说任何的话,单单是因她而引发的各种事就足够显眼了。

将挡路的魔物撕成两半,因为魔刻的原因,周边的废墟都被她的火焰再次点燃。

从以上的“证据”看,的确是那个人没错。

被人拯救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一点没有错。

但我还是希望能够选择来救自己的人,至少不是她。

我明白这么讲对自己的恩人会非常失礼,可是我实在不想被这个家伙救。

“哦?前面好像还有一只在逃的的魔物。”

等等?!这样眼睛放着绿光两只手沾满血的是谁啊?!那个样子好恐怖啊!

当然我很清楚地认出了她就是凯琳特,但那副杀红了眼,两只手还全是魔兽血液的样子太过吓人了。

平时我就会在她用那种野蛮的战斗方法时讽刺她。因为我觉得作为女孩子,那个样子不仅血腥,而且也毫无优雅可言。

凯琳特唯有在战斗时才会这个样子,这个应该就是她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她平日的举动中完全看不出有这么粗野的一面。我想学院里除了我,没有人见过她这比平常还要夸张的样子。

“等等!我不是魔物!”

必须要在她冲到我面前之前说清楚,不然说不准她会把我也当成魔物给撕成碎片。

她听到了我的话,冲过来的脚步才逐渐放缓。

“原来是伊莉丝啊,看你的身形我还以为是魔物。”

刚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这么失礼啊,不过我现在没有与她吵架的力气了。

远处看就已经很明显了,靠近后不但能看得很仔细,更是闻到了灭杀爪上浓重的血腥味。

那上面的味道虽没有刚刚那个房间里那么严重,但也算非常浓了。

“谁的身形像魔物啊。话说,我好不容易才把火给灭掉,你怎么又让它烧起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的魔刻就是用火焰攻击的。”

看着她的样子,我很快便发现了她与平时不同的地方。

因为她的耳朵和尾巴都是毛茸茸的,在她杀掉魔物的过程中,血非常容易溅到上面。

如果不能及时清洗的话,不但会有难闻的味道,之后的清洗也非常麻烦。

所以她经常会在战斗时用魔法把这些地方隐藏起来,怎么现在还能看到?是因为时间太赶而没用吗?

在火焰旁能够看得很清楚,她的耳朵与有着上好光泽的尾巴没有沾上魔物的血。

看来也不是非得隐藏起来的。

“不说这些了,你过来一路上的情况如何?还有很多魔物吗?”

“虽然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听你这么讲,数量大概很多吧。”

“我过来的路上消灭了不少,现在也没刚刚见到的那么多。我想应该没剩多少了,过来的路上还救了个克吾拉德的信徒。”

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外表大概二十岁左右,穿着款式独特的修道服。

“你的速度真快啊,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拉娅是我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以最初的印象来判断,她是一个挺好相处的人。

凯琳特最先遇到的是她应该可以算个不错的开始吧。

“我觉得速度控制得是刚刚好来着,大概是你的魔法的原因吧。”

不清楚,拉娅有些沮丧地回答她。

她的身上能感受到与凯琳特身上相同的魔力气息,大概她也对自己使用了同样的魔法。

速度上输给了凯琳特觉得不服气吗?我像个无所事事的人一样去猜测拉娅的想法。

“是伊莉丝啊,没事真是太好了。”

确认我平安无事后,拉娅的脸上露出微笑。

以认识没多久的人来说,她是属于比较亲切的一类。

这样的笑容,毫无疑问是担心消去后因安心而露出的。

 

没想到塔斯还会认识这样的人啊,不得不羡慕他的运气。

与这样的人交流、诉说自己的苦恼想必是件非常让人释怀的事。就像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我也希望有这样的人能够陪在身边。

不过,宛如任何物品堆积了灰尘便要清洗一样。她在倾听的过程中想必也会慢慢地积郁着。

“嗯,要是你们晚点赶过来就说不定了。”

“这真不像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话……魔力的消耗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当然了。既要扑灭镇子的火灾,还要对付魔物,我的魔力可没有你想象中的多。”

“没办法了,就让……说起来还没有问你名字呢,我该怎么称呼你好?”

看样子凯琳特还没有问过拉娅的姓名。我对此感到有些好奇,在这之前她到底是怎样称呼她的?

