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阿克的生活是平静的。
每天的上午,希埃尔都会带着迪里安前往公爵的府邸,然后在公爵热情的招待下进入书房旁边的一间客房进行预算工作。从治地内各区以及骑士团各级呈报上来的财务数据就在这里进行处理。得益于那台计算机,效率是惊人的。
泽因卡公爵对于希埃尔的感激与崇拜几乎溢于言表,不但直接付给了他一半的酬劳(金币5枚)而且还赠送了自己的四卷精装本著作——对此,希埃尔的反应十分真诚,就和一般的狂热拥趸似的。
刚格尔觉得难以理解,特别在他读过那本《剑与蔷薇》之后。
这书里除了对少年身体的情色描写,就是各种风流逸事,当然也是关于少年之间。
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看希埃尔和迪里安的眼光就变得微妙起来。
一次,在旅舍中,目睹希埃尔温柔地擦去迪里安嘴角的点心渣时:
———啊!少年之间的情谊如那雾中蔷薇,纯洁青涩,充满诱惑!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书中的话。
又一次,那两人洗过澡后嬉闹着抱成一团,露出白嫩的大腿和肩膀时:
———少年之美,是超越两性的美。举手投足引人遐想,无关性别最是纯粹。
那变态论又在脑海里回响。
那浮夸的文风似乎有着污染人精神的魔性之力。
话说回来,希埃尔不会动机不纯吧?难道他是看上去清纯稳重,实际上很好色的类型?说来各种传说里都有给神送上俊男美女作为供奉的记录,该不会........
毕竟迪里安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属于美少年——灿金色的柔软秀发,妖艳的金瞳,身材娇小肌肤白皙,而且充满活力(在玩乐的方面)。只要他不说话,的确赏心悦目。
对此,他干脆直接问了希埃尔。
“这是一种艺术的体认与感知,我赞赏美的心情是纯粹的。当然公爵也是如此,因为读书就是与作者的灵魂交流,以这样朝圣似的情怀,才能将美诠释到极致。”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是真的吗?
这样真的好吗?!
刚格尔自认以他的水平无法与希埃尔辩论,但这样沉默下去,总觉得心中有什么正陷入混乱。
有时候,滞留在俄阿克的蒂尼厄尔斯与歌林妮亚也会前来拜访,那个桀骜不驯的红发姑娘目的明确,就是向希埃尔讨教各种问题。而歌林妮亚这个女孩,则和迪里安成了好朋友——这是多么单纯的友情啊,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拿着零用钱去吃喝就是到公园里逗猫。
平静的生活固然美好,但最近随着出入港的船只增多,一些关于大陆南方的传言在不胫而走。
只是一些无凭无据的流言,可希埃尔听闻后却罕见地露出疑虑的神色,迪里安也不像往日那般悠哉快活了。
水手们说,听说在大陆南方,倾斜天际的巨塔“摇篮”周围的村落里,出现了吃人事件,可能是魔兽所为。魔兽,是一种稀少的存在,这些强大的怪物没有所谓的种群之分,似乎仅是作为个体而存在。它的出现也毫无规律可循,每一次都会为周边带来巨大的毁害,更像是一种自然灾难。
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有限的损害罢了,即使会付出众多牺牲,人们也有应对的办法。
可这次的信息却非常模糊,既没有提到组织前往讨伐,对实际情况的描述也是多种多样。
“说不定不是因为出现了魔兽呢?”
刚格尔对这件事提出疑问的时候,希埃尔的目光明显黯淡了几分。
如果是其他人,即使听闻这件事大概也只会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希埃尔与迪里安所在的境界却不容许他们无动于衷。见证过世界破灭的神明,以及九十九匹巨龙的贤王——虽然委身大城之下的日常生活中是那般平和,但毫无疑问他们心系着这个并不平静的世界之安危。
从冰雪封锁的极北之国纳列尼亚,直到大陆东方的斯托利亚,这片广袤的大地烙印着众多的传奇,而且远未完结——飘摇动荡的大地,不可思议的异象,分立八方的王国。
这注定将是个灾祸盈溢的时代。
而能令他们两人流露出这样的神色,究竟真相为何?
直到今日,对于自己成为信者,与神同行这件事也没什么实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希埃尔所述说的那些见闻,以及梦中看到的记录,也好似雾里看花一般。
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认真思考那些看似庞大空泛的事情了呢?
———我可以为你写一部小说——关于舍弃己身荣光的、守护骑士的故事。
———说不定,会成为广为流传的英雄史诗吧。
英雄吗?那是太过虚无缥缈的称谓。
对于众多的英雄豪杰他从未憧憬过,甚至对当中一些人隐含着痛恨——被喝彩环绕的屠夫,将人命作为登上荣耀之座的垫脚石。
虽然自己也杀过许多人,却不认为那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男人坐在保管所的长椅上,细细擦拭着自己的爱剑“荣冠岩崖”。
这柄陈旧古朴的战剑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比制式的装备更加简陋,破布缠绕的剑柄,泛着毛刺的野猪革剑鞘,因经历太多战斗而泛着暗红的剑锋。即使是正午炽烈的阳光,也驱散不了这股阴沉。
这把剑承载了太多沉痛的回忆。
小的时候,他是在另一片贫瘠的大陆上生活着,属于一个渺小的游牧民族,时常因为饥荒而迁徙。年复一年地辗转在荒凉的土地上,同胞日渐稀少。人们日复一日地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祷告,但改变不了被神抛弃的现实——事实上,或许他们所信的神从未存在过。
这样弱小的民族,即使不管也会消逝在历史中吧?
可将他们带向毁灭的却是无端的暴力。因为迁徙到两国战争的交界处,遭受了无妄之灾。
两军的铁蹄像闭锁生路的铁门般合紧,宛如风暴蹂躏一切。
朋友和玩伴死了,父亲母亲死了,鲜血染红了天空,赖以依存的土地化为霞色的地狱。
人们依然在祈祷,可回应他们的不是所谓神明,而是一位无名的骑士。
面对潮水般的军势,那个男人破败的身影孑然屹立于地平线上。
被友军称为叛徒,被敌军称为怪物的他,不知为何想要守护自己所在的村庄。
最终,在一个寒冷的清晨,他的身躯像一张纸片被万千剑戟贯穿。
即便如此,他也没停止行动。仿佛不再是人类,而是一束意志——拖着千疮百孔的躯体砍杀了十几人后冲回村庄,不由分说地抱紧了离他最近的自己,将剑钉进地面支撑起身体。
视线越过他宽厚的肩膀,可以看到箭矢如雨幕般升起。
———仅此,而已。
男人这么说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他的臂膀失去温度,天空下起冷雨之时。
广袤的荒原上除了尸骸与残破刀剑已一无所有。
他步履蹒跚地爬起,握住了男人遗下的战剑。
这是何等的沉重。
即使以全部的力量,也撼动不了分毫。
可这把剑是必须被带走的,绝不能仅仅作为墓碑存在。
因此他选择留下,日复一日地尝试,从七岁直到十四岁。七年之间,万物交替,曾经的痕迹早已泯灭,可那把剑就仿佛长进了地面般纹丝不动。
直达第八个年头,十五岁的那年,他拔出了那把剑。
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也像剑身上的铭文般镌刻在了脑海中。
———荣冠岩崖。
在那之后,他成为了一名佣兵,后来又飘洋渡海,进入了灰叶骑士团,这都是后话了。
这些年之中,他所过的就仅是充斥着战斗人生。
重复着战斗这的行为,探寻着战斗的意义。
时至今日,虽然尚未明了,但他似乎总做着与那个男人相同的抉择。
甚至是决定前路,成为一名骑士。
作为一名骑士而生——这是他的坚持。
可每当提到这个词汇,希埃尔的表情就有些微妙,混杂着怀念、憧憬和轻蔑。