该说还没知晓对方名字便让她一路跟过来的凯琳特太过容易相信别人好,还是能那么快就获得了凯琳特信任的拉娅厉害比较好呢?“叫我拉娅就行了,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

“凯琳特,全名就等我们回到学院再说吧。”

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聊天,不仅是因为她们消灭了不少的魔物,还有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拉娅,能够拜托你照顾伊莉丝吗?我一会没办法抽开身。”

我从来没有以她会边与魔物厮杀边照顾我的想法,也没有近距离去观看那种战斗的恶趣味。

想到这,我看了下她手上还在滴着魔物的血的灭杀爪。

如此一来,更是稳固了我不想由凯琳特照顾的想法。

“我来照顾是没有问题……但你得把速度放慢,本来我追上你就很吃力了,要是照顾多一个人会跟丢的。”

我也赞同拉娅的说法,即使我的魔力还充裕,也不一定能够跟得上这两人。

凯琳特看到我的状态也很明白这点,即使是她也能够看清楚状况。

不过,她的样子好像还是不大高兴。

到底还有什么令她不高兴的呢?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放慢的,但你们也要抓紧跟上,毕竟还得去找塔斯。”

在凯琳特的攻击下镇子虽然重新燃起了火灾,但大量进入这个地方的魔物已经基本被消灭。

看上去情况正在好转,我也是这么觉得,因为剩下需要消灭的敌人已经不多。

但,我们想找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会不会是混在了这堆尸体中?还是在我们经过的地方错过了?

塔斯的身影不在所见之处,眼中所收纳的全都是充满死亡的场景。

在这里,在这座巨大的“墓地”中,想要寻找那微弱的生命是那么地困难。

众多的死亡之中混入了一个生命,那一定是充满了违和感的地方。

可是要在这个小镇子里找到那个微小的不同并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站立的物体是魔物和不死者,倒下的物体是尸体与残骸。

有一些焦黑色形状奇异的物体已经被火焰烧得无法分辨。

我也不确定塔斯会不会已经成为它们其中的一员,因为我还没有看到他,心里忍不住地生出这种担心。

大概也能算是正面的思念吧,我不清楚自己在想着什么。

比起担心他的不安感,我对他的现状更感兴趣。

这样的我是否有些冷血呢……?不得不思考的不是这种事吧。

现在应该放在首位去想的是如何找到他。

若这里不是死了这么多人,我倒是可以用心灵感应去找。

但要是现在用的话,难保我的意识不会被这里的亡灵趁虚而入。

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了吗?

真是让人不愿面对的事实,难道无法稍加修改吗?

“……他到底在哪。”

看起来,担心他的不只有我一个。

不,从一开始就不止吧。

凯琳特也露出了担心的神情,这一点与我是一样的。

仅仅这样做不成任何事,可是我们现在能够做的只有这两样东西了。

“拉娅,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我有些不耐烦了,这样找下去感觉怎么都不会得到结果。

莫非我是第一个想要放弃的人吗?

至于我询问拉娅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真的忘记了方向。

我只是在怀疑自己的记性而已,方向明明没有错,却一直都没能找到。

循着正确的方向理应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结果,现在却事与愿违。

“我确定没有记错,但是塔斯有没有跑去其他地方就……”

不无可能,战斗的时候难保会发生些什么。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找到他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火势越来越大了,再找不到的话必须得走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凯琳特的脸也粘上了黑色的灰烬。

原本无论如何也不服输的她,在这样的火海中也得出这种无奈的答案。

再一次引发火灾的人正是她,也是她救了我们。

讽刺的是,我们也正因为这场火灾,找不到那个人。

我无法接受凯琳特这种话,也无法再一次做那种事。

“你在说什么呢?!要是放弃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那种荒唐的事不一定会再次发生……我做不到,做不到再把他一个人留在险境之中。再一次就好,就一次,让奇迹再次发生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以为……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

原本以坚毅与凛然出名的,凯琳特那容貌出现了意想之外的变化。

这样的表情让我很难去形容,站在众多感情之中头位的即是悲伤。

“要是这样下去再找不到的话,我们都会出不去的!”

她的意思是,若是再找不到,必须牺牲少数,拯救多数。

现实而有效的办法,但我们真得找不到了吗?

(不会的,正如他无时无刻不在吸引我一样,我也在任何时候都吸引着他。)

这是不会改变的事,他应该离我们不远了。

眼看着我跟凯琳特即将要吵起来,拉娅没有出来劝阻,而是说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你们看看那个是不是塔斯?”

不远,黑色的死灰与赤红色的红莲交织的某一处。

在那样危险的地方,躺着个昏迷的少年。

他闭上的眼睛,表情看上去并不好到哪里去,似乎已经昏迷有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